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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談仿擬
前面談到引用和用典，這裏再談「襲改」。常有人在寫作時，套襲前人的文辭，略加改易，用另一種方式 表現出來，使它成為自己的文辭。它近似引用，但不是原文照抄，所以不是真的引用；也近似用典，但被套襲的文辭不是典故，所以不能算是用典。因此筆者稱它為 「襲改」。譬如李白把酒問月詩云：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令停杯一問之。
蘇軾水調歌頭詞云：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蘇軾的詞，明明是套襲李白的詩而略加改易以成的。但蘇軾並沒原文照抄，不是引用；李白的詩不是典故，所以也不是用典。這一類修辭方法，筆者稱它為「襲改」。
襲改的方法，往往利用文的材料改成詩，利用詩的材料改成詞，利用詞的材料改成曲，或改成其他各種文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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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雖是舊的，但經過改裝之後，出現新的面目，自有新的味道。
酈道元水經江水注，描寫三峽風光，有云：
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
又云：
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淒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
李白下江陵詩云：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這是改文為詩。李白放舟長江，經過三峽，固然幫助了他的靈感；但這首詩的風神，很明顯地是從酈道元的江水注脫胎來的。「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李白的詩實在比酈道元的文還要好。這樣的襲改，比引用好，比用典也好。
唐人有紅葉題詩故事數則，其中之一是盧渥舍人在御溝邊看見紅葉上題詩云：
流水何太急，深宮竟日閒；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周邦彥六醜詞，寫薔薇謝後，襲改前詩云：
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
龐元英談藪評論本詞，認為周邦彥這一襲改，「脫胎換骨之妙極矣！」
這是改詩為詞。雖然不一定比原詩更好，但是自有新意，且無斧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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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雨霖鈴詞云：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王實甫西廂記驚夢一齣，張生唱：
是暮雨催寒蛩，是曉風吹殘月，真箇今宵酒醒何處也？
這是改詞為曲。不過改得並不好，只是借用而已。
名詩人、名詞人，常常襲改前人的詩文，成為自己的作品，卻沒有人說他是抄襲的。那是因為他已經用過 一番心思，別人的養料，已化為自己的血肉。材料雖然相似，但鍛鍊的方法不同，產品就不一樣。天下文章一大抄，抄襲得法，別人的花汁就變成自己的糖蜜；抄襲 不得法，別人的麴糵反變成自己的糟粕了。
一、字句的襲改
周邦彥六醜詞襲改紅葉詩，得到後人的好評。他還有一首滿庭芳詞，中有一句：
1憑欄久，黃蘆苦竹，擬泛九江船。
這也是襲改白居易琵琶行詩：「住近湓江地低溼，黃蘆苦竹繞宅生。」這時周邦彥在溧水作縣令，環境跟白居易謫居湓城（今九江）相似。同詞下片，又云：
2且莫思身外，長近罇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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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襲改杜甫的絕句漫興：「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尊前有限杯。」所以陳振孫說：「美成詞多用唐人詩，隱括入律，渾然天成。」別人的舊材料，放在自己的新作裏，而能渾然天成，也真不易。
晏幾道鷓鴣天詞：
3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賸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王楙野客叢書卷二十，謂本詞末二句，出於杜甫羌村三首：「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說得很對。
辛棄疾賀新郎詞：
4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這是襲改李白獨坐敬亭山詩：「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意境相似，作品到底是自己的。
