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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June 14,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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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樵客」與「居人」應是一客一主。但詩的開始是說「漁舟逐水」云云,好像是漁人乘其小舟;後文「薄 暮漁樵乘水入」,是武陵源中亦有漁樵,的確有些混淆不清。筆者傾向於主角乃是樵夫,因為樵夫自可乘漁舟,實指小舟;且詩中兩用「居人」字樣,乃指所有武陵 人,則「樵客」一語,自當為外來之客。

  總之,〈桃源行〉乃是對陶公〈桃花源記〉之詩化改作。王維畢生對陶公非常傾倒,但十九歲時,開了這麼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實可見少年時代的王維,是多麼自視不凡。

第七首:〈李陵詠〉(註:時年十九)

   漢家李將軍,三代將門子。

   結髮有奇策,少年成壯士。

   長驅塞上兒,深入單于壘。

   旌旗列相向,簫鼓悲何已。

   日暮沙漠陲,戰聲煙塵裡。

   將令驕虜滅,豈獨名王侍。

   既失大軍援,遂嬰穹廬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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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小蒙漢恩,何堪坐思此。

   深衷欲有報,投軀未能死。

   引領望子卿,非君誰相理。

   語譯:李陵是名將李廣之孫,童年已自不凡,少年已甚勇武。率領騎兵,深入匈奴地區出擊。雙方旌旗對 列,戰鼓互催。在沙漠中從早廝殺到晚,喊聲不絕,煙塵四起,那是常事。目的要消滅胡虜,豈止只是捉他們的首領呢?但終有失算之時,以寡敵眾,矢盡援絕,死 者過半,士兵饑餓無力再戰,終於投降了匈奴。李陵自幼蒙漢主恩遇,本應戰敗自裁才是。他或者是詐降,希望能待機而動,雪恥復仇吧!但是天不從人願,夫復何 言。他的苦心委屈,也許只有蘇子卿才能了解吧?

   評述:《史記》、《漢書》中有著太多的值得後人去憑弔感嘆的人和事,王維何以會找上李陵呢?王維十 九歲,時當開元七年,是開元盛世朝陽初昇之時,尤以對西北邊患吐蕃用兵,捷報頻傳,人心振奮。當時年輕的詩人們發掘到新的題材「歌從軍,吟出塞」,相信平 日他們的話題,亦常會圍繞著邊塞戰爭的。漢朝匈奴勢盛,邊患頻仍,有「振大漢之天聲」的凱歌,亦有全軍覆沒的慘敗。推想王維的朋友們談到李陵,一定一片責 罵之聲。而王維,顯然是對李陵存有一絲同情,一絲包容。然而這種「罪不全在李陵」的觀點,能被他的朋友們接受嗎?這或許便是他退而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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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待後人「評述」的原因。這首同情李陵的詩,寫得十分委婉,更不敢替李陵諉過,但在那樣的大環境之下,寫詩的人還是需要相當勇氣的。

第八首:〈賦得清如玉壺冰〉(原註:京兆府試,時年十九)

   玉壺何用好?偏許素冰居。

   未共銷丹日,還同照綺疏。

   抱明中不隱,含淨外疑虛。

   氣似庭霜積,光言砌月餘。

   曉凌飛鵲鏡,宵映聚螢書。

   若向夫君比,清心尚不如。

  語譯:玉壺做什麼用最好?恐怕要算裝盛清潔的冰塊了。陽光之下它仍然明亮,一同映照疏櫺。它晶瑩剔透,一目了然,外面看過去,空若無物。白氣像庭中的積霜,光輝像月光堆積。早晨可當鏡子,夜晚可亮得看書。雖然它如此清澈明亮,但仍然比不過君子清明無私之心。

  評述:此詩為王維參加京兆府,試舉解頭之作。限定以五言排律六韻,賦鮑照〈代白頭吟〉中詩句「清如玉壺冰」。鮑照詩意,後因王昌齡詠出「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而更為傳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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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詩中間四聯,以設喻、對比、用典扣緊詩題,說明玉壺盛冰尤見清純明亮,已屬難能;而末聯警拔,強調君子之心,無私無藏,剔空透明,尤勝於盛冰玉壺,更為可貴,無怪成為壓卷之作了。

