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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古書通例》為外舅余嘉錫先生遺著。余先生,湖南常德人,生於一八八四年,卒於 一九五五年。解放前,一直在北京各大學授課,並任輔仁大學國文系主任;解放後,曾任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專門委員。平生無書不讀,以史學、古籍考訂和目錄 學名家。著有《目錄學發微》、《四庫提要辨證》、《余嘉錫論學雜著》、《世說新語箋疏》等書。所著《四庫提要辨證》二十四卷,八十萬字,博大精深,久已為 學者所稱道。本書則為作者三十年代在北京各大學講授校讀古籍時所寫的講義,一名《古籍校讀法》。
真按:摘要 中國的古書,自周秦至明清,流傳至今的總在五萬種以上,大抵時代距今愈遠的書,問題也愈多。如書籍的真偽問題,作者誰屬的問題,作者的時代問題,書的篇 目編次和卷帙多寡存佚的問題,書中有無後人增益或刪削的問題等等,種種不一。前人固有所考證,然亦往往有得有失。究其原因,固然由於考核有精粗,然而也與是否通達古代著作的體例有關。真按:摘要 不明古人著作體例,就難免有似是而非之論。
余先生這本書專就漢魏以上的古書舉出一般通例,詳加詮釋,以為學者讀古書之助。真按:摘要 書分四卷:一、案著錄,二、明體例,三、論編次,四、辨附益。書中對古書的真偽、古書的命名和編定、諸子書中造作故事的緣由、古書分別內外篇的性質,以及古書中的附錄等,都援引例證,分別解說,使讀者知漢魏以上古書的體例與後代著述有不同真按: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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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不明古人著述的主旨和書籍編定的原委,而以後代著作的體例論列先秦、漢初古籍的真偽,傳本的是非,則不能無誤。這本書雖然篇章不多,而探微索隱,足以解疑釋惑。讀者據此舉一以反三,所知自多。
作者博覽群書,凡有考證,皆有憑據,莫不原原本本索其根由,未嘗率爾立論。他認 為學者考校古書,自當實事求是,多聞闕疑。要做到“揆之于本書而協,驗之于群籍而通”,“若意雖以為未安,而事卻不可盡考,則姑云未詳,以待論定”。這種 治學的審慎態度,對研究和整理古籍非常重要。前人每每好論古書的真偽,或以不偽為偽,既厚誣古人,又貽誤後學,實為不審慎之過。如漢陸賈《新語》,屢為漢 人所稱道;晉崔豹《古今注》,唐人屢引其書,而《四庫總目提要》卻都視為贋作,節外生枝,徒令學者迷罔不解。真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疑古太過 真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之誤 類似這種情況的很多,足為先戒。
關于閱讀古書的問題,前人大都從文句和詞語的解釋著眼,而論及古書體例者不多。 余先生這本書作為講章,可惜沒有全部寫完,卷四《辨附益》一篇僅有“古書不皆手著”一節,說明古書中屬于弟子門人附益的文字並非偽作。至于後世羼亂增益的 情況,當別有說,而文章缺如。然在作者所撰《論學雜著》中有《太史公書亡篇考》一文,以為《史記》原亡十篇,僅存目錄,今之所傳,為褚少孫、馮商等人所增 益,考辨極詳,可資參考。
