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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April 29,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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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簡直無法不採取和他同樣偏激的態度。荷爾姆斯在他的「早餐桌上的專制君主」一書裏,講到「爭論中水流靜止的怪現象」,把這件事實描寫得十分透徹。

   「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好的,我告訴你吧!你知道,假若你有一根彎的管子,一頭祇有細鐵管那麼粗,一頭大得容得下一個海洋;這一頭的水平一定會和另外一頭一樣高低。爭論也是這樣的,使笨人和聰明人成為平等。——而且笨人很知道這一點。」

   凡是可能會產生這種「平等」現象的爭辯,當然不過是浪費時間。這種討論最可笑的例子,就是在許多地 方,許多中學和大學裏開的辯論會。在這種辯論會裏,「正」「反」兩方面都以誇張自己的主張和藐視對方的主張為主要的工作;因此,雙方對壘的結果,往往對於 知識無大益處。究竟那一方面辯論得勝,祇得以說話技巧如何,辯論員的態度好不好等無關緊要的各點來決定。我們後面就可以看到,無論在國會或議會裡,真正的 討論都並不真在會場上進行的。在會場裏演講的主要目的,是為著坐在家裏的投票者,並不是給別的立法者聽的。一個政府主要的工作是在各個沒有任何傳統的辯論 氣氛的委員會會議室裏做成的。在各個委員會中的立法者,沒有堅持「正」或「反」的必要,所以能研究問題,調查事實,在兩個可能的極端中間,找得能行得通的 結論。在訓練學生成為一個民主國家的國民時,要他們參加一個調查委員會,和在裏面作證的練習,似乎比要他們照中世紀學院裏的方法,以辯論決「勝負」,要來 得合適些。

  在日常談話中,多數人都應該注意自己是不是也有二元價值觀點。在一個競爭性的社會裏,會話常常是一個無形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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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裏,我們經常(並且不知不覺地)想設法獲得勝利——顯露別人的錯誤,揭發他的無知,讓他(和其他 在場的人)看到我們的學識和邏輯是何等優越。在大多數人(尤其是大學和職業集團裏的心理,這種「掙面子」的習慣,已經生了很深的根。每一個文人的鷄尾酒會 和知識份子的集會中,到場的人往往不免一番舌戰,就像是餘興的一部份似的。在這些集團裏,多數人已經對舌戰非常習慣了,簡直很少有為對方說話太兇而生氣 的。雖然如此,他們仍然將許多可以用來交換有益的知識和意見的寶貴光陰,浪費在爭論上了。這些想找機會爭論、愛拌嘴的人的心裏,總免不了有一個不知不覺的 方便的假定,那就是,一番話不是「對」,就是「不對」的。

   要想從談話(和其他交換意見的方式)中得到最大的好處,有一個重要的方法,那就是下面所說的,有系 統地應用多元價值觀點的方法。與其假定一句話是「真」或「假」的,我們應當假定它真理價值是在百分之零和百分之一百之間。譬如說,我們對勞工同情,有人卻 告訴我們:「工會是流氓組織。」我們立刻就會感覺到一個衝動,想要乾脆回答他:「不,它們並不如此。」這樣一來,一場舌戰開始了。這句話顯然地不是百分之 零(「沒有一個工會是流氓組織」),也不是百分之一百(「所有的工會都是流氓組織」)。我們不如先暗暗地給它百分之一的真理價值試試看,(「一百個工會有 一個是流氓組織」),並且請說者再多告訴我們一些。如果他之所以說這句話,祇是因為他彷彿記得,有人在報上某一欄裏曾經這樣講過,那麼他不久就要說不出 來,我們也不用再理睬他了。但是,如果他真的親身經歷過工會的流氓行為—那怕祇有一次—,即使他把個人的經歷誇張成普遍的現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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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說的也還是相當有根據的事。若是我們很同情地聽他談話,下面幾件事就可能發生:

  (一)我們可能學到一些以前從來不知道的東西,雖然不放棄自己對工會的同情,我們至少可以稍微變更自己的看法,對工會的缺點和優點都能有比較清楚的認識。

   (二)他可能把話說得和緩一點,自己承認道:「當然囉,我並沒有接觸過許多工會。」還有,假使他能 儘量地用具體的例子描寫自己對工會的經驗,他也許會發覺,除了「流氓行為」這一個名詞外,還有別的更適合事實的名詞。這樣下去,他也許就能逐漸地修改他的 批評,使得它比較容易被人接受些。

