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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聯繫的;不但不連貫,並且難以利用。
對於感覺到這些矛盾的人,我們談生活經驗的話缺少系統這件事的本身,就是情緒激盪的一個來源。這種 矛盾是並不能給我們任何行為上的指導的,因此它們祇使我們猶疑不決,無所適從。除非我們對著自己談論自己的話(用符號代表自己的符號),將「一切湊合起 來,」使得它們看來不再是「沒有意思」的樣子。這些不安的情緒,是無法可以鎮定下來的。宗教、哲學、科學和藝術用的方法固然不同,卻同樣地是根據了談論自 己的話,談論關於談論自己的話……的方式,來解決由於我們經驗資料有矛盾而產生的激盪的情緒,一直到這些資料建立起一種秩序為止。
談論事物,談論談論,談論談論談論……這就是我們後面將要提起的,各種不同抽象階層的談論。我們所 謂「了解」,事實上似乎就是要使世界給我們的印象,能有一個次序。當我們說一個科學家「了解」某件東西時,我們可不就是說,他已經將在他客觀的、描述的、 和推理性重些的抽象階層上觀察所得的結果,整理成一個能應用的系統,總結為幾條有力的原則,使各個抽象階層相互間都發生聯繫?當我們說一個偉大的宗教領袖 或哲學家「了解」人生時,我們可不是說他把觀察所得,整理成一套見解,用非常普通而有力的指示表現出來?當我們稱一位小說家「了解」任何一部份或全部人類 的生活時,他可不是也把他在許多不同抽象階層上觀察所得的結果——特殊的、具體的、普通的和更普遍的—按次序整理起來了嗎?(「抽象階層」這個名詞,在下 面第十章裡有更充份的解釋。)但是一個小說家,不用由非常抽象的結論形成的科學、倫理或哲學系統,來描寫他個人看到的秩序,而是用富於描寫意味的報告情感 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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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讀者能得到一套象徵的經驗,設身處地,發生同情。在任何一位勝任的小說家的作品裡,這些象徵的經驗都被組織起來,排列成一套協調的態度—輕蔑、憐憫、頌贊別人英勇,對被壓迫者的同情,或是失望的、無能為力的感覺,隨他當時的情緒而定。
在寫作上,有些組織一套經驗的方法,完全是機械化而且表面的。那些就是關於小說、戲劇、短篇小說、 十四行詩等,應該怎樣結構的「法則。」但是比較重要的,是那本文學作品的內容,也可以說是作者想要組織的經驗,本身所暗示的組織方法。倘若一個故事的內 容,和普通小說裏的傳統格式並不相合,那小說家也許會創出一個完全不同的、此傳統格式更適合於傳達他經驗的形式來。在這種情形下,批評家就稱那內容為「創 造出了自己的形式」。一首詩、一本小說、或者一個劇本,最後怎樣會以某種形式出現,那是文學技術批評家的事。一個文學技術批評家的責任,就是要研究主觀和 客觀的條件怎樣互相影響,而最後將手頭的材料,做成一個「藝術作品」。
把自己的經驗用適當的符號表達出來,再把它們整理成一個首尾一貫的整體,是一件綜合性的行動。一個 偉大的小說家、戲劇家或詩人,就是一個將許多廣泛的人生經驗,完美地綜合起來,使它們有一種秩序的人。因此一個偉大的文學家,必須對人生的各種經驗,知道 得很多,而且有極強的能力,能把那些經驗有意義地整理起來才行。這就是為什麼一個文藝創作家,得經過永遠不斷地錘鍊,因為不論人生的經驗(需要整理的材 料)和寫作的技術(整理的方法),都是永遠學不完的。
從讀者的觀點看來,語言有社會性這一事實,又成了一個主要的中心原則。作家藉著語言,把他的經驗和態度整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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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讀者的心中起了作用,使讀者也能把他個人的經驗和態度,略事整頓一下。經過了這番整頓以後,讀者的內心可以變得略微整齊些了。這就是藝術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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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編 語言和思想
科學家用來思索專門問題的術語……已經引起了很多人重視……可是日常語言中的俗語,以及一般人用來思索道德、政治、宗教、心理學問題的文學和哲學的習語—這些卻都很奇怪地受人忽視。我們一提到「不過是篇言辭而已」的時候,口氣裏就含有言辭是不值得嚴肅的人注意的意思。
這是一個十分不幸的態度,因為事實上,言辭在人生中佔了極重大的地位,值得我們細心地研究。我們從 前認為語言具有不可思議的魔力,那是錯誤的。可是那種錯誤是因為曲歪一個非常重要的真理而起。言辭確實有魔術的作用——不過和魔術家想像的方式不同,而且 對於魔術家想要影響的人物,並不一定能生效力。言辭所以能有不可思議的魔力,是因為它們能影響用言辭的人的心理。當我們用輕蔑的口吻說:「不過是篇言辭而 已」的時候,我們忘了言辭有形成人類的思想,調節他們的感情,指導他們的意志和行動的能力。我們的行為和個性,大半是由於我們現在討論自身和四週的世界時 所用的言辭的性質如何,而決定的。
——亞爾多斯‧赫胥黎:「言辭和它們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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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們是怎樣得到知識的?
