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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May 28,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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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有所建白。」徐光啟的兒子徐驥為乃父所撰的「行實」中,也稱他:

   於物無所好,惟好學,惟好經濟。考古證今,廣諮博訊,遇一人輒問,至一地輒問,問則隨聞隨筆。一事一物,必講究精研,不窮其極不已。故學問皆有根本,議論皆有實見,卓識沉機,通達大體。如曆法、算法、火攻、水法之類,皆探兩儀之奧,資兵農之用,為永世利。(註13)

都是強調他的經世之學及有志於用世。今傳徐光啟有名的『農政全書』,就是陳子龍所編輯的,原來叫『種藝書』,(註14)陳子龍重編後始稱今名。在張溥的序文以及陳子龍的凡例中,可以了解此書的緣起始末及張、陳二人對徐氏本人及此書的佩服與重視。張溥序文云:

   『農政全書』,公經綸之一種。張大中丞與方郡伯兩公,篤念民生,屬陳臥子進士編次廣傳。刻竟,予得卒讀,益嘆吾師命指深遠,周天際地也。(註15)

陳子龍所訂『農政全書』凡例中則云:

    子龍於公次孫爾爵得農書而錄焉。偶以呈大中丞張公,公以為經國之書也,亟以示郡大夫方公。公亦大 喜,共謀梓之。……文定所集,雜採眾家,兼出獨見,有得即書,非有條貫,故有略而未詳者,有重複而未及刪定者。初中丞公屬子龍以潤飾也,自愧不敏,則以友 人謝茂才廷禎、張茂才密,皆博雅多識,使任旁搜覆較之役,而子龍總其大端,遂燦然成書矣。大約刪者十之三,增者十之二,其評點俱仍舊觀,恐有深意,不敢臆 易也。(註16)

張、陳兩人文中所云的張、方二人,即當時的應天巡撫張國維(一五九五-一六四六)、松江知府方岳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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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陳子龍自訂年譜崇禎十二年(一六三九)己卯條載云:

    讀書南園編『農政全書』,故相徐文定公負經世之學,首欲明農裒古今田里溝洫之制,黍稷桑麻之宜 下,至於蔬果漁牧之利,以荒政終焉。有草槀數十卷,藏於家未成書也,予從其孫得之。慨然以富國化民之本在是,遂刪其繁蕪,補其缺略,粲然備矣。大中丞張 公、郡伯方公為梓之。(註17)

可見張、陳對他的佩服,尤其是他的經世濟民之學。從這裏,我們也可以窺見兩社在經世實學上的淵源之一。

  『農政全書』中對於馮應京的『皇明經世實用編』中之「國朝重農考」及『月令廣義』均相當欽佩,陳子龍在凡例中也有提到,這更可見由馮應京迄徐光啟等人之間的一個經世實學之脈絡。(註18)

   至於陳仁錫,他是長洲人,登天啟二年(一六二二)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崇禎七年(一六三四),陞南 京國子監祭酒,因病未上任,於崇禎九年(一六三六)病逝。『明史』將之入「文苑傳」中。陳仁錫的兒子陳濟生,著有『啟禎遺詩小傳』;陳濟生是復社成員顧炎 武的姊壻,這更可見陳仁錫與復社的淵源關係及影響。黃道周為他寫的祭傳中曾特別提到此點:

   萬曆之末年,士習帖括,以學古為譏。公立兩社,引於古獲,於是婁東金沙壇坫相望,公起衰之力也。公立「陽山社」以後,三十年間,天下鉛槧之士,繄公是視;非公所命書,不置几案。即使公行其道,稱陳氏學,以變易天下,亦豈能翔賁如此哉!(註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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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的主要著作有『皇明世法錄』與『陳太史八編類纂』。張溥曾受到他影響,而有『歷代名臣奏議刪正』一 書。(註20)他的編纂『經世八編』,尤其總結了丘濬以降的經世類書,並下啟幾社陳子龍、徐孚遠等人的『皇明經世文編』。陳仁錫其實仍屬程朱學派的理學 家,但劉宗周為他撰傳時已稱他為「經濟名臣」(註21),可見他早已轉化為經世學家。馮應京也是如此,因此馮的『經世實用編』與陳的『經世八編』都是理學 家轉化為經世學者的實例,而這兩人對二張(溥、采)與陳子龍、徐孚遠、顧炎武等都有直接、間接之影響。明末最主要的結社——復社與幾社,其經世思想的淵源 脈絡,恐怕還是以承自馮應京、徐光啟、陳仁錫等這些人的影響來的最為直接深刻。『明史』將陳仁錫入「文苑傳」,恐亦與其經世思想不合傳統理學家的道德教 化,或『大學衍義』聖王模式的外王思想有關,加上他與倡導實學的以文人為中心的兩社之關係,所以就被置入文苑傳中了。

