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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April 22,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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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見舊師友,恨間闊之久也。

  想來他欣賞的詩篇,隨著年齡的差異,或也有所不同吧。

   再說王維的自然詩,對當世及後世眾多詩人來說,自然是具有重大影響的。前面我們已說過,王維與孟浩 然,一在朝,一在野,共同開創了融合田園山水的自然詩派。浩然今存詩二百六十餘首,不但山水詩韻致飄逸,風格淡雅,可與王維分庭抗禮,其田園詩如〈過故人 莊〉,寫出了農家純樸的人情味,是王維詩中所沒有的。但王維弱冠成名,為官長在京都,公卿權貴,拂席迎之,這些條件是浩然所缺乏的。故盛唐不少詩人,都隱 然以王維為中心,如綦毋潛(六九二—約七四九)、祖詠(六九九—約七四七)、邱為(約六九四—七八九)、盧象(開元十二年登第,生卒年不詳)、裴迪(約七 一六—?)等,他們多半仕途不得意,嚮往山林田莊,思想也深受佛、道影響,詩風不覺都趨向了清新自然,筆墨簡淡而又饒有情味。

   稍後更有大曆(七六六—七七九)十才子,據《新唐書》所載,他們是盧綸、吉中孚、韓翃、錢起、司空 曙、苗發、崔峒、耿湋、夏侯審、李端。此等詩人,風格相近,以吟詠山水,稱美隱逸,歌頌太平,抒發閒情逸致為主,可以說都很有王、孟遺風。其中錢起(約七 一○—七八○)甚至曾親炙王維。

  再稍後,韋應物(約七三七—七九一)、柳宗元(七七三—八一九)並稱於時,蘇東坡說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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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纖穠於簡古,寄至味於淡泊」,後世詩評家甚至合稱「王、孟、韋、柳」,作為唐代,甚至中國山水田園詩發展至巔峰的代表人物。自然詩經盛唐、中唐約一個世紀幾代詩人的努力,佳作無數,成就斐然,而王維,無疑是自然詩派中領袖群倫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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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以禪入詩的新境界

一 、禪與禪詩

   佛教自東漢明帝時由印度傳入,與我國固有思想文化相接觸,經過選擇、淘汰、變異而融會孳長,在中國 成為一種漢化的宗教。約過了五百年,到隋唐時候,佛教在中國已非常興盛,同時也逐漸分為天台、華嚴、淨土、唯識、禪、密諸宗,宗下更分支派。其間禪宗一 派,尤其是中國化的佛教。

  佛,是佛陀的簡稱,為梵文Buddha之音譯,意譯為「覺者」,故能自覺或覺他者,皆為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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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也是梵文的音譯,意為「靜慮、棄惡」,又常和「定」(梵文意譯,指一心專注的精神狀態)相結合,稱 為禪定。所謂禪定或參禪,都是指通過精神集中、凝想,而獲得悟解的一種思維活動。禪宗信仰者所欲悟解的是什麼?大概是要悟到「無相」、「無念」的境界,而 得「涅槃」,而得「無生」,從而便能脫離了一切煩惱。

   王維生當六祖慧能(六三八—七一三)已倡立了「頓悟自性,便可成佛」的南禪宗時代,曾為「世界一 花,祖宗六葉」的六祖能禪師寫過碑銘;王維更是頓教道光禪師的俗家弟子,道光禪師在開元二十七年圓寂,其門人明空等為之建塔,當時任監察御史的王維寫了 〈大薦福寺大德道光禪師塔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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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壇經》:「外離一切相,是無相;於一切境上不染,名為無念。」

民 案:據:《景德傳燈錄》所言,昔如來以正法眼藏付迦葉大士,輾轉至二十八祖達摩尊者。達摩航海南遊, 是為中華禪宗初祖。達摩傳慧可為二祖,慧可傳僧璨為三祖,僧璨傳道信為四祖,道信傳宏忍為五祖,宏忍傳慧能為六祖。而禪宗既不立文字,他們所傳的「道統」 究竟是什麼呢?看來標準答案終於成了啞謎。不過達摩當年來到中國傳教,有機會在金陵見到篤信佛教的梁武帝,帝問達摩:「如何是聖諦第一義?」達摩回答以 「廓然無聖」之類的啟發式答語,帝不悟。達摩不知是失望、生氣還是自責,跑去少林寺面壁九年。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或者「空無」即是第一義,但達摩並未明白 說,啞謎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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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說「維十年座下,俯伏受教」,可見王維在約三十歲時已皈依南禪宗了。

