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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May 21,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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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舉個例子說:我們知道符號和它們所代表的事物原來是沒有聯帶關係的,可是我們卻感覺到它們間好像不免 有些連繫似的,而且在行動裏有時也有這樣的表示。譬如說,我們大家都有點似是而非地覺得,外國文根本就是不合理的:外國人稱呼各種東西的方法,那麼滑稽, 他們為什麼不會用對的方法去稱呼它們呢?英國人和美國人在國外旅行時,往往把這種感覺表現得十分清楚,因為他們似乎真個相信,只要聲音叫得夠大,就能使任 何別國的人懂得英語似的。據說有一個男孩曾經告訴過別人:「豬叫做豬,因為牠們是那樣骯髒的動物。」那些英美遊客也是如此,他們也覺得符號和它們所象徵的 事物,在某種意義上是不可分的。此外,還有人覺得「蛇」是一個臭惡、卑鄙而奸詐的字,因為蛇是「臭惡、卑鄙而奸詐的生物」。(而事實上,蛇卻並不奸詐。)

觀劇時易生的錯覺

   我們不但對於語言中的象徵過程幼稚無知,對於其他各種表記也是如此。以戲劇而論——無論是舞台劇, 電影或是無線電廣播的劇本——,差不多每一場觀眾裡,都會有人不能完全了解一齣戲不過是一組虛構的,象徵性的表演而已,一個演員只不過是代表別人,不管他 演的角色是真的人,還是完全虛構的。電影明星佛來德烈‧馬區可能在一齣指定的劇本裏扮一個酒徒,演得十分逼真,可是那並不證明他會喝酒,或者甚至是個酒 徒,然而有些電影觀眾並不贊仰馬區的演技,反替馬區太太難過,可惜她嫁了這樣一個酒鬼。常常在影片裏扮法官的路易士‧史東,接到許多影迷的來信,問他法律 上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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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在幾年以前,愛德華‧魯濱孫在幾部影片裏扮演匪徒,維妙維肖,有一次他去芝加哥,當地的流亡無賴真個把他認做同志,竟打電話到他住的旅館裏去,向他致意。

   這使我們記起許多有趣的故事。例如有一次,一個京劇團在中國鄉下表演,一個扮曹操的演得太賣力了, 把農民們看得怒火中燒,跳上去抓住了他,一頓毒打,打得他遍體鱗傷。可是比其一般的觀眾,這些農民並沒有特別好笑的地方。例如說:好些人看了唱花旦的男角 在舞台上做得嬌滴滴的,活像年輕貌美的少女,就真個喝采捧場,似痴似狂。還有一次,上海有一位富家子弟看到一位明星在電影上演一個劫車的強盜,英勇倜儻, 十分羡慕,也就去一輛電車上如法泡製,試驗起來,可惜他搶到一隻皮箱後,就從車門口向著後面跳,車子正在疾駛,他自然跌傷了腿,被送到醫院裏去。他的家人 聽到了後,痛哭不已,因為這位少年決不缺錢用,只不過是看電影入了迷而已。這一種真假不分,虛實混淆的現象,可是說是對於許多觀眾,象徵的符號不但真個像 現實一樣,而且簡直替代了現實的地位,使他們看不到事實的真面目了。

言辭並不是現實

   以上所說的,不過是在言辭和符號問題上,幾個比較觸目的態度混亂的例子。作者認為,我們都能夠知 道,而且也應該知道,符號和它們所代表的東西,並不一定有聯帶關係。倘若大家確能一致而且永遠地這樣做,上面的一番話就可以不用講了;可是事實上卻不加 比。在我們大多數人的思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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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 少存著些對於事物不正確的評價的習慣。這一點往往得怪社會不好。因為在有些問題上,多數的社會都是有 系統地鼓勵人們,養成把符號和它們所代表的事物混為一談的習慣。例如說,以前日本崇拜天皇的時候,每所學校都懸有天皇的像片,倘若有一所校舍著了火,人們 非得先把天皇的像片搶救出來不可,即使要冒生命的危險也在所不惜,(如果有人因此被燒死了,他會被追封為貴族的)。在我們現代的社會裏,還有許多人受了環 境的影響,寧可不吃飯,卻不能不穿漂亮的衣服,以表示自己濶氣。最奇怪的是我們一披上漂亮的衣服,也就真的感覺到濶氣起來了。在所有的文明社會裏,宗教信 仰、公民道德、以及愛國心的標記,往往被看成比宗教信仰、公民道德和愛國心的本身更為重要。在許多原始社會中,恐怕也是如此。在某種意義上,我們都和那些 為了要得榮譽獎,而在考試時作弊希望得高分數的學生一樣,覺得符號比它們所代表的事物,要重要得多了。

