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rch 2.0

Tuesday, April 22, 2008

71

  明遺民若要復興“人物中原”,必須以天下為己任;又除了不能高蹈隱晦,亦不應舍本逐末。如呂留良“自棄諸生後,或提囊行藥以自隱晦,且以傚古人自食其力之義”67,但張履祥(1611-1674)極不贊成,真按:張履祥之生卒 他認為呂氏的行徑“不免隋珠彈雀之喻”。於是他在康熙六年(1667)寫信規勸呂氏說:

   “仁兄……年來徒以活人心切,亟亟於醫,百里遠近,固已為憔悴疾癘之託命矣。但自仁兄而論,竊恐不免隋珠彈雀之喻也。……儒者之事,自有居廣居立正位而行大道者,奚必沾沾日活數人以為功哉?若乃疲精志於參苓,消日力於道路,笑言之接,不越庸夫;應酬之煩,不踰鄙俗。真按:張履祥語 較其所損,抑已多矣。況復絜長短於粗工,騰稱譽於末世,尤為賢者所恥乎?弟固於知交之欲以歧黃之道行世者,往往諫止,而於仁兄彌切切也。”68

呂留良終於接受張氏的勸告,從次年起便謝絕醫事69,而以學問為重。真按:職業無貴賤但求職有貴賤,存心為何,則有毫釐千里之差矣! 真按:醫生

  戴名世和邵廷采分擔了上述遺民對漢文化的憂慮,戴氏把當時的社會比擬為“醉鄉”,裏面“頹然靡然,昏昏冥冥,天地為之易位,真按:夢夢 日月為之失明,目為之眩,心為之荒惑,體為之敗亂”。他為沈迷其中的遺民而哀歎說:

   “吾嘗歎夫劉伶、阮籍(210263)之徒矣!當是時,神州陸沈,中原鼎沸,而天下之士,放縱恣肆,淋漓顛倒

72

,相率入醉鄉不已。……嗚乎!白劉、阮以來,醉鄉遍天下。醉鄉有人,天下無人矣!。70

邵廷采本來主張鼎革之際為“天地閉,賢人隱之時”,但他察覺到“崇禎之季,舊臣遺土之高隱者多矣,入而不出,遂忘當世”71,以致明亡“四十年以來,後生不獲先民矩矱”,“倣摹無自,議論俱空”。因此他呼籲這些“舊人遺老,摻尺寸之柄,示以趨尚”,挽救當時的頹風72。

  明遺民許令瑜的思想更為積極,他雖感到“今日不幸處此世界,事業文章都無用處”,但強調“身上擔子”不可因“身閒志曠”而不講。他在寫給陳確的信中說:

   “吾嘗謂今日極閒時節,乃有志人極忙時節。而微觀今人,六時虛擲,‘子曰’盡拋;其賢者乃寄意於俳諧聲調、風雲月露之間,口不談六藝之科,學不循八股之業,曰吾無所用之,全副精神,忽爾委頓。一旦雲蒸龍變,以其時則可矣,何以應之?……吾又謂我明養兵無法,真按:有備無患 真按:有待 日循日久,無計以復漢唐之舊;文章日敝,社燄孔熾,無力以削名士之習;得此一番混沌,皆可藉以復古。真按:許令瑜 真按:復古倒車 間嘗揣摩,圖效所知,而身已老,不能忍死以望太平。後生可畏,將必屬之。真按:經後世 真按:有待 人有恆言:‘閒裏辦來忙裏用。真按:代表作 ’諸子將無意哉!”73

許令瑜不但鼓勵頹唐的遺民自我磨礪,而且要求他們負起教導後世的責任

73

。他明知“混沌”的時世可能延續很久,他們甚至沒有機會等到太平的來臨。但他把這個願望交給後代去實現,同時期望在這段“混沌”的日子中掃除明代各種陋習,使到將來漢族復興,國家能夠富強起來。真按:經後世 真按:復古之源 真按:復古思想

