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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西曲

寫相悅之情的：

　　　　宿昔不梳頭，絲髮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子夜歌）

　　　　憐歡敢喚名？念歡不呼字。連喚歡復歡，兩誓不相棄。（讀曲歌）

　　　　打殺長鳴鷄，彈去烏臼鳥。願得連冥不復曙，一年都一曉！（讀曲歌）

　　　　黃葛生爛漫，誰能斷葛根？寧斷嬌兒乳，不斷郎殷勤。（前溪歌）

　　　　芳萱初生時，知是無憂草。雙眉畫未成，那能就郎抱。（讀曲歌）

　　　　　　　　　　　——以上吳歌

湘東酃醁酒，廣州龍頭鐺。玉樽金鏤椀，與郎雙杯行。（三洲歌）

　　　　陽春二三月，諸花盡芳盛。持底喚歡來，花笑鶯歌詠。（西烏夜飛）

　　　　　　　　　　　　　　　——以上西曲

寫傷棄之情的：

　　　　常慮有二意，歡今果不齊。枯魚就濁水，長與清流乖。（子夜歌）

　　　　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移。歡行白日心，朝東莫還西。（子夜歌）

　　　人傳歡負情，我自未常見。三更開門去，始知子夜變。（子夜變歌）

　　　我與歡相憐，約誓底言者？常歎負情人，郎今果成詐。（懊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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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吳歌

寫猜疑之情的：

　　　　自從別歡來，何日不相思？常恐秋葉零，無復蓮條時。（子夜秋歌）

　　　　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子夜冬歌）

　　　　憂思出門倚，逢郎前溪度。莫作流水心，引新都捨故。（前溪歌）

　　　　千葉紅芙蓉，照灼綠水邊。餘花任郎摘，愼莫罷儂蓮。（讀曲歌）

　　　　　　　　　　　——以上吳歌

寫婚事遭家人反對之情的：

　　　　懊惱奈何許！夜聞家中論，不得儂與汝。（懊儂歌）

　　　　未敢便相許！夜聞儂家論，不持儂與汝。（華山畿）

　　　　華山畿，君既為儂死，獨生為誰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華山畿）

　　　　　　　　　　　　　　　——以上吳歌

寫客旅之情的：

　　　　辭家遠行去，儂歡獨離居。此日無啼音，裂帛作還書。（烏夜啼）

　　　　朝發襄陽城，暮至大堤宿。大堤諸女兒，花豔驚郎目。（襄陽樂）

　　　　人言襄陽樂，樂作非儂處。乘星冒風流，還儂揚州去。（襄陽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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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西曲

以 上所舉的例子已經夠多，還有寫行役、嫠婦、傷逝、傷悼、遊樂、狎邪諸情的，就不再舉例了。總之，吳 歌、西曲大都是熱情浪漫的情歌，而情非一種，思有萬端，感觸不同，表現也就不一樣。從以上所摘錄的詞句來看，吳歌中多小兒女的愛情戀歌，歌詞中抒寫相思， 纏綿而婉轉；抒寫情人的相悅相樂，則癡情、天真而熱烈；但寫得更動人的是對男子負心背約的猜疑和哀怨，從歌詞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出女子的堅貞愛情，也可以 看出她們在男女不平等的社會裏所遭遇的不幸。他如戀愛婚姻的不自由，以及嫠婦哀思、感傷遲暮等情，也都是些悲苦之歌。整的來說，吳歌語詞纏綿婉孌而多哀苦 之思，這是它的特點。西曲卻多商旅的戀歌，商旅尋歡逐樂，隨處留情，因此描寫江頭送別的情景特別多，此外抒寫相思、遊樂、客旅諸情，其中也有不少好的情 歌，但所表現的不像吳歌那麼纏綿哀苦，這便是西曲的特色。

　　吳歌和西曲多數是女性口吻的歌唱，從歌辭中也可以看出兩地女性身分和性格的差異。大致說，前者多天真的癡情少女，她們豔麗而柔弱，充滿嬌羞之情；後者多為樂伎歌女，她們浪漫而熱情，表現較為大膽。