   這種把符號和它們所代表的事物混為一談的習慣,無論是個人的或是社會的,都會在各種不同的文化階層 上,造成相當嚴重的情形,而形成一個人類永久的問題。自從近代各種溝通知識的工具發達以來,這個分不清言辭和現實的問題,已經變得格外急迫了。由於無線 電、郵政制度等種種媒介,隨時隨地都有人和我們說話—教師、牧師、推銷貨品員、報紙、政府機關、有聲電影……。

  我們現在所處的環境,是由許多前所未有的字義的影響(Semantic influences)所形成,並且大部份是由它們創造的;我們看到的是大量發行的報章雜誌,其中許多都是受編輯和發行人私人意見所支配的。我們聽到的是無線電的廣播節目,差不多全是以營利為目的。我們處的是一個非常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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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也充滿了危險的環境!即使說希特勒用無線電征服了奧國也並不算距離事實太遠。

   因此,一個現代社會裡的公民的需要,不僅是「常識」而已。他們必需對於一般符號(尤其是言辭)的能 力和限度,有一個科學化的理解,才能不致於被他們複雜的字義環境完全沖昏了頭腦。關於符號的原則,第一條就是:符號並不就是它們所代表的東西,言辭並不就 是事實;地圖並不就是它所代表的地區。

地圖和地區

   就某一種意義說,我們都在兩個世界裏生活。第一個世界是環繞著我們,由於我們自己直接認識的事物造 成的。這個世界非常小,因為它祇包括我們真正親身看到接觸到,聽到的一連串事物□□那些不斷在我們感官前流過的事物。就這個親身經歷的世界而論,菲洲、南 美洲、澳洲、華盛頓、紐約、或落杉機,這些地方,除非我們親自去過,都是虛無飄緲之鄉。我們只要審查一下自己有多少直接得到的知識,就可發現我們知道得實 在非常少。

   我們多半的知識是從父母、朋友、學校、報紙、書本、談話、演講和無線電等,經過語言的媒介而得到 的。舉個例子說,我們的歷史知識,全部是由於語言得來的。我們知道從前曾經有個滑鐵盧戰役,因為我們的書本上有過這樣的記載,或是聽到別人說,此外就沒有 別的證據。作這樣報告的人並沒有親眼目睹,他們也是根據別人報告寫的。這樣一步步地推溯上去,直到最後才是親自看到那次戰役的人直接做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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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們多半的知識是從報告,或是報告的報告得來的。我們的政府是怎樣組成的?現在印度國內的大局怎樣?城裡的電影院在映什麼影片?任何一件我們無法直接體驗到的事物都是如此。

  讓我們把這個通過語文學到的世界,叫做言辭的世界(Verbal world),把我們直接知道的,或是能由個人經驗而直接知道的世界,叫做「外向的世界」(Extensional world) (至於為什麼要用「外向」這個名詞,在本書後面將討論到)。就像別的動物一樣,人一生下來就和外向的世界接觸,可是一到有了理性以後,他就和別的動物不 同,開始接受報告,報告的報告,和報告的報告的報告了。同時他又接受由報告得來的推論,和由別的推論得來的推論等等。每一個幾歲大的孩子,上了學校或是主 日學校,並且認識了幾個朋友後,就在道德、地理、歷史、自然、人物、遊戲等等各方面,積聚到相當數量的間接知識——這些知識加起來,就是他言辭的世界。