  其實南、北禪宗均出自五祖弘忍,法旨是沒有差別的,《六祖壇經》說:

   法即一宗,人有南北,因此便立南北。何以漸頓?法即一宗,見有遲疾,見遲即漸,見疾即頓;法無漸頓,人有利鈍,故名漸頓。

   按照《涅槃經》的說法:「一切眾生,凡有三種,所謂利根、中根、鈍根。」但是,對於佛家法旨道義的 了悟,可能和我們一般所謂的才智、平庸、愚笨的解釋不同,即以王維來說,他該算是才智之士吧?但為何在道光禪師座下,俯伏受教十年,仍然好像沒有參透呢? 這和慧能的「道由心悟,豈在坐也」,實有天淵之別。慧能不識字,但《景德傳燈錄》中記他一聽別人誦《涅槃經》,便能懂得,並反過來向誦經的人解說其義;但 等到誦經的人「執卷問字」的時候,他只好老實地說「字即不識,義即請問」。誦經的人不高興了,責問他:「字尚不識,安能會義?」慧能答道:「諸佛妙理,非 關文字。」這明顯是表示,書讀得再多,亦未必能參悟「諸佛妙理」。

  王維不但具有聰明才智,而且飽學,同時我們更知道他讀過許多佛書,但是這一切,仍不能證明他是一位具有「利根」的人,可知這一「根」字,與本性有關。也許,這只能由宗教學的觀點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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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維參禪,我個人認為他並沒有達到「大徹大悟」的境界,但是,他應該達到了一種「若有所悟」的程 度,這一種「若有所悟」的體會,表現在他後期的若干詩作之中,逐漸的使他的詩,由早期的勉力陳述佛理,變成朦朧的帶一些禪意,含一些禪趣,仿彿己悟悟人的 啟發;這些詩,像是向人說了些什麼,但又沒說什麼;它指了個方向,但沒告訴你目的地;它讓你覺得有些美感,但又拿捏不住;就如司空圖所說的,「脫有形似, 握手已違」。我敢說,即使裴迪、王縉去問他,你究竟要告訴我們什麼?肯定王維也說不出來。這原因就在禪宗不立文字,一切要你自己去體會,你體會到甚麼,體 會了多少,那便是你的了解和收穫。「本性是佛,平常心是道」,一切隨緣,一切在你自己,王維從禪宗的模式,學習到寫詩的模式。我說他「若有所悟」,原因在 此。因為他如完全無所參悟,他永遠只會去寫「佛理詩」,如果他大徹大悟了,他可能已不再寫詩。

  此地我所說的「佛理詩」,是指自六朝以來,一些和尚與文人已開始寫作的詠佛法、佛理或高僧事跡的詩。例如支遁有〈八關齋詩〉三首,謝靈運有〈登石室飯僧詩〉,其例極多。

   王維既信佛,當然有這類的佛理詩,但是,他既皈依了南禪宗,又是出色的自然派詩人,重視靜中的觀 照,善於用象徵、比喻作言外之意的啟示,所謂「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景德傳燈錄》),因此,便逐漸開拓了以禪入詩的新境界。王維 把接近自然,作為參禪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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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觀照自然,作為悟道解脫的法門,既以自悟,亦以悟人,於是他的自然詩不僅具有禪意,也有了新的成分。由於王維是將禪意入詩最早最成功的詩人,他這類兼有禪理、禪悟與禪趣的詩作,我們稱為「禪意詩」。

二、王維的佛理詩與禪意詩

   一般上把禮讚高僧、寺廟、闡釋和弘揚佛法、佛理的詩篇,統稱為佛詩或禪詩,然而對王維而言,卻不宜 如此一概而論,他的詩裡既有像輞川絕句中某些首那樣,頗有沖淡空靈、具有禪宗意趣者,也有一些比較生硬、說教,或誇張佛法無邊者,依照前節說明,我們將之 分別稱為「禪意詩」與「佛理詩」。所以要加以區別,自然意在突顯他的禪意詩既不同於他人之佛理詩,亦不同於自己的佛理詩,這種詩是自王維開始才有的,它們 融合了禪意與自然,也創新了禪意的表達與自然詩的內涵,影響深遠。