　 　吳歌、西曲中所描寫的景色，大致為江南明麗的景色，春嬌花媚，帆動江渚。所不同的，在吳歌中，建業 的麗宇連苑，御道青幡雜在林蔭間，春林花多媚，沼澤蓮荷豔；而荊、楚則多為風帆百餘幅，江岸蘆荻飛，港埠城樓客舍險灘引船上灘的情景。詩人所見的景物不 同，或因景抒情，或以景托情，便截取眼前的景物來入篇。

　　總之，吳歌和西曲的內容，不外乎表現男女的愛情生活，這是它的唯一特色。詩人們在歌辭中，生動地唱出青春男女彼此間思慕懷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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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出會面時天真愉快的神情，唱出別離時的依戀痛苦的情緒，也唱出對方變心時的悲恨哀怨的情意。在這些民歌中，大多數為女子的唱詞，她們把愛情看作生命的全部，遭遇到挫折、阻礙、憂悶、傷心時，便一一發抒到歌唱中。因此，吳歌和西曲多哀苦離愁的調子。

　 　樂府詩集清商曲辭中尚有神弦歌十八首，這是江南（建業附近）民間弦歌以娛神的祭歌。據晉書夏統傳 載，當時祭神，多用女巫，「并有國色，善歌舞」，神弦歌大概就是由女巫來唱的。神弦歌所祀之神，大都是地方性的鬼神，來歷多不可考，如開天門的蘇林，閉地 戶的趙尊，水濱有嬌女神，有白石郎道君。只有蔣侯神，傳說是吳將蔣子文死復所化，女神青溪小姑是他的三妹。和楚辭九歌相似，神弦歌也具有人神戀愛的特色。 白石郎第二首道：

　　　　積石加玉、列松如翠。郎嬁獨絕，世無其二。

白石是建業附近的山名，白石郎大概就是此山之神。歌詞中贊歎這位男神的容貌豔美無雙，流露「女悅男神」的意味。青溪小姑則表現為「男悅女神」：

　　　　開門白水，側近橋梁。小姑所居，獨處無郎。

這些歌實際上都與情歌無異。朱熹評九歌說：「比其類則宜為三頌之屬，而論其詞則反為國風再變之鄭衞。」（楚辭集注楚辭辯正）正指出了民間祭歌這個共同的特徵。

　　在藝術形式方面，吳歌和西曲的特點首先是體裁短小，絕大多數都是五言四句的整齊句法，其他有五言三句、五句、六句、八句和七言二句、四句、六句、八句和四言四句的，也有三言、五言或五言、七言組成的長短體，但是數量都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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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是語言清新自然，音韻婉轉流麗，比喻巧妙豐富，想像活潑生動。太子夜歌說：「歌謠數百種，子夜 最可憐：慷慨吐清音，明轉出天然。」其實除了子夜歌，其他的民歌也有這種語言和音韻上的優點。子夜歌：「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移。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 西。」前溪歌：「憂思出門倚，逢郎前溪度。莫作流水心，引新都捨故。」北辰星就是北極星，是永遠不會移動的，用來比喻自己的愛情專一，永遠不變；而以朝東 暮西的白日，引新捨故的流水，來比喻男子愛情易變靠不住。詩人常常拿平常習見的事物，隨口唱出做比，真是非常巧妙。子夜歌：「夜長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 聞歡喚聲，虛應空中諾。」讀曲歌：「折楊柳。百鳥園林啼，道歡不離口。」詩中主人翁想「歡」想出了神，彷彿聽見他的呼喚，不自覺地就空自答應。又因為自己 整個的心都繫在「歡」的身上，似乎園中百鳥，都在叫著他。讀曲歌：「打殺長鳴鷄，彈去烏臼鳥。願得連冥不復曙，一年都一曉。」情人相處在一起，歡娛嫌短， 於是產生了「連冥不曙」、「一年一曉」的天真幻想。像這些生動活潑的想像，在文人的作品中，是寫不出來的。