   這個言辭世界和外向世界間的關係,應該像地圖和它假定代表的地區間的關係一樣。一個孩子逐漸長大成 人,倘如他腦筋裡的言辭世界和他在日益增多的經驗中所接觸到的外向世界,相差並不太多,到了成人後,他就可以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對他所發現的現實感到驚 愕,或者痛心,因為他的言辭世界已經告訴了他,對什麼可以多期望些,對什麼祇能少期望些了。他對於自己的生活已經有了準備。可是倘如在成長時,腦筋裡存了 一幅錯誤的地圖,充滿了錯誤的知識和迷信,他就會不斷地遇到麻煩,浪費精力,行動像個傻子。他不但不會適應實際,而且,如果他和現實脫節的現象過於嚴重, 也許會弄到進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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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們因為腦筋裏存有了錯誤的地圖,而做出來的那些愚蠢可笑的事件中,有些簡直普通到大家都已不覺 得奇怪。有些人出門時在袋子裏放一隻兔子的腳爪,以防意外;有些人不肯睡在旅館裡的第十三層樓上(關於對「十三」的忌諱,事實上已極普遍,連得西方科學知 識十分發達的城市裡,多數的大旅館都是跳去第「十三層」樓不要的);有些人相信算命;有些人在睹牌九或買彩票前,先要去廟裡拜神求夢;有些人把他們所用的 牙膏,換一種牌子,希望能夠因此有更白一點的牙齒。這些人都是在一個和外向世界極少符合,或者甚至簡直完全不能符合的言辭世界裏生活著的人。

   事實上,一張地圖倘如不能正確地表現出各個地點間相互的關係,或是一個區域內的結構,那麼無論它多 麼好看,對於一個旅行的人仍是毫無用處的。譬如說,我們畫了一張湖泊的圖,為了要增進美感,竟在湖的輪廓上畫了一個大缺口,這張地圖就完全沒有價值了。但 是,倘如我們畫地圖的目的祇是為了好玩,對於該區實在的地形,一點也不管,那麼我們儘可以隨意地把湖泊、河流和道路多扭上幾扭,多彎曲幾道,沒有東西可以 來阻止我們的;因為除非有人要按照這樣的一張地圖旅行一次,它不會發生任何害處的。

  同樣地,我們可以用想像的或是錯誤的報告,從正確的報告得來的錯誤的推論,或者漂亮些的詞藻,隨意以語言創造與外在世界毫無關係的「地圖」。除非有人把這種「地圖」錯認為代表真正的地區,它們也是不會產生什麼害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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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每個人都承襲了許多無用的知識,錯誤的印象和謬見(那些都是我們從前認為是正確的地圖),因此 我們所學到的,總有一部份是必須捐棄的。但是我們由自己文化中承襲到的遺產——也就是我們合群搜集到的科學和人文方面的知識——所以被人重視,主要的是因 為我們相信它供給了我們一些真能代表經驗的正確的地圖。言辭世界和地圖間的相似處,是很重要的一點!以後在本書中還要時常提到。我們在這裡應該注意,一共 有兩種不同的方法,可以使我們的腦筋裏裝了錯誤的、和這個世界不合的地圖:第一種是別人給我的地圖,原來就是錯誤的;第二種是別人供給我們的地圖是正確 的,但是我們自己對它們誤解了,因而創造出錯誤的地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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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報告用的語言

  在人類的說話裏,不同的聲音表現不同的意思。研究語言就是研究某些聲音和某種意思發生出什麼樣的聯繫,這種聯繫使人與人間相互的行動,能夠變成非常準確。譬如說,當我們告訴別人一座他連看都沒有看見過的房屋在什麼地址時,我們所做的事,是沒有別種動物能夠做到的。

  ——賴歐那德‧勃魯姆菲而德

   很久以來,模糊而無意義的說話方式以及濫用語言的惡習,早已冒充為神秘的學問了。艱難或用錯了的文 字,縱然是極少或者簡直沒有任何意思,也因為習俗規定的緣故,竟然有特權被誤認為深奧的學問和極高的理論。要想說服講著或聽到這種語言的人,使他們相信這 種語言不過是愚昧的掩飾品、真知識的障礙物、倒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約翰‧洛克‧

  從交換知識的立場講來,我們基本的象徵動作(Symbolic act),就是把我們所看到、聽到和感覺到的報告給別人:「這條路每邊都有一條溝。」「你祇要化上個二元七角五分錢就可以在史密斯的五金店裏買到這個了。」「湖的那一邊沒有魚,這一邊卻有魚。」此外,還有報告的報告:「全世界最長的瀑布是落諦西亞的維多利亞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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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斯丁戰役發生於一○六六年。」「報上講,在第四十一號公路上,依文斯維爾附近,發生了一椿大的撞車案子。」一般報告都遵守下面兩條規則:一、他們是可以證實的;二、它們儘可能地避免推論(Inferences)和判斷(Judgment)。(這兩個名詞的意義後面將有解釋。)

