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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April 30,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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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庫全書提要敍

  無錫周雲南箋注

經部總敘

經稟聖裁裁,鑒別也。垂型萬世,型,儀式也。刪定之旨,刪定,謂刪詩書,定禮樂也。如日中天,中天,謂天空之中央。【杜甫詩】中天懸明月。【吳澄詩】韓祖蘇孫星北斗,周情孔思日中天。無所容其贊述,所論次者,論次,謂論定次第也。【史記儒林傳】孔子閔王道廢而邪道興,於是論次詩書。詁經之說而已。自漢京以後【漢書藝文志】漢興,改秦之敗,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迄孝武世,書缺簡脫,禮壤樂崩。於是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祕府。垂二千年,儒者沿波,學凡六變:其初專門授受,遞稟師承,師承,謂受之於師也。【後漢書儒林傳序】其師資所承,宜標名為證者,乃著之云。非惟詁訓相傳,莫敢同異;卽篇章字句,亦恪守所聞。其學篤實謹嚴,及其弊也拘。案如易有施讎、孟喜、梁丘、費直、高相。書有伏生、孔安國。詩有毛、齊、魯、韓、四家。禮有戴德、戴聖、慶普。春秋有左丘明、公羊高、穀梁赤之類。其間文字異同、章句錯互,皆各守師傳、不失所聞是也。詳見【經典釋文敍錄】王弼、王肅王粥、三國魏山陽人。字輔嗣。辭才逸辮。註易及老子。年二十四而卒。 王肅、魏東海人。字子雍。王朗子。官至中領軍散騎常侍。善賈逵、馬融之學、不好鄭氏真按:鄭玄 會同異、真按:原訛作釆,徑改!--恐本書排版均作釆字也!知皆徑改,不復一一出校矣. 為書、詩、論語、禮、左氏傳之解。又撰其父朗所作之易解、皆列於學官。孔子家語,亦肅所偽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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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持異議。流風所扇,流風,謂流傳之風化也。或信或疑。越孔賈啖趙,孔, 孔頴達、唐衡水人。字仲達。少聰敏、善記誦。隋時舉明經。入唐,官至國子司業。嘗受太宗命、撰五經正義。卽今注疏本之五經疏也。 賈、賈公彥、唐永年人。 永徽中官太學博士。有周禮、儀禮義疏。周禮疏尤極博核、足以發揮鄭學。 啖、啖助、唐趙州人。後徙關中。字叔佐。淹該經術。善春秋、為集傳、凡十年乃成。  趙、趙匡、唐河東人。字伯循。與陸質同為啖助高弟、質稱為趙夫子。助卒、匡為損益其春秋集註。以及北宋,孫復、劉敞等北宋、宋之別稱。對於南宋而言。自太宗至欽宗皆都汴、在北方、故稱北宋。 孫復、宋平陽人。字明復。居泰山以春秋授。真按:敎-不復一一出校. 著有春秋尊王發微十二篇。 劉敞、宋新人。真按:喩-不復一一出校. 字原父、號公是。學問淵博、自佛老卜筮天文方藥山經地志、皆究知大畧。文尤贍敏。長於春秋、為書四十卷。所著文曰公是集。各自論說,不相統攝。統攝、猶言總持也。【李華無畏三藏碑】三藏有六義、內為戒定慧、外為經律論、以陀羅而統攝之。及其弊也雜。洛閩繼起,自北宋迄南宋、以理學著者、稱濂洛關閩四派。濂溪周敦頤、洛陽程顥程頤、關中張載、閩中朱熹是也。道學大昌,宋儒性理之學後世謂之道學。擺落漢唐,擺落、猶擺脫也。【陶飲酒詩】擺落悠悠談。真按:潜-不復一一出校. 獨研義理,【北史崔浩傳】研精義理、時人莫及。凡經師舊說俱排斥以為不足信,其學務別是非,及其弊也悍。【原注】如王柏、吳澄、攷駁經文、動輒刪改之真按:此字據楊家駱氏翻印本定. 學派旁分,攀緣日眾,驅除異己,務定一尊。自宋末以逮明初,其學見異不遷,及其弊也黨。【原注】如論語集註、誤引包咸夏瑚商璉之說、張存中四書通證、卽闕此一條、以諱其誤。又如王柏刪國風三十二篇、許謙疑之、吳師道反以為非之類。主持太過,勢所有偏真按:應係勢有所偏之訛!楊家駱氏翻印本即作勢有所偏. 材辨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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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辨與才辯通、言才藻辯瞻也。【後漢書禰衡傅】少有才辯、而氣尚剛傲。激而橫決。自明正德、嘉靖以後,正德,明武宗年號。 嘉靖、明世宗年號。其學各抒心得,及其弊也肆。【原注】如王守仁之末派、皆以狂禪解經之類。空談臆斷空談、謂無實際之言也。臆斷、謂憑己之獨斷也。考證必疎,於是博雅之儒博雅、言學行之美備者。【書序】若好古博雅君子、與我同志、亦所不隱也。引古義以抵其隙,國初諸家其學徵實不誣,及其弊也瑣。【原注】如一字音訓、動辨數百言之類。要其歸宿,歸宿,謂結局也。【荀子】倜然無所歸宿。則不過漢學、宋學兩家,漢儒訓詁考據之學曰漢舉。宋儒性命義理之學曰宋學。互為勝負。夫漢學具有根柢,講學者以淺陋輕之,不足服漢儒也。宋學具有精微,讀書者以空疎薄之,亦不足服宋儒也。消融門戶之見私其一家言者、謂之門戶之見。而各取所長,則私心祛而公理出,公理出而經義明矣。蓋經者非他,即天下之公理而已。今參稽眾說,參稽、言參互稽考也。【宋光朝新渾儀賦】仰觀俯察、真按:當依楊氏翻印本作李光朝新渾儀賦,可見此本較早,未暇校改也. 以參以稽。務取持平,持平,言不偏也。【漢書杜延年傳】延年議論持平、合和朝廷。各明去取之故,分為十類:曰易、曰書、曰詩、曰禮、曰春秋、曰孝經、曰五經總義、曰四書、曰樂、曰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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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曾說:「不學詩,無以言。」又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如果我們用「修辭」代替這些話裏的「詩」,也並不過分。

四、消極修辭—措詞明確,用字淺顯,照應周密,層次分明。

  作文是給別人看的,修辭的目的是在影響別人。但在沒 有影響別人以前,首先要讓別人看得懂,如果你的文章別人看不懂,更別說影響別人了。所以看得懂,實為修辭的第一步。措詞明確,用字淺顯,照應周密,層次分 明,讓別人看了有清楚的印象,知道你在說什麼,這是最起碼的條件。也就是所謂「消極修辭」。大致說來,是「洒刷塵垢」的工夫。這些條件看似容易,事實上卻 常有問題。古今都有這些例子。

  1.措詞明確 措詞不明確的,如孟子公孫丑篇:

  孟施舍似曾子,北宮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賢;然而孟施舍守約也。昔者曾子謂予襄曰:「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氣,又不如曾子之守約也。

前面說「孟施舍守約」,後面說「孟施舍之守氣,又不如曾 子之守約」,十分矛盾。趙岐、朱熹都不敢改字解經,都把前一句的「守約」解為守要,至於後一句為什麼變為「守氣」,就無法交代,只好望文生義,依樣作解而 已。近來有些學者(如王叔岷先生)就明白說前一句的「守約」是「守氣」的誤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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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為「守氣」,就文從義順了。如不是後人傳寫錯誤,就是孟子措詞不明確。

  又如鄭玄戒子益恩書第一段:

  吾家舊貧,不為父母群弟所容,去廝役之吏,游學周、秦之都,往來幽、并、兗、豫之域。

既然不為父母群弟包容,怎能丟開吏職,去周、秦之都游學 呢?因此有人解釋為鄭玄喜讀書,不喜作吏,父母群弟不原諒他。那跟下文的意思正相反了。因此又有人說,「不為」就是「為」,王引之的經傳釋詞就舉了許多例 子,詩經小雅車攻:「徒御不驚,大庖不盈。」「不驚」就是「驚」,「不盈」就是「盈」。可是鄭玄箋詩會這樣解,鄭玄戒子也會這樣寫嗎?王先謙替後漢書作集 解,在鄭玄傳裏就說「不」字為衍文,應該刪去。不知是鄭玄確實這樣寫?還是後人妄加?總之,是措詞不明,徒滋紛擾了。

  金人王若虛滹南遺老集(卷三十五)說:

  退之行難篇云:「先生矜語其客曰:『某,胥也;某,商也。其生,某任之;其死,某誄之。』」予謂上二「某」字,胥、商之名也;下二「某」字,先生自稱也。一而用之,何以別乎?

這可不是傳寫錯誤,後人妄加,而確是作者措詞不明了。在同一段話裏,「某」字作「某某人」用,又作「我」字用,就混淆不清了。這因為代名詞沒分化。

  陳望道在修辭學發凡中,由前例談到用代名詞不宜過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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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代詞過多,或用名詞過少,都容易患這種毛病。如 左傳桓公十八年:「春,公會齊侯於灤,遂及文姜如齊。齊侯通焉。公謫之。以告。夏四月丙子,享公,使公子彭生乘公。公薨於車。」我們可以有「齊侯通焉」, 通誰?「公謫之」,謫誰?誰以告?告於誰?等懷疑。而管子大匡篇作:「魯桓公遂以文姜會齊侯於灤。文姜通於齊侯。桓公聞,責文姜。文姜告齊侯,齊侯怒,饗 公。使公子彭生乘魯侯。公薨於車。」複用了幾個名詞,便覺得異常明白,無可致疑。

一件事情,兩種用詞,對照看,就孰明孰晦,一目了然。詞語的使用,應以意義明確為準繩。

  2.用 字淺顯 為了讓別人看懂,用字淺顯是必需的條件。雖然鍛字造句有時要有深意,但是有深意並非冷僻古奧。照胡適先生的白話文學史觀,古今來凡是好作品,都是 白話文學。文言是古人的白話,語體是今人的白話。在當時代的人看來,都是淺顯易懂的。今人說古語,就深奧難曉,不合時宜了。有些人喜歡捨棄常用字,特用冷 僻字,也不過以艱深文淺陋,貽笑大方而已。這在記述的實用文字方面更要注意。

  歐陽修和宋祁共修新唐書,雖佩服他功力深湛,但對於 他喜歡用艱深的文字更換舊唐書淺顯的語句,卻不以為然。宋稗類鈔卷五、涵芬樓文談五,都說歐陽修在牆壁上寫了「宵寐匪禎,札闥洪庥」八個字,代替「夜夢不 祥,書門大吉」的意思,以戲弄宋祁,說這是他寫新唐書的筆法。洪邁容齋隨筆、王若虛滹南遺老集,對宋祁修新唐書喜用僻字,也多所批評。趙翼陔餘叢考卷十一 「新唐書文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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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對宋祁的文辭,「過求簡淨,不免晦澀」、「造語用字,尤多新奇」,頗為譏評。他列舉道:

  范君璋傳:「矜肘變生。」(謂變起肘腋也。)李迥秀 傳:「撓意諧媚。」(謂曲意阿附也。)裴矩傳:「池酒林胾。」(即酒池肉林也。)宇文士及傳:「通諄勤」(即通殷勤也。)蕭瑀傳:「亡不旋跬。」(即亡不 旋踵也。)蕭廩傳:「厲止夜行。」(即禁止夜行也。)李嶠傳:「無所嫁非。」(謂無所委罪也。)蘇頲傳:「朝鼎夕砧。」(謂迅速伏誅也。)……至其好用 「叵」字代「不可」二字:如桑道茂傳:「福壽叵涯。」薛頤傳:「卒叵之測。」張巡傳:「時人叵知。」安祿山傳:「叵可忍。」又承天皇帝傳,以「沒奈何」為 「末耐何」;李泌傳,以「率爾」為「帥爾」。此則徒以新巧避陳俗,未免同「卉犬」、「篠驂」之誚矣!