   陸世儀亦力斥“天下方亂,恐無暇為學”的陋說。他認為遺民必須有“天下自亂,吾心自治”的胸襟。其 次,“當喪亂之餘,自謂無意於世”的言論,及“悲憤無聊,無所事事”,“佯狂放誕,適意詩酒”等行徑,都不是“中行之道”。何況“賢者無所事事,詩酒自 適”,就是“今日許多喪亂”的根源。真按:飽食終日無所用心 真按:罵人的技巧 因此,他勗勉時人“刻意自勵,窮極學問”,“切磋朋友”,“勸勉後學”,“教誨子弟”,使到“人人知道理”和“政事”,等到“天心若回,撥亂反正”的時候,便能“出諸胸中素學”,為國家效命。真按:陸世儀 真按:陸世儀 這樣“便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否則“賢者人人自廢,學問種子斷絕,將來喪亂”,就沒有“底止”了74。誠然,陸世儀和許令瑜這種積極的精神與宏博的抱負,可說是傳統中國知識分子經世思想的最高表現。真按:經世思想

  明季講學,儒、釋、道三教混淆,宗風極盛75。明朝亡後,許多遺民因不肯屈膝於異族,紛紛逃禪避禍,久而久之,使沈溺其中,真按:習相遠 真按:環境決定論 忘卻本來面目。可是,為了拯救黎民於水火,為了持續儒家的學術文化,釋、道兩教都受到排斥。其中佛教原是外來宗教,它在漢人反滿情緒下受到的抨擊更為厲害。真按:闢佛 真按:反佛 如陳確的<瞽言二佛道>說:

   “今不獨夷狄,即吾中國,亦何處無寺?何人非僧?

74

雖曰中華即是佛國,奚為不可?孟子曰:‘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夫誦習周公、仲尼之道者,真按:孔子 中 國之所以為中國也。尊奉佛、回回、天主諸教者,夷狄之所以為夷狄也。而今天下,竟何如哉?蓋陰陽消長,時運之常,譬之晝作夜息,自然之理。然人病則恆晝 臥,或夜更不臥,湎酒之徒,俾晝作夜,何可憑準?今中國之奉佛,正如病與醉人之晝臥耳,何怪焉!何怪焉!有聖王作,盡斯人而倫紀之,忽如耳。”76真按:陳確語

陳確從種族立場排佛,黃宗羲卻本著儒家經世思想而反對遺民出家為僧。黃氏本來很同情出家的遺民77,指他們出家,不過如“李燮(134186)避仇,變姓名為傭保”,“非慕傭保之業”,但鑑於他們:

  “……亡何而捧篦以為儀仗,魚螺以為鼓吹,寺院以為衙門,語錄以為簿書,撾鼓上堂,拈香祝聖,不欲為異姓之臣者,且甘心為異姓之子矣!忘其逃禪之始願也,真按:人性本賤 真按:獨立背叛性 真按:探始 真按:不知本 是避仇之人,而誇鼓刀履狶之技也。”78

無怪黃氏“於異端之學,雖其有託而逃者,猶不肯少寬”,連他的弟弟宗會(16181663)晚年好佛,也“反覆言其不可”79。

  戴名世的<老子論>,是清初保衛中國文化而排斥外來文化,與提倡積極救世而反對消極處世風氣下的產物,很值得重視。戴氏認為釋、老兩家雖與儒家鼎足而立,但老子出自中國本土,

75

。其言頗有可採”;佛教卻是外來宗教,“乘中國氣虛而入,其言荒唐不可致詰”。其次,老子不過是“春秋時之一隱君子”,孔子雖“於異端為兢兢”,也沒有“辭而闢之,真按:戴名世語 而 復與其弟子間關道路從之問禮,且嘆服而許與之”;至於佛教,一開始就“創立名字,分別宗門,顯與孔子為敵”80。還有,佛教主出世,“戕賊其身,枯槁其 性,歸於空虛無有”,而“空虛無有,誠不足以治天下”!相反來說,“老子所言,皆行己治人,涉歷世故之道,初非等於頹墮滉瀁不可致詰”81所以不論從民族 立場或經世角度來看,佛教也應當摒棄。

  同時,戴名世並不是盲目地用種族思想推舉老子。他認為老子學說的可取,是因為:

   “其於禍福之相倚,盈謙之相越,天道人事得失,諄諄乎反覆言之而深切,不見其有謬聖人者也。”82

但當他用儒家的仁義禮制作為法則,便不同意老子“見世之溷濁而慨想於太古荒遠之事”,而且說他“視仁義太小,不可為訓”83。

戴 名世分辨了老子思想的精華和糟粕後,接著分析“老子所言皆行己治人,涉歷世故之道”。可是“世之蕩檢踰閑、放棄禮法、無復忌憚者”以老子自況,而“樸遫迂 謹頑鈍寂寞之徒”,又“託之老氏以自掩其無能”,竟不知這原是“老子所深戒而不取”的84。此外,道教徒“築宮以祀”老子,“刻木以像”老子,又“造鬼神 名字而異其衣冠”與”禱祈賽請”,以及“依倣浮屠氏之書作為鄙偶無稽怪誕之言