可証實性

  報告是可以證實的。我們也許不能每次都親自去證實它們,因為我們無法為自己所知道的每一段歷史,都追 查到證據,我們也無法在物證還沒有搬開之前,就大家都去依文斯維爾觀察撞車後的種種情形。但是假若我們對於物件的名稱,度量衡制度和測量時間的方法,能有 個大概的規定,我們互相誤解的危險就比較得少了。即使在現在,每個人都好像是在和別人爭吵的環境裏,我們還是互相相信各人的報告,而且相信到一個驚人的地 步。我們出外旅行時,向完全陌生的人問路,又照著路牌上的指示前進,一些也不懷疑裝置那些路牌的人。我們閱讀載有科學、數學、汽車工程、旅行、地理、服裝 史、和其他種種實際知識的書籍時,心裏總有一個假定,認為作者們一定會把他們知道的一切,力求準確地告訴我們。在多半的情形下我們這假定是安全的。目前大 家正在著重討論我們的報紙和宣傳人員如何地有偏見,我們所得到的許多消息如何不翔實,在這當兒,我們可能會忘記我們還有大量可靠的知識,可以取用,而且除 了在戰時外,故意去錯報消息的現象仍然是例外,而不是常規。求生存的慾望迫使人們發明交換知識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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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也逼迫他們認為供給別人錯誤的知識,是應該深受譴責的。

 報告的語文發展到最高的程度,就成了科學的語言。所謂「最高的程度」,是指最廣泛的功用。一般人——無論是基督教徒和天主教徒、工人和資本家,德國人和英國人——對於2×2=4100℃,HN 03335 A.M.1941 AD.5000 r.p.m.1000'kilowatts, 等等記號的意思,都是意見一致的。但是我們不妨追究一下,一般人在所有其他的問題上——政治思想,倫理觀念,宗教信仰,商業成敗等□□既然都要爭個你死我 活,他們怎麼還能對上述這些記號一致地同意呢?我們的答案是:不管人們願不願意,環境會強迫他們同意的。舉個例子說,倘若在美國有上打不同的宗教派別,每 派都堅持用自己的方法來稱呼月份,日子和時刻,我們就不但必須將各組名稱翻譯來,翻譯去,並且還要有上打不同的日曆,手錶,以及在商業,火車行駛和無線電 廣播節目上用的時刻表。那麼,像我們現在這樣的生活,就會變成不可能的了。

   所以報告的語言—包括最正確的、科學上用的報告—是一種「地圖」的語言,能幫助我們把事情做好,因 為它把它的「地域」相當正確地指出來了。這種語言也許常常會是我們平常所謂「枯燥」或「沒有趣味」的語言:很少有人會把閱讀對數表或電話簿當做娛樂,但是 我們就不能沒有它們。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說話或寫字時,每天都有無數的場合,需要我們將自己的意思用每個人都同意的方法陳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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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論

   讀者會注意到,練習寫報告文是增進他對於語言的注意力的一個捷徑。這種練習能不斷地使他從寫作經驗 裏,對於正在討論著的語言和解說的原理,自動地得到許多例子。這些報告文的內容應當是作者直接得到的經驗——他所親眼目睹的情景,他所親身參加的集合和社 交活動,以及他所熟識的人物。它們的題材必須能被證實,並且能獲得大家同意。要作這種練習,必須避免作推論。

   這並不是說推論不重要。無論在科學或是在日常生活裏,我們依賴推論的地方和依賴報告的地方一樣多。 在有幾門學問裏——例如地質學,古生物學和原子物理——報告是基礎,推論(以及推論的推論)卻是骨幹。在本書中,推論是指根據巳知的事物對於未知的事物所 作的陳述。從一個女子漂亮的衣著,我們可能推測出她的財富和社會地位;從大火後的遺跡,我們可能推測出這場毀壞屋宇的火災是怎樣起源的;從一隻長滿了胼胝 的手,我們可能推測出這個人的職業屬於什麼樣的性質;從一個參議員對於整軍法案所投的票。我們可能推測出他對俄國的態度;從土地的結構上,我們可能推測出 史前期的冰川所流過的路線;在沒有感光的軟片上發現有光暈,我們可能推測出在那附近有輻射性的物質存在;從一部機器所發出的聲音,我們可能推測得他連接桿 的狀況。推論可能是很當心,也可能是不當心地推斷出來的。有的可能有對於本題極豐富的徑驗為基礎,有的可能完全沒有。譬如說,一個好的機械匠往往只要一聽 馬達開動時的聲音,就可以對於他內部的狀況,得到驚人正確的推論;可是假若一個外行的人也要推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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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推論也許會是完全弄錯的。但是一切推論都有一點相同的性質——:那就是說,它們都是根據了已經觀察到的事物,對於並不直接知道的事物所作的結論。