「矜肘變生」等語之下,趙翼所加注解,都是習見常語,極 為明瞭;特意改作,就晦澀難曉,甚至不可通。如「酒池肉林」,原只是形容紂王的豪侈無度,一種夸飾的寫法,後世引用,也是如此;宋祁改為『池酒林胾」,是 說酒盛在池塘裏,肉掛在樹林裏,反而落實不通了。(以「胾」換「肉」,尤為奧僻。)又如「不旋踵」,是說來不及旋轉腳跟,等於說一彈指頃,形容時間極短而 已;而「跬」是半步,來不及旋轉半步,就不知是什麼意思了。而「朝鼎夕砧」,看起來很像調和鼎鼐,折衝樽俎呢。真是弄巧成拙,反受人譏了。(「叵」是「不 可」的合讀,意義也同。「叵可忍」就是「不可可忍」,一個不通的句子。費袞梁谿漫志卷十也說到這一例。又:唐徐彥伯作文,喜用僻字,「鳳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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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作「鵷闈」,「龍門」改作「虬戶」,「芻狗」改作「卉犬」,「竹馬」改作「篠驂」,所以趙翼借來譏笑宋祁。)

  現在是文言白話、中文西文大雜拌的時代。雜拌之下, 有些句子不順口,像「有所長的,他都向之請教。」(張蔭麟:孔子的先世與孔子的人格。文白夾雜。) 「我是素食主義的崇拜者。」(余光中批評中文歐化 句。)有些句子難懂,像民國六十七年三月十六月,各大報都有「曾廣順真除海工會主任」的標題。絕大多數的讀者都以為「真除」是完全免職的意思;只有少數懂 得文言的人,才知道它說的是正式任命,補上實缺。當然還有更少數的人,讀過漢書平帚紀「一切滿秩如真」、景帝紀「初除之官」的文字,因而懂得它的出典。報 紙上又常出現「美參眾兩院,杯葛自韓撤軍」、「亞洲羽協,杯葛國際羽協」等標題。這「杯葛」兩字,也只有少數讀者知道它是抵制、阻撓的意思;和極少數精通 英文的人,知道它是Boycott這個愛爾蘭人名的譯音,以及他得罪農民,發生不合作事件的故事。人名轉品為動詞,就成為抵制、阻撓了。但是看報的國民,有幾個讀過漢書和精通英文的呢?執筆的人,如果能設身處地替讀者想一想,就不會寫出這類冶古今中外於一爐,晦澀難懂的標題了。

  3.照應周密 照應周密,就是上下句互相配合,或前後段彼此呼應。如果上下差錯,或前後乖違,就是疏漏。疏漏是文病之一,古人也有這種缺失。俞樾古書疑義舉例卷二,「古人行文不嫌疏略例」說:

  襄二年左傳:「以索馬牛皆百匹。」正義曰:「司馬法:丘出馬一匹,牛三頭。」則牛當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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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亦云匹者,因馬而名牛曰匹,并言之耳。經傳之文,此 類多矣。易繫辭云:「潤之以風雨。」論語云:「沽酒市脯不食。」玉藻云:「大夫不得造車馬。」皆從一文而省也。按此亦古人行文不嫌疏略之處。使後人為之, 必一一為之辭曰:「以索馬百匹,索牛百頭。」曰:「沽酒不飲,市脯不食。」此文之所以日繁也。

俞氏說古人行文不嫌疏略,今人行文不憚繁複,恐是厚古薄 今的說法。「索馬牛皆百匹」、「沽酒市脯不食」二句不算語病,還勉強可以;「潤之以風雨」、「大夫不得造車馬」二句,怎麼能說只是疏略而已呢?風怎麼能 潤,馬怎麼能造呢?有人說,禮記曲禮:「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禽獸」二字也是病辭,應改為「走獸」,才能和「猩猩」相應。這話十 分正確。如果後人作文,一定連「飛鳥」也會改成「飛禽」,這不僅為了和「走獸」相對,也因為下文原是:「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這樣修 改,如以進步的觀點看,該是「後出者精」,後人比古人周密。前人曾說宋玉「對楚王問」:「豈能料天地之高哉!」天可言高,地不可言高,認為也是語病。這雖 近乎吹毛求疵,但如要照應周密,是應該這樣計較的。

  歐陽修送徐無黨南歸序,第一段說:「草木、鳥獸之為物,眾人之為人,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於腐壞澌盡泯滅而已。」第二段說自古以來立言之士,及所著之書,多至不可勝數,而能留存後世者,百不一、二。因此他感歎道:

  予竊悲其人,文章麗矣,言語工矣,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方其用心與力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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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何異眾人之汲汲營營,而忽然以死者,雖有遲有速,而卒與三者同歸於泯滅,夫言之不可恃也蓋如是。

前有「草木」,後有「草木榮華之飄風」;前有「鳥獸」,後有「鳥獸好音之過耳」;前有「眾人之為人」,後有「眾人之汲汲營營」;前有「一歸於腐壞澌盡泯滅」,後有「同歸於泯滅」:前後照應,周密無罅隙。

  韓愈進學解,一開始就以「業精於勤」、「行成於思」 訓誨學生。哪知學生卻以業精行成的人,偏鬱鬱不得志來嘲笑他。學生的發言,一段說「先生之業,可謂勤矣」,是針對「業精於勤」而發的;二段說「先生之於 儒,可謂有勞矣」,還是針對「業精於動」而發的,因為以言論衛道,由「業精」而來;三段說「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還是針對「業精於勤」而 發的,因為文章滿家,也由「業精」而來;四段說「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就完全對「行成於思」而發了:這些話反駁了先生的訓誨,四段話照應了八個字。 而韓愈的答復是:「學雖勤而不繇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文雖奇而不濟於用,行雖修而不顯於眾。」四句話把學生說的四段話,又反駁了,一句話照應一段。韓 愈解釋自己的遭遇時,有匠氏看木材的大小,派各種不同的用場而成屋,醫師依藥品的貴賤,作各種不同的調配而治病,來譬喻宰相用人,自有適當的校量。末了以 反語作結:

  若夫商財賄之有亡,計班資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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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人瑕疵」照應宰相用人,以「以杙為楹」照應匠氏成屋,以「進其豨苓」照應醫師治病。細針密線,絲絲入扣。這種寫法,不是秦漢以前人所能及的。

  4.層次分明 層次分明,是說語句組織,材料安排,有一個先後的次序。句子的構造,除了有必需而特意地變式倒裝以外,總以順言的常式句為是;段落的排列,除了有必需而非逆敘不可以外,總以依次順述為是。孟子盡心篇:

  王曰:「無畏,寧爾也,非敵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

「若崩厥角稽首」句,從趙岐到朱熹,到焦循,都不能解釋 得很清楚。直到俞樾才指出這是倒裝句。順言的常式句,就是:「厥角稽首若崩。」(見古書疑義舉例卷一)商朝的百姓聽到武王說是來安寧他們,不是來攻擊他們 的,立即同時跪下叩頭,那樣子就像山崩。因為句子的組織不按順序,不但一般人不懂,連大儒們也解錯了。

  又如曹植與楊德祖書:

   昔田巴毀五帝,罪三王,訾五霸於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說,使終身杜口。

文言文法,地點作副詞附加語,可以擺在述語動詞的前面, 也可以擺在後面(白話只能擺在前面)。所以作者把「稷下」這一地名擺在「毀」、「罪」、「訾」三個動詞的後面。但因為這句話有三個並列的述語,很容易誤認 只有「訾五霸」在稷下,其餘「毀五帝」、「罪三王」又在別處。其實這三件事都發生在稷下。如果把「於稷下」三個字擺在前面「田巴」之下,「毀五帝」之上, 順著讀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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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更加明白了。

  舊高中國文標準本,曾選黃侃的量守日記一則,記遊廬山五老峰情形,末段寫道:

  獨上頭峰,……西望含鄱嶺,嶺上亭觀明晰可見,思尋 魏源所稱三石梁者,無侶無導,悵然而止。此願他年必當達之。抵館已申酉間。登第二峰時,舁人蹠石下望絕壁,有摘蒼耳子者,呼予觀之,予未敢也。第四峰最 高,與第五峰有小徑相連,下瞰絕壁三十尺,未往觀,可惜。夜作詩一首,錄稿別紙。

中間「抵館已申酉間」一句,一定在「可惜」之下,「夜作詩」之上。要不然,申酉間已暮色蒼茫,怎能抵館後又登第二峰呢?如移到「可惜」之下,在館中休息晚餐之後,正好「夜作詩」。寫的人信手雜書,沒定層次,讀的人就晨昏顛倒,摸不著頭緒了。

  文天祥正氣歌,前半首詮釋正氣,從日星、河嶽到人,並列舉十二先賢先烈為證;後半首自述遭遇國難,身在牢獄,惟有追隨前人,死而後已。結構分明。中間寫十二先賢先烈一段尤為層次井然:

  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

本段分三個小節:第一小節四句,每句以一件東西(簡、筆、椎、節)代表正氣,時代為春秋、秦、漢,依次而下;第二小節也是四句,每句以人身的一部分(頭、血、齒、舌)代表正氣,時代為後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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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語之以白沙、陽明之語錄則欣然矣,以其襲而取之易也。」23他認為,語錄之學是後儒之學,而非聖人本 原之學。他說:「今之言學者,必求諸《語錄》,《語錄》之書始于二程,前此未有也。」24「又曰:『《論語》,聖人之語錄也。』舍聖人之語錄,而從事於後 儒,此之謂不知本矣。」25

  亭林認為,語錄之學的要害,在於滲入了禪學。他說:「今之所謂理學,禪學也。」26「今之《語錄》幾於充棟矣,而淫於禪學者實冬。」27正因為語錄之學滲入了禪學,非聖人本原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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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日知錄》卷十八,〈心學〉。17《日知錄》卷十八,〈心學〉。18《日知錄》卷十八,〈心學〉。 19《日知錄》卷十三,〈士大夫晚年之學〉。20《亭林文集》卷三,〈與施愚山書〉。21《亭林又集》卷三,〈與施愚山書〉。22《日知錄》卷七,〈夫子 之言性與天道〉。23《日知錄》卷三,〈與友人論門人書〉24《亭林文集》卷六,〈下學指南序〉,25《亭林文集》卷三,〈與施愚山書〉。26《亭林文 集》卷三,〈與施愚山書〉。27《亭林文集》卷六,〈下學指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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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它未得聖人精蘊,偏離了聖學明道救世的宗旨,只不過是口耳之學、名利之學。對此,亭林批評說: 「近世號為通經者,大都皆口耳之學,無得於心,既無心得,尚安望其致用哉?」28「能文不為文人,能講不為講師。吾見近日之為文人、為講師者,其意皆欲以 文名,以講名者也。子不云乎:『是聞也,非達也,默而識之。』」29

  因此,亭林主張從「無得於心」的語錄之學回復到聖人的本原之學。

  3.「古之理學」是經世之學,「今之理學」是利祿之學。

   亭林認為,儒家聖人所講的理學,原本是經國濟世之學。他說:「孔子之刪述六經,即伊尹、太公救民于 水火之心。」30「國家之所以取生員,而考之以經義、論策、表判者,欲其明《六經》之旨,通當世之務也。」31但自隋唐以來,朝廷以科舉取士,雖奉四書五 經為科玉,而天下士人實則為舉業而讀書,為利祿而習經,因此使聖人之學淪為帖括之學,經世之術變為利祿之途。對此,亭林批評說:「凡今之所以為學者,為利 而已,科舉是也。其進於此,而為文辭著書一切可傳之事者,為名而已,有明三百年之文人是也。」32「嗚呼!吾見今之舉士者,交利而已,屬子而已!」33 「今之為科舉之學者,大率皆帖括熟爛之言,不能通知大義者也。」34