研究語言的行動(Language behavior)時,應該考慮的中心問題是語言和現實,言辭和非言辭的關係。除非我們能了解這個關係,我們就會有勉強解釋言辭和事實間微妙的關係,胡言亂語,因而為自己創造一個幻想和虛構的宇宙的嚴重危機。
——溫台爾‧約翰蓀
母牛「阿花」
宇宙不停地在變遷著,星球經常地轉動、長大、冷凝、爆裂。地球本身就不是沒有變遷的:山嶺受侵蝕, 河流變更路線,山谷日漸加深。一切生命都是一個變遷的過程,從產生、長大到衰敗,以至死亡。甚至我們所謂「靜止」的物件—桌、椅、石頭—據我們現在所知, 都並不真是靜止的,因為它們都是連用顯微鏡也看不出來的轉動著的電子做成的。假使一張桌子,今天看來和昨天或一百年前差不多,那並不是因為它不曾變,而是 因為變動太小了,我們粗笨的感官覺察不出來。在現代科學裡,事實上就沒有「固體」這囘事。倘若物質看來好像是「固體」,那祇不過因為它的轉動不是太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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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太微少了,我們感覺不到。它所以是「固體」就像一張有顏色的圖畫,在轉動得極快時,成為「白」 色,和一個「陀螺」,轉旋得急速時,像是站住了一樣。我們的感官能力極為有限,所以我們必需經常地用顯微鏡、望遠鏡、速率計、聽診器、地震計等儀器來發現 和記載我們感官不能直接記錄下來的事情。我們所以湊巧能看得到,覺得到某些事情,而看不到,覺不到另外一些事情,是受了我們神經系特徵的限制。有些景象, 我們的肉眼不能看見;有些聲音,我們的耳朵不能聽到,用過聲音極高的喚狗口啃(按這種口啃,聲音太高了,人的耳朵不能聽到,狗卻聽得清楚),兒童都知道這 一點。因此,倘若我們幻想自己曾經發覺到過任何事物的「真相」,那才荒謬可笑呢。
我們的感官雖然不夠用,可是有了儀器的幫忙後,也能告訴我們許多事體。自從用顯微鏡發現了細微的有 機體後,我們對於細菌,就能稍稍控制一些。我們對無線電波既看不見,聽不到,又感覺不到,但是我們能夠創造和更變它們,使它們成為有用。在工程、化學和醫 學上,我們征服自然的種種成就,多半是靠著應用各種機械,增進神經系的效能得來。在現代的生活裏,倘若單靠感官,世界上的事情至少要有一半應付不了。
現在讓我們轉回來討論言辭和它們所代表的事物間的關係吧。假定說,現在有一隻母牛「阿花」站在我的 前面。阿花是一個活著的有機體,不斷地變動,不斷地吸收食物和空氣,消化了它們後,又排洩出去。牠的血在流動,牠的神經在發佈命令。在顯微鏡下看,牠是一 堆各式各樣的血球,細胞或細微的有機體。從現代物理的眼光看來,牠是一堆堆永遠在舞蹈著的電子。可是整個的阿花,究竟是一件什麼樣的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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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卻永遠不能知道。即使我們在某一剎那,能夠說出牠是什麼東西,到下一剎那,牠又會變更,我們的描寫就又不正確了。要想能完全說清楚,阿花或另外任何一件東西,究竟是什麼,簡直是不可能的事。阿花不是一個靜止的「物件」,牠是一個動的過程。
我們經驗裏的阿花,可又是另外一樣東西了。對於整個的阿花,我們祇能感到一小部份:牠外表的明暗,動作大略的形狀、聲音、和她與我們接觸時,給與我們的感覺。由於我們以往的經驗,我們注意到它和別的,我們從前稱為「母牛」的動物,有種種相似之處。
抽選的過程(The Process of Abstracting)
因此,我們經驗裏的「物件」,並不是「東西的本身」、而是我們神經系(雖然缺點很多)和神經系以外的 東西,互相起的作用。阿花是獨一無二的—在宇宙間沒有另外一件東西和牠在各方面都完全一樣。可是我們的神經系自動地抽出,或者抽去,它和別的在大小、效 能、習慣上類似的動物,種種相像之處,而把牠歸於「母牛」一類。
所以,當我們說「阿花是母牛的時候」,我們祇注意到這個在變動中的阿花和別的母牛的相似處,而忽視 牠們間的差別。不但如此,我們又跳過了很大的一段,從那個活動,瞬息萬變,在電子學,化學和神經學上講來,都是轉動不息的阿花,直跳到一個比較靜止的「概 念」,「觀念」,或者「母牛」這個名詞。讀者請參閱一三○頁「抽象楷梯」的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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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原文】
