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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June 5,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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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清初思想家對經學與理學之辨析

     (一)

  從儒學的發展史來說,理學在北宋(9601127)尚未成為學術主流,周敦頤(10171073)、張載(10201069)和二程(顥,真按:張載之生卒 真按:真按:程顥之生卒 周敦頤 真按:真按:程頤之生卒 周敦頤之生卒 10321085真按:程頤 頤,真按:程顥 10331107)所講的心性義理之學祇不過是儒學的一道支流。當時儒學的規模頗為恢宏。例如被清人推為開宋學先河的胡瑗(9931059)在蘇、湖二州講學時,真按:胡瑗之生卒 就 分經義、治事兩齋,以經義為體,時務為用,提倡“明體達用”之學。在經義齋中,選擇“心性疏通,有器局可任大事”的學生,使他們“講明《六經》”;治事齋 中的學生“則一人各治一事”,又另外“兼攝一事”,使他們日後“如治民以安其生,講武以禦其寇,堰水以利田,算歷以明數”。後來,胡瑗的高弟劉彝(10171086)在答覆趙頊(宋神宗,真按:劉彝之生卒 1048108510671085在位)問“胡瑗與王安石(102l1086)孰優”時,真按:王安石之生卒 曾 把“聖人之道”劃分為“體”、“用”、“文”三方面。所謂“體”,指“君臣父子、仁義禮樂,歷世不可變”的法則,亦即是儒家的道德準則;所謂“文”,指 “垂法後世”的“詩、書、史、傳、子、集”;而“用”指“舉而措之天下,能潤澤斯民,歸于皇極者”,亦即上述準則的應用。接著劉彝指出,當胡瑗以道德仁義 教授東南諸生時,王安石正在場屋中修進士業。劉氏認為宋初“風俗偷薄真按:劉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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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國家累朝取士,不以禮用為本,而尚聲律浮華之詞”。而胡瑗在寶元(10381040)、明道(10321033)之間,深感這方面的缺失,便努力以明體達用之學教授學生,前後二十餘年,教授學生數千多人。因此劉氏稱許當時學者所以“明夫聖人體用,以為政教之本”,全是胡瑗的功勞1。透過胡瑗的教學宗旨和劉彝對“聖人之道”的詮釋,可見北宋前期的儒學,是兼合經義和事功的。

  由於北宋積弱六十餘年,政治環境要求經世致用的學術,所以當時的思想家提倡經學和政事合一,而重點則放在政事方面,於是慶曆(10411048)、熙寧(10681077)兩次變法就應運而生。但自從新法失敗後,則轉而偏重於經術了2。

  經術在北宋初也開始發生變化。首先,宋人有疑古精神,不喜歡依循漢、唐舊注,而自創新說3。王應鱗(12231296)認為,真按:王應麟之生卒 自漢代至宋慶曆間,“談經者守訓故而不鑿”,及至劉敞(約10081069)的《七經小傳》面世,真按:劉敞之生卒 才開始崇尚新奇,到了王安石的《三經新義》流行,學者更把漢儒之學視為“土梗”了4。雖然《七經小傳》開創經義轉變的說法頗有問題5。但《三經新義》的流行,實在改變了注經的風氣。後來王安石變法雖然失敗,《三經新義》受到排斥,不循古注的風尚並未結束。皮錫瑞(18501908)指出,元祐(10861094)諸公雖然“排斥王學”,但程頤的“易傳”,“專明義理”,蘇軾(10371101)的“書傳”,真按:蘇軾之生卒 “橫生議論”,亦是各自“標新”6。

  其次,宋儒對經典的關注,漸從探求微言大義轉向發揮心性義理。真按:宋儒之經學 誠如胡應鱗(155l1602)指出,真按:胡應麟之生卒 宋初邢昺(9321010真按:邢昺之生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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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學者仍“多以注疏顯”,到了二程和朱熹(11301200)專談義理,真按:朱子之生卒 真按:程頤 經學便和前代迥然不同了7。儒學從經術而轉向義理,其實是儒、釋、道互相抗衡的結果。釋、老兩家講求涅槃、清靜,所以重視心性意識,儒家為了和他們抗衡,便須轉向心性義理的探索。於是,訓詁考據的作風不得不改變了8。

