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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April 3,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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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經》,理而辭者也;兩漢,事而辭者也,錯以理而已。自儒林、道學歧分,而經義、帖括為剝啄之亙,賢者舍經而樓上駕樓,以講道高自標目,而不肖者滉洋自恣,莫可窮詰矣。”80

這段文字,分明抄自前引錢謙益〈新刻十三經注疏序〉中“漢儒謂之講經”一節,因此方以智所謂“聖人之經即聖人之道”,實際上祇是沿襲錢謙益的說法而已81。真按:方以智受錢謙益影響 不過,方氏也把錢氏的論說加以發揮,提出“藏理學於經學”的口號,引錄如下:

   “《易》統三才萬法,而此中之秩序、變化具焉,太枯不能,太濫不切。使人虛掠高玄,豈若大泯于薪火?故曰藏理學於經學。”82

他 不是要推翻宋明理學,祇是補救“尊德性”和“道問學”兩派的偏頗。所以指出陸九淵“求心,而其徒棄經 典”;朱熹“窮理,而其徒泥章句”的傾向,都是“學者之失”。他認為“學者優游漸漬”於四張六藝中,“上者達,次者立”,才是“萬世不易”的法則83。因 此,王學欲虛,卻有“空疎不學以為靈”的弊病84;朱學欲實,但“教人半日靜坐,半日讀書”,同樣有“錯行之用”的偏差85。這都是因為不明白“德性、學 問本一”,反而“專門偏重”86,“專門深入,一切且置,而執藥者懲咽廢食”87,於是“尊德性”和“道問學”“自成兩路,不到化境”88。方以智認為 “學必悟而後變化,悟必藏於學而後善用”89,才是虛實互交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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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他提出“藏理學於經學”說的理論根據。

  總括來說,方以智主張恢復尊經的傳統,融會“尊德性”和“道問學”的途徑,把理學藏於經學,以經典作為義理的依歸。

   方以智提出“藏理學於經學”及“聖人之經即聖人之道”的口號,與費密所說的“舍經無所謂聖人之道” 主張大致相同,代表明末清初學術界一種趨勢。但在否定宋、明理學的立場上,方以智並不如費密堅決。如方氏有取於朱熹尊經之意,僅非議他偏重“道問學”,所 以未臻化境。而費密則把王安石、周敦頤、程顥、程頤、邵雍,張載、陸九淵,朱熹、陳獻章、王守仁之說,同視作“偏浮為道大害”,如魏、晉清談毫無分別 90。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

   “(方)以智崛起崇禎(1628-1644)中,真按:方以智 考校精核,迥出其(楊慎,1488-1559)上。真按:楊慎之生卒 風氣既開,國初顧炎武、閻若璩、朱彝尊(1629-1709)等沿波而起,真按:朱彝尊之生卒 始一掃縣揣之空談,雖其中千慮一失,或所不免,而窮源遡委,詞必有徵,在明代考證家中,可謂卓然獨立者矣。”91

方以智除了主張“藏理學於經學”來補救王學末流掠虛之弊外,更進一步提出考據的建議:真按:考據學興起的原因 真按:考證學興起的原因

   “辨名當物,未有離乎聲音文字而可舉以正告者也,真按:聲韻學 真按:真按:見註92 文字學 《爾雅》之始於〈釋詁〉,而統當名物也。《十三經》從之博而約。”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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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明道而窮經,因窮經而考據,可說是自然而然的趨勢。

丁、顧炎武——“古之所謂理學,經學也”

  凡討論顧炎武學術思想的學者,大都會提到他的名言”古之所謂理學,經學也”。這句話出自〈與施愚山書〉,徵引如下:

   “理學之傳,自是君家弓冶。然愚獨以為理學之名,自宋人始有之。古之所謂理學,經學也,非數十年不能通也。故曰:’君子之于《春秋》,沒身而已矣。’今之所謂理學,禪學也,不取之《五經》,而但資之語錄,校諸帖括之文而尤易也。又曰:‘ 《論語》,聖人之語錄也。’舍聖人之語錄,而從事於後儒,此之謂不知本矣。真按:知本 ”93

雖 然“古之所謂理學,經學也”這個命題在顧炎武的著述中僅出現過一次,但論者大都認為這是顧氏思想的精 義,例如全祖望撰〈亭林先生神道表〉,稱述顧氏的學說,便特別轉述這一命題說:   “古今安得別有所謂理學者,經學即理學也。自是舍經以言理學者,而邪 說以起。不知舍經學,則其所謂理學者,禪學也。”94

