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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兩位「吾家老人」還特予慰問。了解到這樣的事實,則甄、賈兩府會同時出現這麼一雙「溺愛不明,每因孫辱師責子」的老祖母,那就不足為奇了,因為曹、李兩家的確有。
再從「寶玉」這方面來看,一向以來,以曹寅遺孀李氏為老祖宗,那曹天祐或曹雪芹自然是合格的人選。 但若由甄、賈兩府之隱射,從曹、李兩家各有一個權威老祖宗的角度來看她們的驕孫寶玉,便只可能是曹顒和李鼎。我推斷這二人年齡非常接近,很可能在一六九四 年,曹寅三十七歲,李煦四十歲時,同時中年得子。
幼年的曹顒和李鼎,在老祖母的呵護之下,成為家中的「混世魔王」,是可以想見的,但二人慢慢長大,便成為截然不同的青少年。曹顒成材,卻在二十出頭便死了;李鼎成為紈袴子弟,卻備嘗抄家之痛。
2.早年的賈寶玉應是李鼎寫照
我們一向從曹家的家史背景來看《紅樓夢》,因此那「末世寵兒」的寶玉,就似乎只能是雪芹或曹天祐。
其實,《紅樓夢》是以曹家及其親屬家中的史事為背景寫成的,而且雪芹有意的使這部書失去時間和空間的座標,並在人物、事件上錯亂其關係,同時真事與假事參雜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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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得這部小說,家史的成份極不純粹,平心靜氣,這應該是看得出來的。
從李家的角度來看,李鼎也是「末世寵兒」更親歷抄家之痛,而又「性奢華、好串戲」,實更像是書中的寶玉。加以裕瑞《棗窗閒筆》裡有這樣的話:
聞其所謂寶玉者,尚係指其叔輩某人,非自己寫照也。
裕瑞的聽聞得自其「前輩姻戚」,即明義和明琳,二人均是雪芹的朋友,可證所言絕非空穴來風。算一下輩份,李鼎正是雪芹的「叔輩」。
3.脂硯齋應是李鼎
大家一向認為脂硯齋該是曹家人,理由可從陳慶浩的一段話中看出:
我們知道,曹雪芹是《石頭記》作者,《石頭記》中某些情節是以曹家歷史,以作者日常生活見聞為題材的。有些地方批語指出:「此語余亦親聞者,非編有也。」「蓋此等事作者曾經,批者曾經,實係一寫往事,非特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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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此也是余舊日目睹親閒,作者身歷之現成文字。……」
看來批者熟悉作者早年家庭生活中某些細節,故批者極可能是曹家中人。7
這一組脂批,除了曹家人以外,若用來驗證李鼎,剛好是適合的。不說許多事可能根本是李家的事,即使是曹家的,李鼎雖住在蘇州,小時沒到過金陵,但大了自然會隨同李煦、韓氏、甚至老祖母文氏常去「老親」家串門子,這一切「目睹親聞」,確實是「現成文字」。
脂批中有些條,動言三十年,三十五年。此地引錄兩條,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後,鳳姐受命協理寧國府,分析寧府弊端一段文字時的批語:
讀五件事未完,余不禁失聲大哭;三十年前作書人在何處耶?(庚辰本眉批)
舊族後輩受此五病者頗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見書於三十年後,余今想慟,血淚盈腮。(甲戌本眉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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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兩條批語,絕非一人所批,第一條批者,認為書中所寫五件風俗陋規是他家的事,第二條的批者說:你 家有此五病,「余家更甚」!筆者在此敬請所有「批書者必為曹家人說」的擁護者來看此批。以筆者的看法,此二人當分屬曹、李二家,而且唯有曹頫、李鼎(畸笏 叟、脂硯齋)才批得出,因為我們能從批語裡,感覺到破敗家族家長的語氣。