   在亭林看來,理學淪為科舉之學,於學於國,皆有百害而無一利。他早年曾浸淫於帖括之學幾二十年,對 科舉之弊了如指掌,故對科舉之批評亦每能擊中要害。他批評科舉亡棄經術:「八股盛而《六經》微,十八房興而《二十一史》廢。」35「自八股行而古學棄, 《大全》出而經說亡。」36「秦以焚書而《五經》亡,本朝以取士而《五經》亡。」37他批評科舉滲雜釋老:「舉業所用,無非釋老之書。彗星掃北斗、文昌, 而御河之水變為赤血矣。」38他批評科舉敗壞學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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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舉業至於抄佛書,講學至於會男女,考試至於鬻生員,此皆一代之大變,不在王莽、安祿山、劉豫之 下。……嗚呼!『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管子》已先言之矣。」39「是則科舉之弊必至於躁競,而躁競之歸馴至於亂賊。自唐迄今,同斯一轍。有天下者,誠 思風俗為人才之本,而以教化為先,庶乎德行修而賢才出矣。」40他批評科舉敗壞人材:「故余以為八股之害等於焚書,而敗壞人材有甚於咸陽之郊所坑者。」 41「故敗壞天下之人才,而至於士不成士,官不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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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亭林餘集》,〈與任鈞衡〉。29《亭林文集》卷四,〈與人書二十三〉。30《亭林文集》卷四, 〈與人書三〉。31《亭林文集》卷一,〈生員論中〉。32《亭林餘集》,〈與潘次耕劄〉。33《日知錄》卷十七,〈座主門生〉。34《日知錄》卷一,〈朱 子周易本義〉。35《日知錄》卷十六,〈十八房〉。36《日知錄》卷十八,〈書傳會選〉。37《日知錄》卷一,〈朱子周易本義〉。38《日知錄》卷十八, 〈破題用莊子〉。39《日知錄》卷十八,〈鍾惺〉。40《日知錄》卷十七,〈生員額數〉。41《日知錄》卷十六,〈擬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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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不成兵,將不成將。夫然後寇賊奸宄得而乘之,敵國外侮得而勝之。……故曰:廢天下之生員,而用世之 材出也。」42他批評科舉為害百姓:「天下常以勞苦之人三,奉坐待衣食之人七,而今則遐陬下邑亦有生員百人,即未至擾官害民,而已為遊手之徒,足稱五蠹之 一矣。有國者苟知俊士之效賒,而遊手之患切,其有不亟為之所乎。」43

  亭林認為,作為帖括之學的宋明理學,只是一種應試之學、功名之學,無以明道淑世,無以安國濟民,因此,應該由帖括之學、利祿之學返歸經典之學、經世之學。

   亭林把「今之理學」即宋明理學歸之於釋老之學、語錄之學、利祿之學,使之變成了儒學的異端和末流, 然後順理成章地提出回歸于儒家本原之學,即他所主張的作為聖人之學、經典之學和經世之學的「古之理學」。所以,亭林之學並非不講理學,亦非以經學代理學, 更非宋學餘緒。他所講的「古之理學」,是一種與宋明理學基本精神完全不同的理學。

  (二)「博學于文」與「行已有恥」

   亭林認為,宋明理學偏離了儒家本原之學,而流於空談心性,其弊在空疏無用,其禍在清談誤國。他說: 「劉、石亂華,本於清談之流禍,人人知之。熟知今日之清談有甚於前代者?昔之清談談老、莊,今之清談談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遺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辭其末。 不習六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務,舉夫子論學、論政之大端一切不問,而曰『一貫』,曰『無言』,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股肱惰而 萬事荒,爪牙亡而四國亂,神州蕩覆,宗社丘墟。昔王衍妙善玄言,自比子貢,及為石勒所殺,將死,顧而言曰:『嗚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 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今之君子,得不有愧乎其言?」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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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克服宋明理學的流弊,亭林以「經學即理學」作為他的新的學術綱領,主張在經學的基礎上重建理 學。他認為,沒有經學做基礎,理學就會走入異途邪路。他說:「自有舍經學以言理學者,而邪說以起。」45他強調,只有把理學建立在經學的基礎上,才能近乎 修己治人的聖人之道。

  亭林在「經學即理學」的基礎上,對他之所謂「理學」的新精神進行了重新闡發,從而形成以「博學于文,行己有恥」為基本內容的新的理學理念。他說:「愚所謂聖人之道如之何?曰『博學于文』,曰『行己有恥』。46

   亭林之所謂「博學于文」,是針對宋明理學束書不觀,遊談無根的學風而發的,強調的是「多學而識」的 理念。他說:「自一身以至於天下國家,皆學之事也。」47「君子博學于文,自身而至於家國天下,制之為度數,發之為音容,莫非文也。」48所以,他之所謂 「學」,是學以修身治國;他之所謂「文」,是「修齊治平」之文。亭林認為,儒家先賢古聖之為學皆主于好古敏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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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亭林文集》卷一,〈生員論中〉。43《日知錄》卷十七,〈生員額數〉。44《日知錄》卷七,〈夫 子之言性與天道〉。45轉引自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第六十四頁,東方出版社,一九九六年。46《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47《亭林 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48《日知錄》卷七,〈博學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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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學深思。他說:「其為學,則曰『好古敏求』;其與門弟子言,舉堯、舜相傳所謂危微精一之說一切不 道,而但曰:『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嗚呼!聖人之所以為學者,何其平易而可循也,故曰:『下學而上達。』顏子之幾乎聖也,猶曰:『博我以 文。』其告哀公也,明善之功,先之以博學。自曾子而下,篤實無若子夏,而其言仁也,則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49因此,對於宋明儒家「不習六 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務」50的玄虛之學、空蕪之文,他提出了有力的批評。他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然則但求放心,可不必於學 問乎?與孔子之言『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者,何其不同邪?他日又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是所存者非空虛之心也。夫仁與 禮未有不學問而能明者也。孟子之意蓋曰能求放心,然後可以學問。」51

   亭林之所謂「行己有恥」,則是針對宋明理學空談心性,疏而無用的學風而發的,強調的是「切實篤行」 的理念。他說:「聖人之道,未有不始於灑掃應對進退者也。故曰:『約之以禮。』又曰:『知崇禮卑。』」52「自子臣弟友以至出處、往來、辭受、取與之間, 皆有恥之事也。」53所以,他之所謂「行」,強調的是洞世事踐實行;他之所謂「恥」,強調的是崇禮儀知羞恥。在他看來,篤行知恥,乃為人之本。他說;「恥 之於人大矣!不恥惡衣惡食,而恥匹夫匹婦之不被其澤。故曰:『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54又說:「夫子之論士曰:『行己有恥。』孟子曰:『人不可以 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又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於悖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 恥,是謂國恥。」55所以,對於宋明儒家「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的虛行和懦庸,他深以為是儒學的沒落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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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是故性也,命也,天也,夫子之所罕言,而今之君子所恒言也;出處、去就、辭受、取與之辨,孔 子、孟子之所恒言,而今之君子所罕言也。」56「今之君子則不然,聚賓客門人之學者數十百人,『譬諸草木,區以別矣』,而一皆與之言心言性,舍多學而識, 以求一貫之方,置四海之困窮不言,而終日講危微精一之說,是必其道之高於夫子,而其門弟子之賢于子貢,祧東魯而直接二帝之心傳者也。我弗敢知也。」57

  亭林認為,「博學于文」、「行己有恥」乃實踐聖人之道的基本工夫,否則,所謂的成聖之業就只能是蹈空而務虛。他說:「士而不先言恥,則為無本之人;非好古而多間,則為空虛之學。以無本之人,而講空虛之學,吾見其日從事於聖人而去之彌遠也。」58在他看來,「博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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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50《日知錄》卷七,〈夫子之言性與天道〉。51《日知錄》 卷七,〈求其放心〉。52《日知錄》卷七,〈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53《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54《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 書〉。55《日知錄》卷十三,〈廉恥〉。56《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57《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58《亭林文集》卷三,〈與 友人論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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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 「篤行」之于修業敬德,如同車之兩輪,鳥之雙翼,二者須相輔而行,不可偏廢。他認為,不能文章,則性 與天道亦不可得而聞。其言曰:「有德者必有言。善乎!游定夫之言曰:『不能文章而欲聞性與天道,譬猶築數仞之牆,而浮埃聚沫以為基,無是理矣。』後之君 子,于下學之初即談性道,乃以文章為小技,而不必用力。然則夫子不曰『其旨遠,其辭文』乎?不曰『言之無文,行而不遠』乎?曾子曰:『出辭氣,斯遠鄙倍 矣。』嘗見今之講學先生從語錄入門者,多不善於修辭,或乃反子貢之言以譏之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可得而聞,夫子之文章不可得而聞也。』」59他又認為, 節義衰而文章盛,乃末世之兆。其論有云:「東京之末,節義衰而文章盛,自蔡邕始。其仕董卓,無守;卓死驚歎,無識。觀其集中,濫作碑頌,則平日之為人可知 矣。以其文采富而交遊多,故後人為立佳傳。嗟乎!士君子處衰季之朝,常以負一世之名,而轉移天下之風氣者,視伯喈之為人,其戒之哉!」60

   亭林之標舉「博學于文」、「行己有恥」,就是要把讀書明理與修身治國落到實處,以擯除宋明理學的空 疏無用之弊。宋明儒家本以談義理、說心性見長,然其末流所至,竟陷於空言玄理而不觀古聖之書,奢論心性而不通當世之務。因此,亭林主張,儒者之文章道德, 應落實並體現於其所「學」所「行」之各個方面,才能合於聖人內聖外王之教。他說:「竊以為聖人之道,下學上達之方,其行在孝悌忠信;其職在灑掃應對進退; 其文在《詩》、《書》、《三禮》、《周易》、《春秋》;其用之身,在出處、辭受、取與;其施之天下,在政令、教化、刑法;其所著之書,皆以為撥亂反正,移 風易俗,以馴致乎治平之用,而無益者不談。……其於世儒盡性至命之說,必歸之有物有則,五行、五事之常,而不入於空虛之論。」61又說:「古之聖人所以教 人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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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行在孝弟、忠信,其職在灑掃、應對、進退,其文在《詩》、《書》、《禮》、《易》、《春秋》,其用之身在出處、去就、交際,其施之天下在政令、教化、刑罰。」62

   亭林不僅在理論上強調「博學」、「篤行」,而且將其付諸自己的生活實踐之中。他一生傲世絕俗,不事 二姓,堅辭徵辟,不附權貴,不作應酬之文,不求累世之名,在出入、往來、辭受、取與之間,無不體現了其立身做人的大節。所以,亭林所講的理學,乃躬行實踐 的理學,「學」、「用」一致的理學,而與那些「置四海之困窮不言,而終日講危微精一之說」63的宋學末流大異其趣。

  二、性理諸說

  亭林一生激烈批評宋明儒家言心言性之說,於性命諸論不喜深談。然其既張「經學即理學」之幟,故對理學諸說亦進行了重新詮釋。這種詮釋以經學為基礎,而以「博學于文」、「行己有恥」之理念為指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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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日知錄》卷十九,〈修辭〉。60《日知錄》卷十三,〈兩漢風俗〉。61《亭林文集》卷六,〈答友人論學書〉。62《日知錄》卷十八,〈內典〉。63《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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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理氣道器

   理氣之辨、道器之辨是宋明理學的理論基礎,其理論旨歸是為了給儒家倫理道德準則和修身養性實踐提供 道德形而上學的根據。在這個問題上,二程、朱熹等都認為理氣相依不離,但又主張理在氣先,理為氣本。如二程說:「有理則有氣。」64朱熹說:「有是理便有 是氣,但理是本。」65「氣之所聚,理即在焉,然理終為主。」66在他們看來,理是形而上之道,氣是形而下之器,所以,雖說理氣一貫、道器一體,但它們終 有本末、先後之分。故二程說:「一陰一陽之謂道。道非陰陽也,所以一陰一陽道也。」67「離了陰陽更無道,所以陰陽者是道也。陰陽,氣也。氣是形而下者, 道是形而上者。」68朱熹亦說:「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氣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69「然理形而上者,氣形而下者。自形而上下 言,豈無先後!」70在此基礎上,他們進一步提出「道即性也」、71「性即理也」72諸說,從而為他們所謂「人心危,道心微」、「存天理,滅人欲」的心性 修養論打通了「天人之際」的理論關節。

   程朱理學由於強調理氣、道器的形而上下、本末先後之分,其末流便陷於存「理」而不知踐「形」,昧于 修「道」而不能治「器」。亭林對這種空疏之教、虛無之說極為蔑視。因此,他對程朱的理氣論和道器觀提出了批評。他認為,「理 、「道」作為人倫之本、百行 之據,固然有其形而上的意義,但形而上之「理」、「道」絕不能離形而下之「氣」、「器」而獨存。他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非器則道無所 寓。」73「理之所至,氣亦至焉。」74他雖然和程朱一樣,也持理氣一貫、道器一體的觀點,但在他看來,理氣、道器的統一,不是統一於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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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食物的旅程