顧炎武說“古之所謂理學,經學也”,並不是說“理學”等於經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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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是“理學”為經學的一部分,言理應本之於經而已,全祖望所述“經學即理學”,則把二者混一,所以受 到後世的批評95。雖然,全氏所說未合顧炎武本意,但從清初去虛就實、反對宋、明理學的大前提來說,並沒有完全違背了顧氏的意思。可是後來有些學者,竟把 全氏所述,當作顧炎武的本意96。

   顧氏“古之所謂理學,經學也”一命題,乃針對“今之所謂理學,禪學也”的現象而來。他認為宋、明儒 所談的理學為禪學:是因為他們不取資於《五經》,《論語》等儒家經典,而“言學者必求諸語錄”97。他譏諷他們謂:“孔門弟子,不過四科”,但“自宋以下 為之學者,則有五科”,這第五科就是“語錄科”98。他指出儒家“語錄之書,始于二程”,真按:探始 而到了他的時代,可說是汗牛充棟了。然而儒家的語錄,“淫于禪學者實多”,而這類學說也是出于程門的。例如謝良佐(10501103)、張九成(10921159)就是“學程子而深于禪者”及“以禪而入于儒”的人物。又如陸九淵,雖然能“自立一說,以排千五百年之學者”,但他主張“收拾精神,掃去階級”,亦無非是“禪之宗旨”。後來的學者“遞相演述”新的學說,大抵也不超越上述範圍99。

  既然“今之所謂理學”祇是“禪學”,所以顧炎武呼籲學者“知本”,真按:探始 真按:知本 真按:探本 所謂“知本”,就是要明白孔門學說的本旨。他慨歎百餘年以來的學者,“往往言心言性”,其實“茫乎不得其解”。他指出“命與仁”,是孔子所罕言的;“性與天道”,是子貢(端木賜,前520-?)所未得聞的。雖然“性命之理,著之《易傳》”,卻“未嘗數以語人”。孔子答問士時,僅說“行己有恥”,答問為學時,則說“好古敏求”;又教誨弟子時,祇說“允勃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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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海固窮,天祿永終”,而沒有舉出甚麼“堯、舜相傳‘危微精一’之說”。因此,顧炎武認為“聖人之所以 為學者”,是“平易而可循”的。可惜當時的“君子”卻“聚賓客門人之學者數十百人”,祇和他們“言心言性”,舍棄“多學而識、以求一貫”的方法,又“置四 海之困窮不言,而終日講‘危微精一’之說”100。顧氏認為這樣以孔、孟之說來講論道德性命,不外是清談孔孟,而它的流禍比魏、晉時清談老、莊而引致五胡 亂華的禍患更甚。他批評“今之清談談孔、孟”的學者,“不習六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務”,不問孔子“論學論政之大端”,無疑是“以明心見性之 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是促成“股肱惰而萬事荒,爪牙亡而四國亂,神州蕩覆,宗廟丘墟”的根源101。由此可見,他抨擊理學的空疏,實有感於明朝的覆 亡而發。而他對“永嘉(307313)之亡,太清(547549)之亂,豈非談空空、覈玄玄者有以致之”的感歎102,同樣是以古諷今,控訴宋明理學的空言,為明亡的因素,所以又有“濂、洛言道學,後來者借以談禪,則其害深矣”的歎息103。

   由於空談天道性命之學的禍害無窮,所以他要糾正今世之非,回復古人之是,主張從“古之理學”──經 學──中求道,推翻宋,明儒從“今之理學”──禪學──中求道的歪風。他指出“孔門未有專用心於內之說,用心於內”,不過是“近世禪學”的說法而已。從經 典所見,“古之聖人所以教人之說,其行在孝弟忠信,其職在洒掃、應對、進退,其文在《詩》、《書》、《禮》、《易》、《春秋》,其用之身在出處、去就、交 際,其施之天下在政令、教化、刑罰”,其中雖有“體用之分”,卻沒有“用心於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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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說法104。

   總括來說,顧炎武認為古人沒身於經世致用的學問而明理,而今人則舍棄《五經》中所載的典章制度和當 世之務而空談道德性命;前者的用心在治國平天下,後者的措意專用心於內。顧氏“古之理學,經學也”的命題,即強調道在經中,明經就能明道,而明道則能救 世。這亦是他辨析經學和理學之間不同的旨要。