  此外,二程講學的方式,也使以後數百年儒學的研習途徑,有所改變。周敦頤蹟近隱土,沒有弟子從遊。程氏兄弟講學,真按:程顥 真按:程頤 卻別具風格。他們著重提點指授,忽視根底栽培,和禪家參謁的作風,十分接近。初時,向二程求學從遊的學者,大都有相當的基礎。可是風氣展開以後,淺學之徒相繼效尤。當學者未有適當的基礎,便直接講道談理,參究最高理論,自然容易流於空虛放蕩,真按:反證 所以程門弟子,很多都陷於禪學。另一方面,因為起初的時候老師和學生都有根基,所以教授時不尚誦讀講貫而注重討論,於是在二程門下,真按:程顥 儒家開始有語錄。真按:二程與禪學 南宋以後,真按:典範的改變 學校制度日漸衰落,真按:因材施教 私人講學相應地盛行起來。由於參予者愈來愈多,便產生講堂制度。有了講堂,於是又有講義、講章等的出現。真按:講義之源 真按:真按:講義之源 講學之源 同時因為參予者愈多,真按:因材施教 他們在程度上的差異就更大。為了方便教學,講者就選定若干範本,真按:因材施教 加上明確的注釋,以便學生易於研習。因此,在理學盛行以後,學者不再重視根底學問的栽培,僅以語錄、講義、範本等為學問的所在,而經義就更加荒廢了9。

  總之,儒者崇尚性命,主敬向內,必致簡遺世務,疏略事功,使到儒學的規模日漸萎縮。加以他們論學不重根底,輕言點授,祇以語錄和講義為學問根據,怪不得被譏評為流於玄虛,近於禪學。同時由於語錄、講義、範本的出現,學派的界限愈來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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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戶之爭也就因此而起。真按:門戶之見 所以儒學發展到南宋(1127-1279),真是流弊叢生,而為人所訶詬。其中周密(1232-1308)的批評,真按:周密之生卒 很有見地,如下引一則,歷來都受到重視:

   “嘗聞鄉曲沈子固先生云:道學之黨,起於元祐(10871094),盛於淳熙(11741189), 其徒甚眾,蟠結其間,假此以惑世者,真可噓枯吹生。凡治財賦者,則目為聚歛;開閫安邊者,則目為麄材;讀書作文者,則目為玩物喪志;留心政事者,則目為俗 吏。蓋其所讀書止《四書》、《近思錄》、《通書》、《太極圖》、《西銘》及語類之屬。自詭為絕學,首正心,修身,齊家,以至治國平天下,故為之說曰:為天 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前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州、為縣、為監司,必須建立書院,或道統諸賢之祠;或刊註《四書》、衍《近思》等文,真按:近思錄 則可不錯頭路。至下而士子作時文,苟能發明聖賢義蘊,亦可不負名教。然畢竟立身如溫公(司馬光,1019-1086),真按:司馬光 真按:司馬光之生卒 文章氣節如東坡,此為本色也。復有一等偽學之士,競趨之稍有不及,其黨必擠之為小人,雖時君亦不得而辨之,其氣燄可畏如此。然所言所行,略不相顧,往往皆不近人情之事。馴至淳祐(1241-1252)、咸淳(12651274),則此弊極矣。是時為朝士者,必議論憤憤,頭腦冬烘,敝衣菲食,出則坐破竹轎,舁以村夫,高中破履,人望之知為道學君子。名達清要,旦夕可致,然而其家囊金櫃帛,為市人所不為之事。賈師憲(似道,1213-1275)獨執相柄,真按:賈似道之生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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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恐有套其權者,則專用此種之士,列之要路,名為尊崇道學,其實幸其憒憒不材,不至挈其肘耳,馴致萬事不理,喪身亡國。烏乎!孰謂偽學之黨,不甚於典午之清談乎?”10真按:真按:不解之處!真按 典午

理學在中國思想史上,固然有重大的貢獻11。但在宋代內憂外患的局面下,流行這種性理恬靜的學說,自然不足以匡濟時艱。所以,宋儒雖好言恢復,但卻祇是空言而不實行,終於逃不過亡國的厄運12。真按:百無一用是書生

  陳亮(11431194)提倡經濟事功,真按:陳亮之生卒 不 滿儒者侈談心性。所以當朱熹規勸他“以醇儒自律”時,他自稱“於今世儒者無能為役”13,斷然拒絕。他在〈上孝宗皇帝第一書〉中,指摘當世“自以為得正心 誠意之學”的儒士,都是“風痺不知痛癢”的人,他們“舉一世安于君父之讎,而方低頭拱手以談性命”,其實不知道甚麼是“性命”14。相反來說,陳氏認為祇 要“有救時之志、除亂之功”,即使“所為雖不盡合義理”,也“不妨為一世英雄”15。真按:英雄 真按:陳亮