又本書每言及“家”、“家法”以及“依托”等詞,但沒有解說。案作者在所作《四庫提要辨證》子部法家類《管子》一條下說:“向、歆、班固條別諸子,分為九流十家。而其間一人之書又自為一家,合若干家之書而為某家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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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乎其所謂家者,不必是一人之著述也(家者合父子師弟言之)。父傳之子,師傳之弟,則謂之家法,六藝諸子皆同,故學有家法。稱述師說者,即附之一家之中。 如《公》、《穀》傳中有後師之說是也。其學雖出於前人,而更張義例,別有發明者,則自名為一家之學。如《儒林傳》中某以某經授某,某又授某,由是有某某之 學也。其間有成家者,有不能成家者。學不足以名家,則言必稱師,述而不作。雖筆之于書,仍為先師之說而已,原不必于一家之中分別其孰為手撰,孰為記述也。 況周、秦、西漢之書,其先多口耳相傳,至後世始著竹帛。如公羊、穀梁之《春秋傳》、伏生之《尚書大傳》。故有名為某家之學,而其書並非某人自著者。惟其授 受不明,學無家法,而妄相附會,稱述古人,則謂之依托。如《藝文志》《文子》九篇,注為依托,以其與孔子並時,而稱周平王問,時代不合,必不出于文子 也。”這一段話對何者為“家”,何者為“家法”,何者謂之為“一家之學”,何者謂之為“依托”,削析甚明,可補本書注文之未備。
本書以往只有講課臨時印本,始終未曾正式出版,所以流傳極少。現在根據一九四○年排印本整理,分別段落,重加校訂、標點,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印行,以供研究和整理古籍者參考。
周祖謨
一九八三年六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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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古今載籍,浩如煙海,處則充棟宇,出則汗牛馬,老死不能遍讀;初學對之,望洋而嘆,有廢然而返耳!司馬談《論六家要指》曰:“儒者以六藝為法,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博而寡要,勞而少功。”見《史記‧太史公自序》。夫司馬談當西漢初年,且僅就儒者一家六藝言之,已苦其繁博如此。故學者必有守約施博執簡御繁之道,“優而柔之,使自求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庶乎渙然冰釋,怡然理順”,不至隱其學而疾其師,苦其難而不知其益也。
揚雄論讀書,推本于五經,譬之升東嶽而浮滄海,以為好書必要諸仲尼。雄作《法言》以擬《論語》,以儒者自居,其言不得不如此。亦以當時所有,皆三代、秦、漢之書,不能以時代為斷,故就其性質為去取。蓋亦于繁博之中,力求簡約耳。
東漢至隋,書經五厄,牛弘言書有五厄,見《隋書》卷四十八本傳。古書日亡,其僅有存者,皆以少而見珍。故韓愈自言其為學之始,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答李翊書》。真按:疑為《答李翱書》之訛! 是 已不問出于何家,但屬古書,皆宜先讀矣。後人論學,率同斯旨。大抵時代愈早,愈為可貴。明胡應麟至謂得明代書百萬卷,不能當三代之一;張之洞謂秦以上書, 一字千金,皆是意也。明之李夢陽等,禁人勿讀唐以後書,雖不免主張過度;且夢陽等之讀書,不過資之以為詩文,尚未足以盡古書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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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欲研究中國學術,當多讀唐以前書,則固不易之說也。
胡應麟《經籍會通》卷四《述見聞》篇 宋世書千卷,不能當唐世百;唐世書千卷,不能當六朝十;六朝書千卷,不能當三代一:難易之辨也。然今世書萬卷,亦不能當宋千。
張之洞《輶軒語語學》 讀書宜多讀古書。除史傳外,唐以前書宜多讀,為其少空言耳。大約秦以上書,一字千金;由漢至隋,往往見寶;與其過也,無亦存之。唐至北宋,去半留半。南宋迄明,擇善而從。