  陳仁鍚所編纂的『經世八編』,書名頗多。今藏中央圖書館的明末天啟年間原刊本,書名『陳太史八編類纂』,陳仁錫自序則稱『八編經世類纂』,目錄中則是書又名為『經世八編類纂』,以下即以『經世八編』為其簡稱。所謂的八編,乃是指:

  丘濬,大學衍義補

  唐順之(一五○七-一五六○),左編(案,即歷代史纂左編)

  唐順之,右編(案,即荊川先生右編)

  唐順之,稗編(案,即荊川先生稗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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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琦,經濟類編

  章潢(一五二七-一六○八),圖書編

  鄧元錫(一五二八-一五九三),函史編

  馮應京,實用編(案,即皇明經世實用編)

所以筆者謂『經世八編』乃是丘濬以降經世書的總結,而其八編以丘濬的『大學衍義補』為首,也正與丘濬之補治、平二目的背景與心意相通,這復可見陳氏的見識。

  書影一:『陳太史八編類纂』(明天啟間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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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書據中央圖書館的藏本,共有二百八十五巷,其中卷一至卷七,係目錄與圖,可見此書卷帙的龐大。 『經世八編』的編纂方式係將八書資料全部打散,而以陳仁錫自己的意思來重新分類編次,以繫錄八編之資料,全書共有三十六類,所以謂之「類纂」。當然除了類 纂,還有汰繁去冗的刪節,以及陳氏本人議論意見的加入。

  陳仁鍚序此書是在天啟丙寅年(天啟六年、一六二六)時,陳氏此時正任職日講官,可見也是有為而作的一部教材書。據自序所言,八編之編輯係因:

   諸編皆有意籌當世之務,或博而寡要,或冗而多複,予總以題目,刪其泛濫,俾無錯用之參蓍,亦無捐之烏毒。

則陳仁錫係以關乎「當世之務」者為一標準來行其刪節。這八部書皆有意獻於當世,但各家之背景與視野容或不盡相同,故陳氏即以此一「標準」而選擇此八部書,亦以此一標準而分類纂輯,刪繁汰冗。陳氏自序中又云:

   臣子無以獨至之孤行,誤天下蒼生,無以救敗之險,著亂乾坤平局,無以飲食之須樂,懈雲雷經綸,其於諸編,思過半矣!……故經世難言哉!

此 處之「經世」,實即「籌當世之務」之義。是故陳仁鍚編纂此書,一以實用、致用為主,但其間仍有儒家思 想鋪陳其間,其仍尊重儒家,這由目錄三十六類中以六經類居首可知,(註22)故其雖以求富、求強,「籌當世之務」為主旨,但仍重吏道,以民為本,亦重視禮 樂教化,崇尚師儒。但在其編次與內容上,已顯見歷史上事功與才智型的人物,頻出現在書中,尤其是南宋重事功的浙東學派人物之比例已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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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朱子等理學家則多置於禮類之下,因為在「經世」的範疇下來分類,他們只是師儒。此已可見理學在經世 取向下,理學家這一型儒家被「經世化」的結果,即是他們的學問僅能在「經世」中被繫於某一門類,而不能綜理一切,經綸萬有。故此書總的概念是「經世」。原 來理學家依照「大學」八條目順序來編次的線性式外王思想系統,已然正式在陳仁鍚此書中,用新的分類及新的觀念系統貫穿其間,而取代之。

