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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南宋的詩

　　北宋的江西詩派，有「一祖三宗」之說，是南宋末年的方囘所倡（瀛奎律髓）。祖是杜甫，三宗是黃庭 堅、陳師道、陳與義。黃庭堅和陳師道是江西詩派的開創人物，陳與義則是北宋末年的大家，在南渡的詩人中，他是老一輩的人物。晚一輩的詩人，以尤袤、陸游、 范成大、楊萬里四人最為著稱，其中陸、范、楊三人都是江西派詩人曾幾的弟子，所以都受江西詩派的影響。

　　後來江西詩派窮而思變，有反對江西詩派的徐照、徐璣、翁卷、趙師秀四人，以姚合、賈島為宗，世稱「永嘉四靈」。接著有劉克莊、戴復古諸家，是所謂的「江湖派」詩人。在這期間，理學家朱熹、葉適等人的詩也各具格調，非「永嘉」「江湖」兩派所能範圍。

　　南宋覆滅後，孤臣遺老的雄奇之慨，幽怨之思，發諸詩篇，往往氣格獨特，也是宋詩的一大特色，和南渡之初各家的雄豪是先後映輝的。

　　　第一節　南渡四家

　　南宋初期，由於經歷了國破家亡之痛，詩人的作品中紛紛反映了要求收復失地，洗雪國恥的激烈民氣和愛國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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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風為之一變。

　　處在南北宋之際的主要詩人，是江西詩派「三宗」之一的陳與義。

　　陳與義（一○九○—一一三八）字去非，號簡齋，河南洛陽人。南渡之前，他許多作品都是表現個人生活情趣的。靖康之變，經歷了戰亂，於是憂國傷時，風格轉為慷慨蒼涼，在江西詩派中別具一格。

　　和陳與義同時的江西派詩人，對南宋詩壇有影響的是曾幾。曾幾（一○八四—一一六六）字吉甫，號茶山 居士，江西贛縣人，歷任江西、浙江提刑，因排斥和議去官。詩風明快活潑，雖也講究句法，但不流於生硬，用典也力避冷僻，沒有墨守江西派的理論，所以他的學 生陸游、范成大、楊萬里等，都能跳出江西詩派而自成一家。

　　在南渡以後長成的詩人中，以陸游、范成大、楊萬里、尤袤四人最傑出，號稱「中興四大詩人」，詩風清新，各有特色。

　　陸游（一一二五—一二一○）字務觀，號放翁，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幼時正值金人南侵，隨同家 人頗嘗顛沛流離之苦。弱冠已有詩名，復師事曾幾，早期作品已有軒昂豪壯之氣。入仕後因為力主抗戰，反對和議，在政治上受到種種挫折。四十八歲時，入四川樞 密使王炎幕府，參加軍旅生活，到過西北的軍事前線。晚年雖退居家鄉，但是對於國事的關懷至死未渝，在臨終時還寫了這樣的一首示兒詩：「死去原知萬事空，但 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陸游的創作才能是多方面的，詩、詞、散文都好，而詩的成就最顯著，現存九千三百多首。在內容方面，他的作品基本上是關懷大眾，要求收復失地，不惜為國犧牲。所以壯懷激烈，鬥志昂揚，豪邁之氣，出於自然。有時在不同的環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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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表現出憤懣或蒼涼。在寫作技巧方面，他對事情的概括力非常強，能把眾多的內容寫在一首短詩裏，而又出之以明白曉暢的語句。這種平易自然的詞句，也正是他的功力所在。

　　陸游的愛國情操和詩風，影響了南宋後期的詩壇。在南宋瀕臨滅亡的時候，更引發了不少共鳴。茲錄其詩作數首於次：

　　　　「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遺民淚盡胡塵裏，南望王師又一年。」（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戌輪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四十從軍渭水邊，功名無命氣猶全。白頭爛醉東吳市，自拔長劍割彘肩。」（排悶）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書憤）

　　　　「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空臨邊。朱門沉沉按歌舞，廐馬肥死弓斷弦。戌樓刁斗催落月，三十從軍今白髮。笛裏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征人骨。中原干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遺民忍死望恢復，幾處今宵垂淚痕。」（關山月）

　　楊萬里（一一二四—一二○六）字廷秀，號誠齋，吉水（今江西吉安）人。紹興二十四年進士，通經學， 重名節，曾為東宮侍讀，官至寶謨閣學士。作詩初學江西派，後來經過幾次轉變，終於有所悟，於是融會變通，師法自然，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人稱「楊誠齋」 體。關於這種轉變過程，他自己說：「予之詩，始學江西諸君子，既又學后山（陳師道）五字律，既又學半山老人（王安石）七字絕句，晚乃學絕句於唐人。戊戌作 詩，忽若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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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辭謝唐人及王、陳、江西諸君子皆不學，而後欣如也。口占數首，則瀏瀏焉無復前日之軋軋矣。」（荊溪集序）

　　「誠齋」體有三項特色：第一、詼諧有風趣，但也往往寓諷刺和感憤於其中。第二、文字活潑自然，並且以口語俚語入詩，形成通俗明暢的詩體。但通俗而不野，明暢面不滑。第三、想像力新頴，善於捕捉自然景物的特徵而加以擬人化，使全詩生動而有新意。茲錄其戲筆等數首於次：