  (三)由於請他和他們交換意見的結果,大家便成為朋友,能互相交換意見了。我們將來再向他發表意見時,他也許總會願意聽了。

  (四)雙方都可能從這次談話得到益處。

   用這些方法談話,能使我們的社交來往成為我們上面所說的「集合知識」的場合。根據「或然率的邏輯」 (科學思想的重要工具之一),就連「太陽明天再上昇」這麼一句話,也含有百分之一中無限小部份的真理。在我們日常生活的語言中——卽使是建立在粗心的推論 和草率、概括的看法上的語言,——我們也往往可以發現一些真理。能夠從別人所說的一大堆無聊話,甚至顯然偏窄無知的話裏,找出一星星意思來,就是學習,假 若別人肯同樣忍耐地從我們的一大堆無聊話裏找出意思來,他也可以從我們學到一些東西。文明生活的基本條件,就是要我們不但肯教人,而且肯學習。不立刻作反 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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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說:「請再多告訴我些」,然後先聽別人說了,再作反應——能夠這樣做,就是能將本書中提到過幾個重要 的原則,應用到實際上去了。這些原則是:沒有一句話,連我們自己的話在內,能把任何一件事物完全說清楚的;在我們作反應之前,一切推論(譬如說,我們一聽 到有人駡工會,就認定他是勞工之敵)都該先經過一番考驗;對於民主討論和人類合作,多元價值觀點是必需的。

觀點和邏輯

   上面所說的關於二元價值觀點的評語,不能解釋為有應用到二元價值的邏輯上去的意思。普通的邏輯,譬 如說,我們在算學裏用的邏輯,是嚴格地二元價值性的。在算術裏,二加二等於四,這是「對」的答案,其他答案都是「錯」的。幾何上的許多例證,都是根據所謂 「間接證明」的。要證明一個公式,你得先從它相反的公式著手,假定它是「真」的,一直到你算出了它祇能得到完全相反的結論為止。這樣你就能有一個「反 證」,證明那相反的公式是「錯」的,因此原來的公式便是「對」的了。這也是一個實際應用二元價值邏輯的例子。(請讀者注意:——作者本人並沒有反對算術或 幾何的意思。)

   邏輯是一套使說話時前後一致的規則。當我們「合邏輯」時,我們說的話是前後一致的。它們也許是正確 的地圖,代表真的「地域」,也許不是;但是它們究竟是否如此,不屬於邏輯範圍以內。邏輯是討論語言的語言,並不是討論物品或事件的語言。兩升石彈子加兩升 牛奶那並不變成四升的混合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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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這件事實並不影響「二加二等於四」這個公式的「真實性」,因為這句話祇不過說「四」是「二加二的 總和」的名字而已。對於「二加二等於四」這樣一個公式,我們可以問一個二元價值的問題:「對的還是錯的?」——意思就是說,它是不是和我們系統中其他的部 份符合?倘如我們接受了它,我們能不能說得圓通,而不至於最後自相矛盾呢?當做一套建立推論的規則用,二元價值邏輯是從語言的混沌中創造秩序的可能工具之 一。對於大多數的數學家,當然是不可少的。

   在有些推論的區域,有幾羣特別的人羣中,把語言「整頓」一下,使它能像數學那麼清楚,而沒有含糊之 處,確實是可能的事。在這種情形下,也許可以大家同意叫某些動物為「貓」,某種政體為「民主」,某種氣體為「氦」,而且對於什麼不叫「貓」、「民主」或 「氦」,也許也可以得到明顯的協定。傳統的亞里斯多德或邏輯中的二元價值規則——「一樣東西不是貓就是非貓」,和亞里斯多德的「同一律」——「一隻貓是一 隻貓」——,祇要當做在一個人的字彙裏創造和維持秩序的方法解釋,就顯得很有意義了。它們可以譯成:「為了要互相了解,我們必須決定究竟稱虎貓為『貓』, 還是『非貓』。同意怎樣稱呼它後,就固定不要再變動。」