   要想在我們上面所說過的報告文練習中摒除推論,我們必須不管別人心裏如何想才行。「他發怒了」,這 一句話並不是個報告,祇是一個推論,是由下列可以觀察得到的事實得來的:「他拍桌子駡人,擲東西。」當然在這一個例子裏,這推論似乎是相當穩當的;但是, 特別為了要訓練我們自己的緣故,我們應當記住它祇是一個推論。一切根據隨隨便便地觀察社會現象就冒然得來的說法,例如「他從前覺得他自己了不起」,「他以 前看到女孩子就害怕」,「他有自卑感」等等,或是從馬馬虎虎地看報得到的想法,例如「俄國的目的是要在全世界上建立共產黨獨裁」等等,都是推論氣息非常濃 厚的。我們應該記住他們是推論,在作報告練習時,應該不用那些話,而用上面的語法代替:「他以前很少和他廠裏的下屬說話」,「我在」個舞會裏看到過他,除 了有一次一個女孩請他同舞外,他一隻舞也沒有跳」,「他不肯申請獎學金,雖然我相信他可以垂手可得」,「出席聯合國的俄國代表團要求甲、乙、丙。去年他們 投票反對庚、辛,贊成戊、亥。根據了這些事實,我讀的報紙就推測說,俄國真正的目的是要在地球上建立共產黨獨裁,我對這個意見,是傾向同意的。」

 判斷

 要作本章內所提議的練習,判斷也是必須摒除的。所謂判斷,就是指作者對於他所描寫的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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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 的一切贊許或不贊許的表示。舉個例子說,一篇報告文不可以說:「這是一輛了不起好的汽車」,它祇能說 像下面這一類的話:「這輛車子已經開過五萬哩了,從來沒有需要修理過。」又譬如說,「老張對我們說謊。」是一個不能用的句子,我們應該採用比較容易證實的 說法:「老張對我們說他沒有帶他汽車上的鑰匙,可是幾分鐘之後,當他從袋子裏摸出了一塊手帕來的時候,就有一串汽車上的鑰匙掉出來了。」還有,一篇報告文 不好說:「那位參議員的態度固執,倔強,不肯合作」,或者,「那位參議員勇敢地固守他的原則。」它一定得這樣講:「那位參議員是唯一投票反對那法案的 人。」

   許多人把「老張對我們說謊」,「老李是個賊」,一類的話當作是陳述「事實」。可是「說謊」這兩個字 的本身,平常就先包括一個推論——老張知道他所說的和事實不符,可是他卻故意要那樣講——,又包括一個判斷——說這話的人推測到了老張做過什麼事,他不贊 成——。第二個例子很可以用下列的話來代替:「老李曾被判偷竊罪,在監獄裏關過兩年。」因為說一個人是賊,就簡直是等於說:「他從前偷過東西,將來還會再 偷。」這就是預言的成份多於報告了。就是說:「他從前偷過東西,」都是又作推論,又下判斷,因為在他從前被定罪的時候,審查證據的人就可能有過不同的意 見。但是說他「被判偷竊罪」,卻是敍述一件祇要用法庭和監獄的記錄證實一下,就可以大家同意的事實。

   要有科學化的證明,一定要有對事實冷靜的觀察,不是將許多判斷累積起來就行的事。若是有一個人說: 「小周是個沒用的傢伙。」另外一個人就接著道:「我也是這樣想。」這番話就沒有得到證實。在法院裏審問案件的時候,有些證人不能將他們自己的意見和形成他 們意見的客觀事實分開,因此有時引起相當多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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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必須盤問好些時間,方才能弄明白他們究竟是根據了什麼事實,才會有這種種看法。

