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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May 23,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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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辰本原文」:「我先喝一大海。」

  「庚辰本眉批」:「大海飲酒,西堂產九台靈芝日也。批書至此,寧不悲乎。壬午重陽日。」

  此條眉批是批於「壬午重陽」,結合我們對批語署年的了解,脂硯批書署年止於「己卯冬」(一七五九),而畸笏在壬午(一七六二)年才看到有大量批語,故此條眉批可斷定為畸笏叟,即曹頫所批。

   雖然甲戌本的脂硯那條側批沒有過錄到庚辰本上,但我們相信畸笏是看到了「西堂故事」字樣,才引起感 觸,因而再加上自己的回憶的。這類畸笏在壬午年以後加眉批以回應脂硯早年批語的例子極多。此地畸笏之批增加了一點信息,它不但證實「大海飲酒」確有其事, 還說明了那次親友們歡聚的原因,乃是因為「西堂產九台靈芝」這一祥瑞之兆。為了慶賀,為了開開眼界,蘇州的老親也竟由遠地趕來湊熱鬧。對李鼎、曹頫而言, 應該都是三、四十年前的往事了。

  第三十六回

  庚辰本原文:「(王夫人誇襲人)比我的寶玉強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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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辰本夾批:「忽加我的寶玉四字,愈令人墮淚。加我的二字者,是明顯襲人是彼的,然彼的何如此好,我的何如此不好,又氣又恨,寶玉罪有萬重矣。作者有多少眼淚寫此一句,觀者又不知有多少眼淚也。」

   案:王夫人稱「我的寶玉」,愈令脂硯墮淚,母子情深,前已言之,不再多論。以下說「寶玉罪有萬 重」,是深深自愧自責之語。我在「蘇州李府半紅樓」一文中,有一節專論「公子欲寫懺悔錄」,可以參照。此條批語我們要特別加以解釋的是:「作者有多少眼淚 寫此一句」這句話,因為它易生誤解,即解為「自傳說」的註腳。

   脂硯齋以主觀的角度,對王夫人深切愛子之表現,不僅墮淚,且自覺悔悟已遲,罪孽深重;並以客觀的角 度,評述作者全情投入,寫出如此動人之文字,且又完全了解書中人物反映史事之本末,以「菩提之心、刀斧之筆」刻劃「痴心父母」、「不肖兒孫」,脂硯相信作 者必定流下了不少同情憐惜之淚;再者,脂硯此處所稱之「觀者」,實有狹義與廣義之分,狹義者乃指一芹一脂以外之家族親友,有資格看到原稿,或者偶然也技癢 加批之人,廣義者則指後世可能看到此書的廣大讀者,脂硯相信這些人都會灑下同情感動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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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脂硯批書,哭泣乃是常事,但有時亦會設想作者必定也哭。例如二十六回末寫到黛玉至怡紅院,竟然叫門不開,書中寫道:「也不顧蒼苔露冷,花徑風寒,獨立牆角邊花陰之下,悲悲戚戚嗚咽起來。」

  甲戌本側批:「可憐殺,可疼煞,余亦淚下。」

  甲戌本回末夾批:「每閱此本,掩卷者十之八九,不忍下閱看完;想作者此時淚下如豆矣。」

   脂硯設想作者寫作時會流淚,可能有幾種情況:其一,書中反映曹家今昔之感;其二,李鼎個人遭遇,口 述給雪芹聽時,已彼此流淚,想寫作時亦必流淚;其三,對書中精心刻劃之悲劇人物,有了感情;其四,間接稱讚雪芹文字動人。當然,有時是兼具以上四種原因中 之兩種或更多,則脂硯更有理由相信雪芹會一邊寫作一邊流淚了。

   除了有以上各種原因促使雪芹哭泣以外,或者還有一種,那就是如同辛苦經營聊齋志異的蒲松齡一樣,懷 才不遇,以寫小說為寄託,而又感到「寄託如此,亦足悲矣」!因此,曹頫晚年,在雪芹、脂硯死後獨自批書,說雪芹「淚盡而逝」的悲情,我們認為並非誇張,確 係實情。曹頫的批語是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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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余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

  第三十八回

  庚辰本原文:「便命將那合歡花浸的酒燙一壺來。」

  庚辰本夾批:「傷哉,作者猶記矮銪舫前以合歡花釀酒乎?屈指二十年矣。」(己卯本同)