抽象的階梯 (Abstraction Ladder)
(自下向上讀)
8.「財富」 8. 「財富」這字,處在最高的抽象階層上。阿花的特性,差不多完全不提了。
7.「資產」 7. 當我們稱阿花為資產時,它的特性又有好些被略去了。
6.「農莊財產」 6. 當我們把阿花附屬於「農莊資產」內時,我們祇顧到牠和農莊上別的可售的的物件相同之點。
5.「家畜」 5. 當我們稱阿花為「家畜」時,我們祇管到牠和豬、雞、山羊等相同之點。
4.「母牛」 4. 「母牛」這字,代表從母牛1,母牛2,母牛3……母牛未知數中抽出來的共同特徵。每一隻母牛特別的性質都不問了。
3.「阿花」 3. 「阿花」(母牛1)這字,是我們給在第二階層上察覺到的那物件起的「名字」,這名字並不就是那物件本身,它祇是代表那物件而已,那物件的許多特性都略去不談了。
2. 2. 我們察覺到的母牛,這一個不是空洞的字,而是真的經驗到物件,那就是我們的神經系,從那變動的過程——母牛——的全部中抽出(選出)一些造成的。那個過程——母牛——有許多特性都刪去不提了。
1.科學上知道的母牛,照今日的科學知識推測,最後包括原子,電子等等。小圓圈代表特性在這個階層存在,它們是數不清,變化不息的。這是過程的階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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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張圖表上,我們肉眼看見的「物件」佔了最低的抽象階層,可是它仍然是抽象的,因為它並不包括真的阿花—變動過程—的特徵。「阿花」(母牛1)這個名詞是語言上最低的抽象階層,因為它祇抽出了共同點,把別的特徵——昨天的阿花和今天的阿花間的不同,今天的阿花和明天的阿花間的不同——都不管了。母牛這個字,祇顧到阿花(母牛1),阿黃(母牛2),小花(母牛3)……間的共同點,對這阿花本身,漏掉得更多了。「家畜」這字祇抽出或選出阿花和豬、雞、山羊、家羊相同的地方。「田莊的資產」這個名詞,祇顧到阿花和倉庫、籬笆、家畜、傢具等相同之點,因此所佔的抽象階層就很高了。
我們所以要注意抽選的過程,是因為把研究語言,當做祇是考查讀音、拼法、字彙、文法、和句子結構的人,實在太多了。許多人以為研究語言的方法,就是只要專門集中注意於語言本身,對於這個錯誤的觀點,舊式的學校制度裏教授作文和演講術的方式,似乎要負很大的責任。
但是從日常經驗裏,我們知道學習語言不僅是學會一些字而已。學習語言就是要將字和它們代表的事物, 正確地聯繫起來。我們所以能學會一種運動裏用的語言,就靠著親自參加或觀看這種運動,細心研究發生的事實。一個小孩並不祇要學會講「餅」或「狗」就算數 了,他必需能根據它們和真正的餅或狗的關係,正確地應用它們,我們才能承認他學會了說話。溫德爾‧約翰蓀講過:「研究語言應該從語言的目的開始。」
我們一開始注意語言真正的作用後,就得立刻考慮人類的神經系怎樣工作的問題了。當我們用同一個「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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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呼各種大小、形狀、外表和行為不同的生物—哈叭狗,狼狗,獵狗—的時候,我們的神經系顯然已經下過一番功夫,把他們的共同點抽選出來,暫時不問他們間的差別。
我們為什麼必須抽選
抽選、刪去特性的過程,是一個不可少的簡捷方法。另外再用一個例子解釋吧。譬如說,我們住在一個孤零 零的鄉村裏,祇有四戶人家,每家自己有一所房子。甲的房子叫「天」,乙的叫「地」,丙的叫「玄」,丁的叫「黃」。在平常村裏普通的來往上,這四個名詞很夠 用了。可是有一天,大家要討論建造一座新屋子了,讓我們說是一所多餘的屋子吧。我們不能再用「天」、「地」、「玄」、「黃」中任何一個字來代表這座計劃中 的房子,因為它們每一個字都已代表一座固定的房子了。我們必須在一個高些的抽象階層上,找一個有普遍性的名字,用來代表「和『天』、『地』、『玄』、 『黃』有某些相同之處,而並不屬於甲乙丙或丁的一件東西」。但是這句話太複雜,不能每次都這樣講,非得發明一種簡略的說法才行,於是我們就採用「房子」這 聲音了。我們的字就是從這種需要產生出來的,它們都是一種簡寫。發明一個新的抽象階層,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因為它使我們間能夠大家討論起來。——譬如在這 個情形下它不但使我們能討論第五座房屋,並且在將來再要造房子,或在旅行和夢中看見了房子時,都可以說得出來。