   這種協定當然並沒有完全解決用什麼名字稱呼什麼東西的問題,它們也並不保證照邏輯推測得來的公式一 定可靠。換句話說,定義一些也不能解釋什麼,它們祇能描寫(而且常常指定)別人的語言習慣。(請參看本書第十章)。因此,即使我們對於什麼叫「貓」,什麼 不叫「貓」,已經有了極嚴格的協定,我們用邏輯方法推測得來的,關於貓的看法,在考察實際的虎貓、灰貓、或毬毛貓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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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可能證明是不對的。

  貓是咪咪地叫的動物。

  虎貓、灰貓和毬毛貓都是貓。

  所以虎貓、灰貓和毬毛貓咪咪地叫。

但 是,倘如毬毛貓喉嚨痛了,不能咪咪地叫,那就怎麼辦呢?內向的貓(定義上的貓,不論我們的定義是「咪 咪地叫的動物」,或是別的)並不等於外向的貓(毬毛貓,四月十六日下午二時)。每一隻貓都和別的貓不同,像母牛阿花一樣,每隻貓都是一個變動不停的過程。 因此,要想擔保用邏輯方法得到的推論,一定準確,並且單靠邏輯方法得到協定,祇有完全不談論真的貓,而祇談論定義中的貓一個方法。定義裏的貓有一點好處, 不管天翻地覆,她們永遠咪咪地叫。(雖然實在祇是在定義裏咪咪地叫。)

   這個原則,在數學上大家都知道得很清楚。數學的「點」(有地位卻不佔空間)和圓圈(一個密圍起來的 圖形,從圖形上到中心的距離在任何一點上都是一樣)祇在定義上存在。實在的點總得佔些空間,實在的圓圈從來沒有完全圓的。因此,愛因斯坦說:「數學定律一 牽涉到現實,就不確定;假若確定,便和現實無關。」因此,就是在像化學這樣一門,內部字彙經過嚴格「整頓」過的學問裏,用邏輯方法求得的公式,仍然一定得 和實際觀察對照才行。這就是那條關於外向觀點的規則—貓1不是貓2—為什麼會如此重要的理由之一。無論怎樣小心地解釋「貓」這個字,無論我們的思想多麼合乎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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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仍然非得要考察實際的貓不可。

   許多人都盲目地相信邏輯能減少人類間不少誤解。雖然根據共同的經驗,我們都知道,以合乎邏輯自誇的 人,往往是熟識人中最不容易相處的。祇有像在數學裏或科學這種學問裏,大家對於語言所代表的事物,都已經有先決的、嚴謹的協議,用邏輯得來的結論才能得大 家同意。但是在我們的朋友、事業上來往的人和偶然相識的人之間——有的是天主教徒,有的是基督教徒,有的是科學家,有的是神秘主義的感情用事的人,有的是 運動迷,有的除了賺錢外什麼也沒有興趣—大家祇有極其模糊的語言上的協議存在。因此在平常的會話裏,我們一面和人家談論,一面得學他們用的字。即使自己並 不覺得。一般聰明而機敏的人卻都是這樣做的。

  因此,從大體上講來,除了在數學和別的已經有,或者能夠造成,清晰的語言協議的學問裏,我們並不勸人研究和實習傳統的二元價值的邏輯(註)。在日常生活中,專門依靠二元價值的邏輯,就會很快地造成二元價值觀點。這件事會產生什麼結果,我們前面已經談到過了。

    註:有一點有興趣的事,可以值得我們注意。那就是,即使在數學裏,現在也已經有人強調二元價值邏輯,祇是許多可能的邏輯制度之一了。保險公司用來決定保險費,書商用來決定盈虧的機會,物理學家用來預定中子行動的「或然邏輯」,就可以說是無窮價值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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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團糟

   (黑猩猩約西發言道:) 「不管你們人類把東西叫什麼名字,我們黑猩猩還是照樣享受生活。對於人可 就不同了……你們這些不關在籠子裡的靈長類動物把東西叫了什麼名字,以後就一生都會受它們影響。你們看不清楚事情,因為你們在自己和現實的世界間,建立了 一個語言的屏障。」