　　第三是雙開語的大量使用。雙關語是一種諧聲的隱語，有一底一面。約可分為「異字諧音雙關語」、「同字別義雙關語」兩大類。

　　（一）　異字諧音雙關語——取同音字作諧音雙關的，如

　　以「絲」諧「思」

　　　　春蠶不應老，晝夜常懷絲。（作蠶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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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蓮」諧「憐」：

　　　　果得一蓮時？流離嬰辛苦。（子夜歌）

　　以「藕」諧「偶」

　　　　色同心復同，藕異心無異。（子夜夏歌）

　　以「題」諧「啼」。以「碑」諧「悲」：

　　　　石闕晝夜題，碑淚常不燥。（華山畿） 真按：見人網路有查詢考題者一作「石關晝夜題，碑淚常不燥」！

　　以「芙蓉」諧「夫容」：

　　　　霧露隱芙蓉，見蓮不分明。（子夜歌）

　　以「梧子」諧「吾子」：

　　　　桐樹不結花，何由得梧子？（懊儂歌）

　　以「博子」諧「薄子」：

　　　　投瓊著局上，終日走博子。（子夜歌）

　　以「負星」諧「負心」：

　　　　畫背作天圖，子將負星歷。（讀曲歌）

其他尚有以「走」諧「咒」，以「雉」諧「涕」，以「縫」諧「逢」，以「箭」諧「見」，以「蹄」諧「啼」，以「髻」諧「計」，以「油」諧「由」，以「棋」諧「期」諸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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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同字別義雙關語——以同字作諧隱雙關的，如：

以布匹的「匹」諧匹偶的「匹」：

　　空織無經緯，求匹理自難。（子夜歌）

以關門的「關」諧關懷的「關」：

　　攡門不安橫，無復相關意。（子夜歌）

以藥物的「散」或琴曲的「散」諧聚散的「散」：

　　合散無黃連，此事復何苦？（讀曲歌）

　　百弄任郎作，唯莫廣陵散。（讀曲歌）

以藥物的「骨」，諧消瘦出「骨」：

　　飛龍落藥店，骨出只為汝。（讀曲歌）

以風吹水流的「風流」諧情愛的「風流」：

　　遙見千幅帆，知是逐風流。（三洲歌）

以黃蘗的「苦心」諧情人的「苦心」：

　　黃蘗向春生，苦心隨日長。（子夜春歌）

以物的「同心」諧情人的「同心」：

　　不愛獨枝蓮，只惜同心藕。（讀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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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蠶絲的「纏綿」諧情絲的「纏綿」：

　　　　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作蠶絲）

其 他尚有以布匹的「麤」諧性情的「麤疏」；以厚薄的「薄」諧薄情或輕薄的「薄」；以果子的「子」諧歡子 的「子」；以草木的「華」諧人的浮「華」；以消融的「消」諧消瘦的「消」；以草木的「纏繞」諧情愛的「纏繞」；以鳥類的「成雙」諧男女的「成雙」；以事物 的「清白」諧己身的「清白」；以水的「倒寫」諧情的「倒寫」等例。

　 　還有一些雙關語是利用同義語構成的，如「霧露隱芙蓉，見蓮不分明」（子夜歌），「芙蓉」和「蓮」是 同義語，芙蓉隱藏在霧露中，自然看不清楚，所以下句點明「見蓮不分明」，而「芙蓉」又諧「夫容」，「蓮」又諧「憐」。又如「石闕生口中，銜碑不得語」（讀 曲歌），「石闕」和「碑」是同義語，又以「碑」諧「悲」。更複雜一些的如「風吹黃蘗藩，惡聞苦離聲」（石城樂），黃蘗是苦味的樹，用來雙關「苦」，「藩」 和「籬」同義，這樣上句就隱含「苦籬聲」三字，然後以「苦籬聲」諧「苦離聲」，而在下句點明：