   當然,有許多字同時是報告事實,又是下判斷的。在寫作這裏所指的報告文時,這些字必須避免。與其叫 人「官僚」,我們不如說「政府官員」,與其叫人「游民」,我們不如說「無家可歸的失業者」與其駡人「神經病」,我們不如說「他的想法與眾不同」。舉個例 說,一個新聞記者是不可以這樣寫的:「一羣大傻瓜昨晚到一座搖搖欲墮,沒有防火設備,從前曾為盜匪盤踞之所,現在是本城南端之恥的破房子裏,聽史密斯參議 員談話。」他真正發表的是:「昨晚史密斯參議員於本市南端『常綠園』演講,到會者七十五至一百人。」

 「怒詞」和「喜詞」(Snarl-words and Purr-words

   在閱讀本書時應當記得,我們在這裡並不是將語言看作一種孤立的現象來研究,而是從它在人類的活動—那些構成它的背景,而不屬於語言範圍的全部文氣(Context)—— 裏的作用來研究它的。用聲帶發聲是一種肌肉活動,和別的肌肉活動一樣,也常常是不由自主的。我們對於強有力的刺激——譬如說,一樣使我們非常憤怒的事情 ——的反應,是許多肌肉和生理現象的綜合,我們的戰鬥肌肉收縮了起來,血壓加高,身體的化學成份起了變化,用力抓住頭髮……還要加上咆哮作聲。也許我們已 經太尊嚴了一些,不能像狗一樣唁唁大叫了,但是我們所做的事,也僅不過略勝一籌而已,因為我們會駡起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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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東西!」「混蛋!」同樣地,假若我們為快感所激動,我們雖不會像小貓一樣地搖尾巴,低聲嗚鳴的叫,卻也會說:「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等等一類的話。

   這些話是直接表示贊成或者不贊成的,因此是最簡單的判斷。我們可以稱它們為人類的「怒」和「喜」的 方式。「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好孩子,」並沒有說出那女孩子究竟是怎樣的;它祇不過是表示快慰的聲音而已。這一點看來似乎很清楚;可是不知道有多少次,當說者 說了這句話,聽者聽到了以後,兩方面都認為已經講起過關於這女孩子的事了。有些演說家或是報紙社論在興奮地控制「共產黨」,「貪婪的獨佔資本家」,「華爾 街」,「激烈份子」,「外國思想」,或是過份頌讚「我們的生活方式時」,倘若我們分析一下他們所用的辭句,就可看出這種錯誤特別多。動聽的字眼,繁複的句 子結構和表面上似乎是層層深入的理論,常常會使我們感覺到「言之有物」。可是祇要仔細地審查一下,我們就會發覺這些話的意思祇不過是:凡是我們所恨的 (「共產黨」,「華爾街」等),我們就恨到極點,凡是我們所喜愛的,(我們的生活方式等),就愛到極點。這些辭句都可以叫做「怒詞」和「喜詞」,它們決不 是描寫外向世界中實際狀況的報告。

   把這些判斷叫做「怒詞」或「喜詞」,並不就是就此完結,而是要我們小心地確定它們的意思。究竟屬於 那一類——「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這樣一句話,應該認做是說者心境的表現,而不是任何關於那女孩的事實的顯示。倘若有關「共產黨」或是「貪婪的獨佔資 本家」的那些「怒詞」,有了可以證實的報告作為後盾——這也就是說,所謂「共產黨」,或「貪婪的獨佔資本家」究竟指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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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在事前已經有了諒解——我們也許能夠找到和說話的人一樣地激動的理由。倘若關於「世界上最好的女 孩子,」那些「喜詞」有能夠證實的報告作後盾,證明了她的外表、風度、烹飪技術等各方面確是勝人一籌,我們也許也能找到贊美她的理由。不過,倘若祇有「怒 詞」和「喜詞」,而沒有報告作為後盾,我們最多只能想到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有這樣的感想?」此外就沒有別的可以討論下去了。

   「羅斯福總統是一個偉大政治家,還是一個技巧的政客呢?」「華格納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音樂家,還是 發神精病似地亂嘈亂叫呢?」「網球和棒球那一樣是較好的運動呢?」像這類問題,祇允許你在兩個絕對相反的答案中挑一個,因此,無論你贊成那一方面,都把自 己降低到和對方同樣固執愚蠢的程度裏去了。可是我們設若換一個方式問問題:「你為什麼喜歡(或是不喜歡)羅斯福(華格納、或是網球)?」我們就可以對自己 的朋友或者近鄰多增加一些了解。當我們知道了他們的意見和理由以後,也會變得比討論以前稍稍聰明一些,稍稍多知道一些,或是稍稍公正一點。

