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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亭林儒學中的外王經世之動向
『日知錄』卷九,「夫子之言性與天道」條:
(上略)不習六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癆,舉夫子論學論政之大端一切不問。……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
又『亭林文集』卷三,「答汪苕文書」:
返百王之季俗,而躋之三代,此仁人君子之用心也。
『亭林詩集』中「謁夫子廟」:
道統三王大,功超二帝優,斯文垂彖繫,吾志在春秋。
道統以二帝三王為繫,這顯示在亭林心目中的「道」,已不是朱、陸的「道」,而是三代以上二帝三王的「道」。只是亭林在此方面並無明確地建立意識,如費密般,摧破道統,另建王統以表達「外王經世」的思想理念而已。「吾志在春秋」更是明明白白訴出顧氏心中的「志」為何志!
又他在「郡縣論」第一篇中說道:「後之君苟欲厚民生,強國勢,則必用吾言矣。」 (註55)所謂「後之君」,也正是「外王」之意。「郡縣論」九篇中,如「二千年來之治,可以去其弊。」「用吾言者,其國可以大治。」等文字,皆明白告訴我 們顧氏的「學」,是以「外王經世」——也就是他自己所言的「百王之業」、「三代之復」為中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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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林的「經學即理學」既然以「外王經世」為主要面向,則其「經學」自非所謂純學術的經學了。所以『日知錄』上卷,明明是解經,但他卻要題名為「經術」,他亦自以為不同於一般的「經學」:
近世號為通經者,大都皆口耳之學,無得於心,既無心得,尚安望其致用哉!(註56)
因 此,顧氏一方面排斥理學,一方面提倡以「經學」為中心的「博學於文」、「明道救 世」。「經學即理學」即是儒學中沒有理學,僅有經學,而「經」學,又是講治平的學問,而不是說「心性」的學問。他的「聖人之道」,也是以二帝三王的「治平 之道」為主。明乎此,則可知顧氏經過反思與重組之後的新儒學,根本上就是自實學經世翻上一層的「外王經世」之學,而其落點,又實完全以「經典」為中心, 「明道救世」在此,「博學於文」在此。他重組儒學,而提出了「博學於文,行已有恥」八字,但對於後者,僅為「德行」,存而不論;所以他雖然推重同時的孫夏 峰、李二曲、黃宗羲——當時所稱為「三大儒」者,而「論學皆不合」,(註57)恐怕正是因為「理學」(心學)之故。因此,他在明亡之後對儒學的反思與重 組,終於走上完全以「經」為核心的外王經世之學術路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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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註1:亭林文集,卷三,見『顧亭林詩文集』。台北,漢京文化公司,民國七十三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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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2:「答原一、公肅兩甥書」,張穆『顧亭林先生年譜』(以下簡稱『顧譜』)繫於順治十二年,見頁三一。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民國六十九年四月。
註3:『顧譜』,頁三○-三一。
註4:引見『顧譜』,頁七;又載:「(崇禎)六年,丙寅,十四歲o……入復社有名。」
註5:見『顧亭林詩文集』,亭林詩集,卷一,「哭楊主事」、「哭顧推官」、「哭陳太僕」。
註6:亭林文集,卷二,「鈔書自序」。
註 7:『顧亭林詩文集』,亭林佚文輯補,頁二三八。又,亭林詩集,「與陸桴亭札」 云:「弟少年時,不過從諸文士之後,為雕蟲篆刻之技,及乎年齒漸大,聞見益增,始知後海先河,為山覆簣。」「三朝遺事闕文序」云:「年少好遊,往往從諸文 士賦詩飲酒,不知古人愛日之義。」皆為類似之悔言。
註8:本文所用『日知錄』為原抄本,台北,文史哲出版社,民國六十八年四月,初版。
註9:有關顧炎武之刪詩、存詩、注詩,及以「大行哀詩」為自定詩集第一闕之考訂,參潘重規『亭林詩考索』(香港新亞研究所,一九六二年五月),及「顧亭林詩自注發微」,木鐸第十二輯(民國七十七年三月),頁一-一一。
註10:亭林文集,卷六。
註11:引見張顯清「晚明心學的衰落與實學思潮的興起」,明史研究論叢第一輯,江蘇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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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2:見張穆,『顧譜』,頁一八。
註13:見張穆,『顧譜』,頁一八-一九。
註14:亭林餘集,「文林郎貴州道監察御史王君墓誌銘」。
註15:據謝國楨的敘述,驚隱詩社成立於一六五○年(順治七年),其重要人物除顧氏外,尚有歸莊、王錫闡、朱鶴齡、潘檉章、葉繼武、昊宗潛、昊宗漢等。見謝國楨「顧炎武與驚隱詩社」,氏著『明末清初的學風』頁二○五-二二五。