76

”,更使“老子冤亙萬世而莫之白”85。總而言之,戴名世的“老釋之辨”,一方面是藉此以排斥外來文化;一方面為中國固有文化去蕪存菁,使它符合清初經世濟民的要求。

  無疑,在清初思想家看來,釋與老都不能負起復興民族及文化的使命,唐甄(1630-1704)的分析相當中肯,引錄如下:

   “老義生,釋明死,儒治世。三者各異,不可相通;合之者誣,校是非者愚。釋出天地外,老出人外;眾不能出天地外,不能出人外。一治一亂,非老釋所能理,是以乾坤莞鑰,專歸於儒。真按:唐甄此辨之析,乃在範疇之不含混! 故仲尼、子輿言道德必及事業,真按:孟子 真按:孔子 皇皇救民,輈轉亂國,日不寧息。身既不用,著言為後世禾絲種。真按:經後世 ”86

因此,不論在“救民”或“著言為後世禾絲種”的責任感驅使下,有些遺民就從高蹈中回轉過來。如屈大均(1630-1696)在順治七年(1650)清兵陷廣州時,在番禺縣雷峰海雲寺削髮為僧。但到康熙元年(1662),他便棄僧還俗,又在三年後北上聯絡其他遺民。當他離開江、浙時,寫了<別王二丈予安>一詩,解釋還俗的原因說:

“……我昔登泰山,天門嘯不還。瀑布為長帶,浮雲為高冠。游仙豈不樂?悲此市期間!聖賢恥獨善,所貴匡時艱。太阿苟不割,蚊龍將波瀾。篋中有《陽符》,吾生焉得閑真按:真按:謀略 陽符經

77

?”87

誠然,隱居獨善的思想,是受到以天下為己任的明遺民和清初有識的漢族知識分子所摒棄的。

     (四)

  明遺民希望在異族統治下保存文化或拯救黎民,至少有兩條不同的途徑,而它們分別標誌“種族主義”和“文化主義”兩個思體系88。鼓吹“種族主義”的遺民,嚴辨“夷夏大防”真按:「嚴辨“夷夏大防”」辨原作辦,徑改! 連《春秋》所說的“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的理論也加以否定。在清初來說,顧炎武的言論可作為代表,現引述如下:

   “素夷狄行乎夷狄,然則將居中國而去人倫乎?非也。處夷狄之邦而[不失]吾中國之道,是之謂素夷狄行乎夷狄也真按:「是之謂素夷狄行乎夷狄也」原脫一素字,徑增! 《六經》所載,帝舜滑夏之咨,殷宗有截之頌,《禮記》明堂之位,《春秋》(朝)會之言,几聖人所以為內夏外夷之防也,如此其嚴也!文中子以《元經》之帝魏,謂天地有奉,生民有庇,卸吾君也。何其語之偷而悖乎!宋陳同甫(亮,11431194)謂黃初(220-226)以來,真按:陳亮之生卒 陵夷四百餘載,夷狄異類迭起以主中國,而民生常覬一日之安寧於非所當事之人。以王仲淹(通,584617)之賢,真按:王通之生卒 而猶為此言,真按:國家vs天下 其無以異乎凡民矣!夫興亡有迭代之時,真按:中華 真按:高標準 真按:識見 真按:王通 真按:士民之分 真按:士何事 而中華無不復之日,若之何以萬古之心胸而區區於旦暮乎?此所謂偷也。漢和帝(劉肇,7910588-105在位)時,侍御史魯恭上疏曰

78

: 夫戎狄者,四方之異氣,蹲夷踞肆,與鳥獸無別,若雜居中國,則錯亂天氣,汙辱善人。夫以亂辱天人之 世,而論者欲將毀吾道以殉之,此所謂悖也。孔子有言:‘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夫是之謂素夷狄行乎夷狄也。若乃相率而臣事之,奉 其令,行其俗。甚者導之以為虐于中國,而藉口於夷狄之文,則子思之罪人也巳!”89

