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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門下馬,喚居道向前,懷中掣出一道文書,令居道讀看,并是豬、羊等同共作詞, □□□居道。……使者見居道看遍,即唱三人近前,一人把索繫居道項,……反縛兩手,將去直行,一道向北。行至路半,使人即語居道:“吾被差來時,檢你算 壽,元未合死,緣坐你殺爾許眾生,被怨家書訟。”……居道曰:“自計往誤,誠難免脫,若為乞示余一計較,且使免逢怨家之面,閻羅王峻法,當如之何?”使人 語居道:“汝但能為所殺眾生發心造《金光明經》四卷,當得免脫。”居道承教,……
這篇故事是載在《金光明經》卷首的,並且不止一個抄本,頗類後來話本卷首之入語,可見編造這種傳說,主要是誘導人們閱讀《金光明經》,是專門為之創作的一篇小說。又有《持誦〈金剛經〉靈驗功德記》(S.4037,P.2094);
李慶者,唐州人也。好田獵,殺害無數。忽會客來,殺豬、雞、羊數頭。客散後,卒亡,經三日復生。具說云:
“初到冥間見平等王,王曰:‘汝殺生何甚多,有何功德?’慶答曰:‘解持《金剛經》。’王即合掌,舉經題目,怨家便得生天。王即遣人送歸,至門時復生,年八十歲而終。
故事情節根本與《懺悔滅罪〈金光明經〉冥報傳》相似,不過是為宣揚《金剛經》而作的。這樣的故事在唐人小說中是頗多的。
這類志神怪、明因果的小說,在敦煌所保存的卷子,過去還有一些被視為變文的,如《唐太宗入冥記》(S.2630, 原題失,王國維、魯迅據內容擬補)。故事前後不全,敘述唐太宗夢入冥中,閻羅王飭命判官崔子玉推勘其殺建成、元吉事。崔子玉本輔陽縣尉,與太宗有君臣之 分。太宗告以被追來冥間,太子年幼,國計事大,盼能早日得回生界,并許以厚重錢物為禮。崔子玉自覺官卑,頗盼能得升進。太宗許以蒲州刺史兼河北二十四州採 訪使,官至御史大夫,賜紫金魚袋,仍賜蒲州縣庫錢二萬貫。崔子玉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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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之開脫。這篇故事,皆作為變文被收入《敦煌變文集》中,實為未妥。它並沒有一般變文所具有的特徵,而形制與內容,與前面一些冥報記之類的小說一樣,只不過把原告由雞、豬、羊改成建成、元吉,而情節卻相同,因之很難說是變文而不是小說。
《太宗入冥記》小說大概是中原作品而流傳於敦煌的。其故事亦見唐張鷟《朝野僉 載》卷六,可見故事必已盛傳於民間,因之有人記載於個人耳聞目睹之書中,亦有人編成單篇小說。它的產生當在武後時期或稍後。因為文中提到“□□門街西邊寺 錄講《大雲經》”事,故可斷定它絕不會再晚。
以還魂故事為主題者,還有《黃仕強傳》(P.2186)和《道明還魂記》(S.3092)。《道明還魂記》云:
謹案《還魂記》,襄州開元寺僧道明,去大歷十三年(778) 二月八日,依本院巳時後午前,見二黃衣使者,云:奉閻羅王敕令,取和尚暫往冥司要對會。道明自念: 出家已來,不虧齋戒,冥司追來,亦何所懼。遂與使者徐 步同行。須臾之間,即至衙府。使者先入奏閻羅王; “臣奉敕令取襄州開元寺僧道明,其僧見到,謹取進止。”王即喚入,再三詢問: “據其儀表,不合追來, 番勘寺額法名,莫令追擾善人,妨修道業!”有一主將狀奏閻羅王: “臣當司所追,是龍興寺僧道明,其寺額不同。伏請放還生路。”道明既蒙洗雪,情地壑 (豁)然。□王欲歸人世,舉頭西顧,見一禪僧,目比青蓮,面如菩薩。 〔菩薩〕問道明: “汝識吾否?”道明曰:“耳目凡賤,不識尊容。”曰: “汝熟視 之,吾是地藏也。彼處形容,與此不同。如何閻浮提形□□□,手持至寶,露頂不覆,垂珠花纓,此傳之者謬,□□殿堂亦怪焉。
閻浮提眾生,多不相識。汝子(仔)細觀我,□□色,短長一一分明,傳之于世。汝勸一切眾生,念吾真言,□□啼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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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吾名者罪
消 滅,見吾形者福生,於此殿□□者,我誓必當相救。”道明既蒙誨誘,喜行難□,□虔 誠漸荷恩德,臨辭去再視尊容,乃觀□□師子。道明問菩薩: “此是何畜也,敢近聖賢?傳寫之時,要知來處。” “想汝不識,此是大聖文殊菩薩化現在身,共 吾同在幽冥,救諸苦難。”道明便去,剎那之間,至本州院內,再蘇息,彼會(被繪)列丹青,圖寫真容,流傳於世。
也是以死後還魂為故事主要線索。雖然是為宣揚宗教,卻是以小說形式體現的。通篇以口語寫出,寫作技藝甚高,是那時社會流行的駢偶文體,可見語體文業已形成。
在這些帶有佛教內容的小說之外,也有一些以民間故事為內容的,如“秋胡”故事(S.133)。 原卷首尾殘缺,失題, 亦曾被認為是變文而被收入《敦煌變文集》,然未妥。全篇用散文體敘述,除贈詩五言六句外,全無韻文,故應列入小說項下。故事敘述秋 胡新婚不久,辭母別妻,往遠方游學,以求富貴。行至勝山,得老仙教以九經,三年而成,往投魏國,拜為左相,賜三千戶。秋胡在魏國數年不歸。其妻不知夫婿尚 在與否,仍孝養阿婆,阿婆勸其改嫁,其妻不肯。又經數年,秋胡憶及其母,因離魏返鄉。行至桑林,見妻不識,出語調戲;妻亦不識秋胡,整斂容儀,告以守貧而 不受引誘。及秋胡抵家,其妻見即桑中之人,乃責其不忠不孝。故事鋪敘詳明,其成功處,在於塑造了秋胡和秋胡妻兩個鮮明的人物形象,譴責了一些庸俗的知識分 子出身的仕宦人物,在一旦功成名就時那種捨棄家庭、喜新厭故的卑鄙品格。