  ——羅斯‧黑須柏格

  每一個成人哀傷的號泣,

  每一個嬰兒驚惶的悲啼,

  每一個人聲,每一種禁令,

  都響著人為桎梏的聲音。

  ——威廉‧布萊克

交換知識、消息、意見的自由

  我們在美國的人,享受著的言論和出版自由,決不亞於世界上任何別的地方,因此常常會忘記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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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聞、教育等傳佈知識的工具,從前曾經有一段很長的時期,被認為是珍貴得不能隨便分給平民的商品。在 有許多國家裏,現在還是如此。古今一切專制政權,都有一個基本的假定,認為統制者對於什麼事能裨益人民,知道得最最清楚。一般人民祇許有統治者認可的知 識。一直到不久以前,祇有特權階級才能享受教育。一般「最高等的人士」,從前一聽到「普及教育」就要害怕,正如他們現在懼怕共產黨一樣。在新聞事業剛萌芽 的時期,報紙是得私運的,因為政府不願讓它們存在。從前每出一本書籍,必須先得官方認可。言論和出版自由所以會和民主政治密切地連在一起,書報的審查和禁 止所以會和暴君及獨裁者不可分離,並不是偶然的事。

   長期抑制一般人民的知識,在任何一個國家裡,都很少有能完全成功的。為了自己的福利和生存,我們人 類總是想儘量地從別人獲得知識,又儘量地把我們認為有價值的知識,竭力傳佈給別人。即使在最嚴厲的專制政治下,有幾種「地下」的通信方式仍然繼續存在。執 政者和貴族固然能得到暫時的勝利,可是至少在過去三四年中,除了為著軍事和政治的理由,有過一期一期的新聞書籍檢查外,一般人獲得知識的機會似乎是在不斷 地增加。在美國這樣的一個國家裏,普及教育和出版自由的原則很少有人公開疑問。在演講以前,我們用不著先把草稿送給公安局看過。除非考慮到軍事安全,我們 用不著先得政府機關許可,就能自行發表新聞和科學論文。電力印刷機,比以前便宜的印書方法,公用的流通圖書館,以及各種繁複的索引和引證制度,可以使讀者 有很快地找到差不多任何他所想要的知識  靠著這種種工具,我們現在不但可以依賴自己的經驗,並且同時也可以利用別人的經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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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我們不能忘記,在溝通知識的工業裡,技術上的進步可以幫助,也可以損害交換知識的自由。它們 究竟是對自己有益,還是有害,得隨控制這種工業的政治和經濟勢力的性質如何而定。從文藝復興以來,印刷術的發明對於歐洲人民思想的解放,無疑地有過很大的 功勞。在每一個政治運動裏,寫小冊子傳佈新思想的人都佔極重要的地位。民主國家裏出版自由的傳統,就是從前小冊子還很通行,「新聞界」還祇是許多小印刷廠 裡編印成的小報紙的時候,所建立起來的主要原則。現在還常常有人爭辯道,在大都會裏開一家日報,需要很大的款項,因此出版自由就很受限制,祇有極富裕的人 才能享受。事實上也的確有一件事實,可以用來作經濟困難能危及出版自由的例子。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後,政府停止了戰時白報紙的配給,大部份白報紙都被 大報館搜羅去了,上千的小週報和特殊性的報章,都因缺乏紙張而陷入停閉的危險。再有,無線電雖是效率驚人的一個溝通知識的工具,但是我們收聽到的週率的數 目有限,而且有些電台又容易被聯合起來,形成一個全國性的播音網,所以在許多溝通知識的工具中,無線電也就是最容易為一黨或一個強大的特殊利益團體所集中 統制的一個。這一點,那些極權政府都知道。每一種交換知識的媒介物—報紙、無線電、電視、用無線電傳真的模型報紙等等—對於如何才能接受各種重要的輿論, 不偏不倚,都各有不同的問題。除非我們能根據抽象的原則,具體地考慮這些問題,許多重要的輿論可能會永遠不能傳到大眾的耳朵裏。

語言成為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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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們在本書中,比較更注意的是:在我們心裏究竟有什麼東西,是普遍交換知識的障碍?主張普及教 育的理想家,相信會讀會寫的人一定會比不識字的人聰明,更有理性,更能自治。但是我們現在已經開始看到了,僅僅識字是不夠的。美國每一家藥房裏的紙架上, 都陳列著一堆專門為低能的人看的文學,在多數小城鎮裡,除了藥房外,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購置讀物。還有,普及教育免不了使我們用的字變得抽象一些,因此識字 人的愚妄,也會比不識字人的愚妄更複雜,更難對付。我們上面已經看到過,交換知識的迅速和便利,往往反使愚妄的行為傳佈得更快。所以普遍識字已經帶來新的 特殊的問題。