   本節我們擬先看兩首王維的佛理詩,看他寫了些什麼,以及怎麼寫;然後我們再舉兩首他的禪意詩,作為 比較。我們不僅要探討王維佛理詩與禪意詩的不同,更擬藉此說明,因為禪意詩是禪意與自然的結合,所以欣賞和理解這種詩,也可以分別由禪意與自然的角度加以 闡釋,由此可以見出它的內涵和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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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理詩例之一:〈遊感化寺〉

   翡翠香煙合,琉璃寶地平。龍宮連棟宇,虎穴傍簷楹。谷靜惟松響,山深無鳥聲。瓊峰當戶柝,金澗透林鳴。郢路雲端迥,秦川雨外晴。雁王銜果獻,鹿女踏花行。抖擻辭貧里,歸依宿花城,繞籬生野蕨,空館發山櫻。香飯青菰米,嘉蔬綠芋羹。誓陪清梵末,端坐學無生。

  此詩首四句讚寺廟之宏偉。次六句極寫地處深山幽靜之處,景觀佳妙。次四句引佛報恩經中雁王獻果、鹿女踏花等神跡,以說明早受佛家思想感召,有歸依之意。末六句寫決心茹素,以學無生。

  趙殿成《王右丞集箋註》,引《華嚴經》注「歸依」一詞:「哀哉眾生,生老病死之所恐怖,我當云何,為作歸依,令其永得身心安穩」,至為妥貼。而王維則以參透「無生」之旨,為能「永得身心安穩」之法門,這一點,可從他集中六度鄭重之宣示,得到證明。除此詩之外,尚有:

   一心在法要,願以無生獎。(〈謁璿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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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憶昔君在時,問我學無生。(〈(哭殷遙〉)

  空居法雲外,觀世得無生。(〈登辨覺寺〉)

  欲知除老病,惟有學無生。(〈秋夜獨坐〉)

  安知不來往,翻以得無生。(〈與蘇盧二員外期遊方丈寺而蘇不至因有是作〉)

  王維為什麼一再聲稱「學無生」的重要呢?《魏書‧釋老志》云:「凡其經旨,大抵言生生之類,皆因行業而起。有過去、當今、未來三世。識神常不滅,凡為善惡,必有報應;漸積勝業,陶冶粗鄙,經無數形,澡鍊神明,乃致『無生』,而得佛道。」

  王維〈偶然作〉六首之六有句:「宿世謬詞客,前身應畫師」,他提到「宿世」、「前身」,這不但可見出他深信佛家輪迴之說,甚至他個人有這方面的感應亦未可知,這是佛家對「天才」的另一種解釋。他既相信了「無生即無滅」的道理,當然要非常虔敬的去「端坐學無生」了。

  這首〈遊感化寺〉,雖是一般的佛理詩,但我們實可由此詩見出王維寫作之用心,確實超人一等,因為仔細一想,他整首詩原來暗寫了「感化」二字,與此寺廟之名相合。它由深山幽靜的寺廟,寫到佛法之廣披,再寫到自己決心歸依,誓學無生,正是受到佛門之感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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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理詩例之二:〈夏日過青龍寺謁操禪師〉

   龍鍾一老翁,徐步謁禪宮。欲問義心義,遙知空病空。山河天眼裡,世界法身中。莫怪銷炎熱,能生大地風。

  首二句自言,是老年問道,次聯寫欲問之事,乃義心之義和空病亦空的道理,對此他應是早有參詳,待機向高僧核實、請教,頸聯大讚久已慕名之操禪師,具天眼神通,法身變化,應是肉身菩薩之流。末聯以進入青龍寺,即感覺炎暑頓消,當是禪師生風驅熱所致。

   就詩歌來看,倒是對仗工穩的律詩,但從內容來看,這種盲目的頌揚,未免一廂情願,阿諛過度,恐怕那 位操禪師也當受不起。任何歷史悠久的宗教,都會有或多或少的神蹟記錄,言者自言,信者自信,似均無傷大雅,但硬要落實到眼前,就怕不切實際了。王維這首 詩,只反映他晚年的心情——他多麼希望遇到一位真正的活佛。

  以上兩首王維的佛詩,或讚美寺廟,或稱頌禪師,或驚歎佛法無邊,或自誓虔誠向佛,這一類的詩,王維之前已有人作,王維之後更多人作,很少例外的,這種詩有佛理而少詩味,故我們通稱之為「佛理詩」。

  如前所述,當王維把他參禪的「若有所悟」的感受融入自然詩中以後,發掘到比喻、象徵式的抒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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