判斷如何阻礙了思想

   判斷(如「他是一個好孩子」,「那次宗教禮拜真美」,「棒球是一種健康的運動」,「她非常使人討 厭」,)這一種結論,總結許多以前已經注意到的事實。許多學生從老師那裡得到了一個作文題目後,常常寫不到老師規定好的長度,因為他們祇做了一兩段,就把 全篇意思說完了,這一點讀者們大概都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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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可以寫不下去,是因為他們在頭一二段文字裏判斷太多,所以以後就沒有什麼可說了。若是他們並不一 開頭就下結論,先講看到的事實,決不會有寫不長的困難的。事實上,這樣的作文往往流於太長,因為一般沒有經驗的作者分辨不出那些是重要的,那些是不重要的 材料,往往一聽說要舉事實,就會擧得太多。

   在一篇作文剛開始不久時就下判斷,另外還會有一個結果,就是作者本人會一時看不清楚問題;在我們日 常思維中也是如此。譬如說,倘若我們寫一篇作文,一開始就說:「他是一個道地的銀行家」,「她是一個典型聰明伶俐的女生」,如果我們要想再寫下去,就非得 使後面說的話和前面的判斷符合不可。這樣,這個「銀行家」這位「女生」,本身有什麼特別的個性,就完全理會不到了。下面所說的就不是看到的事實,而是作者 個人從他以前看過的小說、電影、畫片等所得到的關於「銀行家」或是「典型的女生」的印象了。換一句話說,判斷下得太早,往往會使我們看不清就在眼前的事 物。即使作者在作文開始時已經肯定他要描寫的人是一個「懶蟲」,他要描寫的風景確是一個「美麗的郊外住宅區」,他也該認真地暫時把這種觀念擯諸腦外,以免 看不清楚事物真象。

偏倚(Slanting

  在寫作報告個人經驗的文章時,我們會發覺無論自己如何努力,設法不下判斷,還是不能完全避免得了判斷的。譬如說,我們可能這樣地描寫一個人:「他顯然地,已經好幾天沒有剃過鬍鬚了。他的臉上和手上都滿是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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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皮鞋已經開了口,他的大衣比他的身材要小好幾號,上面滿都是乾了的泥跡。」這樣一段文字雖然沒有 下任何判斷的話,卻包含著一個很明顯的意思。現在讓我們把這段文字,和另外一段也是描寫這個人的文字,對比一下:「雖然他的臉上長著鬍鬚,好久沒有剃過, 可是他的眼睛是清朗的。當他在路上走的時候,筆直地向著前面看。他看來好像很高,也許是因為他的大衣在身上繃得太緊了,所以加強了這個印象。他的左脇下挾 了一本書,後面跟了一隻小狗。」這第二段文字加了一些新的細節,又將其他對這人不利的細節,移到不顯著的地位,就使我們對於同一個人的印象,改變了不少。 所以,我們的文章裏就算不容許明顯的判斷插足,也免不了要有含蓄著的判斷鑽進來的。

   既然如此,我們究竟有沒有寫個公正的報告的可能呢?回答是:我們只要是用著日常的語言,就沒有達到 完全公正的可能;即使是在極客觀的科學的語言裏,有時也會很難辦得到的。可是我們只要能領悟到某些字或某些事實,能夠引起何種有利或者不利的感覺,那麼, 就實用的目的說,我們就能達到足夠公正的地步了。這種領悟能幫助我們把含蓄著的好的和壞的判斷,衡量一下。倘若有人想學這種衡量的方法,他可以同時寫兩篇 關於同一個題目的純粹報告文,放在一起唸。第一篇文章裏可以寫些可能使讀者對這題目發生好印象的事實和細節,另外一篇可以寫些可能給讀者壞印象的材料。舉 個例來說:

    好的    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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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牙齒潔白。 他的牙齒凹凸不平。