註 16:顧氏共有七論:「軍制」、「形勢」、「田功」、「錢法」四論作於南明福王政 權成立之年,與後三論不同。「錢糧論」據『顧亭林詩文集』的點校者所言,屬晚年在陝西之作品,見「出版說明」頁三-四。後三論,張穆的『顧譜』均未表出年 代,但「郡縣論」、「生員論」對於明代政制論述甚多,討論顧炎武政治思想的學者均須引述,可見其反思之深。另外「與黃太沖書」云:「炎武以…日知錄……其 已刻八卷及錢糧論二篇,乃數年前筆也,先附呈大教。」(亭林佚文輯補,『顧亭林詩文集』,頁二三九)張穆『顧譜』將此書繫於康熙十五年(一六七六),時炎 武六十四歲。可見「錢糧論」至少必成於此年之前,故曰「數年前舊作」;後三論中,當以「錢糧論」成篇最晚,故顧氏將之與『日知錄』并示梨洲也。「郡縣 論」、「生員論」、「錢糧論」三論確與前四論是不同時代及心境下的作品。筆者以為後三論中,郡、生二論係針對明亡之反思作品,錢論則如點校者所言,係為當 時陝西人民陳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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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7:參古偉瀛「顧炎武政治思想研究之回顧」一文,史學評論第九期(民國七十四年元月),頁一三三-一六三。
註18:『日知錄』,卷九,「素夷狄行乎夷狄」條。
註19:亭林詩集,卷五,「井中心史歌」。張穆『顧譜』繫於康熙十七年(一六七八)。
註20:亭林餘集,『顧亭林詩文集』頁一六六。
註21:『日知錄』,卷二○,「鍾惺」條。
註22:『日知錄』,卷二○,「朱子晚年定論」條。
註23:『日知錄』,卷九,「夫子之言性與天道」條。
註24:見古偉瀛,前引文,頁一五。
註25:『日知錄』,卷二○,「李贄」條。
註26:『日知錄』,卷二○,「朱子晚年定論」條。亭林文集,卷六,「答友人論學書」。
註27:『日知錄』,卷九,「夫子之言性與天道」條;卷二○,「心學」條、「內典」條;亭林文集,卷六,「與毛錦銜」;『日知錄』,卷九,「夫子之言性與天道」條。又參亭林文集,卷六,「下學指南序」中亦有反語錄文字。
註28:但筆者並不贊同梁任公的看法,認為清代學問僅僅是對明學反動的結果,梁氏當然也看到了顧氏的反明學,但「反」並非顧氏的終極目標,它只是起點。反思之後所展開的新儒學之重建工作及其目標,才是顧氏學問的重點所在。這是特別要與任公的說法劃清的。梁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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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及『清代學術概論』。
註29:莊案始末參張穆『顧譜』,頁五二-五五。這一年是顧氏五十五歲之時,也就是康熙七年(一六六八)。有關顧氏的史學,可參閱古偉瀛「史家顧炎武」,中西史學史研討會論文集(中興大學主編,民國七十五年一月),頁九五-一一九。
註30: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
註31:同上。
註32:同上。
註33:同上。
註34:亭林餘集,「先妣王碩人行狀」。
註35:同上。
註36:亭林文集,卷三。
註37:同上。
註38:『日知錄』卷九,「致知」絛。
註39:以上皆見『日知錄』卷九,「博學於文」條。
註40:『日知錄』卷二一,「文須有益於天下」條。
註41:亭林文集,卷六,「答友人論學書」。
註42: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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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43:『日知錄』卷九,「夫子之言性與天道」條。
註44:全祖望『鮚埼亭集』(四部叢刊初編本)卷一二。
註45:亭林文集,卷三,「與施愚山書」。
註46: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民國五十七年三月台一版),頁一三。
註47:胡適,『戴東原的哲學』(台北,遠流出版公司,民國七十七年九月),引論,頁九。
註48:柳文見「學衡」(民國十一年五月)第五期。
註49:見胡楚生「陳澧治經方向與顧亭林之關係」,氏著『清代學術史研究』(台北,台灣學生書局,民國七十七年二月),頁三○二。
註50:見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北平,人民出版社,一九五八年)第五卷,頁二○六。
註51:引見何佑森「清初三大儒的思想」,故宮文獻四卷三期(民國六十二年六月),頁一五。
註52:同上。
註 53:何佑森「清初三大儒的思想」,頁一五;及何佑森「顧亭林的經學」,台大文史 哲學報第十六期,民國五十六年十月。章學誠所言,見『文史通義』(台北,仰哲出版社翻印,二冊)「朱陸篇」。然章氏所言,另有思想史之涵義,可參余英時 『論戴震與章學誠』,內篇,「『朱陸異同』論的心理背景及其在思想史上的涵義」。台北,華世出版社,民國六十九年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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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54:見唐鑑,『國朝學案小識』,卷三。台北,中華書局,四部備要本。
註55:亭林文集,卷二。
註56:亭林餘集,「與任鈞衡」。
註57:全祖望,前引書,卷一二,「亭林先生神道表」云:「於同時諸公,雖以苦節推百泉、二曲,以經世之學推梨洲,而論學皆不合。」文中所謂「以經世之學推梨洲」者,指的當是『明夷待訪錄』,見『亭林佚文輯補』「與黃太沖書」。論學與梨洲不合之處當不在此。
第二節【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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