   因為言辭是如此強而有力的一個工具,所以我們往往祇是迷信地畏懼它們,而不能了解它們。就是對言辭 沒有畏懼的人,也免不了有過份看重它們的傾向。譬如說,假若在開會時,聽眾裏有人向演講者問一個問題,演講者並不直接答覆,反倒講了很久似是而非的話,有 時候問的人和講的人都會忘了那問題並沒有解答,反倒十分滿意地坐下去了。這就表明,有些人祇要聽見一番相當動聽的好話,就覺得有道理,因此便欣然接受,有 時甚至牢記在心,再也不追問它是否已經回答了一個疑問,或者解決了一個問題。

   許多狡猾的演講家和現實主義的傳教士,無疑的已經自動發現了,倘若有問你一個不能回答的問題,你只 要說一番動聽的好話,就可以混得過去的一個秘密。譬如說,對於一般宦海浮沉,人事糾紛的現象,普通人常常只以「弄政治」一語了之,不再深究,似乎只要是 「政治」,就不用問是非曲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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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因為我們太重視言辭,使得語言變成我們和現實間的藩籬,而不再是瞭解現實的指導的緣故。

 內向觀點(Intensional Orientation

   在前面幾章裡,我們分析了幾種錯誤的估價法。這幾種方法,只要用一個名詞就可以包括進去:內向觀點 ——也就是說,只根據言辭,而不根據言辭所代表的事實行動的習慣。我們都有一種傾向,認為每逢教授、作家、政客或其他位居顯要的人士開口說話時,他們所講 的話,一定都是有意思的。因為言辭不但有說明性含義,而且還有感動性含義,能喚起我們的情感。當我們自己開口時,我們就更可能會有那樣的幻想了。溫德爾‧ 約翰遜說得好:「每一個人都是他自己最全神貫注,深為感動的聽眾。」這種把有意思的話和沒有意思的話混淆起來的結果,是「地圖」一張張地堆積起來,而實在 的「地域」如何,反倒不問。在生活的過程中,我們儘可以把一套套無意義的聲音成套的堆積起來,整天自鳴得意,而對於這些言辭實在和現實毫無關係這囘事,反 倒一些也不知道。

   內向觀點是一個很抽象、概括的名詞,包含許多前面已經指出來過的、比較具體的錯誤:不注意前後文; 自動反應的傾向,把不同的抽象階層(心裏的和外界的)混為一談;只注意到相同的地方,而不注意不同的地方;用定義(那就是更多的字)來解釋言辭,就以為滿 意了的習慣。由於內向觀點的作用,「資本家」、「布爾雪維克」、「農民」、「工人」「就是」我們所說的那樣的人;美國「是」一個民主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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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大家都那樣講;「不信神的人一定品行不好」,因為不怕上帝的人「不可能有好的行為」。

言多必敗

   讓我們舉一個名詞,此方說,「上教堂的人」(甲、乙、丙、丁……各個相當有規律地做禮拜的份子)來 做例子吧。這名詞本身,對於「上教堂的人」的性格,一點兒也沒有提起。他對孩子們慈愛不慈愛呢?他的家庭生活快不快活?他做生意時誠實不誠實?這個名詞可 以應用到許多人的身上:有的好,有的壞,有的窮,有的富……然而這個名詞的內向意義(或者含義),卻又是一囘事。「上教堂的人」含有「好的基督徒」的意 思。「好的基督後」含有對妻子和家庭忠實,對孩子們慈愛,做生意誠實,生活習慣有節制,和其他許多值得贊美的性格。根據二元價值觀點,這些意思又包括了凡 是不上教堂的人,可能就沒有這些好性格的意思。

