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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June 5,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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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總括計之,此短篇中凡文學欣賞論、個性論、文體論、文氣論,胥具之矣。(文論講疏導言)

    二 劉楨之文氣說

  劉楨為建安七子之一,生平不詳,僅略見於三國志王粲傳,以兀傲不馴見知於世。其文學理論之作,泰半亡佚不存,今所見者,祇文心雕龍風骨定勢兩篇各引一條而已。風骨篇云:

   公幹亦云:『孔氏卓卓,信含異氣,筆墨之性,殆不可勝。』

定勢篇云:

   劉楨云:『文之體指貴强(按原文作『文之體指實強弱』頗隱晦難解今據黃季剛先生文心雕龍札記校改),使其辭已盡而勢有餘,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

自 劉楨之語氣觀之,似為響應曹丕之文氣論而作,曹丕云『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劉楨則云『孔氏(按 即孔融)卓卓,信含異氣。』『異氣』即曹丕所謂之『體氣高妙』,『卓卓』即曹丕所謂之『有過人者』。『信有』二字正說明自己對曹丕之批論確信不疑。二人所 謂氣,均指天賦之才氣而言,故曰『筆墨之性,殆不可勝。』(參用吾師高仲華先生之說○見中國修辭學研究第二章)

  至『文之體指貴強』云者,殆指文章之氣勢而言,故劉勰云『公幹所談,頗亦兼氣。』(文心雕龍定勢篇)而陸厥亦云『自魏文屬論,深以清濁為言,劉楨奏書,大明體勢之致。』(與沈約書見南齊書本傳)劉楨之重視文章氣勢,由是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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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作品與文學思想恆互為表裏,蓄於內者為思想,發於外者為作品。今以劉楨為例,其為人既傲岸不馴,恃才凌物,其文學理論亦偏重才氣與氣勢,發為文章,遂多磅礡之氣。如曹丕評之曰:

   劉楨壯而不密。(典論論文)

又曰:

   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與吳質書)

劉勰評之曰:

   文之任勢,勢有剛柔,不必壯言慷慨乃稱勢也。(文心定勢篇)

又曰:

   王徐應劉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文心明詩篇)

鍾嶸品詩,列其詩於上品,而評之曰:

   魏文學劉楨,其源出於古詩,仗氣愛奇,動多振絕,真骨凌霜,高風跨俗。但氣過其文,雕潤恨少。然自陳思已下,楨稱獨步。

是皆劉氏尚氣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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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建安時代(二)

     一 曹植之文學無用論(楊修附)

  曹植為一代文宗,雄霸建安詞壇,有『八斗』『繡虎』之譽,而在政治上則為一徹底失敗者,遂將滿腔幽憤寄之於筆端,而成就其文學生命之異采。其文學思想亦頗有異於乃兄者,玆分四端論述之。

(一)文學無用論

  曹丕譽文章為『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曹植則薄視文學,詆辭賦為小道,若非一時憤激之言,即未知重視文學本身之價值。其與楊德祖書云:

    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揚子雲先朝執戟之臣耳,猶稱壯夫不為也。吾雖德薄, 位為蕃侯,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留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勳績,辭賦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則將采庶官之實錄,辯時俗之得 失,定仁義之衷,成一家之言。雖未能藏之於名山,將以傳之於同好。

其思想蓋本漢之揚雄,揚氏之言曰:

   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

   或問:『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賦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則奈何。』曰:『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如孔氏之門用賦也,則賈誼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法言吾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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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站在儒學立場而對辭賦深致不滿,曹植承其遺風,遂發為文學無用之論。此乃一般士大夫之傳統思想,惟認經史百家言為有價值,不認純文學作品之同樣有價值也。而且儒家之道德觀念與事功觀念已深中人心,牢不可破,誠如朱之瑜所云:

   夫立言豈聖人之得已哉,蓋聖人以拯救天下為心,德無其位,功非其時,不得已徒託之空言。(立庵說○見舜水文集)

此其述聖人之心志,蓋能推衍穆叔之教者矣。夫聖人以悲憫為心,胞與為懷,在不能『立德』時,則退求其次而『立功』,若又不能『立功』,乃不得已而『立言』,『立言』自不如『立德』『立功』之可貴。

  惟三代以後,已無聖人,『立德』之望,既告幻滅,俊乂之士,不甘隱淪,乃競求『立功』,時際喪亂,所望彌切,建安羣彥,尤拳拳於此,無或忘之。後漢書孔融傳曰:

   負其高氣,志在靖亂。

曹操秋胡行曰:

   不感年往,憂時不治。

陳琳遊覽詩曰:

   騁哉日月逝,年命將西傾,建功不及時,鐘鼎何所銘。

是皆有意於淑世立功也。曹植生丁此世,固難自外於時尚,於是而有『戮力上國,流惠下民』之壯志,且欲『建永世之業,留金石之功』。退一步言之,若不得已而必欲『立言』,亦是效法孔子之作《春秋》,褒善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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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非以文學家終其身,故曰:『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則將采庶官之實錄,辯時俗之得失,定仁義之衷,成一家之言。雖未能藏之於名山,將以傳之於同好。』(與楊德祖書)