一個拍攝教育電影的人,有一次向作者提起他認為拍攝「工作」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你可以拍老張用鋤頭掘馬鈴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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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給車身抹油,老王粉刷倉庫,可是你不能拍攝「工作」本身。因為「工作」也是一個簡捷的名字。在高一些的抽象階層上,代表許多種不同的活動,(從洗碟子到航海,開廣告公司,統治國家,)大家都有的一個共同特性。
定義
剛巧和一般人的想法相反,定義對於一般事物,一些也不能說明什麼東西。它們祇能描寫大家的言語習慣,那就是說,它們祇能告訴我們在什麼情況下,大家會發出什麼聲音,我們應該把定義當作關於語言的話。
「房子」,這是一個在較高一等的抽象階層上的名詞,能用來代替一個比較累贅的辭句:「一種和小孫的平房,阿華的草舍,李太太的客棧,梁醫生的大樓……都有共同點的東西。」
「紅」,是從紅寶石,玫瑰花,熟蕃茄,知更鳥的胸部,生的牛肉,以及唇膏裏選出來的一個共同點,這個字就表示那種抽象的性質。
「袋鼠」,動物學家所謂:「草食,哺乳類,族,有袋動物,」普通人就叫袋鼠。
我們現在可以看到,這裡舉出的「房子」和「紅」的定義,都是沿著抽象梯階向下(見圖),指著下面的抽象階層的。「袋鼠」的定義,卻留在原來的階層上。那就是說,談到「房子」,倘若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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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們還能跑去看小孫的平房,阿華的草舍,李太太的客棧,梁醫生的大樓,自己設法了解,它們有什麼相同的 地方。這樣一來,我們也許都會開始了解,「房子」這個字是在什麼情形下才能應用的。但是關於袋鼠,從上面的定義裡,我們祇能知道一點:有人是這樣講的,有 人是那樣講的。那就是說,在下定義時,倘若我們停留在原來的階層上,就等於沒有告訴人,除非聽者或讀者對於用在定義裡的字,已經相當熟悉,自己能沿著抽象 梯階追溯下去。為了節省篇幅,在許多情形下,一般字典都得假設,讀者對於定義裡所用的語言已經是很熟悉了。但是如果這個假設沒有充份的根據,同一抽象階層 上的定義,比無用都還不如。用小的袖珍字典查「匪」字,解釋是「強盜」;再查「強盜」,解釋又是「匪」。
可是沿著抽象梯階向上,指向高級的抽象階層的定義,就更沒有用了。——這種定義,多半的人常常會不自禁地講出來的。對於一個沒有存心的朋友,你不妨試試下面這一手:
「『紅』字是什麼意思?」
「一種顏色。」
「什麼是顏色?」
「唉,那是許多東西的一種性質呀!」
「什麼是性質?」
「喂!你究竟是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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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他真抬上了雲霄,弄得他昏頭昏腦。
相反的,若在有人來問我們一個字意思的時候,我們能有沿著抽象梯階向下,降落到低些的抽象階層的習慣,在語言裏轉來轉去,找不到方向的可能,也會比較少些,而且還會有「腳踏實地」,言之有物的傾向。有這個習慣的人,會得這樣回答別人的:
「『紅』字是什麼意思?」
「好,下次你看見好些汽車停在十字路口,注意看對著它們的燈光。還有,你可以到救火會去看他們的卡車,是漆成什麼顏色的。」
讓我們把自己用的名詞解釋清楚