   因此,假若我們有嚴重的內向觀點的話,我們就能從「上教堂的人」這個名詞的說明性和感動性含義中, 創造出整套的言辭和概念來,描寫上教堂的好人,和不上教堂的壞人。也就是說,一個名詞到手之後,我們就可以從一個含義進到另一個含義,永無止境地發展下 去。這張地圖便和地域脫節了,我們雖然已經把該區內真正有的山脈和河流都畫了出來,卻還能另外再填入山脈和河流。這個現象一開始以後,我們就能根據「上教 堂的人」這名詞,做出洋洋大篇的論文、證道、書籍……甚至哲學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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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真的個人之甲、乙、丙、丁……反倒一些不管。

   同樣地,每當國慶日在任何一個國家裡,任何一個演講本國文化傳統的人,都能一談好幾個鐘點,把自己 的文化捧得什麼似的,別國的駡得一錢不值,以博聽衆喝采。當他們高談濶論的時候,自由的聯想,從一個字談到另一個字,從另一個字再談到別的字……)可以不 斷地賡續下去,無法遏止。這就是為什麼世界上有那麼許多我們稱為「大砲」的人。這就是為什麼許多演說家、報紙專欄作者、畢業典禮日致詞者、政客和中學校裏 的雄辯家,一接到通知便能對任何題目講上半天。老實說,許多學校裏的「語文」和「演講」課都只是教人這種本領——:即使沒有什麼內容,也需要說得頭頭是 道。

   這種由內向觀點產生的「思想」,可以叫做「轉圈子式」的思想,因為一切可能的結論都包括在開始時用 的那個字的含義裏,我們無論多麼「苦」思,想得多麼久,結果仍需回到出發點上。事實上,我們簡直就可以說是從來沒有離開過出發點,所以一下面對現實後,我 們就當然非常緘默,或者另起爐灶,從新做起不可了。這就是為什麼在有幾種會議和談話裏,說出事實來是那麼「不客氣」的事。因為那會使大家都感沒趣。

   現在讓我們再回到「上教堂的人」去吧。比方有一位張福恩先生(這名字純屬虛構,請勿誤會),有上教 堂的習慣,因此得了「上教堂的人」這個名稱。可是將他的私生活檢查一下之後,你也許會發現他對社會事業毫不熱心,對子女們殘暴無仁,對太太不忠實,還要吞 沒別人委託給他的款項。假若我們慣於根據「上教堂的人」的內向意義來看張福恩先生,這些事實就會把我們■一跳。「一個人怎麼能同時上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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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又如此不誠實?」有些人簡直無法解決這個問題。他們因為不能將內向的「上教堂的人」和外向的現實分開,所以必須在下列三個荒謬的結論中,接受一個:

  (一) 「這是一個例外」——意思是說「我對上教堂的人的意見並沒有改變,無論你找得出多少例外,上教堂的人永遠是好人?」

  (二) 「他並沒有這樣壞!這是不可能的!」——那就是為了避免作答而否認事實。

  (三) 「我的理想都破滅了,什麼都相信不得了!我對人性的信心全部喪失了。」

   內向觀點最嚴重的結果之一,也許就是造成一種毫無根據的,非常容易轉變為「幻滅」的自信心。對於某 種題目,每一個人都免不了有內向觀點。在三十年代時,為了要解決許多人失業的問題,美國聯邦政府設立了一個「公共事業振興署」,專門僱用失業工人,想出公 共工程來給他們做。反對政府的人,輕視這些工程,稱它們為「硬造出來的工作」,而不是「真正的工作」——就是指當時的私營工業找不出來給失業工人做的工 作。這些反對行政當局的人,虔誠相信:「公共事業振興署的工人從來也不肯真正做工。」許多有這種信仰的人,和其他迷信自己偏見的人一樣,非常富於陶醉於自 己言論中的能力,他們可以每天走過一羣公共事業振興署工人,看他們流著汗造路,造橋,卻仍然公開宣稱說:「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公共事業振興署的工人」真 正做工的。他們不但這樣說,而且心裏也確是這樣相信。許多人對「女人開汽車」的態度,也是這種自己戳瞎自己眼睛的例子。我們許多人每一天都看到女子駕駛汽 車,技術十分優良。但是我們依然會誠心誠意地說:「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真正會開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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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定義,女子們「膽小」,「神經過敏」而且很容易「被嚇壞」,因此她們「不能開車」。假若我們認識的女人中有的已經會開車好多年了,而且開得很好,我們便會一口咬定說:「她們運氣好呀!」或者是,「她們開起車來不像女人。」