  一九四九年國民黨政權失去大陸,撤退到臺灣。保守估計,當時有一百五十萬軍民追隨而來。這些來臺人士大多數是平常百姓,或是中下階級軍人。他們在大陸的背景殊異,來臺的理由也不盡相同。但初到島上,他們只能相濡以沫,重新找尋安身立命的可能。

  外省人初到臺灣,當然有無限的鄉愁情懷。但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在連接此岸與彼岸、現在與過去的努力 時,他們轉而對眼前的食衣住行下工夫。彷彿感官經驗的震顫,可以成為追憶往日年華的門徑。臺灣的飲食文化在五○年代產生了大變化,不是偶然。而為了因應地 方風土,來臺的各省口味也必須有所調整,形成在地的融合,甚至發明。

  林海音(一九一八~二○○一)的〈蟹殼黃〉(一九五七)就寫下了一則食物與離散的故事。小說中的 「家鄉館」顧名思義,以外省小吃招徠客人。「家鄉館」的三位成員,分別來自廣東、北平,和山東。廣東人賣蟹殼黃,山東人賣小籠包,老北平負責打雜。這是一 個奇異的組合,林海音寫道,「這家鄉館,是算哪個的家鄉呢?……而廣東人和山東人卻做著江南風味的蟹殼黃和小籠包子,戲班出身的京油子卻當了店小二」。林 海音嚐著館子裡似是而非的產品,也靜靜觀察這三個人的你來我往。他們顯然都不是科班出身

【見原文】林海音(王信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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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際遇使然,湊在一起,因此不免時生齟齬。館子的好景不長,一直到羅東來的女工加入,故事才有了柳暗花明的轉折。

  林海音自己就有一段不平凡的遷徙經驗,她是臺灣苗栗的客家人,生於日本大阪,卻長於北平。在人文薈 萃的故都,林海音求學、就業、成家,度過了二十五年她心目中的「黃金時代」。一九四八年,林與丈夫夏承楹(何凡,一九○九~二○○二)帶著三個孩子回到故 鄉臺灣,開始了另一段精采的人生。林海音的雙重背景,使她既能自臺灣人的眼光看大陸,又能用大陸人的眼光看臺灣,因而使她的作品裡透露出少見的世故與包容 ‧

  〈蟹殼黃〉這樣的故事寫時代的偶然,寫族群的融合,充滿有情觀照。而小說歸結到由食物所連成的因緣,更說明林海音作為女性作家的巧思——穿衣吃飯果然都是學問。

  蟹殼黃一說是出自徽州的小吃,使用重油起酥,經爐火烤熟後,形如蟹殼,色如蟹黃,因以得名。蟹殼黃 原是江南名點,在林海音的故事中,這種點心到了臺灣卻經過廣東人加羅東人——也是客家人加閩南人——的巧手,重行問世。更耐人尋味的是,來自大江南北的人 士也許在家鄉時並未曾嚐過甚或喜歡蟹殼黃,一旦到了臺灣,百無寄託,進了「家鄉館」,居然也就把蟹殼黃權充是家鄉味了。小小的燒餅承載了多少鄉愁,而鄉愁 的「味道」,畢竟是可以因時因地變得更為豐富的。

  黃春明(一九三九~)的〈蘋果的滋味〉(一九七二)則寫出了另一種食物的旅程。時間是一九七一年, 工人阿發一家六口北上討生活,日子難過得很。阿發意外的被駐臺的美軍轎車撞上,送進醫院急救,全家眼看就要陷入絕境。然而黃春明筆鋒一轉,竟然寫了個因禍 得福的故事。肇事者非但願意全額賠償傷害,還要安排把阿發的啞巴女兒送到美國讀書。天下的好事算是被阿發一家都碰著了。

【見原文】何凡(左)與林海音(右)(王信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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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春明是臺灣鄉土作家重要的代言人之一。他的作品刻畫市井小人物的哀樂,同情卻絕不濫情。〈蘋果的滋味〉以反諷筆法,寫出阿發一家哭笑不得的城市經驗,也間接托出臺灣在七○年代的諸多問題。

  自一九五一年起,美軍基於亞洲冷戰的需要,開始派兵駐防臺灣。「美軍顧問團」的文化,還有源源而來 的美援,是當年臺灣的特殊現象之一。一九五八至一九六五年,臺灣人民每人平均所獲得的美援補助,甚至高居世界第五位。等到越戰爆發,臺灣也搖身一變,成為 美軍的後勤基地之一。與此同時,臺灣的輕工業開始萌芽,經濟轉形蓄勢待發。

  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阿發一家由南部北上。家鄉的生活顯然日益艱難,他們憧憬的是都市裡的新生產和生 活模式。他們所求的無非是老小的溫飽,還有子女能夠繳足學費,接受教育。這裡有南與北、城與鄉的差距,也有經濟、社會階級的重新界定。但黃春明更將問題延 伸到臺灣在國際政治上的定位。在最不可思議的情況下,阿發見證了美國老大哥的力量:物質的力量、政治的力量,還有無所不能的「神話」力量。

  小說的高潮集中在阿發一家在醫院病房裡吃蘋果一景。七○年代初的蘋果是舶來品,是昂貴的稀有水果, 「一個蘋果的錢抵四斤米」。蘋果好吃麼?「咬到蘋果的人,一時也說不出什麼,總覺得沒有想像那麼甜美,酸酸澀澀,嚼起來泡泡的有點假假的感覺」,然而蘋果 的滋味好壞是一回事,蘋果所代表的來自遠方的「幸福」承諾,才真正值得回味。

  相對於蘋果,黃春明又寫過番茄的故事。〈屋頂上的番茄樹〉(一九七四)裡的小學生,因為畫了一株長在自己家屋頂上的番茄樹,被老師誤會憑空捏造,而深受委屈。番茄樹怎麼會長在屋頂上,沒有人知道,但祖父的話提醒小學生:「想活下去的話,管它土有多少。」

  黃春明藉此又寫下了一則動人的鄉土寓言。不論環境如何粗糲,一顆種子必須不顧一切,向下扎根,好在未來開花結果。舶來的蘋果固然高貴,本土的番茄才更給我們安身立命的意義。

【見原文】黃春明及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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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顧名思義,番茄也曾經是外來的水果。番茄起源於南美洲安第斯山地帶。十六世紀中傳到歐洲,兩百年 後始作食用栽培。中國的番茄約於十七世紀由葡萄牙人引入,二次世界大戰時才普遍種植。臺灣則於一八九五年由日本引進栽培品種,至二十世紀初年在各地試種、 推廣,才成為農經作物。

  那顆飄落到小學生家屋頂上的番茄種子,來自何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番茄樹強靭的生命力,不能為一時一地所限制。「是地即成土」,哪怕是在屋頂上——這是「鄉土」的又一意義了。如果鄉土只能容忍特定的栽培、成長方式,成為鐵板一塊,番茄的種子將繼續飄向他方。

延伸閱讀王宣一,《國宴與家宴》(臺北:時報文化,二○○三)。

林文月,《飲膳札記》(臺北:洪範,一九九九)。

林海音,《我的京味兒回憶錄》(臺北:遊目族,二○○○)。

唐魯孫,《唐魯孫談吃》(臺北:大地,一九八八)。

夏祖麗,《從城南走來:林海音傳》(臺北:天下遠見,二○○○)。

鄧景衡,《符號‧意象‧奇觀:臺灣飲食文化系譜》(臺北:田園城市文化,二○○二)。

林海音 蟹殼黃

  自從兩個月前,公共汽車站變換位置,把車牌改到轉角這條馬路來,我們才發現這家名為「家鄉館」的豆 漿店。那天早晨,凡趕公共汽車,我上菜場,在家鄉館門前,偶然看見已經曬褪色的紅紙廣告牌上寫著:「本店早點油酥蟹殼黃」,我們便第一次邁進了家鄉館。屋 子小得厲害,只放了三張小方桌,我們在靠牆角的一張「雅座」上坐下。沒人來招呼。門前打燒餅的綠格襯衫少年,一心一意地往灶口裡掏那烤熟的蟹殼黃,掏一 個,甩一甩手,吹一口氣,滿面油光,滿頭大汗,看樣子,工作的熱情有餘,技術不夠。店裡只有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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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蹲著一位在洗碗筷,縮在那兒,低著頭,只看見一條長鼻子。

  「喂!」我喊了一聲,有點生氣。

  長鼻子沒有動彈,綠格襯衫倒回過頭來,發現把我們冷落了,皺著眉急忙喊:「喂,招呼人客呀!」

  一聽口音就知道他是廣東人,管客人叫人客,我還猜想他是嶺東的人。他的天庭高,眼睛深,一身黑腱子 肉,不像小本經營的買賣人,倒像什麼香港、菲律賓來的球員。這一叫有了用,長鼻子慢吞吞地站起來,先把碗筷放好,才移步到我們面前來。我這時看清楚那鼻子 實在太長了,不禁想起日本芥川龍之介的小說〈鼻子〉來,也使我想起〈鼻子〉裡描寫禪智法師的鼻子有五、六寸長,確是可能的;因為眼前這條長鼻子,從根到 尖,總也和禪智法師的不相上下了。他整個臉上的肉都彷彿隨著鼻子的重量垂下來。他不笑,苦哈哈的;笑起來,陰森森的。第一天我們就有福看到他的笑容,因為 他把我們要的蟹殼黃遞到對面桌上去了,人家要的甜漿臥白果,他卻顫悠悠地端到我面前來。我們這桌和對面那桌的客人,都冷眼看著不言語,他看兩方都不動嘴, 才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咧嘴一笑:

  「喲!這一早上挨噌挨的,糊塗啦!」

  說著就把兩邊的早點掉換過,一聽這地道的北平口氣,我和凡不由相視一笑。鼻子雖長,樣子雖冷,對我們,卻也有份親切感。

  以後一連幾天,我們都是家鄉館的座上客。因為人管綠格襯衫叫「小黃」、「老黃」,又做的是蟹殼黃, 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蟹殼黃」,當然這只限於我和凡背地裡談話叫的。幾天下來,對家鄉館有了點認識,蟹殼黃是老闆,長鼻子是夥計。夥計年紀雖然比老闆大了 一倍,但是因為地位的關係,不得不時時刻刻挨老闆的罵。本來做事就慢,大概被罵了心有未甘,就更加表現他的缺點,以示抵抗吧!有一天蟹殼黃又督促長鼻子做 什麼,但是長鼻子儘管嘩啦嘩啦地洗刷碗筷,不動窩兒,蟹殼黃急了,一副氣急敗壞的相兒

【見原文】《綠藻與鹹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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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橫衝直撞地跑到後院去。長鼻子這時才慢條斯理地站起來,一邊把碗筷送到桌上,一邊面部無表情地自言自語著:「蟹殼黃!屬螃蟹的,橫爬!」

  三張「雅座」上的六個客人都笑了,我差點兒把原汁豆漿噴出來!我是笑怎麼我們不約而同地都給老闆起了同樣的外號?長鼻子把客人逗笑了,他並不笑,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又過了幾天,家鄉館忽然貼出新的紅紙廣告來了,原來是除了油酥蟹殼黃、油條、原汁豆漿以外,又加了「小籠包子」一項,門前也多了一口爐灶和一塊案板,站著一條大老黑粗的漢子,在那兒揉麵包包子。小屋裡又硬擺下一張雅座,把長鼻子所心愛的洗碗部都擠到牆角去了。

  雖然添了客人,添了工作,長鼻子的慢動作並沒有改變。本來也是,客人吃剩下的碗筷總要洗刷的,如果 他放下碗筷去招呼客人,沒有碗,他怎麼盛豆漿呀?我漸漸地同情長鼻子了。他做事總算是有條理,聽說他是顧劇團解散下來的,我又對他更增進一份親切感,說不 定我還是他的觀眾呢!不知他是唱什麼的?整紗帽,捋鬍子,抖摟袖子,一聲咳嗽,他在豆漿店裡也走的是臺步呀!只怪蟹殼黃太少年氣盛缺乏同情心了。我常常這 麼想。

  做小籠包子的這位師傅,是山東大漢,十足表現了他那籍貫的傳統性格。個子大,勁頭兒足,耍在他手裡 的那塊發麵,總有十幾斤吧,他把它放在案板上,翻過來掉過去地揉它、拍它,叭叭叭的,那塊麵,就像一個白胖女人的肉體在挨揍。小籠屜疊了十幾層高,層層冒 著熱氣。他不像蟹殼黃那樣伯燻,熱煙直向他只穿著一件絨背心的胸脯上吹,也不當回事。