  與北宋前期相類似,士大夫以澄清天下為己任。一是像范仲淹這樣從事政治上的改革運動,一是像李覯般沉潛於經世治平學問思想的構思。明末的復社與幾社亦然,前者捲入政治上的漩渦中,而後者則以「幾」名社,顧名思議,正是沉潛於松江編輯『皇明經世文編』的一群人。

   據陳子龍年譜,陳子龍是在崇禎十年(一六三七)中式,舉進士第,同時中式的還有同屬幾社的夏允彝。 (註23)子龍於十一年(一六三八)復受紹興推官,而『皇明經世文編』的編輯也同在是年。(註24)『文編』的編輯主要是由張溥與陳子龍商定後,由陳子 龍、徐孚遠、宋徵璧三人共同負責。編書的地點即在松江陳子龍家中的平露堂。編書的方式是由社中子弟和其他社友將資料送到此處,由三人負責審閱,決定取捨 後,再將材料分配給社中人士,注上眉批,表達自己的意見與看法。評點之後,再於每卷卷上,註明負責評點人的姓名。由於集眾人之力,又有陳子龍等三人總其 成,再者經費來源亦無虞,所以,現存五百零四卷的龐大巨帙之著作——『皇明經世文編』,很快地便在一年不到的時間編輯完成,並於崇禎十一年(一六三八)冬 付印。(註25)當時的松江太守方岳貢、應天巡撫張國維都為此書欣然寫下序言;當然,三位主編者及張溥也都分別為此書撰寫了序言及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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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26)

   『經世文編』的內容共分為三部份:卷首、總目、選文。所選文章的編排方式,大多是一人一卷,少部分 是一人數卷,大抵依人物之重要性、所討論之事件、制度是否切要而決定卷數。其中以內閣閣臣所佔比例最高,為十分之五;總督、巡撫的文章佔十分之四;御史 台、諫院、翰林院、諸司奏章佔十分之一。此顯示編輯者認為內閣是明代最重要的政事機構,而且,『文編』所選文章奏疏,無一不是文臣武將,具有官員身份,此 亦顯示編輯者認為經世濟民的實效,仍以具有官員之職者來的最為直接。(註27)

   因此,『文編』的當代性以及斷代性背景,實不容吾人忽視。所謂當代性,即『文編』的性質完全以求實 用、求富、求強、求解決國家當前之急務為主;此點,不僅是當時實用學風的特色,抑且與崇禎帝的求治態度有關。崇禎本是個「求治太切」的人,一切措施均希望 能在短期內見到實效,在此種情形之下,其對實用之學的獎掖與提倡,自然使實學的實用傾向加遽。陳子龍『安雅堂稿』中「儲將才」一策曾云「陛下嘗讀先臣高拱 儲邊材疏而善之」(註28),則吾人頗疑幾社諸人之編此書,正與陳仁錫編『經世八編』時身為日講官相同,皆係有為而作。而且目的在於「經世致用」,其對象 恐怕也正是思宗。

   所謂斷代性,則是指陳子龍排除了儒家一向「法先王」的觀念,認為明代人才輩出,決不下於漢、唐,甚 至三代。而且,一代有一代之法,一代有一代之治,所以其編纂才會以明為斷代,完全以明人奏疏為主。陳子龍文集中「駕周漂漢」、「子唐弟漢」一類的文字經常 出現,反映了編輯者的斷代性與本朝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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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龍『安雅堂稿』:

   明興高皇帝驅逐胡元,掃清六合,文皇帝北臨瀚海,南定炎州,功業之隆,子唐弟漢,雖曰神武天授抑亦師武臣力也。(註29)

嚴格說來,幾社的思想,實是亂世的產物,其過份實用的傾向,與當時環境很有關係。但彼等能擺開道德論政的模式,而以「實用」作為「經世」的準繩,已經為後來清初諸儒對理學的反思、重視經世事功,並進而向外王轉進,回歸儒家「政治領域」而鋪平了路。