  顧炎武的經學與理學辨,和費密、方以智的觀點十分接近,但在否定宋明理學的立場上,顧炎武和方以智相似,而和費密斬釘截鐵的態度不同。顧氏所針對的主要是王學,他依然推崇程、朱,不但為朱熹建築祠堂105,而且稱許程、朱學派的羅欽順、陳建(14971567)以至後人所鄙視的貳臣孫承澤(15921676)105。誠如章炳麟(1869--1936) 指出,雖說顧炎武“深懲王學”,其實“所惡於王學者,在其末流昌狂浮偽而已’,在他的朋友中,也不乏提倡王學的人107。其次,因通經而提倡考據,是顧炎 武和方以智所走上的同一道路,而顧氏提出“讀《九經》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以至諸子百家之書,亦莫不然”之說108,推進了因窮經而考據的趨向。

     (三)

  上文討論過一些明末清初反理學(或反王學)的思想家從經學和道學之辨的角度檢討宋明理學的意見,現在談談學宗王守仁的思想家本身對理學的醒覺和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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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陳奕禧、黃宗羲——“理學不本經術,非矜《集注》為秘錄,則援作用為軻傳”真按:真按:孟子 四書集註

  黃宗羲(1610-1695)在《明儒學案‧凡例》中指出,真按:黃宗羲之生卒 明 代的文章和事功都不及前代,獨於理學,為前代所不及。他說明儒“牛毛繭絲,無不辨晰,真能發先儒之所未發”。相反,程、朱闢佛的論說雖然繁複,可惜“總是 祇在跡上”,對於那些“彌近理而亂真”之說,“終是指他不出”;而“明儒于毫釐之際”,都能“使無遁影”109。表面上,黃氏是在推崇明儒精於理學,為前 代之所不及,而且流露出尊明而抑宋的態度。但從他整體思想考究,這段說話不過為明儒的學問提挈綱領,並無尊崇之意110。

  黃宗羲論學,重視整統,不主分析,認為“學問之事,析之者愈精,而逃之者愈巧”。他指出三代以上,祇有“儒”這個名稱,所以司馬遷(前145或前135─前87?)創立了〈儒林傳〉。真按:司馬遷之生卒 及漢代衰落,才有“雕蟲”,這是“壯夫不為之技”,為了不和“儒”混淆,於是又設立了“文苑”一目。到了宋代,有些儒者不再從事“事功經制”,《宋史》便立“道學”一門來識別他們。但後來,“道學之中又有異同”,如鄧元錫(1529-1593)“又分理學、心學為二”。真按:鄧元錫之生卒 黃 氏對這種發展深表不滿,他指出把“一儒”“裂之為文苑,為儒林,為理學,為心學”,原意應是“析之欲其極精”罷,為甚麼“今之言心學者”,卻不再“讀書窮 理”呢?至於“言理學者”,“所讀之書不過經生之章句”,“所窮之理不過字義之從違”。他們“薄文苑為詞章,惜儒林於皓首”,真按:皓首窮經 而他們則“封己守殘,摘索不出一卷之內”,他們的“規為措注”,與“纖兒細士”毫無分別。就是“天崩地解”,亦以為“無與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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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且說這是“說同道異”,而“自附於所謂道學”之中。黃氏指摘這是“逃之者之愈巧”的弊病111。 由此可見,明儒雖然“牛毛繭絲,無不辨晰,真能發先儒之所未發”,實祇足以令到“逃之者愈巧”而已。所以他指斥“明人講學,襲語錄之糟粕,不以《六經》為 根抵,束書而從事于“游談”的不當112,而且提倡通經的重要說:

   “學必原本于經術,而後不為蹈虛,必證明于史籍,而後足以應務。真按:史學 真按:黃宗羲 真按:重效驗 ”113

當黃宗羲在海昌講學時,有從學者十餘人,其中陳奕禧主張:

   “學問不本之經術,非矜《(四書)集註》為秘經,則援作用為(孟)軻傳。真按:孟子 真按:四書集註 真按:孟子 ”114

於是和“同志創為經會,以崇實學”115。後來黃宗羲為甬上的講經會的弟子陳赤衷(1627-1687)撰寫壽序,引錄了陳奕禧的說話,稍作更易(如本節題目中所引),作為學術宗旨116。