　　諧讔雙關語的使用，在吳歌中要比西曲來得普遍，尤其在子夜歌、懊儂歌、華山畿、讀曲歌中用得最多。這類比喻的技巧，極其活潑生動，一方面增加了表情的委婉含蓄，一方面也顯示了民歌作者的豐富想像。

　　第四是使用夸飾的技巧，在江南民歌中也有驚人的妙構。如華山畿云：

　　　　啼著曙，淚落枕將浮，身沈被流去。

　　　　相送勞勞渚，長江不應滿，是儂淚成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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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夜啼淚浮枕，長江水滿是儂淚，與李白的「白髮三千丈，離愁似箇長」，李後主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有異同工之妙。在六朝的民歌中，這些神來之筆，卻出自民間委巷小民之手，如果不是為真情所動，怎會有此精妙的佳構呢？

　　第五個特點是南朝民歌中多男女贈答的歌詞，吳歌中比西曲多，也許因為西曲中舞曲多的緣故，不著興對口。余冠英漢魏六朝詩論叢有吳聲歌曲裏的男女贈答一文，其中所收的男女贈答的例子不少。如子夜歌：

　　男唱：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

　　女答：芳是香所為，冶容不敢當；天不奪人願，故使儂見郎。

又如子夜冬歌：

　　男唱：昔別春草綠，今還墀雪盈！誰知相思老，玄鬢白髮生。

　　女答：寒鳥依高樹，枯林鳴悲風；為歡顦顇盡，那得好顏容！

　　樂府詩集雜曲歌辭中有一首西洲曲，它的作者無法肯定，樂府詩集和詩紀都作「古辭」，玉臺新詠以為江淹作，但宋本不載，明、清人的古詩選本或以為晉辭，或以為梁武帝作。它大概是經過文人潤色加工的江南民歌，可能產生於梁代。

　 　這是一首篇幅比較長的閨情詩，內容是一個少女傾訴她的四季相思之情。詩中並沒有明白寫出春夏秋多等 字樣，而是利用「折梅」、「采蓮」、「望飛鴻」等有季節性特徵的人物活動來表現，技巧非常高明。全詩五言，一百六十字，基本上是四句一換韻，像是許多五言 絕句聯綴而成，並且運用民歌慣用的「接字」法，首尾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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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 聯而下，「續續相生，連跗接萼，搖曳無窮，情味愈出」（沈德潛古詩源），結句「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 洲」」，表達了有餘不盡之思，范雲閨思詩：「幾囘明月夜，飛夢到郎邊。」李白的名句：「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散」、「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都是從此化出的。西洲曲可以說代表著南朝民歌在藝術發展上的最高成就。

　　第二節　北朝樂府民歌

　 　北朝樂府民歌以樂府詩集所載梁鼓角橫吹曲為主，雜曲歌辭和雜歌謠辭中也有一些。由於六朝時南北民歌 的不同，吳歌、西曲被視為「南音」，梁鼓角橫吹曲則被為「北歌」。吳歌、西曲發生在江南，大抵為吳越、荊楚一帶的民歌，歌辭綺靡，歌聲清越哀苦，故有「江 南音，一唱直千金」的美譽。而梁鼓角橫吹曲發生在北地，五胡亂華後，胡人入主中原，於是流行在燕趙河渭間的民歌，多為胡人騎在馬上所唱的牧歌，所以歌詞有 云：「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北歌歌詞樸質，歌聲慷慨悲涼，與江南民歌有別。

　　梁鼓角橫吹曲，屬橫吹曲。橫吹曲是漢以來軍中馬上所奏的樂歌，本來是採自北狄胡人騎在馬上所唱的牧歌。漢代設有「鼓吹署」以收集北狄胡人的民歌，便稱為橫吹曲。樂府詩集二十一解釋橫吹曲說：

　　　橫吹曲，其始亦謂之鼓吹，馬上奏之，蓋軍中之樂也。北狄諸國，皆馬上作樂，故自漢以來，北狄樂揔歸「鼓吹署」，其後分為二部：有簫笳者為鼓吹，用之朝會道路，亦以給賜，漢武帝時南越七郡，皆給鼓吹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