簡單地說,漢族知識分子在異族入主的時候,必須堅持“夷夏大防”,不許和異族交往。

  在王夫之的思想中,民族大義佔第一位,君臣之義祇放在第二位。他說:

   “天下之大防,人禽之大辨,五帝、三王之大統,即令桓溫(312373)功成而篡,猶賢於戴異類以為中國主。”90

甚至說:

   “可禪,可繼,可革,而不可使異類閒之。”91

其次,他本來就鄙夷外族,指言他們“父驢母馬,其生為驘”,真按:王夫之語 天生不能與漢族融合,如果他們與漢人“相雜”,使會“類不延”。又因他們“以威力起”,如果“沐猴冠”來漢化,無疑是“絀其威力

79

”, 何況“先王之道不可竊”,“竊其德仁,固未足以為德仁”。所以他肯定“夷狄而效先王之法,未有不亡 者也。”92還有,夷狄所謂漢化,不外“昧其精意,遺其大綱”,祇能“於宮室器物登降進止之容,造作纖曲之法”,“私心穿鑿”而已。至於“百王不易、千聖 同原”的“聖人之道統。則是不可竊的。因此,他反對漢人出仕外族及幫助夷狄興教化,而且堅信即使“敗類之儒鬻道統於夷狄、盜賊而使竊者”,真按:王夫之語 真按:王夫之語 “先王之至教”也不會被竊去的93。

  王夫之一方面強調“天下自無統,而儒者有統”,亦即鼓勵儒者在天下無統的時候延續文化,但另一方面又反對他們出仕外族政權來勃興教化,到底儒者應該怎樣履行使命呢?王夫之的答案是效法“永嘉之亂”後,“能守先王之訓典”,“全身以去,西依張氏於河西”的儒者。他說:

    “河西之儒,雖文行相輔,為後世所宗主者亦鮮;而矩矱不失,傳習不廢,自以為道崇,而不隨其國以 榮落。故張天錫降於苻秦,而人士未有隨張氏而東求榮於羌、氐者。呂光叛,河西割為數國,禿髮、沮渠、乞伏,蠢動喙息之酋長耳,殺人、生人、榮人、辱人唯其 意,而無有敢施殘害於諸儒者。且尊之也,非草竊一隅之夷能尊道也,儒者自立其綱維而莫能亂也。至於沮渠氏滅,河西無復孤立之勢,拓拔燾(魏太武帝,408-452423452在位)禮聘殷勤,而諸儒始東。闞駰、劉昞、索敞師表人倫,為北方所矜式,然而勢屈時違,祇依之以自修其教,未嘗有乘此以求榮於拓拔

80

,取大官、執大政者。嗚呼!亦偉矣哉!……流風所被,施於上下,拓拔氏乃革面而襲先王之文物;宇文氏承之,而隋以一天下;蘇綽(498-546)、李諤定隋之治具,關朗、王通開唐之文教,皆自此昉也。一隅耳,而可以存天下之廢緒;端居耳,而可以消百戰之凶危;賤士耳,而可以折嗜殺橫行之異類。其書雖不傳,其行誼雖不著,然其養道以自珍,無所求於物,物或求之而不屈,則與姚樞(1202-1279)、許衡(1209-1281)標榜自鬻於蒙古之廷者,相去遠矣。”94

儘管王夫之推崇河西儒者而貶低江漢學派95的姚樞、許衡,但嚴格來說,前者也受過外族的禮聘,不能和外族斷絕交往。

  江漢學派和金華學派在清初受到兩種極端的待遇,“種族主義者”對它們痛毀極詆,真按:罵人的技巧 但“文化主義者”卻極度推崇它們。前者可以王夫之、呂留良為代表,後者可以黃宗羲為代表。

  王夫之認為姚樞、許衡等標榜“用夏變夷”而出仕蒙古,實“違天而毀人極”96,“乃小人冒儒者之跡,挾詩書禮樂以為寵利之資,則頑鄙殘忍,公然忘君父而不恤”。他們雖自詡“為道衛”,其實“可賤而又可鄙”,甚至連“異端”也不如。真按:異端 所以,王氏對他們口誅筆伐,如斥為“宋末胡元之小儒”及“小人儒”,甚至是“無父”、“無君”、“趨利而忘義”的“禽獸”97。又說:

   “女直、蒙古更主中國,真按:女真 而北面事之者,皆猥類無行之鄙

0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