我們對於定義所抱的不合實際(而且歸根結底是迷信)的態度,可以在學校裡常常聽到的主張:「讓我們 把自己用的名詞,解釋清楚,以便大家都能知道我們究竟在講些什麼,」那裏得到一個十分普遍的例子。我們在第四章裡已經看到過,倘若有一個踢足球的人,不能 解釋足球賽中的名詞,那並不是指他不能了解,或者不能用這些名詞。相反地,一個能給許多字下定義的人,並不一定知道,在具體的情況裏,這些字代表什麼物 件,什麼動作。一般人往往相信,祇要替一個字下了定義,大家間就已經建立起某種程度的了解了。用來下定義的字,往往會比它們所解釋的字,意思更為混亂,更 不清楚,這件事實卻沒有人過問。倘若我們湊巧發現了這件事,而把用來下定義的字解釋一番,以謀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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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發現了自己仍然還是弄不清楚後,就又將解釋定義的字再解釋一番,這樣下去,我們就會陷入無望的糾紛中了。要避免這種糾紛,唯一的辦法是越少用定義越好,隨時隨地指著外向的階層,——也就是說,無論寫作、說話,我們都該引用具體而明白的例子,來證明自己講的是什麼。
像「蘋果餅」這樣一個名詞,無論我們用什麼字來解釋,最後總歸是解釋不清楚的,非得親自觀看嚐試一 下真的蘋果餅的味道不可。對於比較抽象的字,也是同樣的情形。倘若我們從來沒有體驗過愛情,倘若我們對於道德原則從來沒有強烈的感情,或者在看到一個道德 原則實行了後,感到十分快慰,我們可以永遠不斷地給「愛情」和「公正」下定義,直到世界末日,而仍然不知道它們究竟是什麼意思的。
在字眼裏兜圈子
換一句話說,我們應該十分注意防範的思想,就是那種永遠離不開高的抽象階層,永遠不能指向抽象梯階下面低的階層,由此轉到外向世界的思想:
「你所謂民主是什麼意思?」
「民主就是衛護人權。」
「權利是什麼意思呢?」
「我所謂的權利,就是天賦給每一個人的特權,也就是說,人類生來就有的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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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
「譬如說自由。」
「自由是什麼意思?」
「宗教和政治的自由。」
「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我們做事作風民主,就有宗教和政治上的自由。」
我們當然也可以對於民主,談論有意義的話,可是上面那樣一個例子,實在不行。一般在說話時從來離不 開較高抽象階層的人們,不但犯了分辨不出他們什麼時候在說有道理的話,什麼時候是在胡言亂語的毛病,而且他們在聽眾的心裡,也造成了同樣缺乏辨別能力的現 象。他們從來不切切實實地說話,祇是在字眼裡兜轉圈子,一些也不注意到,他們雖然嚷了大半天,一點也沒有說出什麼來。
這並不是說,我們必須永遠不講在外向觀點上毫無意思的話。當我們發號施令,討論將來,致儀式性的言 辭,說一套客套話,或者參加社交談話時,我們所講的一切,常是在外向世界裡不能證實的。我們決不能忽視我們最高的理論和想像能力,都是從我們所用的符號不 受它們代表的東西的牽制而來的。因為有這樣的情形,所以我們不但能從低的抽象階層,很自由很快地升到非常高的抽象階層,(從「米」到「食物」,到「農產 品」,到「國民財富」),而且能在符號們所代表的事物並不真個實現——(倘若我們把全國的貨車,首尾鈎結起來,成一直線)——的情形下,隨心所欲地運用符 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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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 外我們並且有自由隨便創造符號,即使它們祇代表從別的抽象概念中間接得來的抽象概念,與現實不發生直 接關係,也不要緊。譬如說,數學家常常要弄沒有實際內容的符號,看看結果如何,這就叫做「純粹數學」。「純粹數學」遠非無用的娛樂可比,因為好些數學制 度,在演化時並沒有人想到實際用途,到了後來,卻往往會證明有意想不到的用處。可是在處理全無外向意義的符號時,多半的數學家都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事情的。 我們也必須知道了自己在做什麼事情。
然而,當我們說日常生活中的語言的時候,大家(包括數學家在內)都亂嚷一陣,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麼。抽象梯階的主要用處,就是要使我們注意到抽選的過程,這一點我們在本章和下章裏都可以看出來。
對抽象名詞的猜疑的心理