   上述這些對「上教堂的人」,「公共事業振興署的工人」,「開車的女子」的態度中,有一件重要的事 實,我們必須注意:倘若我們沒有先入之見,絕不會有這種錯誤,也決不會如此盲目。這種態度決不是無知的結果;真的無知就沒有態度。它們是假知識的結果。這 種假的知識把我們天生帶來的一點良知都剝奪淨盡了。我們前面已經說過,這些假知識中,一部份是由於我們混淆了抽象階層,和有了前面幾章裡所描寫的其他各種 錯誤的估價方法而為自己製造出來的;一大部份卻完全是由我們大家都有講話太多的習慣而造成的。

   事實上,許多人確實是永遠在一個「惡性循環」裡生活,為了有內向觀點,他們就發言太多;發言太多的 結果,又加強了他們的內向觀點,他們說話隨便得很,就像許多音樂匣子一樣,一個錢幣放進去,立刻就會大響個不停。有了這種習慣後,我們就可能會把自己說得 糊裏糊塗因而產生不健全的態度。不但對於「女子開車」、「上海人」、「資本家」、「銀行家」、和「工會」如此,就是對於我們個人的問題:「母親」、「親 戚」、「金錢」、「人望」、「成功」、「失敗」——尤其是「戀愛」和「性」——也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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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向觀點的外在來源

  除了我們自己的習慣外,還有外來的語言影響,也能增加我們的內向觀點。在這些影響中,此地祇討論三個:教育、流行的小說和廣告。

   (一),教育:教育真正的任務有二:第一、它應該給我們許多關於在我們周圍的世界的知識——那就是 說,把語言當作說明用。然而教育另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教導理想,「形成個性」——也就是說,把語言當作指示用,使學生能遵守他們社會裡的習慣和傳 統。為了要起指示的作用,所以學校要教學生們民主政治的原理—民主政治應該如何實行。但是常常有些學校不能適當地盡它們的說明任務,那就是說,它們有時沒 有能告訴學生,民主政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選舉某些官員時有沒有某種勢力在操縱;人民的意志怎樣會有時候屈居於商業、勞工或農民的利益之下;有些法案的命 運,怎樣並不由於本身的價值,而是由於議會中「互相標榜」的過程(你投我的法案一票,我就投你法案一票)來決定的。就像性的問題一樣,這些題目往往被認為 不應在易受影響的「青年人」前面討論。

   還有,美國學校裏祇教學生應該怎樣說「好英文」,難得有人肯費事描寫真的英文究竟是什麼模樣的。至 少在許多老派的學校裏,文法已變成完全命令式的東西,和真正寫的和說的英文沒有什麼關係。事實上,許多先生因為長期地受了什麼永遠——不論在什麼情形下 ——是對的,什麼永遠——不論在什麼情形下——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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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二元價值規則的管制,又太專心致力於使學生服從不合實際的文法條例,所以老早就已經遺忘語言真實 的目的了。就是這種老師,才會使學生們得到一個印象,覺得在說話時,唯一重要的事就是文法錯不錯。因為這個立場顯然是不合理的,所以學生們不理睬這種老師 的話,並不是件稀奇的事。

   在有幾門科目裏,也許會有大部份的教育是指示性,而不是說明性的現象。在法律學校的課程裹,我們應 該如何執行法律的課程比我們實際上怎樣執行法律的課程來得多。法官胃裏的瘤,他家庭裏的糾紛和他私人的經濟觀點會對他的判斷發生什麼影響,在多半的法律學 校裏,都被認為是不宜討論的題目。每一個國家裏,教歷史的教師常常會故意抑制或搪塞本國歷史上丟臉的事實。他們其所以要抑制或搪塞,就是因為他們心裏害 怕,因為這些事實雖是確實,但是以它們的指示效能而論,却可能會對「易受影響的青年人」起不良的作用。