  陳亮因不滿當世儒士空談性命之學及廢棄時務事功,評論既切,竟然以學儒為戒16。其實,陳亮不過希 望糾正當時“道德性命之學一興,而文章政事幾於盡廢”的弊病,使儒學回復恢宏的規模,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科並存,無一或廢17。可惜,陳亮的策議, 並不被朝廷接納,而永嘉之學,始終受到程朱之徒排斥,宋代也就在理學昌明的情況下滅亡了。真按:理學之禍

  宋明理學從朱熹到王守仁(14721529),真按:王守仁之生卒 所講的雖然都是心性理氣等形而上學的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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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探求義理的入門途徑,一開始就發生歧見。朱熹說:

   “大抵子思(孔伋,前483-前402)以來,真按:子思之生卒 教人之法,惟以尊德性、道問學兩事,為用力之要。今子靜(陸九淵1139-1193)所說專是尊德性事,真按:陸九淵之生卒 而熹平日所論卻是問學上多了。”18

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朱陸異同”19。朱熹主張泛觀博覽,而後歸之約;陸九淵主張先立其大,免流於支離。鵝湖之會後,朱熹已有調停之意,可惜陸九淵堅持舊見,不肯改變20。加以朱熹“氣質有病,多在忿懥”21,使到“朱陸異同”衍變為門戶之爭。真按:門戶之見 真按:門戶之見

  南宋時,因釋、道二氏尚盛,儒家忙於攘外,內部的歧見並未尖銳。但到了明代,釋、老漸趨萎沈,“尊德性”和“道問學”的爭論便轉趨熾烈起來22。

  從元代到明中葉以前,朱學乃理學的主流。南宋時,朱學雖是偽學,但愛育黎拔力八達(元仁宗,1285132013111320在位)在皇慶二年(1313)下詔復科舉,制定以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策試,真按:四書集註 朱學一變而為正學23。明初推崇朱學,朱棣(明成祖,1360142414021424在位)敕編《四書大全》、《五經大全》等書作為取士的標準書24。自從朱學與科舉拉上關係,論者認為已不是真正學問了。其次,“道問學”祇是探索義理的途徑,辨明義理才是學問的歸宿,所以過分強調“道問學”,無疑是舍本逐末。吳澄(12491333)指出,真按:吳澄之生卒 程頤四傳了朱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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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義的精密,可說是孟軻(約前372-前289)以來所未有的,真按:孟子之生卒 真按:孟子 可惜程朱的門人“往往滯於此而溺其心”。他們既認為“世儒記誦詞章為俗學”,但他們“為學亦未離乎言語文字之末”。吳氏認為這是嘉定(12081224)以後“朱門末學之敝”,而且沒有人能夠挽救其中流弊25。由於朱學不振,才有陳獻章(14281500)、王守仁繼承和發展陸九淵的學說26,真按:陳獻章之生卒 “尊德性”的傾向於是被推拓盡致。

  “尊德性”雖在明代當時得令,“道問學”卻沒有銷聲匿跡,它始終是一股伏流,和主流“尊德性”互為消長。余英時曾把明儒傾向於“道問學”者區分為兩大派:真按:考證學興起的原因 一派“在哲學立場上接近朱子”,“在理論上肯定知識的重要性”;另一派則是“從事實際考證工作”,“從經驗中體會非博不足以言約”27。真按:學術淵源,顧炎武學術淵源 真按:考證學興起的原因 真按:考證學興起的原因 但是,“道問學”始終是“尊德性”的附庸,而且可分為兩個層次:第一,因發揮或爭辯義理而“道問學”,如胡居仁批評婁敬(14221491)的讀書窮理,真按:婁敬 真按:學術淵源,顧炎武學術淵源 真按:考證學興起的原因 “只是將聖賢言語來護己見,未嘗虛心求聖賢指意,舍己以從之”28,就是最好的例子。第二,為了探求義理,考辨真偽,因此追源溯流而“道問學”,如羅欽順(14651547)用考據方法審辨程頤“性即理”與陸九淵“心即理”的是非,真按:考證學興起的原因 真按:學術淵源,顧炎武學術淵源 而得出“性即理”本於孔、孟的結論。羅氏在這次考辨中,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口號:

   “學而不取證於經書,一切師心自用,未有不自誤者。真按:羅欽順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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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寫信給王守仁的弟子歐陽德(14961554)時,真按:歐陽德之生卒 又一次申明必須向經書取決是非的意見。他說:

   “聖賢經書,人心善惡是非之跡固無不紀,然其大要,無非發明天理以垂訓萬世。世之學者,既不得聖賢為之師,始之開發聰明,終之磨礱入細,所賴者經書而已。舍是,則貿貿焉莫知所之。若師心自用,真按:師心自用 有能免於千里之謬者,鮮矣。”30

無論因為維護或發揮自己(或學派)的學說而讀書窮理,抑或因為取決義理的是非而求證於經典,理學家漸從朱陸異同的辨析而涉足於訓詁考據的範疇,“道問學”這股暗流慢慢地冒湧出來了,即使王學內部,亦發出同樣的呼聲31。真按:學術淵源,顧炎武學術淵源 真按:考證學興起的原因

  王守仁的弟子宋儀望(1547年進士)因“議從祀陽明,真按:宋儀望 而論不歸一”,寫成〈陽明先生從祀或問〉,“以解時人之惑”,便指“將古人讀書窮理,禮樂名物,古今事變都不講求”等,全非王守仁的“本旨”32。另一弟子王艮(14831541)亦提出:真按:王艮之生卒

   “正諸先覺,考諸古訓,多識前言往行而求以明之,此致良知之道也。”33

王艮“正諸先覺,考諸古訓”來印證良知的口號,得到王門三傳弟子顧憲成(15501612)的發揮。真按:顧憲成之生卒 顧氏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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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者之去聖人遠矣,其求之或不得,宜也。於是正應沈潛玩味,虛衷以俟,更為質諸先覺,考諸古訓,退而益加培養,洗心宥密,俾其渾然者果無愧於聖人。如是而猶不得,然後徐斷其是非,未晚也。”34

顧憲成制訂〈東林會約〉,提出“飭四要”等方針。所謂“四要”,乃指“知本”、“立志”、“尊經”、“審幾”。顧氏解釋“尊經”如下:真按:東林 真按:東林書院院史 真按:學術淵源,顧炎武學術淵源 真按:尊經

   “尊經云何?經,常道也,孔子表章六籍,程子表章《四書》,凡以昭往示來,維世教,覺人心,為天下留此常道也。……至乃枵腹師心,目空千古,見子路(仲由,前542-前480)曰‘何必讀書,真按:子路之生卒 然後為學’,則亦從而和之;……見象山(陸九淵)曰‘《六經》註我,我註《六經》’,則亦從而和之。……審若是,孔子大聖一腔苦心,程朱大儒窮年畢力,真按:程子 都付諸東流也已矣。然則承學將安所持循乎?異端曲說,紛紛籍籍,將安所取正哉?”35真按:顧憲成語

所謂“尊經”,套用吳桂森的說話,就是“以《五經》、《四書》為常道也”36也就是不可離經而求道。真按:博學於文的理論基礎 真按:代表作

  王學主簡易,本來是為了挽救朱學支離破碎的弊病,但輕於點授,不免流於放誕與唯心。於是顧憲成、高攀龍(15621626)等“起而救之,真按:高攀龍之生卒 痛言王氏之弊,使學者復尋程朱之遺規”37,真按:朱子 思想界便有自王返朱的傾向。真按:朱子 真按:王守仁 而劉宗周曾問學於高攀龍,講學於山陰真按:劉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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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證人書院,提倡“誠敬”、“慎獨”之說。他的宗旨是由王守仁而上推朱熹,真按:朱子 再而“溯之孔、孟”38,真按:孟子 真按:孔子 並宣稱:

   “書云:真按:劉宗周論學要旨 學於古訓乃有所獲。……故學必以古為程,以前言往行為則。”39

上述王學內部尊經等言論,無疑亦推進了明末學術界“道問學”的傾向。真按:道問學 真按:考證學興起的原因

  南宋以來,理學家荒廢經學和侈談心性義理的作風已為有識之士所詬病,甚至有學儒為戒的言論出現。而到了明代中葉,即使是理學家,在義理的取舍和爭辯中,亦提出“將聖賢言語來護己見”及“學以取證於經學”等論調。稍後,王學內部亦出現了尊經的傾向。在此同時,歸有光(15051571)標舉出“講經”和“講道”的分別,真按:歸有光之生卒 開啟了明末清初思想家對經學和道學辨析的先河。真按:歸有光對後世的影響

甲、歸有光、錢謙益──“能明於聖人之經,斯道明”;“聖人之經即聖人之道”

  歸有光認定“孔氏之書”保存著“先王之教化”,真按:孔子 真按:六經 所以是“學者世守以為家法,得以治心養性、講明為天下國家之具”。可是他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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