蘇軾江城子詞：
5.忽聞江上弄哀爭，苦含情，遣誰聽？烟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處，人不見，數峰青。
這明是襲改錢起省試湘靈鼓瑟詩：「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鄭板橋滿江紅金陵懷古詞：
6准水東頭，問夜月何時是了？空照徹，飄零宮殿，淒涼華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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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襲改劉禹錫石頭城詩：「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和李後主浪淘沙詞：「晚涼天淨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意境襲了七分，詞句取了三分，就變成自己的作品了。
填詞的人歡喜襲改詩，作曲的人更喜歡襲改詩詞。白樸梧桐雨第四折，寫唐玄宗在西宮思念楊妃，唱道：
7.見芙蓉懷媚瞼，遇楊柳憶纖腰。
這是襲改長恨歌「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的句子而來的。而洪昇長生殿改葬一齣，唐玄宗所唱的：
8.傷心處，天旋日轉迴龍馭；迴龍馭，踟躕到此，不能歸去。……空自吁，怕夜臺人更苦。那裏有珮環夜月歸朱戶，也慢想顏面春風識畫圖。
是襲改長恨歌「天旋地轉迴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和杜甫詠懷古蹟明妃村的詩句「畫圖省識春風面，環珮空歸月夜魂」而來的。
西廂記哭宴長亭送別之收尾：
9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裏，將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般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
這是襲改李清照武陵春詞：「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傳庚生在中國文學欣賞舉隅裏說：「改『舟』為『車』，亦是載得賊贓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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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尚任桃花扇草檄一齣，蘇崑生唱道：
10.那更，香霧雲鬟，清輝玉臂，廣寒仙子也堪並。惟願取年年此夜，人月雙清。
這是襲改杜甫月夜詩：「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乾。」
朱自清曾說劉大白的白話詩能利用舊詩裏的情景表現新意。劉的作品桃花幾瓣，有這樣的句子
11看春泥手段，
把桃花爛了，護住桃根，
等明年重爛漫。
替桃花埋怨東風，何苦讓春水平分一半。
就一齊化作春泥，薄命也還情願。
這是從龔自珍離京詩「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脫胎變化而來的。可見新詩是可以從舊詩襲改來的。
上述各例，大多數是作者有心的襲改，但也有少數可能是作者熟讀了前人的詩文，在寫作時無意中用上 了。隨園詩話補遺，說李白「千巖泉灑落，萬壑樹縈回」的詩句，是襲改謝康樂詩：「千巖盛阻積，萬壑勢縈回。」他說：「二句不但襲其意，兼襲其詞。以太白之 才，豈肯蹈襲前人？因其生平最喜謝詩，故不覺習而不察。」袁枚說李白是無意於襲改而自然襲改了。舊時讀書人講究背書，這也是好處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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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篇章的襲改
以上所舉，都是一句或數句的舊材料，改為新的姿態出現，也不點明襲自何處。還有整段甚至整篇的舊文，改寫成新的作品，而且說明它的出處的。且舉數例，以見一斑。
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是一篇傳誦古今的散文，王維把它改寫為七言古體詩，而且題名為桃源行。其詩如下：
1漁 舟逐水愛山春，兩岸桃花夾去津。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不見人。山口潛行始隈隩，山開曠望旋平陸。遙看一處攢雲樹，近入千家散花竹。樵客初傳漢姓名，居 人未改秦時服。居人其住武陵源，還從物外起田園。月明松下房櫳靜，日出雲中雞犬喧。驚聞俗客爭來集，競引還家問都邑。平明閭巷掃花開，薄暮漁樵乘水入。初 因避地去人間，更聞成仙遂不還。峽裏誰知有人事，世中遙望空雲山。不疑靈境難聞見，塵心未盡思鄉縣。出洞無論隔水山，辭家終擬長游衍。自謂經過舊不迷，安 知峰壑今來變。當時只記入山深，青溪幾度到雲林。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王右丞集卷六）