  案:脂硯、畸笏批書,常提到三十年前,三十五年前,若以甲戌(一七五四)年抄閱再評來算,則三十年前為雍正二年,當時李家正在抄家,曹家尚未抄,所以作為「三十年以前」來解,都指未抄家前仍在江南而言。「三十年前作書人在何處耶?」當然即指雪芹仍在金陵富貴之時。

  但此處則言「二十年」前事,若仍以甲戌年來算,則二十年前為雍正十二年,李、曹兩家早已貧居北京。此年李鼎四十一歲,雪芹十二歲。(從四十年華說)

  我曾據靖本四十七回眉批:「尚記丁巳春日謝園送茶乎?展眼二十年矣。丁丑仲春畸笏」試解為丁巳(乾隆二年,一七三七),政治環境舒緩,李、曹兩家恢復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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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鼎來訪,送茶為禮。(參見「李煦、李鼎父子年譜初稿」一七三七年條)如果試解可信,則「合歡花釀酒」,應為稍晚幾年之事。總之,這類二十年前之事,是回到北京以後的生活插曲,雪芹亦偶然取為素材,此為一例而已。

  第五十二回

  庚辰本原文:「一時只聽自鳴鐘已敲四下。」

  庚辰本夾批:「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樣寫法,避諱也。」

  按:避「寅」字諱,當然是做兒孫的避「曹寅」之諱,這是脂硯的了解,雪芹是曹寅之孫,所以避免用「寅」字。但書中真的避「寅」字嗎?為了要讓薛蟠出洋相,就叫他錯讀唐寅為唐黃。如果要避諱,曹雪芹難道找不到另一個畫家嗎?這看來有點像脂硯反應過敏了。

  可是又不一定,前面提到第二回的一例,在此一併討論:

  甲戌本原文:「就是後一帶花園子裡。」

  甲戌本側批:「後字何不直用西字?」「恐先生墮淚,故不敢用西字。」(甲戌本側批兩句連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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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相信前一句為脂硯所批,明明告訴了雪芹園子在西,為什麼要寫到後邊去呢?此地就是脂硯沒有反應過來了。

  後一句相信是雪芹的回答,解釋何以不用西字的原因,乃是恐怕「先生」見西墮淚。而這裡的「先生」,我以前曾為文解釋過,不是「脂硯先生」,而是曹頫(畸笏),因為只有曹頫親炙曹寅,受恩深重,才會見西字而流淚。(西字對曹家人來說,幾乎成了曹寅的代號。)

  是曹雪芹有意避「西」字諱,我們可以有充份證明。第三回寫到榮府景物時:

  甲戌本側批:「為大觀園伏脈。」「試思榮府園今在西,後之大觀園偏寫在東,何不畏難之若此。」

  這當然是脂硯說雪芹有意避西字。最妙的是,雪芹恐怕會見西墮淚的「先生」,他果然出面聲明要見西墮淚。第十三回:

  甲戌本原文:「另設一壇於天香樓上」(靖藏本「天香樓」作「西帆樓」)

  甲戌本側批:「刪卻,是未刪之筆。」

  靖藏本眉批:「何必定用西字?讀之令人酸鼻!」

  這條眉批當然是畸笏(曹頫)所寫,他真的見西酸鼻。知父莫如子,難怪雪芹盡力避免寫西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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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西字又豈是可以避得了的呢,書中西字觸處可見。大約儘量在建築物方面避此一字,以免和曹家舊名「西堂」、「西園」、「西軒」、「西亭」、「西池」相衝,而令老父感傷。

   由以上的檢討,我們得到幾點啟示:其一,雪芹的確是在寫小說時,儘量避免寅、西等字,一方面是祖父 之諱,一方面是伯父親見之傷感,這有助於我們了解畸笏當是曹頹,而雪芹為曹頫之子。其二,脂硯對寅、西等字,全無避忌,更無傷感反應,顯見得他不是曹家子 孫,以前我們(至今仍有)認為他可能是曹天祐,——曹寅的嫡親孫兒——單由此一角度來看,便知絕無可能;這也有助於我們考證他是李家末世寵兒——李鼎。