第九首:〈息夫人〉(原註:時年二十)

   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

   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語譯:你不曾因為今時的他對你寵愛有加,便忘卻昔日的他對你的恩情;你望著今昔無異盛開的花朵流淚發誓,你將以永遠的沉默作為對楚王的抗議。

   評述:此詩可分兩個層次來看:第一層次,是單純就《左傳》所記,楚王滅息,奪息夫人歸,息夫人採取 消極抵抗主義一事而言。古代論者,多半認為息夫人未能以一死殉夫,未免遺憾,甚至以此相責。但王維的看法,完全不同。認真來說,此一事件如要譴責,該駡的 是楚王;矛頭若對準一個弱女子,並不公平。息夫人已經向世人宣示了她對強權的憤慨,楚王得到了她的身體,並沒有得到她的心。「自古艱難唯一死」,王維應是 覺得息夫人的自處,雖不滿意,尚可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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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維寫此詩時才二十歲,他不知道三十五年以後,自己會遭遇到類似息夫人的情況:安史之亂,他身陷賊手,他服藥稱瘖,並賦凝碧詩以明志,但是他並沒有一死殉君。失去半壁江山,唐玄宗應該負責!王維的不死,早在他對息夫人的同情詩中,已經有了生死是非的判斷。

   再說第二個層次:如果孟棨《本事詩》中所言為事實,則〈息夫人〉詩便不再是詠史,而是諷責2。寧王 是老大,迫於形勢,讓出了皇位,便只有專攻吃喝玩樂、聲色犬馬了。他威逼利誘奪取賣餅者之妻,易如反掌。一年之後,「召餅師使見之」,而且在「座客十餘 人」的場合進行,這完全是安排一個臨時的即興節目。餅婦見了前夫,「雙淚垂頰,若不勝情」,那是表演動人,王甚滿意。但趙殿成的按語「王乃歸餅師,以終其 志」,則是胡說八道。正確的寫法,應該是「王已玩之厭矣,遂逐出邸」。當然孟棨不敢這麼寫,可是即根據他所說的「寧王憲貴盛,寵妓數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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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孟棨《本事詩》:「寧王憲貴盛,寵妓數十人,皆絕藝上色。宅左有賣餅者妻,纖白明媚,王一見注目。厚 遺其夫取之,寵惜逾等。環歲,因問之『汝復憶餅師否?』默然不對。王召餅師使見之,其妻注視,雙淚垂頰,若不勝情。時王座客十餘人,皆當時文士,無不悽 異。王命賦詩。王右丞維詩先成:(略)。」趙殿成注引此文後,加按語云:「坐客無敢繼者。王乃歸餅師,以終其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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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絕藝上色」,我們自能作如此的解讀和結論。王維此詩以古諷今,信手拈來,恰切無比。全詩只寫對弱者的同情,以當時情況而言,也只能如此寫,是以「坐客無敢繼者」。這首詩自然寓有對強權凌弱的譴責意味。二十歲的王維,不但表現了他的才情,更表現了他的正義感。

  王維受儒家思想的影響,講究「恕道」、「中庸之道」,又受佛家思想的影響,不與人爭,「退一步海闊天空」,故對當代權貴、佞臣,絕少諷責之作,像〈息夫人〉這種詩,大約也只有二十歲時,他才會寫吧。

  總看王維「少年十五二十時」的九篇詩作,我們雖然以「絢爛詩風」的標題來概括,但絕不是僅指詞采絢爛奪目,較廣義的包括其學識、技巧、見解、思想的展現與逞露,甚至幾近於賣弄,都可謂之「絢爛」,以下分由幾個重點加以總結:

  1.二十歲以前,他已經展示了處理各種題材的能力,諸如諷諫、贈送、抒懷、哭輓、詠古、詠物等等。難得的是,後世詩評家對之大多稱譽有加,足見技藝、思想均成熟甚早。

  2.在這一組詩中,已可見出他引經據史,以典實方式,達到「言少意多」、「言簡意賅」的表達風格。這不僅表示了他的學識豐富,更顯示了他活用學識的才能。顧起經說:「其為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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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薄騷雅,下括漢魏,博綜群籍,漁獵百氏。」3雖是就他畢生詩歌內容的涵蓋面而言,但少年時代已完全反映了這種傾向。我們要特別指出的是,王維詩歌用典之切當,是尤為難能的。