用了抽象梯階,我們可以將所說的話,所用的字,一一排在不同的抽象階層上。「張太太燒餅做得好,」 可以看作是一句抽象階層相當低的話,雖然它無疑地略去了下面這許多特性,例如說:(一)所謂燒餅「好」,這「好」字究竟有什麼意思?(二)偶然也有幾次, 她的燒餅並不成功。「張太太烹飪手段高明」,抽象階層就高了一層了。因為它不但包括張太太做燒餅的本領,並且包括她炒菜,做醬菜,煑麵的本領,不過沒有特 別提出她能做那一樣。「蘇州太太烹飪的手段都很好。」就是更上一級了。倘若我們說這樣的話,就得吃過好幾位蘇州太太燒的菜。「中國的烹飪術,地位極高。」 就屬於更高的抽象階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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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萬一要說這句話,就不但得吃過上海、漢口、長沙、廣州、北平、蘭州和重慶各地家庭、旅館和菜館的菜,並且還得知道其他有關的事實,例如中國出版的關於烹飪的書籍,何等豐富優美等等。
現在流行著一種趨向,每逢說到「抽象名詞而已」,總表示輕視的態度,這固然可以了解,卻也是個不幸 的現象。沿著抽象梯階,一層層地上升,顯然是人類特有的能耐,沒有這種能耐,我們在哲學上和科學上的見解,就全部沒有可能。要有化學這樣一門科學,每次逢 到氧化氫這名詞,我們必須能暫時不顧水是濕的,冰是硬的,露水像珍珠,以及氧化氫在現實世界裡其他的特徵,而祇管那化學方程式。「倫理學」要成一門學問, 研究的人必須能想到,在不同的情形和文化裏,一般倫理的行為有什麼共同點,他必須能從許多品行端正的人裏(無論是木匠、政客、商人、軍人等),找出他們行 為上的共同點,又從佛教、猶太教、儒教和基督教的行為法則裡,找出他們教條上的共同點來。最抽象的思想,同時也可能是有最普遍的效用的思想。
然而高度抽象的名詞,已經得了一個壞的名譽,因為常常有人有意或無意地,用它們來攪亂別人的思路, 使他們想不清楚。幾個強國爭搶油礦,卻可能美其名為「保護小國領土完整」。日本侵略東亞別的國家,卻說是要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現在蘇聯步希特勒之後 塵,用軍事政治手段傾覆別國的政府,卻美其名曰「解放」。可是根據抽象的梯階看來,我們的一切知識都是抽象的。對於你自己坐著的椅子,你所知道的只是從那 整體中得來的一個抽象概念。卽使你和你太太已經結婚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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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她所知道的,仍然只是一個抽象概念。不信任一切抽象名詞,是一句毫無意思的話。
所以試驗抽象名詞的標準,並不是它們抽象階層「高」或「低」,而是能不能從它們推引到低些的階層。 倘若我們要談論「中國烹飪術」,我們說的話必須能推引抽象梯階的下面各級一直到中國的飯店、酒店、保存食物的技術等詳細情形,以至張太太在廚房裡做菜的手 段。倘若我們談到「香港的報紙』,我們必須能從香港的各種報紙——中文報、英文報、日報、晚報、大報、小報等—舉出例子。不論牧師、教授、新聞從業員、或 是政客,只要他們說的話,能夠有系統地、確實地、推引到較低的抽象階層,他們就並不只是「空口說白話」,而是言之有理了。
停滯在某些抽象階層上(Dead-Level Abstracting)
美國愛渥華州之大學的溫德爾‧約翰蓀教授,寫過一本書,稱做「無所適從的人」(People in Quandaries)。書中論及一個他叫做「停滯在某些抽象階層上」的現象。有些人似乎永遠或多或少地停滯在某種固定的抽象階層上,——有些停在高的階層上,有些停在低的階層上。譬如說,有些人老是停滯在「低的抽象階層」上。
「我們大概都知道,有些人似乎能不斷地講來講去,而永遠得不到任何非常普遍的結論。例如說,有些聊 天的人,可以講來講去祇是『他說』,『我說』,『她說』,『我說』,『他說』,最後歸結到『總之,我就是對他那麼講的。』許多學生假期中出去旅行,寫給家 長朋友的信,也往往屬於這一類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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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August 19, 2008
Posted by 孫守真 at 8:4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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