  我們叫來一籠包子。我覺得包子個兒大了些,像小饅頭了,便輕輕對凡說:「大概皮厚餡少,不像包子樣 兒。」凡還沒答話呢,誰知長鼻子正拿醋來,他聽見了,冷冷地說了一句:「您吃吧!包子肉多不在褶兒上!」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在挖苦老鄉,還是在替老鄉說話。 包子雖然不算難吃,總覺得不夠意思。吃完出了家鄉館,在主菜場的路上我不由得心想:這家鄉館,是算哪個的家鄉呢?三個人,來自三個不同的地方:廣東、北平 和山東。而廣東人和山東人卻做著江南風味的蟹殼黃和小籠包子,戲班出身的京油子卻當了店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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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還表現得不錯,除了長鼻子冷言冷語甩幾句老廣聽不懂的閒話以外,其餘的兩個人彷彿還能合作。 因為各人賣各人的,不知道他們怎麼分帳法?但是我看見他們總把包子錢另外分出來,大概長鼻子是給他們兩個人當夥計了。生意那一陣子的確不錯,長鼻子更忙不 過來了,反正他也不著急,還是走他的臺步,只是把蟹殼黃氣壞了。有一天凡叫了一碗鹹豆漿和兩籠包子,包子吃完了,豆漿還沒來,凡大概犯了他學生時代在飯廳 裡的脾氣,不催也不叫,一手拿一根筷子,輕輕敲打著桌子,表示無言的抗議。這樣忍了一會兒,聽後面的洗碗聲還沒有停止的意思,凡便回過頭對長鼻子開玩笑 說:

  「我們可是乾噎了兩籠包子了,豆漿怎麼樣了?黃豆還沒上磨嗎?」

  這回長鼻子倒是陰森森地笑了一下,彷彿與他不相干似的,竟也玩笑地說:

  「這叫三個和尚沒有豆漿吃!」

  蟹殼黃一聽急了,趕快配好佐料舀了一碗豆漿,端來時用力「ㄅㄤ」的一下頓在桌上,豆漿濺到桌子上,好像是跟客人過不去,其實他是在對長鼻子發脾氣,還急不擇言地罵了兩句:

  「我不知道北方人是這樣地沒出息!」他也不管吃早點的客人都是哪裡人。

  長鼻子哼了一聲沒答話,老鄉倒開口了:

  「可不能一概而論呀!」

  還好老鄉態度不太積極,說完也就過去了。客人們也都沒搭碴兒,因為這是他們私人的事,樂得看熱鬧。 只是我們白白地被頓一下,顯得蟹殼黃太沒禮貌了,但我們原諒他的心情。呆一下,蟹殼黃到後面去了,長鼻子從洗碗部站起來,望著蟹殼黃的後影,冷冷然,慢吞 吞地吐出了三個字:

  「南—蠻—子!」

  客人們忍不住哄堂大笑,老鄉也哈哈大笑。這時蟹殼黃從裡面出來了,又換了那件綠格襯衫,他不明白大 家的笑容和對他的注視是為了什麼,大概還當是他剛才罵對了,大家在笑長鼻子呢,所以他又側頭對長鼻子不屑地瞪了一眼。長鼻子也只當沒看見,邁著臺步走到老 鄉那兒去端小籠包子,順口又嘟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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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兒們刀尺!」

  他明知道蟹殼黃聽不懂他這句話,所以毫不顧忌地大膽當面說出來。客人們也沒聽清楚,我們這桌挨得近,聽見了,也懂了。他是笑蟹殼黃穿綠格襯衫像女人打扮。蟹殼黃這時又好心好意地問老鄉一件什麼事,誰知老鄉也不耐煩起來了:

  「俺不知道!」

  他粗聲粗氣地回敬了這麼一句,隨後用力打著那塊白胖麵,彷彿在打他那扔在濟南府的女人出氣。

  蟹殼黃莫名其妙地回到他自己的烤灶前。空氣有點不大協調,老鄉打夠了揉夠了那塊麵,忽然又感慨地說:「幹嘛呀!都是大陸上來的!」說完他自己倒冷笑了一聲。

  客人們吃完早點算帳走出家鄉館,臉上都不免浮上一層笑意,是笑這店裡的三人戲。我想著長鼻子的話,走出來還直想笑。凡對我說:

  「對於客人,這真是一頓愉快的早點。但對這三個人來說,卻是一個不愉快的合作。」

  「合作是這樣不容易的事啊!」我也不禁感慨。

  果然,兩個月來不愉快的合作,終於解散。這個預兆,我在頭一天就知道了,那天長鼻子又背著蟹殼黃甩閒話了,恐怕是最後一次了吧?他雖對著老鄉說,可是故意讓客人聽見:

  「老鄉呀!後兒咱們就顛兒啦!讓蟹殼黃一個人擺忙去!」

  小籠包子的紅紙廣告,早就風吹日曬地變黃了。他們同進退以後,蟹殼黃一個人寂寞地耍了幾天,端漿、打燒餅、洗碗、算帳,真夠他一個人擺忙的。偶然下午從那裡經過,還看見他在洗那件花格襯衫。

  門口貼了兩天「今天休業」的紙招,家鄉館又新換了廣告牌,太陽照著紅紙,發出晃眼的紅光,上面春蚓秋蛇地寫了幾行字:「油酥蟹殼黃」、「油條」、「原汁豆漿」,還有「開口笑」、「生煎包子」。

  蟹殼黃還是滿頭汗珠,在門口灶邊做蟹殼黃。灶那邊卻站著一個細高個兒,鼻子周圍一堆碎麻子,正在做生煎包子。包子上撒的幾粒黑芝麻,就像他鼻子上那堆碎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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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櫥裡擺滿了叫「開口笑」的芝麻團,大平底鍋裡,滋啦滋啦」的是煎包子聲。兩個人連師傅帶夥計,裡外忙個不停,可是另有一番新氣象。

  「不知道這位小碎麻子是哪方的人?」坐下來,我就輕聲問凡。

  「左不是『大陸來臺人士』!」

  「那當然,我是說不知道是南蠻子還是……」我還沒說完,就聽見小碎麻子跟客人說話了:

  謝謝儂,謝謝儂,明朝會。

  好,不用說,這是道道地地做生煎包子那地方的人了,他們應當能夠愉快地合作,因為都是大江之南的人 呀!可是不盡然。碎麻子確是手藝好,也許是哪家上海館子下來的。他彷彿要喧賓奪主,不但不聽老闆的指揮,而且還要反過來壓蟹殼黃一頭。兩個人常常當著客人 的面就說話衝突,廣東人說官話,總是笨嘴拙舌的。碎麻子不說普通話,他直接用上海話數叨,又順嘴又俐落,搶上風的時候多。

  有一天一個常去的客人見他們倆吵了以後,笑著說:

  「照你們兩個年輕小夥子的火氣來看,我們的生煎包子恐怕吃不長嘍!」

  因為這只有一間門面的小房子是屬於蟹殼黃的,不能合作,總是別人滾蛋。

  碎麻子維持的時間更短,大家還沒嚐夠生煎包子的味道呢,就已經成了陳跡,蟹殼黃又恢復到一人班了。

  雖然只有油酥蟹殼黃一樣點心,客人還是習慣到這裡來吃早點,這恐怕跟公共汽車站有關係,它占了地利 的好處,但是人和卻不容易。客人都勸蟹殼黃,合作要有寬恕和忍耐的心腸,如果做不到卻要跟人合作,那是徒增苦惱。我們和他也漸漸地熟了,由閒談中才知道我 以前的猜測不錯,他確是原籍嶺東的客家人,卻在嶺南長大,中學快畢業了,一個人逃到臺灣來,是個性子憨直,略顯急躁,但能勤勉苦幹的標準客家人。也許是我 自己的身體裡流著一半客家人的血液,我知道客家人的性格,就不由得同情他了。可是我以前也很同情長鼻子呢!我想鄉土的觀念總是難避免的,我在北平住了那麼 一段長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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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家鄉館又展開了一個新的合作。那天早晨我在家吃過早點上街,路過家鄉館,不免向裡面瞥了一 眼,咦!一個女孩子在給客人端豆漿呢!蟹殼黃低頭專心工作於灶口上。添了女職員啦?對於家鄉館好像有了一份關切,它的演變如何,總希望知道。所以第二天我 就犧牲了家裡的早點,和凡又到家鄉館去了。我並不愛吃什麼油酥蟹殼黃,所以自從生煎包子走了後,我只是偶一來之罷了。

  小姑娘有十六、七了,聽蟹殼黃叫她阿嬌,總該是僱的女工。早先就有客人向他提議過說,與其用像長鼻子那樣的大陸來臺人士,不如找個本地女孩工了。阿嬌很乖巧,做事相當俐落,瞇縫眼,卻總是笑意盎然,還不討厭。

  這回蟹殼黃可支使得痛快了,阿嬌這,阿嬌那,我真擔心他犯了老毛病,又快把人支使煩了,不幹了怎麼辦?

  下午我到報館去,在家鄉館的門前等公共汽車。生意清閒的下午,阿嬌和蟹殼黃很無聊地各據一桌,困坐著,四隻眼睛望著街心發呆,想來他們還是陌生。阿嬌是女孩子,總靦腆些,還不如上午客人多的時候活潑呢!

  漸漸的,阿嬌不聽他支使了,有時他叫不應她,有時她噘著嘴瞪他,但是她把事情都做了,他也就不會像以前對長鼻子那種態度去對付阿嬌了。有時他還要挨她的罵呢:

  「污穢鬼!」

  有一天,我冷眼看見蟹殼黃不小心把抹桌布掉進一碗豆漿裡,他居然把抹桌布從豆漿碗裡提出來,就要給客人端去,被阿嬌這麼罵了一句,而且搶過來把豆漿倒了,重新盛了一碗給客人。蟹殼黃遇見阿嬌有什麼辦法呢,他只好一聲不響地回到灶邊打燒餅去了。

 我對凡說:「小姑娘有辦法制他!」

 有兩次在下午等車,我看見他們倆不那麼發呆了,阿嬌嘴裡哼著歌,蟹殼黃在看晚報。阿嬌唱的是宜蘭童謠〈丟丟銅仔〉,幾句簡單的歌詞:「火車行到ido amo ida ale 磅空內,磅空的水ido丟丟銅仔ido amo idaido滴落來。」經過阿嬌那輕俏的歌喉,好聽極了。她一句一句地教蟹殼黃,但是這張笨嘴就是學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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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目錄與目錄學

  「目」字,漢許慎《說文解字》云:「人眼也,象形,重,童子也。」所謂「重」,指「目」字中之二橫畫;「童子」,今作「瞳子」。清段玉裁〈注〉云:「目之引伸為指目、條目之目。」「目錄」之目字,即引伸義中之「條目」。

   「錄」字,《說文解字》云:「金色也,從金,彔聲。」段玉裁〈注〉云:「錄與綠同音,金色在青黃之 間也。叚借為省錄字,慮之叚借也,故錄囚即慮囚;云庸錄者,猶無慮也,言其繁猥。」可見「錄」字,本義或叚借義,並無與今「目錄」義有關。實則「目錄」之 「錄」,本字為「彔」,《說文解字》云:「刻木彔彔也,象形。」段玉裁〈注〉云:「小徐曰:『彔彔,猶歷歷也,一一可數之皃。』按:剝下曰:『彔,刻割 也。』彔彔,麗廔嵌空之皃。」知「彔」字有清楚、明白之義,引伸為整理條理之義。

   將「目」、「錄」二字聯屬為一詞,始於漢代。《昭明文選》(卷二十二)載晉王康琚〈反招隱詩〉: 「推分得天和,矯性失至理。」李善〈注〉云:「劉向〈列子目錄〉曰:至於〈力命篇〉,一推分命。」班固〈漢書敍傳〉云:「劉向司籍,九流以別,爰著目錄, 略序洪烈。」可見劉向時已用「目錄」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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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而言,由於編撰目的之不同,目錄之性質可區分為左列四種:

  一、目錄家之目錄:此種目錄,僅著錄書名、卷數、作者等,旨在反映藏書情形,以便檢索之需,如明代楊士奇等所撰《文淵閣書目》(二○卷)、清代孫星衍所撰《孫氏祠堂書目》(四卷)等是。