〔案〕治學所以必讀古書者,為其閱時既久,亡佚日多,其卓然不可磨滅者,必其精神足以自傳,譬之簸出糠秕,獨存精粹也。後人之書,則行世未遠,論定無聞,珠礫雜陳,榛楛勿剪,固宜其十不足以當一耳。然亦未可一概而論。蓋古書之傳不傳,亦正有幸有不幸。有以牽連而並存,如《釋》、《道藏》及叢書之類。有以變亂而俱亡;真按:標點不當 如牛弘所言五厄。其得也或出于無心,如《敦煌佚書》、《流沙墜簡》之類。其失也或緣于有意;如范曄之志蜡車,李賀之集投溷之類。千端萬緒,蓋非一途。特既幸存于今,則皆足以考古。猥瑣之事,可以觀物情;《輶軒語》云:“大抵天地間人情物理,下至猥瑣纖末之事,經史所不能盡者,子部無不有之,其趣妙處校之經史,尤易引人入勝。”荒謬之談,可以見風俗;文字可以明通假,歌謠可以證音韻;至於《拾遺》、《搜神》之記,《洞冥》、《神異》之編,則劉勰所謂事丰奇偉,辭富膏腴,無益經典,而有助文章者也。《文心雕龍‧正緯》篇。此不獨古籍為然,而古籍則為一切事物之源,彌以寡而可貴。故曰“與其過也,無亦存之”。若夫學問之事,有不可以時代論者。清儒之學,不獨陵軼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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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且方駕唐、宋。清儒經學小學自闢蹊徑,遠過唐、宋,其他一切考證,則無不開自宋人,特治之益精耳。至于史學,不逮宋人遠甚。乾嘉諸儒,鄙夷宋學,竊不謂然。真按:余嘉錫評清學 真按:余嘉錫的學術立場 欲讀古書,非觀清儒及近人之箋注序跋不可,否則不獨事倍功半,或且直無下手之處。張氏此條,專為讀古書言之。其論讀書不必畏難一條又云:“讀書一事,古難今易。無論何門學問,國朝先正皆有極精之書。前人是者證明之,誤者辨析之,難考者考出之,自注:參校考證。(以下皆張氏自注,不復出。)不可見之書採集之。一分真偽而古書去其半,一分瑕瑜而列朝書去其十之八九矣。且諸公最好著為後人省精力之書,一蒐補,或從群書中蒐出,或補完,或綴輯。一校訂,訛脫同異。一考證,據本書,據注,據他書。一譜錄,提要及紀元、地理、各種表譜。此皆積畢生之精力,踵曩代之成書而後成者,故同此一書,古人十年方通者,今人三年可矣。”與此條各明一義,互相發明,讀古書所宜知也。
雖然,研治中國古代學術當讀古書,最難讀者亦莫如古書,古書亦甚繁,讀之者不可不知所別擇。張之洞謂“一分真偽而古書去其半,一分瑕瑜而列朝書去其八九”,斯固然矣。而欲分真偽,則有三法,亦有三難:
一曰:考之史志及目錄以定其著述之人,及其書曾否著錄。然周秦之書,不必手著。《漢志》所載之姓名,不盡屬之著述之人。其他史志及目錄所載書名撰人,《新唐志》及《宋史‧藝文志》。皆不免有訛誤。若其著錄與否,則歷代求書,不能舉天下之載籍,盡藏之于秘府;況書有別稱,史惟載其定名;篇有單行,志僅記其總會。《漢志》多有此例。又往往前代已亡,後來復出。或發自老屋,而登中秘;或獻自外國,以效梯航。真按:教育部國語辭典【梯航】 注音一式 ㄊ| ㄏㄤˊ 解釋:梯山航海。比喻歷經險阻的長途跋涉。唐˙賀知章˙奉和聖製送張說巡邊詩:荒境盡懷忠,梯航已自通。宋˙張孝祥˙念奴嬌˙弓刀陌上詞:梯航入貢,路經頭痛身熱。詞:【梯航】1.梯與船。登山渡水的工具。 唐 呂溫 《與族兄皋請學<春秋>書》:“翹企聖域,莫知所從,如仰高山、臨大川,未獲梯航,而欲濟乎深、臻乎極也。” 清 趙翼 《八十自壽》詩:“炎徼風清無瘴癘,蠻陬地闢有梯航。”2.引申指有效的途徑。 明 謝榛 《四溟詩話》卷三:“悟不可恃,勤不可間;悟以見心,勤以盡力:此學詩之梯航也。” 清 蒲松齡 《聊齋志异‧白于玉》:“曩所授,乃《黃庭》之要道,仙人之梯航也。”3.亦作“ 梯杭 ”。“梯山航海”的省語。謂長途跋涉。 唐玄宗 《賜新羅王》詩:“玉帛遍天下,梯杭歸上都。”杭,通“ 航 ”。 宋 張孝祥 《念奴嬌‧仲欽提刑仲冬行邊》詞:“梯航入貢,路經頭痛身熱。”