雖然有人說，陶淵明只是嚮往一個無政府的烏托邦，王維卻寫成靈境仙源，沒領會得陶淵明的本意。但王維到底是把一篇散文改寫成一首詩，而且在技巧上十分成功。要不然，唐詩三百首也不會選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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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最愛陶淵明。東坡全集有和陶詩一百二十首。幾乎所有的陶詩他都和了。其中有集歸去來詩十首，是把陶淵明的歸去來辭，改寫成十首五言律詩。錄前五首於後：
2.命駕欲何向，忻忻春木榮。世人無往復，鄉老有逢迎。雲外流泉遠，風前飛鳥輕。相攜就衡宇，酌酒話交情。
涉世恨形役，告休作老夫。良欣就歸路，不復向迷途；去去徑有菊，行行田欲蕪。情親有還往，清酒引罇壺。
與世不相入，膝琴聊自歡。風光歸笑傲，雲物寄游觀；言話審無倦，心懷良獨安。東臯清有趣，植杖日盤桓。
雲岫不知遠，巾車行復前。僕夫尋老木，童子引清泉。矯首獨倣世，委心還樂天。農夫告春事，扶老向良田。
富貴良非願，鄉關歸去休。攜琴已尋壑，載酒復經丘：翳翳景將入，涓涓泉欲流。農夫人不樂，我獨與之游。（蘇東坡全集續集卷三）
拿陶辭對讀，不但意境全襲，連文字也所改無幾，而體裁又確是五律。借個莊子寓言作譬，就像大匠運斧，揮舞成風，削去郢人鼻子上的白粉，卻一點也不損本來的鼻子。
朱自清編的中國歌謠，選錄了一首俞平伯採集，流行在北方的歌謠。那首歌謠是利用論語先進篇孔子和曾點的對話而改寫成的。歌謠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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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點兒，點兒，你幹啥？」
「我在這裏彈琵琶。」
「硼」的一聲來站起：
「我可不與你仨比。」
「比不比，各人說各人的理。」
「三月裏，三月三，
各人穿件藍布衫。
也有大，也有小，
跳在河裏洗個澡。
洗洗澡，乘乘涼，
回頭唱個『山坡羊』
先生聽了笑嘻嘻：
「滿屋子學生不如你。」
這是根據先進篇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其中「『點，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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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寫而成。天籟渾成，情趣盎然。
一首是散文改寫成古體詩，一首是辭改寫成律詩，一首是文言改寫成白話歌謠。材料是舊的，形式是新的。應該都是襲改。而文學價值卻不減原作。
三、襲改的優劣
關於襲改優劣的評論，名家有不同的意見；
1.「寒鴉千萬點，流水遶孤村。」隋煬詩也；「寒鴉數點，流水遶孤村。」少游詞也。語雖蹈襲，然入詞尤為當家。（王世貞：弇州山人詞評）
這是說改詩為詞，意義更美。
2.俞仲茅小詞云：「輪到相思沒處辭，眉間露一絲。」視易安「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可謂此兒善盜。然易安亦從范希文「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語脫胎，特更工耳。（花草蒙拾）
這是說一連串的改詞為詞，卻越改越好。
3.「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美成以之入詞，白仁甫以之入曲。此借古人之境界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為我用。（人間詞話卷下）
「秋風吹渭水」二句是賈島憶江上吳處士詩。周邦彥襲改為齊天樂詞：「渭水西風，長安亂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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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憶詩情宛轉。」白樸又襲改為德勝樂曲：「聽落葉西風渭水，寒雁兒長空嘹唳。」王國維的評論，替襲改提出一個很好的標準：自己有能力，方能襲改古人的作品，成為自己的作品。
4.李太白云：「白髮三千丈，愁緣似箇長。」王介甫襲之云：「繅成白髮三千丈。」大謬。盧仝詩云：「草石自親情。」黃山谷沿之云：「小山作朋友，香草當姬妾。」讀之令人絕倒。（何文煥：歷代詩話考索）
襲得太牽強，改得太穿鑿，就不好了。
5寇萊公化韋蘇州「野渡無人舟自橫」句為「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已屬無味；而王半山改王文海「鳥鳴山更幽」句為「一鳥不鳴山更幽」，直是死句矣。（顧嗣立：寒窗詩話）
這是說寇準襲改韋應物詩，拾人牙慧，毫無新意；王文海詩以動襯靜意轉深，王安石詩以靜說靜意便淺，是襲改翻案，反而弄巧成拙了。
6.四十年前，余讀鍾伯敬慰人落第云：「似子何須論富貴？旁人未免重科名。」以為絕佳。不料甲寅七月，偶翻唐詩，姚合送江陵從事云：「才子何須藉富貴？男兒終竟要科名。」鍾先生如此偷詩，傷事主矣。（隨園詩話補遺）