　　　　「野菊荒苔各鑄錢，金黃銅綠兩爭姸。天公支與窮詩客，只買清愁不買田。」（戲筆）

　　　　「百灘千港幾濤波，聚入真陽也未多。若遣峽山生塞了，不知江水倒流麽？」（過眞陽峽）

　　　　「船離洪澤岸頭沙，人到淮河意不佳。何必桑乾方是遠，中流以北卽天涯。」（初入淮河之一）

　　　　「中原父老莫空談，逢著王人訴不堪。却是歸鷗不能語，一年一度到江南。」（初入淮河之四）

　　　　「峭壁呀呀虎擘口，惡灘汹汹雷出吼。泝流更着打頭風，如撑鐵船上牛斗。風伯勸爾一杯酒，何須惡劇驚詩叟。端能為我霽威否？岸柳掉頭荻搖手。」（檄風伯）

　　范成大（一一二六—一一九三）字致能，號石湖居士，吳郡（今江蘇蘇州）人。早年境況不佳，中進士後，仕途順利，曾出使金國索取河南的陵寢之地，在金主之前慷慨陳詞，全節而歸。累官至參知政事，在南宋詩人中最為顯達。

　　范詩的風格是多方面的，起初雖是從江西派入手，但是也學白居易、學孟郊，終於跳出江西派而自成一格。詩的內容也豐富。使金時寫了七十二首絕句，表現了他的愛國精神，也反映了中原遺民的悲慘生活和期待光復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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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退休後所寫的田園詩則富有鄉土氣息。茲錄其州橋等數詩於次：

　　　　「州僑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駕囘。忍淚失聲詢使者，幾時真有六軍來？」（州橋）

　　　　「女僮流汗逐毡塨，云在淮鄕有父兄。屠婢殺奴官不問，大書黥書罰猶輕。」（清遠店）

　　　　「高田二麥接山青，傍水低田綠未耕。桃杏滿村春如錦，踏歌椎鼓過清明。」（四時田園雜興）

　　　　「晝出耘田夜績麻，村莊兒女各當家。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同前）

　　　　「采菱辛苦廢犂鉏，血指流丹鬼質枯。無力買田聊種水，近來湖面也收租。」（同前）

　　　　「垂成穡事苦艱難，忌雨賺風更怯寒。牋訴天公休掠剩，半償私債半輸官。」（同前）

　　　　「老父田荒秋雨裏，舊時高岸今江水。傭耕猶自抱長飢，的知無力輸租米。自從鄕官新上來，黃紙放盡白紙催。賣衣得錢都納却，病骨雖寒聊免縛。去年衣盡賣家口，大女臨歧兩分首。今年次女己行媒，亦復驅將換升斗。室中更有第三女，明年不怕催租苦。」（後催租行）

　　尤袤（一一二七—一一九四）字延之，號遂初居士，江蘇無錫人，紹興進士，官至禮部尚書兼侍讀。詩與陸游、楊萬里、范成大等齊名，但作品都已散失，後人輯有梁溪遺稿，風格以清新平淡見稱。茲錄其七律一首

　　　　「枯樹扶疏水滿池，攀翻未見玉團枝。應羞無雪教誰伴，未肯先春獨探支。幾度杖藜貪看早，一年芳信恨開遲。留連東閣空愁絕，只誤何郎作好詩。」（入春半月未有梅花）

　　　　第二節　永嘉四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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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嘉四靈」是指當時浙江永嘉的四個詩人：趙師秀（號靈秀）、翁卷（字靈舒）、徐照（字靈暉）、徐璣（號靈淵）。因為他們的字號中都有一個「靈」字，詩的習尚也一致，所以時人就稱他們為「四靈」。又因為他們都是永嘉人，所以也稱他們為「永嘉派」。

　　在時間上，永嘉四靈是緊接在「南渡四家」之後的一個詩人集團。他們反對江西詩派的「脫胎換骨」和 「點鐵成金」，因為這祇是在書本裏找材料，同時也反對抝體的艱澀和生硬。他們上承南朝山水詩人和田園詩人的傳統，以晚唐詩人賈島和姚合為宗，運清新之詞， 寫野逸之趣。在內容方面，主要是歌詠自然景物和個人寄情泉石、嘯傲田園的閒逸生活；技巧上則講究音律，注重詞句的錘煉。這種創作傾向，在當時業已偏安的南 宋詩壇上，是得到相當廣泛的反應的。茲錄四人之詩於次，以見一斑：

　　　　「開扉在石層，盡日少人登。一鳥過塞木，數花搖翠籐。茗煎水下水，香炷佛前燈。吾亦逃名者，何因似此僧？」（趙師秀巖居僧）

　　　　「不作封侯念，悠然遠世紛。惟應種瓜事，猶被讀書分。野水多于地，春山半是雲。吾生賺已老，學圃未如君。」（趙師秀薛氏瓜廬）

　　　　「初晴殘濕在，衆樹碧光鮮。幽鷺窺泉立，閑童跨犢眠。依山知有寺，過水恨無船。石路是誰作，姓名巖上鐫。」（翁卷初晴道中）

　　　　「幽興出相引，水邊行復行。不知今夜月，曾動幾人情。光逼流螢斷，寒侵宿鳥驚。猶歸猶未忍，清露滴三更。」（翁卷中秋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