4.指水陸交通。 明 梁辰魚 《浣紗記‧治定》:“而今應受天王寵,看萬國梯航一旦通。” 嚴復 《論世變之亟》:“自勝代末造,西旅已通,迨及國朝,梯航日廣。”5.比喻引薦人才。 唐 黃滔 《啟刑部鄭郎中》:“郎中模楷詞林,梯航名路,每慮或遺於片善,常憂不採於一言。” 至于晁子止之《讀書》,真按:晁公武 晁公武《郡齋讀書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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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直齋之撰錄,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只紀一家之有無,未及當代之存佚。其餘諸家書目,見聞益隘,蓋不足言。是則據史志目錄以分真偽之法,不盡可憑也。其難一矣。
二曰:考之本書以驗其記載之合否。然古書本不出自一人,或竹帛著自後師,或記敘成於眾手,或編次于諸侯之客,見《史記‧信陵君傳》,詳見後。或定著于寫書之官。劉向。逸 事遺聞,殘篇斷簡,并登諸油素,積成卷帙。故學案與語錄同編,說解與經言并載。又箋注標識,混入正文,批答評論,咸從附錄;以此語不類其生平,事并及于身 後。至于杜撰事實,造作語言,設為主客之辭,鳴其荒唐之說,既屬寓言,難可莊論。故摘其紕繆,固自多端,校其因緣,由來非一。是則即本書記載以分真偽之 法,容有未盡也。其難二矣。
三曰:考之群書之所引用,以證今本是否原書。然古書皆不免闕佚。蓋傳寫之際,鈔 胥畏其繁難,則意為刪併;校刻之時,手民恣其顢頇,則妄為刊落。又有《兔園》之冊,本出節鈔,壞壁之餘,原非完帙。而類書之採用,箋注之援引,往往著者則 署為前人,書名則冠以“又曰”;於是甲乙相淆,簡篇互混。況飣餖之學,固異專門,掇拾之時,不皆善本;乃欲借賓以定主,何異郢書而燕說。又有古書既亡,後 人重輯,明人所輯之書,多不注出處,並不著明出于搜輯,致後人或認為古書,或斥為偽作,其實皆非也。譏其疏漏,固所難辭,詆為偽造,則非其罪。是則援群書所引用,以分真偽之法,尚非其至也。其難三矣。
以此三難,是生四誤:不知家法之口耳相傳而概斥為依托,《漢志》之所謂依托,乃指學無家法者言之,詳見後。誤一。不察傳寫之簡篇訛脫而并疑為贗本,誤二。不明古書之體例,王引之《經傳釋詞》。而律以後人之科條,誤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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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學術之流派,而繩以老生之常談,誤四。將欲辨此歧途,歸于真諦,其必稽之正例變例,以識其微;參之本證旁證,以求其合。多為之方,而不窮于設難,曲致 其思,而不安于謬解。不拾前人之牙慧,而遽以立論;不執一時之成見,而附以深文。揆之于本書而協,驗之于群籍而通。以著作歸先師,以附益還後學。傳訛之 本,必知其起因;偽造之書,必明其用意。有條有理,傳信傳疑;如戴東原所謂十分之見者,則庶乎其可以讀古書矣。
顏之推云:“觀天下書未遍,不得妄下雌黃。”《家訓‧勉學篇》。此語亦何容易!然天下書縱不可遍觀,而一時有一時之文體,一代有一代之通例。真按:摘要 真按:余嘉錫的治學方法 參互考較,可以得其情;排比鉤稽,可以知其意。今故將讀古書諸難題,條列為篇,每篇又分子目,皆旁搜證據,詳加解釋。其中成說,多出前修,并加援引,明非臆說。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是在善讀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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