  二、藏書家之目錄:此種目錄,除著錄書名、卷數、作者外,並詳著版本,旨在反映藏書之特色。蓋多數藏書家,每以宋、元本或名家手抄手校本之多寡,為比長絜短之依據。如清代黃丕烈《蕘圃藏書題識》(一○卷)、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一二○卷)等是。

   三、學術家之目錄:此種目錄,除分類著錄圖書外,復於部類之前撰有總序及小序,以說明學術源流及遞 嬗。或於每書撰有解題,以說明一書之作者、內容、流傳,並評論其得失,旨在提供讀者治學之津梁。如宋代晁公武《郡齋讀書志》(二○卷)、清代紀昀等撰《四 庫全書總目》(二○○卷)等是。

  四、鑑賞家之目錄:此種目錄,旨在呈現宋、元版刻及精刊本之藝術價值,是以著錄之重點在版刻之行款及鈐章等。如清于敏中、彭元瑞等所撰《天祿琳琅書目》(一○卷)《後編》(二○卷)等是。

  然而,不論何種目錄,為方便檢索,必需講究圖書之分類、著錄圖書之方式及撰寫解題之要點。研究此等分類方法、著錄方式及解題之撰寫等問題,俾為讀者提供更多、更完備、更精確之圖書資訊之學科,稱之為「目錄學」。

  我國目錄方面之圖書,自從《隋書‧經籍志》在〈史部〉設〈簿錄篇〉後,長久以來即將目錄歸諸史部。《隋書‧經籍志》「小序」云:

    古者史官既司典籍,蓋有目錄以為綱紀。體製湮滅,不可復知。孔子刪《書》,別為之〈序〉,各陳作 者所由。韓毛二《詩》,亦皆相類。漢時,劉向《別錄》,劉歆《七略》,剖析條流,各有其部,推尋事迹,疑則古之制也。自是之後,不能辨其流別,但記書名而 已。博覽之士,疾其渾漫,故王儉作《七志》,阮孝緒作《七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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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皆別行。大體雖準(劉)向、(劉)歆,而遠不逮矣。其先代目錄,亦多散亡,今總其見存,編為《簿錄篇》。

可 見《隋書‧經籍志》之將目錄置諸史部,以「古者史官既司典籍,蓋有目錄以為綱紀」之故。今詳檢歷代史 志〈目錄類〉所收目錄之內容,非常繁雜:有經書之目錄,如明代朱睦冠《授經圖》(二○卷)(見《四庫全書總目‧目錄類》);有史書之目錄,如唐代宗諫《注 十三代史目》(一○卷)(見《新唐書‧藝文志‧目錄類》);有子書之目錄,如宋代高似孫《子略》(四卷)、《目錄》(一卷)(見《四庫全書總目‧目錄 類》);有文集之目錄,如晉代摯虞《文章志》(四卷)、《新譔文章家集敍》(五卷)(見《新唐書‧藝文志‧目錄類》)。可見以目錄書盡歸史部,未盡妥善。

及至《四庫全書總目》,一則沿《隋志》之體例,以〈目錄類〉置諸〈史部〉,一則兼採《宋史‧藝文志》之方式,將金石方面之目錄,置於〈目錄類〉,於是將〈目錄類〉分成「經籍之屬」、「金石之屬」兩類。《四庫全書總目‧目錄類》「小序」云:

   金石之文,《隋(志)》、《唐志》附〈小學〉,《宋志》附〈目錄〉,今用《宋志》之例,並列此門,而別為子目,不使與經籍相淆焉。

案:此說明將金石之書由〈小學類〉改置〈目錄類〉之原因。

  在「經籍之屬」後曰:

   按:《隋志》以下,皆以法書名畫列入〈目錄〉。今書畫列入〈子部〉〈藝術類〉,惟記載金石者無類可歸,仍入〈目錄〉,然別為子目,不與經籍相參,蓋目錄皆為經籍作,金石其附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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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金石之屬」後曰:

    案:《隋志》以秦會稽刻石及諸石經皆入〈小學〉,《宋志》則金石附〈目錄〉。今以集錄古刻條列名 目者,從《宋志》入〈目錄〉,其博古圖之類,因器具而及款識者,別入〈譜錄〉,石鼓文、音釋之類,從《隋志》別入〈小學〉;《蘭亭考》、《石經考》之類, 但徵故實,非考文字,則仍隸此門,律從類焉。

此兩段文字,前者說明(目錄類)分成「經籍之屬」、「金石之屬」二子目之原由;後者則說明金石圖書,分別歸入〈小學類〉、〈譜錄類〉、〈目錄類〉之原則。

   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之說,未盡為是。今檢《四庫全書總目‧目錄類‧金石之屬》所收,如宋歐陽 修《集古錄》(一○卷)、黃伯思《法帖刊誤》(二卷)、陳思《寶刻叢編》(二○卷)等,乃金石著作,非金石目錄也。如此等著作可入〈目錄類〉,則博古圖、 石鼓文之屬,亦可入(目錄類)。因此,理想之方式,乃將所有具備書目條件之圖書,於四部之外,另立「目錄」一部,復依其性質,分為若干類目。如此,則今後 目錄書不再隸屬於史部,亦不隸屬於其他學科、得以獨立為一專門學科矣。蓋目錄書,所收性質繁雜,有經學目錄、文字學目錄、史書目錄、子書目錄、宗教目錄、 藝術目錄、文學目錄、金石目錄、辨偽目錄等,非經、史、子、集任何一部所能統攝者。目錄學之範圍亦甚廣博,涉及之學科有版本學、辨偽學、索引學、校勘學 等,亦非某一學科所能涵蓋者。且目錄學為任何學科治學之門徑,為一切學術之基礎,唯有獨立為一專門學科,方得綜合各學科目錄,從事有系統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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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節 目錄之功用

  目錄書由於編撰者之認知及編撰旨趣之不同,致其體制及性質亦有不同,然均有一定之功用。目錄書除方便檢索外,在學術上之功用,主要者有左列幾項:

一明治學之途徑

   我國古籍浩繁,就以史部之書而言,《隋志》著錄八百一十七部,一萬三千二百六十四卷;《新唐志》著 錄一千三百四部,二萬九千二百一卷;《宋志》著錄二千一百四十七部,四萬三千一百九卷;《明志》著錄一千三百一十六部,二萬八千二十一卷。其所著錄,或不 免重複,然為數亦不可謂不多,而《漢志》、《清史稿藝文志》及其他補志,猶未計焉。經、子、集三部之書,其數亦不下於史部。面對如此繁夥圖書,從事研究 時,輒面臨下列各項問題:

  一某一種研究題目,前人究竟已有若干研究著作?

  二前人之研究著作,其內容如何?

  三前人之研究著作,存佚情形如何?

  四前人之研究著作,貯放在何處?

  五前人之研究著作,各有若干傳本?以何者為善?

要解決此等問題,唯有熟悉目錄,學習目錄學。清代張之洞《書目答問‧略例》云:

   讀書不知要領,勞而無功。知某書宜讀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原〈注〉:此編所錄,其原書為修《四庫全書》時所未有者十之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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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庫》雖有其書,而校本、注本晚出者十之七八)。今為分別條流,慎擇約舉,視其性之所近,各就其部 求之。又於其中詳分子目,以便類求。一類之中,復以義例相近者,使相比附,再敘時代,令其門徑秩然,緩急易見。凡所著錄,並是要典雅記,各適其用(原 〈注〉:皆前輩通人,考求論定者)。總期令初學者易買易讀,不致迷罔眩惑而已(原〈注〉:弇陋者當思擴其見聞,汎濫者當知學有流別)。

張氏復於《輶軒語‧語學‧論讀書宜有門徑》條云:

   汎濫無歸,終身無得。得門而入,事半功倍。或經,或史,或詞章,或經濟,或天算地輿。經治何經?史治何史?……至於經注,熟為師授之古學?孰為無本之俗學?……此事宜有師承,然師豈易得?今為諸君指一良師,將《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讀一過,即略知學術門徑矣。

張氏所說,均在強調目錄為明治學途徑所必讀者。

二、考典籍之存佚

  我國典籍,由於歷代兵燹、火災、黨爭或政治禁錮等原因,亡佚甚多。《隋書》(卷四十九)〈牛弘傳〉有圖書五厄之說,其言曰:

   開皇初,遷授散騎常侍秘書監。弘以典籍遺逸,上表請開獻書之路,曰:「經籍所興,由來尚矣。爻畫肇於庖羲,文字生於蒼頡,聖人所以弘宣教導,博通古今,揚於王庭,肆於時夏,故堯稱至聖,猶考古道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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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舜其大智,尚觀古人之象。《周官》外史掌三皇五帝之書及四方之志。武王問黃帝、顓頊之道,太公曰: 「在丹書。」是知握符御曆,有國有家者,曷嘗不以《詩》、《書》而為教,因禮樂而成功也。昔周德既衰,舊經紊棄,孔子以大聖之才,開素王之業,憲章祖述, 制《禮》刊《詩》,正五始而修《春秋》,闡〈十翼〉而弘《易》道,治國立身,作範垂法。及秦皇馭寓,吞滅諸侯,任用威力,事不師古,始下焚書之令,行偶語 之刑。先王墳籍,掃地皆盡,本既先亡,從而顛覆。臣以圖讖言之,經典盛衰,信有徵數,此則書之一厄也。漢興,改秦之弊,敦尚儒術,建藏書之策,置校書之 官,屋壁山巖,往往間出。外有太常太史之藏,內有延閣秘書之府。至孝成之世,亡逸尚多,遣竭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詔劉向父子讎校篇籍,漢之典文,於斯為 盛。及王莽之末,長安兵起,宮室圖書,並從焚燼,此則書之二厄也。光武嗣興,尤重經誥,未及下車,先求文雅,於是鴻生鉅儒,繼踵而集,懷經負帙,不遠斯 至。肅宗親臨講肄,和帝數幸書林,其蘭臺石室,鴻都東觀,秘牒填委,更倍於前。及孝獻移都,吏民擾亂,圖書縑帛,皆取為帷囊,所收而西,裁七十餘乘,屬西 京大亂,一時燔蕩,此則書之三厄也。魏文代漢,更集經典,皆藏在秘書,內外三閣,遣秘書郎鄭默,刪定舊文,時之論者,美其朱紫有別。晉氏承之,文籍尤廣, 晉秘書監荀勗定魏內經更著新簿,雖古文舊簡,猶云有缺,新章後錄,鳩集已多,足得恢弘正道,訓範當世。屬劉石憑陵,京華覆滅,朝章闕典,從而失望,此則書 之四厄也。永嘉之後,寇竊競興,因河據洛,跨秦帶趙,論其建國立家,雖傳名號,憲章禮樂,寂滅無聞。劉裕平姚,收其圖籍,五經子史,纔四千卷,皆赤軸青 紙,文字古拙,僭偽之盛,莫過三秦,以此而論,足可明矣。故知衣冠軌物,圖書記注,播遷之餘,皆歸江左,晉宋之際,學藝為多,齊梁之間,經史彌盛,宋秘書 丞王儉,依劉氏《七略》,撰為《七志》;梁人阮孝緒,亦為《七錄》,總其書數,三萬餘卷。及侯景渡江,破滅梁室,秘省經籍,雖從兵火,其文德殿內,書史宛 然猶存。蕭繹據有江陵,遣將破平侯景,收文德之書及公私典籍重本七萬餘卷,悉送荊州,故江表圖書,因斯盡萃於繹矣。及周師入郢,繹悉焚之於外城,所收十纔 一二,此則書之五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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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書》所說,為隋代以前之書厄也。明代胡應麟《少室少房筆叢》(卷一)又有五厄之說,此五厄為:

隋大業十四年(西元六一八年),煬帝在江都被殺,一時天下大亂,圖書被焚,一厄也。

唐天寶十五年(西元七五六年),安祿山入關,玄宗奔蜀,書籍損失殆盡,二厄也。

廣明元年(西元八八○年),黃巢入長安,僖宗出走,書籍焚燬不少,三厄也。

靖康二年(西元一一二七年),金人入汴,四厄也。

南宋德祐二年(西元一二七六年),伯顏南下,軍入臨安,圖書禮器,運走一空,是五厄也。

  是我國南宋以前,圖書經此十厄,散佚不計其數。宋以後以迄近代,尚不計焉。而此十厄,多就兵燹而言。兵燹之外,造成圖書之亡佚,又有左列多種原因:

一、火災

   《宋史‧藝文志‧序》云:「真宗時,命三館寫四部書二本,置禁中之龍圖閣及後苑之太清樓。而玉宸 毆、四門殿,亦各有書萬餘卷。又以祕閣地隘,分內藏西庫以廣之,其右文之意亦云至矣。已而王宮火,延及崇文、祕閣,書多煨燼。其僅存者,遷于右掖門外。」 此官火禍及梨棗之例也。私人藏書,亦有被火者,其中以清初錢謙益絳雲樓一炬,為禍最烈。清曹溶〈絳雲樓書目題詞〉云:「虞山宗伯生神廟盛時,早歲科名,交 游滿天下,盡得劉子威、錢功父、楊五川、趙汝師四家書,更不惜重貲購古本,書賈奔赴,捆載無虛日。用是所積充軔,幾埒內府,視葉文莊、吳文定及西亭王孫或 過之。中年構拂水山房,鑿壁為架庋其中。晚歲居紅豆山莊,出所藏書重加繕治,區分類聚,栖絳雲樓上。大櫝七十有三,顧之自喜曰:『我晚而貧,書則可云富 矣。』甫十餘日,其幼女中夜與乳媼嬉樓上,剪燭灺落紙堆中,遂燧,宗伯樓下驚起,燄已張天,不及救,倉皇出走,俄頃樓與書俱盡。」此次火災,時人謂之圖書 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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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黨爭

  中國兩千年來,黨爭不斷,黨爭之結果,則互禁對方著作,甚至燬板。歷代黨爭中,以北宋新舊黨爭最為激烈。即以官修之《神宗實錄》,都不免再三改竄,甚或禁燬,其他私史、筆記小說及詩文集,因禁燬而導致亡佚者,不在少數。

三、政治因素

  此以清代之禁燬運動,最為酷烈。清代為禁燬反清志士之著錄,歷朝均多次進行禁書工作。就以乾隆一朝而言,多次下令各省奏繳違礙圖書,據雷夢辰《清代各省禁書彙考》,各省共奏繳禁燬圖書多達二千六百二十九種之多。孟森《心史叢刊》云:

   今檢清代禁書,不但明清之間著述,幾遭盡燬,乃至自宋以來,皆有指摘,史乘而外,並及詩文。充其自諱為夷狄之一念,不難舉全國之記載而盡淆亂之。始皇當日焚書之厄,決不至離奇若此!蓋一面燬前人之信史,一面由己偽撰以補充之,真是萬古所無之文字劫也。

陳懷《清史要略》云:

   清編《四庫全書》,燒燬之書凡一萬三千八百六十二部,帝猶以為末足。至乾隆五十七年尚嚴諭遵行。中有云:「江蘇、浙江、江西等省,素稱文人淵藪,民間書籍繁多,所以不能禁絕者,皆由督撫等視為等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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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帝既搜集古今之遺籍,而又嚴中文字之禁,下燔書之令,俾天下學者為之束筆。此秦皇、李斯之所以流毒萬世,貽譏千古,而帝悍然為之而不顧,吾不知其所為獎勵文學者果何如哉。

  古籍亡佚既然如此之甚,欲知歷代古籍存佚情形,唯從目錄得知。

三、辨古籍之真偽

   所謂偽書,即一書所題之作者,與真正之作者不符者也。以《莊子》一書為例,今本三十三篇之《莊 子》,舊題周莊周所撰,唐代陸德明《經典釋文》〈序錄〉已疑其為「後人增足,漸失其真。」其後,歷代多疑之者。大抵〈內篇〉七篇,為莊周所撰;〈外篇〉、 〈雜篇〉,則為後人雜湊而成,然則,《莊子》即為偽書。

  辨偽書之方法很多,其中最常見之方法,即據目錄以辨之,蓋目錄多有辨偽資料。以班固《漢書‧藝文志》為例,其中頗多辨偽之語,例如:

《文子》九篇。〈注〉:「老子弟子,與孔子並時,而稱周平王問,似依託者也。」

《黃帝君臣》十篇。〈注〉:「起六國時,與《老子》相似也。」

《雜黃帝》五十八篇。〈注〉:「六國時賢者所作。」

《力牧》二十二篇。〈注〉:「六國時所作,託之力牧。力牧,黃帝相。」

《黃帝泰素》二十篇。〈注〉:「六國時韓諸公子所作。」

《大禹》三十七篇。〈注〉:「傳言禹所作,其文似後世語。」

《神農》二十篇。〈注〉:「六國時,諸子疾時怠於農業,道耕農事,託之神農。

《伊尹說》二十七篇。〈注〉:「其語淺薄,似衣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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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鬻子說》十九篇。〈注〉:「後世所加。」

《師曠》六篇。〈注〉:「見《春秋》,其言淺薄,本與此同,似因託之。」

《務成子》十一篇。〈注〉:「稱堯問,非古語。」

《天乙》三篇。〈注〉:「天乙謂湯。其言非殷時,皆依託也。」

《黃帝說》四十篇。〈注〉:「迂誕依託。」

《封胡》五篇。〈注〉:「黃帝臣,依託也。」

《鬼容區》三篇。〈注〉:「黃帝臣,依託。」

其他如宋代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及清代《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等,多有辨偽之說。是歷代學者多據目錄,從事辨偽。例如窪書‧東方朔傳竺石:

    朔之文辭,此二篇(〈答客難〉及〈非有先生論〉)最善。其餘有〈封泰山〉、〈責和氏璧〉及〈皇太 子生禖〉、〈屏風〉、〈殿上柏柱〉、〈平樂觀賦獵〉、〈八言七言〉上下、〈從公孫弘借車〉,凡劉向所錄朔書具是矣。(師古曰:「劉向《別錄》所載。」)世 所傳他事皆非也。(師古曰:「謂如〈東方朔別傳〉及俗用五行時日之書,皆非實事也。」)

此為班固以《別錄》所著錄之有無,辨偽書者也。又如《郡齋讀書志》著錄《鶡冠子》(八卷),晁公武曰:

   右班固載:「鶡冠子,楚人,居深山,以鶡羽為冠。」著書成編,因以名之。至唐韓愈,稱愛其〈博選〉、〈學問〉篇,而柳宗元以其多取〈賈誼賦〉非斥之。按:《四庫書目》《鶡冠子》三十六篇,與愈合,已非《漢志》之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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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中摹「董文敏像」,友人為仿作樊川詩意小幀配之,題三詩於後〉、〈題朱性父「珊瑚木難」草稿〉。(以上見《復初齋集外詩》卷二十三)

師友往來:謝啟昆有〈翁覃溪師作「元遺山先生年譜」,先以「重修先生墓記略」二册寄示,時將赴忻州,訪先生祠墓,以事不果,悵然有作〉詩。(《樹經堂詩初集》12/17B

張問陶有〈題翁覃溪學士贈未谷竹根三贊畫册,各係一詩,祝未谷六十壽)。(《船山詩草》330

王昶有〈翁學士振三、吳侍講穀人諸君餞別,並以詩卷贈行〉(《春融堂集》22/17B)、〈羅兩峰畫「二妙寫真圖」,為翁振三題〉。(《春融堂集》22/18A

嘉慶元年丙辰(一七九六)六十四歲

正月初一日,恩詔加一級,並開復前降二級,給一子廕生,第四子樹崑充補廕生,部給執照。樹培所應得封典貤贈兄嫂。長子樹端得受敕贈翰林院檢討加二級。妻朱氏安人。(《家事略記》)

正月四日,太上皇帝弘曆御皇極殿開千叟宴,賜先生赴宴。御賜詩章、墨硯、箋紙、紬緞、朝珠、齋戒牌、金合等件。(《家事略記》、影12/3226

是日,有〈恭依御製詩韻二首〉並〈恭紀詩〉。(《詩集》48/5A、《集外詩》23/10B

正月十六日,邵晉涵、羅聘、桂馥、趙懷玉、伊秉綬、敬堂同集吳錫麒寓齋,送王昶歸青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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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集》48/6A

正月二十二日,作〈硯山丙舍記〉。(影12/3162、《文集》6/6A

正月,為伊秉綬跋〈黃石齋先生隸書〉。(影12/3121

二月四日,跋盧文弨刻《顏氏家訓》注本後。(影12/3170

二月九日,跋明沈禹文手札。:蘇齋題跋》卷下)

二月十日,為伊秉綬題明沈禹文、錢穀手札。(影12/3117、《文集》31/10B

二月,跋祝允明書。(影12/3115、《文集》31/7A

三 月十六日,先生致任承恩札,有云:「大集襟抱灑落,骨韻高寒,竭兩晝細讀一過,旣虛懷下問,輒敢僭 妄。二册內凡有稍涉應酬及稍著色相或格調未能隱密者,皆擬從刪。蓋此事原以抒寫真性情,不在乎多存也。計所存者四百九十餘首,穀人一序,亦足以傳神矣。」 (《二莪草堂愚稿》)

五月望,跋〈七姬權厝志〉。(《復初齋文集補遺》)

五月,先生撰並書〈重立表忠觀碑小記〉。(影12/3236、《文集》5/3B

五月,為黃易摹〈雪浪石盆銘〉作贊。「〈雪浪盆銘〉今毀失,坡公大楷吾誰質?硯池神光霅以帥,庚庚刻畫盆口匹。依然老守中山筆,秋盦笑證寶蘇室。七百二年辰■成,方綱續銘仲夏日。」(影12/3165、《文集》13/8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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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先生於陳崇本齋,閱宋拓米芾小楷。是本為米氏手書進呈劄子,蓋其官書學博士時所進狀,題籤為董其昌手書。(影13/3522

七月十八日,跋二百蘭亭齋重刻本〈蘭亭序〉。(〈蘭亭序〉)

七月二十日,跋法式善藏古像册。(影12/3242、《文集》33/1A

七月,跋〈漢西嶽華山廟碑〉。(《蘇齋題跋》卷上)

七月,先生撰〈雪浪石盆銘記〉,並摹蘇軾〈雪浪盆銘硯背銘〉。銘曰:「我得坡楷、松屏殘字,縮為斯銘,渾倫元氣。」「湘潭羅碧泉學士語予,嘗奉使道出中山,訪〈雪浪盆銘〉,已被磨毀,因力勸予重勒之。今先摹此硯,並記學士之言,庶與蘇蹟並傳耳。丙辰七月,方綱。」(影12/3244、《文集》5/4A

立秋日,桂馥持羅聘所繪《潭西精舍竹根三像小册》來蘇齋共賞,將留此册於潭西也。明日,桂馥走西苑直廬,與吳錫麒話別,故以詩書桂馥扇。(《集外詩》23/12A

八月十日,跋歐陽詢小楷《千字文》。(影8/2168、《蘇齋題跋》卷上)

中秋夕,為莫瞻菉題黃易畫扇。(《詩集》49/6A

九月十七日,再題董其昌書〈西部賦〉後。(影13/3538

九月二十日,跋〈故東昌太守楊公遺愛祠堂之碑〉。(影13/3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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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先生借趙懷玉藏仇英畫〈唐六如像〉至蘇齋,以唐寅自作〈桃花塢圖〉對看,並有跋於後。又題引首云:「六如像,十洲作,味辛藏,蘇齋題。」(影13/3532

九月,題莫伯雅夢鈞所藏〈皇甫君碑〉、〈虞恭公碑〉、〈九成宮醴泉銘〉。(影13/3534

九 月,先生為陶潛、王維、孟浩然、韋應物、柳宗元、駱賓王作像贊。〈陶潛像贊〉云:「策仗何之,似瞻衡 宇。松菊之外,此意誰語?絳雲在霄,鸞翻鳳舉。」〈王維像贊〉云:「即詩即畫,詩畫即禪。三百年後,雙井出焉。此中神似,吾誰與傳?」〈孟浩然像贊〉云: 「骨貌清峻,風神散朗。浩月微雲,碧空清響。摩詰所摹,孟亭之像。」〈韋應物像贊〉云:「左司真意,非孟非王。淡於詩味,與詩相忘。詩龕靜對,掃地焚 香。」〈柳宗元像贊〉云:「陶韋之間,高置一坐。東坡漁洋,評乃相左。所拈笑者,梧門與我。」〈駱賓王像贊〉云:「駱丞詩品,五言擅場。詩龕所供,王盧頡 頏。更摹沈宋,配陳子昻。」(影13/3531