   不幸地,一般教師和學生都沒有把說明性和指示性語言分辯開來的習慣。教師們上課時說:「我國是世界 上最偉大的國家。」「水的成份是氫氣和氧氣合成的。」他們要求學生把這些當做「真話」,却沒有叫學生分辨這「真」字的兩種不同的意思。後來學生們發現了老 師所說的話,他們有些和他們的經驗符合,有些假若當做說明的言辭分析起來,不是有問題的,就是錯誤的。這就是許多學生特別是中學年齡的學生—為什麼有一種 不安的感覺,覺得教師在「用繩子牽著他們走」的原因。所以有許多人在沒有成年前便離開學校了。一離開學校後,他們便發覺自己對老師的猜疑是對的,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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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既然把學到的指示當作說明的科學化的言辭,自然便會覺得教師「教得不好」。這一種經驗也許是有些人為什麼會看不起「書獃子想法」的基本理由。在這一點上,教師和學生都有不是。

   但是留在學校裏的學生,情形並不一定就好些。由於把指示性和說明性的話,不分清紅皂白地混在一起的 結果,他們一入大學,學到了比他們以前所熟習的更切合現實的教育,便感到驚愕、失望。另外有些人在大學四年中,仍然分不清指示性和說明性的言辭。如果他們 在大學裏所受的教育也是不切合實際的話,他們原來那種朦朦朧朧的趨向,便會因得到新的滋長而變得更加嚴重。在這種情形下,他們在學校裏讀書的時間越長,便 越不能適應現寬。指示性言辭的主要成份是「未來地域」地圖。假若根本就沒有一道橋,我們決不能憑著想像中的橋過河而不落到水裏。同樣地,我們也不能希望專 以「善必勝惡」,「我國的政體保證人人機會平等」等話為行動準則的學生,不受到可怕的打擊。這就是為什麼,在離開大學後最初的十年中,一般人特別容易感到 痛苦、失望和惱恨的原因之一。事實上,有些人因為刺激太深,簡直有終生無法恢復的。

   教育當然必須不但是說明性的,而且也必須是指示性的。我們不能單單傳授知識給學生,而不給他們一些 「抱負」、「理想」、「目標」,讓他們得了知識後知道怎樣用法。但是我們也須記得,我們不能祇給他們理想,而不給他們實際行動的知識。沒有這種知識,他們 甚至不能開始追求自己的理想。學生們說得好,假若祇有知識,就會「枯燥不堪」。然而一遍遍地重覆指示,叫學生們把這些話記住了的結果,祇能產生內向觀點, 使學生們不知道怎樣適合實際生活,將來一出了學校後,便容易感到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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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專發牢騷駡人的人。

   (二),流行小說:假若讀者以後再接到一張印好的紙張,告訴他「如何裝置」一個汽車上的無線電,霧 裡用的燈,或類似的器械的話,他應該注意到,在閱讀這樣的一個條子時,需要如何專心一致,如何不斷地和外向的事實對照:「這兩根電線,可以根據花線顏色不 同,而分辨出來。」我們要檢查一下是否屬實。「把紅色的正線」——我們找到了那根線——「裝到註著A字的那一端……」。

   然後,他就應該將這樣的一件閱讀工作,和閱讀「通俗雜誌」裡的流行小說比較。後者簡直不需要集中什 麼注意,就能做到。在閱讀這種故事時,我們可以把無線電開得非常響,咀嚼朱古力糖,用腳逗引小貓,甚至和別人斷斷續續地談話,而仍然不會過於分心。這就表 明讀普通的流行小說,不需要和現實作任何對照,或者觀察四周的現實,皺著眉頭思想適當的事實。這故事所走的路線,正是已經建立起來的內向觀點的路線,又舒 服,又容易。我們上面已經說過了,預定的斷論總會帶來預定的故事;所以這些小說裡的情節,總是根據我國預定的典型的。丈夫偶然冶遊,迷上一個美麗而無情的 交際花,但是後來終於又回到妻子的懷抱裡了,「忠實」的太太獲得了最後勝利。他們的小男孩是一個「專會搗亂、頑皮、然而好玩得了不得的小寶貝」;實業鉅子 莊重嚴峻,眼睛裡卻帶著幾份和善的光芒。這種故事有時也有編得很聰明的,可是除非不得已,它們決不擾亂任何人的內向觀點的。

  大規模生產出來的小說,政治論文,書籍和無線電廣播劇,所以要維持內向觀點,有兩個重要的原因。第一,因為它不費讀者的心神。一般讀者們的目的,究竟不外是解悶。做家主婦的剛把小孩哄得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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