  至於通經的方法,黃宗羲有取於萬斯大(1633-1683)提出的“非通諸經不能通一經,真按:萬斯大之生卒 非悟傳註之失則不能通經”及“非以經釋經則亦無由悟傳註之失”。真按:黃宗羲學術淵源 真按:黃宗羲與萬斯大 甚麼是“通諸經以通一經”呢?黃宗羲指出“經文錯互”,每“有此同而彼異”的地方,學者應當勘比諸經,“因詳以求其略,因異以求其同”。所謂“非悟傳註之失則不能通經”,是因為傳註繁多,如果“學者入傳註之重圍”,真按:皓首窮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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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 不能思考經文,“經既不思”,便無從辨析傳註有沒有缺失,不明悟傳註的得失,自然不能通經。至於需要 “以經釋經”,為的是一般學者“信傳註者過於信經”,例如八卦的方位已載於經,但邵雍提出“離南坎北之臆說”,就有人附會其說,對經的記載產生懷疑 117。黃氏提出通經的方法,雖不及方以智、顧炎武的具體而著明,畢竟也能“指斥純主觀的王學不足為學問”及“指出客觀方面許多學問途徑”,梁啟超指他 “純為明學餘波”118,豈是知人之論?

  黃宗羲主張理學必須本於經術,目的亦在回復儒家“通經致用”的傳統。真按:通經致用 他 指出“儒者之學,經緯天地”,可惜“後世乃以語錄為究竟,僅附答問一二條於伊、洛門下,使廁儒者之列”。他們視治財賦的人為聚斂,視開閫扞邊的人為麤材, 視讀書作文的人為玩物喪志,視留心政事的人為俗吏。但以“生民立極、天地立心、萬世開太平”的闊論來“鈐束天下”,一旦國家危亡,便不知所措。黃宗羲認為 這是世道“潦倒泥腐”的原因。由於他們“以為立功建業,別是法門”,不是“儒者之所與119,所以他提倡“事功、節義,理無二致”;“事功必本於道德,節 義必原於性命”120。使理學本乎經學,通經以達致用,道德不離事功。

乙、邵廷采——“經學與心性之學本出一原”

  自從歸有光開啟了經學與道學之辨,得到明末清初思想家的響應,以經學取代理學的主張愈來愈明確,而提倡通經必須考據的論說也相繼出現。真按:考證學興起的原因 真按:歸有光對後世的影響 邵廷采(1648-1711)卻對經學與道學之辨促成的考據作風有所顧慮真按:邵廷采之生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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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廷采出身於姚江書院,篤信良知學說,但能突破王學的門庭,提倡體用兼備的儒學,針砭南宋以來理學家重體而輕用的偏失;同時提倡殊途同歸之說,平息“尊德性”與“道問學”的紛爭。

   邵廷采論學,也重統整而不主分析。他認為“道固一貫,其流則萬,析焉既精,支離是患”。其次,“儒 者之學”,是“以經世務為驗”的,如果“天下見儒者經綸,無施不可”,這是因為他們學問的“厚積”而施發出來的121。至於“學”的範圍,廷采指出“人 情、物理、事勢”,都是“聖人之學”。所謂“道一以貫之”、“合外內之道”的法理甚寬,執著便有不是。又“務要隨處體認、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然後可 加篤行”122。上述對道為一貫的看法、對儒學結合世務的主張,以及對學的範圍的界定,實為糾正南宋以來,儒學規模墮斁,儒者簡遺世務、固步自封的惡風而 發。真按:「固步自封」固字應作故! 也可以說是作為一個王學傳人,對宋、明理學加以修正。

  他曾引申陳亮“學者當學為人,不當專學為儒”之說,批評宋代的理學家實拘限了儒學的範圍。真按:人情練達即文章 真按:學術 他指摘“程、朱之門”,“將宇宙大事業,私占自家門戶”,而他們的“用處,亦每受道理拘縛,鮮所變通”,所以施行的時候使遇到障礙。如果他們真的“有道濟天下之心”,是不“可以孤立行意”的123。

  他又贊同顏元“學術至宋儒而歧”,的說法,批評宋儒“中體落于偏枯,混入佛、老,而不自知”。又斥責宋儒“所云問學,又止于誦讀訓詁”,舉凡“禮樂兵屯、經世實用,一切蔑略,動而輒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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