這是說手段卑劣，全是抄襲了。
襲改而能推陳出新，比舊作更高一層，就不失為一種好修辭法；襲改而無新意，就沒有意義；至於真正的抄襲，更不足為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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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兼談仿擬
跟襲改類似的是「仿擬」。襲改是利用舊的材料，以新的形式表現出來，可稱它為「舊酒裝新瓶」；而仿擬是拿新的材料，用舊的形式來表現，可說是「舊瓶裝新酒」。舊酒新瓶，大都香味醲郁；舊瓶新酒，也別有風味。兩者都有它的優點。但如果運用不當，無可諱言，也都有缺點。
為什麼稱形式相同，內容不同為仿擬呢？例如：
1.劉貢父攽晚苦風疾，鬚眉皆落，鼻梁且斷。一日，與子瞻數人小酌，各引古人語相戲。子瞻戲貢父云：「大風起兮眉飛揚，安得猛士兮守鼻梁！」座中大噱，貢父恨悵不已。（王闢之：澠水燕談錄）
2後面有兩行小字：「吾不能去，姊不肯來，恐吾旦暮死，而姊抱無涯之憾也。」（謝冰瑩：紅豆戒指）
第一例蘇東坡的歌，是模仿劉邦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形式相同，內容不同。第二例謝冰瑩的文，是模仿韓愈祭十二郎文：「吾不可去，汝不肯來，恐吾旦暮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也是形式相同，內容小異。所以都是仿擬。
3.虹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滕王閣詩序）
「落霞」、「秋水」兩句，當時使主人閻伯嶼歎為「此真天才，當垂不朽」，後世也都贊為千古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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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卻是仿擬。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十七評文云：「庾信馬射賦：『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王 勃仿其語，江左卑弱之風也。」陳善捫蝨新話卷二也說：「王勃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之語，當時無賢愚，皆以為警絕。然予觀庾信馬射 賦，已云：『落花與赤（芝）蓋齊飛，楊柳共青（春）旂一色。』則知王勃之語，已有來處。然其句調雄傑，比舊為勝。」楊慎丹鉛總錄卷十九，也說王勃的句子模 仿庾信馬射賦，不過他認為：「王勃之語，何啻青出於藍，雖曰前無古人可也。」各家言之鑿鑿，王勃仿擬庾信，已無可懷疑。這兩組句子的形式完全一樣，只是內 容略加抽換而已。雖然王應麟評為「江左卑弱之風」，但陳善卻贊他「句調雄傑」，而楊慎更譽為「前無古人」。平心而論，王文實比庾文好。可見仿擬也可邁越前 人的。
4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林逋：山園小梅）
頷聯「疏影」、「暗香」二句，膾炙人口，極負盛名。但它也是仿擬前人舊作的。紫桃軒雜綴云：「江為詩： 『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林君復改二字為『疏影』、『暗香』以詠梅，遂成千古絕調。詩字點化之妙，譬如僊者丹頭在手，瓦礫俱金矣。」（見學文 示例引）原詩寫竹、桂二物，只說得一般景色；林逋換用疏、暗二字，形容梅花，意境就迥然不同。因疏影為梅之姿，下接橫斜；暗香為梅之氣，下連浮動：有無限 情致。所以雖為仿擬，但青出於藍，比原作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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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徐陵鴛鴦賦云：「山雞映水那相得，孤鸞照鏡不成雙；天下真成長會合，無勝比翼兩鴛鴦。」黃魯直題畫睡鴨曰：「山雞照影空自愛，孤鸞舞鏡不作雙；天下真成長會合，兩鳧相倚睡秋江。」全用徐語點化之，末句尤精工。（洪邁：容齋隨筆卷一）
這全是仿擬。洪邁說他有點化之工，而末句尤精，是因為徐陵寫的是鴛鴦，自然成雙長會合；而山谷作的是題畫詩，畫中有兩隻鴨子相倚而睡，當然也成雙長會合了。這舊瓶裡裝了新酒，芬芳有味。
但仿擬往往會成為刻板，或流於笑談。揚雄仿擬論語而作法言，受到後人的批評。陳善捫蝨新話卷一說：
6楊子雲作法言，以擬論語。……可發千載一笑。
陳騤文則上，也說揚雄法言，模擬論語，未免畫虎類狗之譏。他說：
7.法言：「如其智，如其智，雖有民，焉得而塗諸？」「三年不目日，視必盲；三年不目月，睛必矇。」「魯仲連傷而不剬，藺相如剬而不傷。」……法言之模擬論語，皆此類也。