  第七十七回

  庚辰本原文:「暫且挨過今年,明年一併給我仍舊搬出去心淨。」

  庚辰本夾批:「一段神奇鬼訝之文,不知從何想來。王夫人從來未理家務,豈不一木偶人哉。且前文隱隱約約已有無限口舌浸潤之譖,原非一日矣。若無此一番更變,不獨終無散場之局,且亦大不近乎情理。況此亦是余舊日目睹親聞,作者身歷之現成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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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搜造而成者,故迥不與小說之離合悲歡窠臼相對。想遭零落之大族兒子見此,雖事有各殊,然其情理似亦有默契於心者焉。此一段不獨批此,直從抄檢大觀園及賈母對月興盡生悲,皆可附者也。」

  案:此條批語,有幾個重點:

  其一,從誇讚工夫人說起,她一切委之鳳姐,貌似木偶,其實,脂硯說她心知一切弊端,平時不理,大事才有決斷。然後說到大觀園內少爺、小姐、丫頭、優伶年歲漸大,該是散伙的時候了,再要窩在一起,就不近情理了,此為榮府大事,由王夫人出面解決,方能令出必行。

   其二,是這種把丫頭、優伶趕出園子,免得少爺、小爺們不能安心念書的事,以曹、李兩家這種曾經富貴 一方以後又遭零落之大族而言,都是曾經發生過的,兩家「雖事有各殊」,但都有類似情事,李鼎自然「舊日目睹親聞」,但雪芹曾否「身歷」,看來未必,此地或 只表示曹家人也曾有類似事件,故兩家人才可以「有默契於心」。

  我在「論脂硯齋與曹雪芹的行輩關係」一文中,曾析述過脂硯數度批出「作者與余實實經過」、「作者曾吃此虧,批書者亦曾吃此虧」、「蓋此等事作者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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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者曾經,實係一寫往事」這類批語,所指均為類似事件,分別各有經歷,絕非同時同地經歷同一事件,可以參閱,此地不再重複解釋。

  其三,脂硯強調此段批語,為綱領式的重要批語,不僅批王夫人趕逐丫頭,連帶「抄檢大觀園」、「異兆發悲音」等情節,皆為「大族零落」的徵兆,呈現出曹、李兩家漸入末世的情景,著筆悲涼之至。

     X X X

  以上是筆者以甲戌本、庚辰本,對照著俞平伯「脂硯齋紅樓夢輯評」、陳慶浩「新編紅樓夢脂硯齋評語輯校」和朱一玄「紅樓夢脂評校錄」來看,選錄一些批語,有的一條,有的一組,以李鼎的角度來解釋它們帶給我們的批書以外的信息。

  如果以撒網捕魚來比喻的話,紅學家們歷年來向「脂批」這一海洋中原已撈獲了不少大魚,其中最大的一條,便是發現早年的寶玉,是以脂硯為原型,也即是筆者所強調的,脂硯以寶玉自居。

  筆者能考出「脂硯齋應是李鼎」,自然也是另一條大魚。(當然還須結合其他的論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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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大家由脂批獲得的漁產,種類繁多,大小不一,促成了紅學的豐收,此地不能一一舉述。但此次筆者再一度的撒網,目標對準了一些以往受到忽視的批語,結果竟然也收獲甚豐,至少是超過了我原先的希望。

   統看脂批,最感到遺憾的是,甲戌本只存一至八,十三至十六,二十五至二十八這十六回,而此十六回也 是批語最多,也最寶貴的,如果能有完整的前四十回,相信一定存有更多「不僅批書」的批語。己卯本、庚辰本,各回批語過錄時刪去的批語或多或少,有些回竟然 全刪,尤其可惜。戚序本所獨具的一些回前、回後總批,雖然貫徹了八十回,雖然像五十九、六十八、六十九等回別本無批語,全靠它撐場面,雖然十九回後批出了 「小子妄談,諸公莫怪」,雖然五十四回前批出了「都中旺族首吾門」,但筆者傾向於它們都應屬「後人評語」故本文即偶一引用,也只作為「後人評語」的意義來 看。

   筆者此次重新「過濾」脂硯批語,是特別重視其「不僅批書」這方面的,只有在討論時,才附帶論及畸笏 之批,這兩人的批語,相互應和,追懷三十年前往事,兼及兩個家族,實在只能由李鼎、曹頫的角度,才能解得通;反看戚序本回前回後,雖批了很多,由文學層面 來講,實在也批得很好,很用心,但批書人完全不知道此書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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