這些短篇小說,不論是敦煌作品抑還是中原作品,共同的特點是擺脫了當時流行的駢儷文風,.大量使用民間的口頭語言,為後來白話文體闢開了道路。,
敦煌石窟所保存下來的小說,除了這些唐代或以後的作品外,其可珍貴的還有如晉代干寶《搜神記》這樣的小說集。不過它未署名干寶而作句道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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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一個無從查證的作家的《搜神記》。
《晉書》卷八二《干寶傳》明確記載:
“《搜神記》凡三十卷”, 《隋書》卷三三、《舊唐書》卷四七《經籍志》雜傳類均作: “《搜神記》三十卷”;可見《搜神記》在隋唐時期,流行的俱為30卷本。宋代以後, 《宋史》卷二○六《藝文志》則作“《搜神總集》十卷”,這說明30卷本《搜神記》到宋代已經失傳。現在流傳的《搜神記》則有兩種不同的版本,一為20卷本,一為8卷本,顯然已經不是干寶原本,而是後來有人從一些類書中收集來的。另外則是一種一卷本(《無一是齋從書》本,《古今說部叢書》本),它是從20卷本、8卷本搜集而成。所以魯迅指出: “《搜神記》今存正20卷, 然亦非原書。其書于神祗靈異、人物變化之外、頗言神仙五行,又偶有釋氏之說”(《中國小說史略》)、“《搜神記》多已佚失,現在所存的,乃是明人輯各書引 用的話,再加別的志怪書而成,是一部半真半假的書籍”(《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因之我們今天是無法識辨干寶原來的《搜神記》究竟是一種什麼面貌。
敦煌石窟所發現的《搜神記》,是一個不同的一卷本,現存5個卷子(日本中村不折藏本、S.525、P.2656、S.6022、P.5545)。據中村不折藏本,書前題: “《搜神記》一卷,句道興撰。”另行題: “《行孝》第一。”標題撰者非干寶而為句道興,其人于史無徵,但書名卻與干書同名,而稽其內容,凡32條,有些也見於干書,不過文字有出入,而有些則不見於干書。既云“一卷”,則一卷即為全書;又,小標題為“《行孝》第一”,說明全書尚有第二、第三者,而卷中無之。在今20卷或8卷本中也俱無此分類標目,則此“《行孝》第一”果何所取意?且此目下諸條也並非全屬孝行,神異事占了多數,所以很使人莫知其所以然。各條末有好些都注明出處,如云“事出《織終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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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史記》”、 “事出《異物志》”等,這樣的體例,在今存20卷或8卷本中亦無之。
句道興是敦煌人,抑此書傳自中原,今均不可考。不過敦煌所存本子乃有四五種之 多,可見此書在當日的敦煌,是頗為流行的。並且句本《搜神記》,視干書敘述詳盡,描寫細致。如干書“楚僚”條,“楚僚早失母,事後母至孝。母患癰腫,形容 日悴,僚自徐徐吮之,血出,迨夜即得安寢。”句本則有細密的鋪寫:
昔有樊寮至孝,內親早亡,繼事後母。後母乃患惡腫,內結成癰,楚毒難忍,夙夜不寐。寮即愁煩,衣冠不解,一月餘日,形體羸瘦,人皆不識。寮欲喚師針灸,恐病,與口于母腫上吮之,即得小差,以濃血數口流出。其母至夜,便得眠臥安穩。
有 時能把簡單的一句話鋪敘得有聲有色。如干書“管略”條:“顏父乃求略延命”。句本 將此七字擴展為一段詳細的描述:“顏子即叩頭,隨逐乞命。管輅曰: ‘命在于天,非我能活。卿且去,宜急告父母知,莫令匆匆。’顏子於是歸家,速告父母。 父母得此語已,遂即乘馬奔趁,行至十里趁及。遂拜管輅,諮請之曰: ‘小兒明日午時將死,管聖如何憂憐,方可救命?’管輅曰: ‘君但且還家,備覓麇鹿脯 一合,清酒一斗,明日午時刻到君家,方始救之,未知得否?’其父遂即還,備覓酒脯而待之。管輅明日于期即至。”這樣鋪排的描寫,運用了很多口語,從文學角 度審之,是小說中上乘作品。
這些單篇小說和小說集,標誌著我國短篇小說的發展進入新的時期。它們從短小簡樸轉入比較有詳盡的人物情節的描寫,以一般口語行文,為後來宋元話本的繁榮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至於隋侯白《啟顏錄》(S.610),是一部笑話集,當然應該列於小說項下,還有唐顏之推《還冤記》(S.5915、P.3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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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751),是一部短篇故事集。它們都是由中原流入敦煌的,後來中原地區反致失傳,卻藉敦煌石室保存下來,因之也應該附於敦煌文學而予以討論。
總之,敦煌文學中之小說一門,雖然多偏重於志神怪、明因果,但其形式主要以散文敘述為主,對語言的選擇和使用要求較高,擺脫當時流行的駢儷繁縟的文風,用通俗易懂的文學語言,精煉暢達地塑造出故事人物,成為容易為一般人所接受的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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