「如其智」句仿論語憲問篇的「如其仁，如其仁」，和顏淵篇的「雖有粟，吾得而食諸」；「三年」句仿擬陽貨篇的「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魯仲連」句仿擬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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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篇的「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只求形式類似，不管內容順適。是膠柱鼓瑟，刻板難通了。
至於仿擬而流於笑談，前面所舉的蘇東坡嘲笑劉貢父，就是這一類。又如：
8.呂惠卿嘗語王荊公曰：真按：王安石 「公面有黟，用芫荽洗之，當去。」荊公曰：「吾黑耳，非黟也。」呂曰：真按：王安石臉黑 真按：王安石的相貌-王安石臉黑 「芫荽能去黑。」荊公笑曰：「天生黑於予，芫荽其如予何！」（魏泰：東軒筆談。沈括夢溪筆談卷九，亦有類似記載。黟音舒，真按：教育部國語辭典 【黟】黑-6-18 注音一式 ｜ 解釋：1.黑木。說文解字：黟，黑木也。2.黑色。廣雅疏證˙卷八上˙釋器：黟，黑也。元˙姚燧˙烏木杖賦：其煙液為煤，必黔而緇，因以曉夫巧繪之棄鉛朱，亦懼夫既久漫漶而為黟。 按：與移、扅音同！ 真按：此音誤！ 義同黑。）
王荊公說的，仿擬論語述而篇：「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也是一種自我解嘲的笑談。「黑」與「德」，「芫荽」與「桓魋」，真按：教育部國語辭典 【芫荽】 注音一式 ㄩㄢˊ ㄙㄨㄟ 注音二式 ｙｕｎ ｓｕｉ 相似詞相反詞解釋 胡荽的別名。見胡荽條。 也有擬音的作用。
9.制 義中有所謂墨派者，庸惡陋劣，無出其右。有即以墨卷為題，仿其調作兩股以嘲之者，曰：「天地乃宇宙之乾坤，吾心實中懷之在抱。久矣夫，千百年來，已非一日 矣。溯往事以追維，曷勿考記載而誦詩書之典籍。元后即帝王之天子，蒼生乃百姓之黎元。庶矣哉，億兆民中，已非一人矣。思入時而用世，曷勿瞻黼座而登廊廟之 朝廷。」疊床架屋，今之所謂音調鏗鏘者何以勝此。（梁紹壬：兩般秋雨盦隨筆卷三）真按：好句
科舉考試的八股文，類多如此，有形式而無內容。再加仿擬，就更為空洞可笑，令人噴飯了。
五、襲改仿擬兩類似真按：襲改與仿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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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種作法，形式完全一樣，可以說是仿擬；內容也大致相同，又可以說是襲改。且舉二例如下：
1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陶潛：歸園田居）
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十八評詩云：「古辭：『雞鳴高樹顛，狗吠深宮中。』陶淵明歸田園詩二句，仿此。惟改 『高』為『桑』，『宮』為『巷』。」翁元圻注困學紀聞，說「古辭」見宋書樂志三。這兩句陶詩和古辭，內容和形式相同，只改換了兩個字，和前後句顛倒了一 下。是襲改，也是仿擬。翁元圻又引全祖望的話說：「改『巷』字，句便佳。」這是說後作比原作好。
2校獵山陰幾度春，雕弓羽箭不離身；於今老去渾無力，看見飛鴻指示人。真按：好句 真按：謂老去無力彎弓射雁，故只能徒觀飛鴻囂然成列而去. （隨園詩話）
這是袁枚採集的宋人絕句數十首之一。他說：「嚴東有選宋人萬首絕句，採取最博。余流覽說部，嫌有遺 珠，為錄數十首，以補其缺。……其題其作者姓名，俱不省記也。」其實這首「無名氏」的宋詩，內容和形式都很像唐詩紀事卷四十二令狐楚的少年行。少年行云： 「少小邊城慣放狂，驏騎蕃馬射黃羊；如今老去無筋力，猶倚營門數雁行。」博雅如袁枚，豈有不知。兩首詩雖都是寫「老驥伏壢，壯心不已」的意思，但宋人的擬 作，實不及唐詩粗豪遒勁，富邊塞風光。
上述二例，襲改、仿擬兼而有之，但也不是抄襲。真按：抄襲者零分處分之依據 真按：襲改vs抄襲 同時也優劣互見。
大致說來，襲改的文辭，貌離神合，真按：襲改的定義 除少數點金成鐵的敗筆外，大都可誦；而仿擬的文辭，貌合神離，雖然也有精彩的句子，但失於刻板或流於笑談的例子也不少，這是值得讀者和作者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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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借代
真按：真按：借代之實戰實例：李清照〈醉花陰〉「金獸」
平常說慣的詞語，不新奇，引不起讀者的注意；作者用另一種說法來表示，使人有耳目一新之感。這另一種說法，雖不是本來的事物，但和本來的事物必有某種關係，如全體和部分的關係，或標幟和本體的關係等，借它來代表。這種修辭法，叫做「借代」。例如：
女人不比男人差。
這是最平常最老實的說法，不新奇。如果改說：
巾幗不讓鬚眉。
就耳目一新，引人注意了。這就是借代修辭法。巾幗是女人蓋在髮上的裝飾品，像髮巾之類。它是女人的 標幟，所以借代為女人。（三國志明帝紀裴松之注，說司馬懿不敢跟諸葛亮作戰，諸葛亮送巾幗給他，笑他是女人。）濃眉黑鬚是男人的特徵，所以借代為男人。兩 種句子一比較，就知道借代修辭比普通說法出色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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