  曹氏既目辭賦為『小道』,以為德業之餘事,此說一出,正猶陽春白雪,屬而和者甚寡,其至友楊修且答書駁之曰:

    今之賦頌,古詩之流,不更孔公,風雅無別耳。修家子雲,老不曉事,强著一書,悔其少作。若此仲尼 周旦之儔,為皆有諐耶。君侯忘聖賢之顯迹,述鄙宗之過言,竊以為未之思也。若乃不忘經國之大美,流千載之英聲,銘功景鐘,書名竹帛,斯自雅量,素所蓄也, 豈與文章相妨害哉。(答臨淄侯牋)

謂文章無害德業,調和三端,所見當在曹氏之上。曹氏蓋長於創作而拙於批評者,劉勰評其『辯而無當』(文心序志篇),似非漫言。梁簡文帝蕭綱則曰:

   竊常論之,日月參辰,火龍黼黻,尚且著於玄象,章乎人事,而況文辭可止,詠歌可輟乎。不為壯夫,揚雄實小言破道,非謂君子,曹植亦小辯破言,論之科刑,罪在不赦。(答張纘謝示集書)

斥之尤不遺餘力。晉葛洪亦有此言,留待後論。

(二)文學批評論

  曹植對文學之利病、美惡,品評無一定之標準,往往隨各人之好尚為之。

  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獨步於漢南,孔璋鷹揚於河朔,偉長擅名於青土,公幹振藻於海隅,德璉發跡於此魏,足下高視於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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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各有好尚,蘭茝蓀蕙之芳,蓀蕙之芳,衆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莖之發,衆人所共樂,而墨翟有非之之論,豈可同哉。(與楊德祖書)

品文雖無定準,然頗尊重批評精神。

   世人之著述,不能無病。僕常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時改定。(同人)

而批評文學必具著作之才者始能之,以其深知此中甘苦也。無著作之才而信口雌黃,其不貽譏於高明者未之有焉。

   蓋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於淑媛,有龍泉之利,乃可以議於斷割。劉季緒才不能逮於作者,而好詆訶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毀五帝,罪三王,呰五霸於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說,使終身杜口。劉生之辯,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可無息乎。(同上)

陳義極高,南朝及以後之文學批評家多奉為圭臬。劉勰《文心雕龍‧知音篇》云:

   凡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故圓照之象,務先博觀。閱喬岳以形培塿,酌滄波以喻畎澮,無私於輕重,不偏於憎愛,然後能平理若衡,照辭如鏡矣。

『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此批評者之條件也。『平理若衡,照辭如鏡』,此批評者之本分也。故不閑文事或不善創作者,不可妄事批評。亦猶五音不全、節奏莫辨之音盲,信口評斷貝多芬(beethoven)之《田園》、《英雄》、《運命》等交響樂曲(symphony),必難免於『妄人』之譏也。西哲約翰賓(ben Johnson)嘗謂:惟有詩人,且須第一流詩人乃有資格評論詩。而近代美學家咸謂藝術批評者至少須在剎那間提高其欣賞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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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作者等,如此對作品不致發生誤解,纔能進一步加以批評。杜甫詩云:『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內行人尚且不易了解作者之寸心,況外行人乎。邵長蘅與魏叔子書云:

    雖然,僕僅能言之耳。僕才氣蹇劣,又苦人事,雖心蘄其至是,力不能赴。歲月荏苒,恐遂無成,亦何 敢望與先生抗衡哉。養由墓射楊葉於百步之外,不失一焉,張七屬之甲,一發而洞胸貫札,此其於藝至精也。而支離疏攘臂其旁,談縱送之法,刺刺不休,試令之操 弓挾矢,則捫指退矣。僕論文大類是,唯先生進而教之。(青門集)

此種文學批評與文學創作渾然無別之思想,久經膠固人心,於是中國文學批評家多兼文學創作家,而中國文學批評史亦與西洋殊科,罕有以批評為專業者,文心詩品以後,嗣響無人,即其明證。此則中西文學批評史本循不同之方向而發展者也。

   夫創作與批評原不宜混為一談,文學家不必皆為批評家,亦猶批評家不必皆為文學家也。蓋才性有偏長, 術業有專攻,能摛辭者未必能說理,能說理者未必能摛辭。魏文謂孔融『不能持論,理不勝辭』(典論論文),非兼擅為難之證乎。矧文學一事,才學之外,專憑意 興,作者握管濡墨之頃,往往不自知其優劣所在,而旁人反能指其利病,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此所以文學批評家不必皆為文學創作家也。(參今人何朋氏 之說○見中國文學理論第八章)傅庚生中國文學批評通論有云:

   批評家在文學工作上,倚其特殊之天才,與情理兼至之素養,據有屹然獨立之地位,不為創作之附庸。偉大之批評家與批評傑作,視偉大之作家與文學傑作,固無遜色也。惟是欣賞文學者,亦必有創作之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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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悉行文之甘苦,然後可執以衡文。文賦云:『余每觀才士之所作,竊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遣辭,良多變矣,妍媸好惡,可得而言。每自屬文,尤見其情。』可資佐證已。(上編第三章創作與批評)