秋,先生於甲寅冬獲藏蘇軾書〈偃松屏贊〉殘字卷,至今秋摹〈雪浪盆銘〉,因摹蘇軾像於大茂松石間。(影12/32445

十月朔旦,撰〈清故四川榮縣知縣劉君墓志銘〉。劉君,名士搢,字覲宸,山東邱縣人。(影12/3258

十月十一日,有札致謝啟昆,論《詠史詩》。「賢友示我新刻《詠史》七律一部,欲為作序。此《詠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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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歲已於莫韻亭几上論之,以愚意,原可不必作也,即作矣,則存之亦可,不必即刻也。□□□已有吳穀人 序,則愚序可以不作。蓋愚之序 非穀人可比,不可涉一字華飾也。愚與吾賢,非外間泛常之交也,每遇一事,必真切言之,所謂『論文□假之中,見吾以不欺之 學』,此二語,愚凡論文皆然,而況於我二人,尤非待他人所可比耶?古人已往,誰無應譽應指之處?若作史,則不得已,不能曲為諱矣。若非身當史局,而偶作詩 以論之,則不必矣,且勿論其詞之工與否矣。唐人胡曾有《詠史詩》,頗為論者所不許,後來更何庸淺其跡耶?今吾賢之作,則較胡曾之作更精工矣,愈精工則所指 摘愈甚矣。所以愚於史學,從來不為史斷、史論之作。嘗與錢辛楣言之,又與鄧生傳安言之,此錢公、鄧公皆能知愚意者,況於我二人之心知心,而賢可不知我乎? 愚於作文,必取其真切,不取藻飾,如前所作尊詩序,前一首尚嫌其空,必如後一首方不空,然尚望吾賢更有進境而再序之,則更真切矣。所以此〈詠史詩序〉,於 理不當作,恃鮑子之知我也。若在他人,雖心實不願作,亦必塞白以應之,我二人則豈可乎?凡隨事、隨時,皆學問真境耳。《詠史詩》一函,旣已裝潢,愚雖不 序,而兒輩已杞憂而登於架矣。蓋渠欲作《事類賦》看耳,能必有惠我方妙。十月十一日丙辰。」(影12/3252

十月,跋徐枋手札。(影12/3251、《文集》32/6B

十月,跋陸游《焦山題名》,並有詩題之。(影12/3256、《詩集》49/8B‧《文集》26/1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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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仲,跋林佶書〈贈顧生庭如詩〉。(影12/3261

臘雪後,跋鄭重畫卷。(影12/3269

臘月十八日,跋黃易《嵩洛訪碑二十四圖》。(影12/3271、《虛齋名畫錄》卷十六)

十二月十九日,雪後,同人集蘇齋,作蘇軾生日。諸君於蘇齋共几賞《黃秋盦嵩洛訪碑圖册》,先生以為「數年以來,此日同集,所未有之快也」。(《詩集》49/10A、《虛齋名畫錄》卷十六)

是日,羅聘為先生摹〈西園雅集圖〉。(《詩集》49/10A

十 二月二十三日,跋曹學閔《碑銘志傳逸事册》。「乾隆丁未冬,予在臨江,聞慕堂先生之訃,時臨江守張 君,先生鄕人也,與予相對歔欷,以名賢平生事跡言之未詳為憾。越今嘉慶丙辰之夏,公子申之合前後諸人所為碑銘志傳逸事,重書為册,而求書其後。憶庚戌之 秋,受之、申之兄弟邀予、錢辛楣於紫雲山房,予詩云:『重來禪褟懷人處,又作深秋送別詩。館閣讌談多故事,東南耆宿老經師。茶煙篆午偏宜淡,菊意凌霜未算 遲。只愧箴規今日少,執袪何以副心知?』蓋深念昔與先生趺坐此間,日聞真實語也。又追憶壬辰冬,先生邀裕軒、蘀石及予同訪朱仲君於法源寺,雲寒欲雷,攜手 林木外,兩峰羅君繪〈寒林訪友圖〉,各題以句,此幀為辛楣持去矣。今賢嗣君敬先人之行事,而並敬其文,旣珍重其文,而並加意於題其文者。昔黃山谷有言『吾 輩會聚時,可乞李伯時畫子瞻按藤杖坐磐石於席上,如見其平生』。今者石君官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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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楣居吳,都門惟予與曉嵐耳。而五人所撫寫性情行事,一時琅然並誦,如在先生杖履側,親見其欠伸謦欬 於藤格簷宇間也。予以荒蕪少暇,遲至半載,始為書此,適受之將補官御史,殘臘雪窗,回想廿年前風味,依依不忍下筆。然屈指古賢心跡行事可與先生比者,而其 後人能彙集諸撰述以成一編者,何可多得耶?是則先生不朽之精靈,所耿耿欣注者矣!是歲冬十二月廿有三日,北平翁方綱書。」(影12/3280、《大陸雜誌》325期)

十二月作〈皇清誥授朝議大夫、前日講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讀學士抱經先生盧公墓志銘〉。盧公,諱文弨,字紹弓,號磯漁,又號檠齋,晚更號弓父,抱經其堂顏,人稱抱經先生。(影13/3581、《文集》14/1A

是月,黃易以所得大幅〈圉令趙君碑〉全本寄先生題,先生有跋。並有詩題黃易〈遊嵩山三石闕圖〉。(影12/3254、《詩集》49/10B

是 月,有致丁芳軒札。「奉候芳軒年兄老友陞禧。久疏通問,念切念切。愚自春末夏初,大病一月有餘,至六 月始稍復元,而上半年以來之積逋,實十倍於往歲。誠以吾友清介謹嚴,非他人作外官可比,以彼此心知,豈忍率爾瑣瀆。而至此時,屆將歲底,則實有不能不相瀆 者,恃鮑子之知我也。又且有最關心慮者,則弟四女於開歲春初,即定有出閣之期,一切皆需歲內為之料理,雖極菲薄,不成文理,總非一二數所能經手,是以竟須 大費吾友清心,為之竭力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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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我燃眉之急。且若僅止一數,則必不能濟此急耳。手邊有翰墨小品,欲以奉鑒,而未得妥便,容即奉繳。」(影12/3251

是年,邵晉涵卒,年五十四。

本年有文:撰〈祭盧文弨學士文〉(影12/3153、《文集》14/8A)、撰〈李載園詩文集序〉(影12/3152)、跋侯官林青圃評文手跡(影12/3260)、跋伊秉綬藏〈聖敎序〉(影12/3260)、跋〈孔君墓碣〉(影12/3129、《文集》20/6B)、跋〈九成宮醴泉銘〉(影12/3134、《文集》22/10A)、跋〈化度寺碑〉(影12/3135、《文集》22/10A)、跋張文敏手書祭儀(影12/3148、跋〈雲麾將軍李秀碑〉(影12/3149)、跋唐拓〈雲麾將軍李秀碑〉(影13/3584)、跋唐拓〈雲麾將軍李秀碑〉撫本(影13/3584)、跋初彭齡藏〈聖敎序〉(影12/3173)、跋〈西門君之碑頌〉(影12/3174)、跋〈伏生校經圖〉(影12/3188、《文集》33/1B)、書〈快雪時晴帖〉第二跋(影12/3190)、題法式善所裝《庚子三鼎甲手跡册》(影12/3238、《集外文》4/20B)、撰〈羅聘為桂馥畫竹帳銘〉(影12/3238、《集外文》2/25A)、跋王鐸《琅華館帖》(影12/3240、《文集》28/7B)、跋宗開先畫册(影12/3248、《文集》34/4B)、跋王石谷〈仿大痴山水卷〉(影12/3250、《文集》34/10A)、跋〈孟法師碑〉(影12/3262、《集外文》3/9A)、跋伊秉綬藏《百石卒史碑》殘本(影12/3267)、跋《黃庭經》(影12/3268)、跋董其昌書〈文賦〉(影12/3270、《文集》32/3A)、跋董其昌手跡(影12/3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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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宗泐詩帖(影13/3542)、跋快雪堂所藏《大觀帖》(影13/3548)、跋〈天際烏雲帖〉(影13/3560、《文集》29/2A)、撰〈清故湖南永州府祁陽縣知縣一齋何君墓志銘〉(影13/3578)、跋錢泳所摹《漢石經》(影13/3580)、撰〈馮學海墓表〉。(影12/3164

本 年有詩:〈周提梁卣硯十六韻〉、〈元遺山「湧金亭詩」,石久翳不見,今始訪知之,以詩寄輝縣令高君, 為移置亭中〉、〈文與可「晚靄橫看山谷跋」詩〉、〈桂未谷「思誤書圖」〉、〈贈金青儕〉、〈「北苑瀟湘圖」臨本〉、〈杜蔬萇太守之任山東,以其先文端公手 書「詠燕詩」扇屬題,即以贈別〉、〈送馮魚山歸欽州〉、〈雨中閣直,口占示王甥及培兒,時甥校勘起居注,兒同修國史〉、〈「聽鐘山房歌」,為石琢堂修撰 賦〉、〈洪稚存編修以其先昆霞太守「秋山讀書圖」屬題〉、〈嵩山漢柏圖歌〉、〈予昔往來潮州、嘉應間,作小舟題曰「葦齋」,今猶在江渚,關晉軒閣學使粵 歸,繪圖於扇,並詩見贈,賦此奉酬〉、〈病起,同日得蘇、黃石墨二首〉、〈題馮石如所藏文衡山丙辰除夕丁巳元旦二律手稿册,即用其韻〉、〈紹興六年墨 敕〉、〈錢梅溪新修表忠觀,重立蘇書原石二片,用蘇詩送錢道士韻〉、〈梧門司成「雪窗課讀圖」〉、〈雨窗運使書來問疾,書中每以覓題為難,賦此寄答〉、 〈送未谷任永平令〉、〈讀「劍南集」四首〉、〈陸包山畫〉、〈崧嵐索予所定黃仲則詩八卷為付開鋟,即用其過仲則墓詩韻〉、〈和放翁簡傅十八韻,題蘇詩施顧 注本〉、〈梧門圖〉、〈文五峰「雅好齋圖」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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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倪文正書「青守山相老,紅交花未深」十字墨跡後〉、〈兩峰為未谷作「戴花騎象圖」二首〉、 〈「三湘臥遊圖」,為頤園題二首〉、〈周湘浦屬兩峰臨「瀟湘圖卷」〉、〈集前人扇册四首〉、〈陳章侯「飲酒讀騷圖」,為未谷題二首〉、〈高且園指頭畫「拜 石圖」〉、〈頤園學使以孟亭殘石琢為硯,摹像於背以贈梧門,屬題二首〉、〈劉象山畫蟲豸廿四種扇頭,文正公細楷書前人廿四絕句於背,紀香林裝卷,屬題四 首〉、〈蘇齋雪浪石盆銘硯〉、〈無軒刻予所摹趙文敏「飛英塔詩」於湖州寺塔下,拓以見寄,感而賦此,兼懷山舟、芑堂諸君二首〉、〈邵文莊自書詩卷二首〉、 〈支公調鶴圖〉、〈黃秋盦雪浪石盆銘硯〉、〈唐子畏「桃花塢圖」四首〉、〈宗開先畫册〉、〈題關晉軒「藥洲圖卷」〉、〈王石谷臨大痴畫稿〉、〈自題「竹泉 圖」四首〉、〈「漢圉令趙君碑」,為黃秋盦賦〉、〈五鳳二年石刻舊本,為伊墨卿賦〉、〈題文衡山書「赤壁賦」三首〉、〈書羅念庵先生考正劉忠愍公諱日詩 後〉、〈陳嵩墨梅二首〉、〈題「南海神廟碑」舊拓本三首〉、〈題「孟法師碑」真影本〉、〈文衡山「介村圖」,用其自題韻〉、〈鄭千里「江天秋霽卷」〉。 (以上見《復初齋詩集》卷四十八至四十九)

〈卣硯齋詩〉、〈題「宋荔裳小像」二首〉、〈孔裒印歌〉、〈梅淵公「萬松一艇橫卷」,為未谷題二首〉、〈自題「醴泉銘」響拓本二首〉、〈再題「圉令趙君碑」二首〉、〈秋盦遊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