  3.「學 而優則仕」,是儒家政教合一的思想中心,王維少年時代極欲逞露鋒芒,是在儒家思想主導下,一個早慧青年的必然表現方式。他十五歲獨自離鄉赴長安,不論他是 否真的是進入太學攻讀,目的自然在求名求仕,而進入太學,無疑的更易使他受到各方的重視。《集異記》說他「年未弱冠,文章得名」,以今天所見資料來判斷, 所謂「文章」得名,應指的是詩歌。可見他二十歲以前所寫的詩,當時即引起各界人士的注意。

  4.由 十八歲時〈哭祖六自虛〉中「月夜竹林眠」、「傾朝看藥船」等對道家思想的欣羨,到十九歲〈桃源行〉中對「成仙」的嚮往,可見在朋友影響下,道家思想在王維 少年時期已埋下了種子。這時還只是口中說說,心中想想,浪漫式的誇道。但也因此使我們了解,他二十六歲辭官初隱時,何以會選擇去嵩山修道了。

  5.十五歲的〈過秦皇墓〉,以五律諷詠,已見學藝兩佳,十八歲時的哭輓之作〈哭祖六自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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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顧起經〈題王右丞詩箋小引〉,見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附錄(二),頁五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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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五言排律三十二韻,更可見他對當時考試所用律體,早已研究有素。所以十九歲京兆府試,題目雖然冷 刁,他運用自如,手到擒來,絕非僥倖。古今考試,都有一定的遊戲規則,像祖詠那樣,對限定六韻的考題:「終南望餘雪」,他年輕氣盛,寫了四句:「終南陰嶺 秀,積雪浮雲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便繳卷,當然落榜。人問其故,答曰「意盡」。詩是好詩,但考官只能判定你「才盡」,不等於棄權嗎?王維在這種 地方,絕不耍性格的。

  6.王 維二十歲以前的詩作,自不止本文所舉的九首,我曾推斷邊塞詩中的七、八首樂府古調,可能均屬二十一歲以前所作4,此外如〈西施詠〉,或也與〈李陵詠〉為同 時期的作品,不過這都是推斷,不如這九首的肯定。這一組汰蕪存菁後的佳作,在中國詩歌史上,恐怕尚無第二人,在「少年十五二十時」的年紀,便有如此成熟與 耀眼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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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參見〈王維的邊塞詩〉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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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摩詰兩變桃花源

 一 、前言

  陶淵明所描寫的「桃花源」,是他心中,也是後世許多儒者的理想國。尤其是仕途失意或遭逢亂世者,歸隱之不足,更嚮往的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

  陶公不願為五斗米折腰,雖然已經歸田了,雖然強調: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歸園田居〉五首之一)

  但是顯然並不以為滿足,他最後搬到較為理想的地方去,那便是「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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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欲居南村,非為卜其宅,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移居〉二首之一)

  可是南村真的是他心目中的最愛嗎?還不是的。直到我們讀到他的〈桃花源記〉和〈桃花源詩〉,才知道他心中有那麼一個所在,那確是一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的烏托邦: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桃花源記〉)

   相命肆農耕,日入從所憩。桑竹垂餘蔭,菽稷隨時藝。春蠶收長絲,秋熟靡王稅。荒路曖交通,雞犬互鳴吠。俎豆猶古法,衣裳無新製。童孺縱行歌,斑白歡游詣。(〈桃花源詩〉)

  但陶公心中的這個理想國,雖廣受後人認同,卻並不是王維心中最理想的境地,王維隨著自己思想信仰的轉移,曾兩度改變桃花源,再造新邦。

  他第一次的改變,見於其十九歲時所寫的〈桃源行〉詩,第二次改變,見於其約三十歲時所寫的另一首詩〈藍田山石門精舍〉;他為什麼要改變,如何改變以及改變後的桃花源呈現出怎樣的風貌,為桃源理想賦予了怎樣的新義,我們將在以下兩節中分別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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