他的眼睛是藍色的,他的頭髮是淺黃的,很多。  他很少直對著人看。

他穿著一件乾淨的藍襯衫。  他襯衫上的袖子已經磨損了。

他常常幫太太洗盤子。  他很難得在拭盤子時不打破幾個的。

他教區裏的牧師很稱譽他。  他老去照顧的雜貨店老板說,他每次付賬都要拖延幾天。

同時向兩邊偏倚

   故意挑選材料,使讀者對於所寫的題目,能發生好或壞的印象,這一個過程,可以叫做偏倚。偏倚的文字 不發表顯明的判斷,卻故意使得讀者無法避免某一些判斷,所以和報告不同。想要寫得公平的作者,可以設法在同一篇文字裏同時向好和壞兩方面偏倚,並且力求雙 方平衡。下一步的練習,就是要將上面所說的兩篇對立的文章,寫成一篇連貫的文字,將兩方面的材料都包括進去。

   他的牙齒很白,卻是不平;他的眼睛是藍色的,他的頭髮是淺黃的,很多。他很少直對著人看的。他的襯衫上的袖子雖然已經磨破了,卻很乾淨。他常常幫忙太太洗拭盤子,可是打破了許多。社會上對於他的意見很不一致。他常常照顧的雜貨店老板說他每次付賬總要拖欠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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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教區裏的牧師卻很稱許他。

這 當然是過份簡單,而且確實不很優美的一個例子。但是練習寫這種文章,第一點好處就是能使人不致於再不 知不覺地,從能看到的事實一下跳到判斷上去。那就是說,使人不致從「幫會」忽然跳到「下流的流氓」。第二個好處是幫助我們了解,在一切和我們自己的利害有 密切關係的問題上,例如我們的摯友、父母、母校、子女、國家、就職的公司、自己出賣的貨物、對手出賣的貨物等等,我們是很少真心想變得公平的。最後我們還 會發現,倘若我們竭力遵照事實的話,即令我們並不想大公無私,也會寫得更清楚更有力,更容易說服人。

   像這樣的練習寫報告文,偏倚的報告文,和向兩邊偏倚的報告文,幾個星期下來,就會增進我們觀察的能 力,並且幫助我們看出,別人的文字裏觀察事實是否準確。若是我們對於事實和判斷,以及事實和推論間的不同,能夠更敏銳地感覺得到,我們對於有些人為了自私 的目的,故意煽動起來的一陣陣狂熱的輿論,也能比較鎮靜些了。有些人能巧妙地運用偏倚的報告方法,使我們簡直無法不下可怕的判斷和推論。注意到偏倚的技術 的讀者,是不會那麼容易受愚的。他知道得很清楚,除此之外,另外可能還有其他有關的事實,故意沒有給提起呢。

發現自己的偏見

  可是到了這裏,我們必須警告一聲。當一家報紙用了我們不喜歡的態度記載一次新聞,又把我們覺得不公平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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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我們認為重要的事實遺漏了,把不重要的事實渲染起來的時候,我們往往免不了要說:「看呀,他們怎麼 這樣地歪曲事實呢?多麼下流的手段!」講這句話的時候,我們當然是對該報的編輯作了一個推論。我們假定編輯先生對於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和我們的看法一 樣,因而推測那些編輯們故意加強某某幾點,把讀者引入歧途。但是事實上是否一定如此呢?處身局外的讀者,是否可以說,一件新聞所以如此登載,是因為編輯們 「故意那麼歪曲」,還是因為他們對這些事情,本來就是那樣看法呢?

   要指出的一點是:每一個人的經驗,都得先由他按照自己的利益和背景,選擇節略了一番,因此我們大家 (包括報館編輯)所得的經驗,都是一開始就「偏倚」的。一個擁護民主黨,擁護天主教,又極愛看賽馬的人,對於什麼事情是重要,什麼事情不重要的看法,一定 和一個對這三者恰好都毫無興趣的人不同。所以如果有些報紙在公共的問題上,好像常常偏袒大商人,它們倒不一定完全是「故意」偏心,而多半是因為在現代大城 市裏出版的報紙,本身就是大企業,它們的發行人自己也就成了大商人,在工作和社交上,總是和別的大商人廝混在一起。雖然如此,一般最好的報紙往往盡量設法 將世界上的時局正確地告訴我們,不管他們的老板是不是大商人,因為辦這些報紙的新聞從業人員認為在一切疑難的問題上,他們有責任把各種衝突的看法,公正地 敘述出來。這種新聞從業人員才真正的是「報告員」。

  現在我們再回到談作文練習上去。我們所以要試著「向兩方面偏倚」,重要的並不是希望自己的思想和寫作真能像天神一般地公正—因為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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