又云:

    如吾儕生今之世,仍不廢往昔各體文章與詩詞等之練習者,非所以為創作,以上與古人抗軛也,為自屬 其文而妍媸易曉,蘄以較深了解前人之作品耳。創作者若能本行文之經驗以衡文,自必事半而功倍,惟不宜仍居創作者之立場,而有迴護菲薄輕重迎拒之心也。子建 論文,輒坐此病。人無南威之容者,未必併無辨妍媸之目,要在無鹽不以己容律西子,而能明其所以為妍媸者以論之。支離疏談縱送之法,有其識也,則亦可矣,捫 指而退,無引滿摧堅之力耳,其又奚害。(同上)

觀此,則論文之難,可以概見。雖才高八斗如陳王者,猶不能無疵纇,況其下焉者乎。近儒黃季剛先生於曹氏評文要旨有極中肯之評量,錄之以備參證。

    詳陳王此書之旨,首言常文鮮無瑕謫,次明自非作者不宜妄譏古人,復明好尚不同,故是非互異。此可 為讜論矣。然文人譏彈昔作之情,亦有數族。未可謂評最古人,即為輕薄。先士所作,確見其違,偶用糾繩,便為虐古也。其或實知之士,辨照是非,廣覽書傳,疾 彼誤書,不能默爾。于是考之以心,效之以事,披尋證驗以考虛浮,雖使古人復生,不得罪其誹謗,此上第也。至若明知前失,恐誤後人,筆之簡篇,以戒沿誤,雖 于古人為不恭,而于後生則有益,此其次也。若夫情有愛憎,意存偏黨,素所嗜好,雖明悉其誤而不言,夙所鄙蚩,雖本無疵纇而狂舉。此為下矣。才非作者,學不 周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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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濫下雌黃,輕施抨擊,以不俗為俗,以不狂為狂,此乃妄人,亦無足誅斥也。

    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文章利病,誠亦多途。後生評論前賢,若非必不得已,原不必妄肆詆諆,載之紙 素。若意在求勝,工訶古人,翻駁舊作,尋摘瘡痏,夫豈謹厚之道。觀韓退之推許三王,極崇李杜。郎太白亦稱崔顥,少陵亦慕蘭成,何必以哂笑前文為長哉。人情 每明于知人,而闇于察己。蓋班固譏司馬遷之蔽,而傅玄復譏固之失,所謂笑他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上智猶其若此,而況庸庸者哉。是以論量古人,取其鑑 己。己果無瑕,何必以勝古為樂,己若有過,自救不暇,而暇論人乎。好訶古者不可不深思此義也。

   至于同時之文,尤不可輕於議論。昔葛洪論時人之文,每撮其所得之佳者,而不指摘其病累,故無毀譽之怨。顏之推稱『山東風俗,不通擊難,吾初入鄴,常以此忤人,至今為悔。』觀此二條,則彈射人文,正非佳事,自非子姓門徒,惟有括囊,以求無咎云。(文心雕龍札記指瑕篇)

(三)文學創作論

   文學創作者,世間第一難事也,作家本身須備具卓越之才華,深厚之功力,與夫豐富之學識,固無論矣。 而其作品所牽涉涵蓋者,又極廣大。即以人物而論,舉凡體貌、精神、心靈、個性、脾氣、見識、膽量……諸端,皆在刻畫之列,非身歷其境者不能體會個中甘苦。 曹植為建安文壇祭酒,終身盡瘁於文藝創作,故其對創作之體驗,當較常人為深。與吳季重書云:

  夫文章之難,非獨今也,古之君子,猶亦病諸。家有千里驥而不珍焉,人懷盈尺,和氏無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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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以稀為貴,文章亦然,若一味貪多,不知裁汰,必致珠目相混,宂濫不精,不為貴矣。故其所作,往往懸鵠極高,絕不苟且。前錄序云:

   故君子之作也,儼乎若高山,勃乎若浮雲,質素也如秋蓬,摛藻也如春葩。氾乎洋洋,光乎皜皜,與雅頌爭流可也。

   余少而好賦,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著繁多,雖觸類而作,然蕪穢者衆,故刪定,別撰為前錄七十八篇。

『高山』謂境界之高,『浮雲』謂立意之奇,『秋蓬』喻內容之真實,『春葩』喻遺詞之妍麗,『洋洋』言氣勢之磅礡,『皜皜』言篇體之光華。寥寥數語,創作之理想,盡在其中矣。

  創作鵠的既高懸於上,創作態度自須謹嚴,作品完成後,不可急於求售,獲取浮名,應借他山之石,以作攻錯之資。與楊德祖書云:

   世人之著述,不能無病。僕常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時改定。昔丁敬禮嘗作小文,使僕潤飾之。僕自以才不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謂僕:『卿何所疑難,文之佳惡,吾自得之,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歎此達言,以為笑談。

   昔尼父之文辭,與人通流,至於制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辭。過此而言不病者,吾未之見也。

此言除孔子春秋非他人所能措一辭外,其餘作者,皆不免有病,故須央人斧正。此種觀念為前人所無,殆至建安之世而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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