   今人黃彰健曾認為『經世文編』係銜接『歷代名臣奏議』一書,而復社張溥又恰巧有『歷代名臣奏議刪 正』一書,(註30)則陳子龍等人名其書為『皇明經世文編』而不名為『明名臣奏議』——雖然『經世文編』的選文也完全以明代名臣之奏議文章為主;可見『經 世文編』編者係有其更深一層的想法,這就是「經世」。中國以「政書」一類為主的經世書籍,當以唐代杜佑的『通典』為先河。(註31)杜佑自序其書云:「所 纂通典,實採群言,徵諸人事,將施有政。」(註32)李翰為此書寫的序中也說:

   今通典之作,昭昭乎其警學者之群迷歟。以為君子致用在乎經邦,經邦在乎立事,立事在乎師古,師古在乎隨時。必參古今之宜,窮始終之要,始可以度其古,終可以行於今。問而辨之,端如貫珠,舉而行之,審如中鵠。(註33)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則云:

   通典博取五經、群史及漢魏六朝人文集、奏疏之有裨得失者,每事以類相從,凡歷代沿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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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悉為記載,詳而不煩,簡而有要,元元本本,皆為有用之實學,非徒資記聞者可比。(註34)

無論是杜佑自己所言的「施於有政」,李翰的「經邦」,『總目提要』的「有用之實學」,皆不外表示『通典』是一部「經世」之作品。所以今人有謂其史學為「經世史學」者,(註35)而且是以「民生經濟為首務」。(註36)

  杜佑自序中有云:

    夫理道之先在乎教化,教化之本在乎足衣食,易稱聚人曰財;洪範八政,一曰食,二曰貨。管子曰: 「倉廩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夫子曰:「既富而教,斯之謂矣。」夫行教化在乎設職官,設職官在乎審官才,審官才在乎精選舉,制禮以端其俗,立樂以 和其心,此先哲王致治之大方也。(註37)

洪範八政,以食、貨為先,則杜佑之經世之學、目標、方式如何,已可有一大概眉目。(註38)

   杜佑的『通典』,開「經世」書編纂之先河,此非筆者一人之見,清代的曾國藩即云:「欲周覽經世之大 法,必自杜氏通典始。」(註39)杜佑此書,既採輯唐以前各代之經史典籍、文集奏疏等資料,「酌古之要,通今之宜」剪裁而成,所以此書實是一部「通史式」 體例的經世書。至於陳子龍等的『皇明經世文編』,雖然在形式上,係由『大學衍義』、『衍義補』、『經濟類編』、『實用編』、『經世八編』等的脈絡轉變而 來;唯在經世精神上,更遙與唐代杜佑此書相接,而﹃文編乙之專取有明一代官員經世奏章資料,則開啟了「斷代」經世書的體例。後來出現的『皇朝(清)經世文 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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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經世文編』,莫不係繼承此一體例而來。

   由『通典』的經世實學,到南宋浙東的事功之學,這是一個傳統;而真德秀的『大學衍義』,及其以降明 代的『大學衍義補』……『經世八編類纂』等,這又是一個傳統。兩種傳統雖然其間傳承各有變化,而反映時代的變遷及個人或學派的思想觀,但有一點卻是相同 的,即兩種傳統皆以「歷史」作為素材,用以充實他們自己的「經世」或「外王」。到了明末,由於時代變局的刺激以及經世精神的發展,終於確定了『皇明經世文 編』此一新的體例之出現,並下開清代、民國之彷例。在此點上,『皇明經世文編』一書,作為一種「斷代經世」體例的開創者,尤其有著不尋常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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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註1:北宋仁宗時已開始重視「大學」一篇,天聖八年(-○三○)四月,仁宗賜新第王拱辰以下「大學」一篇,此後成為常制。而二程(顥、頤)更是重視大學,以為係「聖人之書」、「入德之門」。以上所述,參李紀祥『兩宋以來大學改本之研究』,第二章,頁四二。

註2:錢賓四『朱子學提綱』(『朱子新學案』冊一),頁一-三、頁一八九-一九○。

註3:真德秀『大學衍義』(四部叢刊廣編本),卷一,頁一一。

註4:真德秀『真文忠公全集』(台北,文友書店,民國五十七年九月)。卷首,「大學衍義表並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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