最讓我們感到脂硯齋與李鼎相吻合的,是第十八回寫到齡官因「游園」「驚夢」二齣非本角之戲,執意不作,定要作「相約」「相罵」時,庚辰本有大段的雙行小字批語:
按近之俗語云:「能養千軍,不養一戲」。蓋甚言優伶之不可養之意也。大抵一班之中,此一人技業稍 優出眾,此一人則拿腔作勢,轄眾恃能,種種可惡,使主人逐之不捨,責之不可,雖欲不憐而實不能不憐,雖欲不愛而實不能不愛。余歷梨園子弟廣矣,各各皆然。 亦曾與慣養梨園諸世家兄弟談議及此,眾皆知其事,而皆不能言。今閱《石頭記》至「原非本角之戲」、「執意不作」二語,便見其恃能壓眾,喬酸嬌妒、淋漓滿紙 矣。復至「情悟梨香院」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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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將和盤托出,與余三十年前目睹身親之人,現形於紙上。使言《石頭記》之為書,情之至極,言之至恰,然非領略過乃事,迷陷過乃情,即觀此茫然嚼蠟,亦不知其神妙也。
庚辰本上的雙行小字批語,公認屬脂硯齋所評。因而這一大段話,無異形容了三十年前的他自己:他是個 世家子弟,養著戲班優伶,常同一批慣養梨園的紈袴子弟來往。他受慣所養恃寵而嬌的優伶的挾制,逐之不捨,責之不可,欲不憐而實不能不憐,欲不愛而實不能不 愛。他看到書中描寫齡官拿腔作勢的一段,深感刻劃之神妙,正由於自己領略過乃事,迷陷過乃情,這個花花公子,對當年所作所為,似乎仍回味無窮。
李鼎當年的真實形象如何?目前所知有關他的直接資料極少,但唯一寶貴的一條,很可以供我們加以比較了:
織造李煦莅蘇三十年,管理滸墅關稅務,兼司揚州鹺政。恭逢聖祖南巡四次,克己辦公,工匠經紀,均沾其惠,稱為「李佛」。公子性奢華,好串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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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名師以教習梨園,演《長生殿》傳奇,衣裝費至數萬,以致虧空若干萬。吳民深感公之德,惜其子之不類也。(《顧丹五筆記》)。8
李 鼎的父親為蘇州織造,祖父曾為廣東巡撫,他該能算是世家子弟吧?他的串戲,延名師以教習梨園,一擲萬 金,他該能自誇「余歷梨園子弟廣矣」了吧?他既是如此性奢華、好串戲的公子,聲色一條路,他當年該曾「領略過乃事,迷陷過乃情」吧?比較過脂硯齋與李鼎之 為人,我們實在有影像重疊的感覺。
(三)
在以往以金陵曹家為中心的紅學研究者常感到不解的是,《紅樓夢》的故事為什麼要從蘇州開始呢?同 時,雪芹生於南京,長於北京,何以書中會有相當多的「吳語詞彙」呢?現在了解到脂硯齋就是在蘇州生長的李鼎,就比較容易解釋了,不過筆者以為,如果結合了 另一個紅學疑案來討論,反而可以一併解決。疑案即是吳世昌早年提出的:脂硯齋是《石頭記》初稿約二十回的作者。
吳氏此說,紅學界至今認可者甚少,但筆者卻大致同意,不過不以為曾寫了二十回左右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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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直認定脂硯齋是曹家人,更可能是曹天祐,若說他是《石頭記》的寫作發起人,當然有不少疑點,而且很少旁證。
現在推斷李鼎可能是脂硯齋,則他寫《石頭記》要從蘇州開始,那就一點也不奇怪了。同時,雪芹接手改 寫《石頭記》以後,李鼎,這位蘇州叔輩,在雪芹十年撰書時間內,不斷提供意見與資料,就如上節批語中所說:「復至情悟梨香院一回,(民案,指三十六回「識 分定情悟梨香院」)更將和盤托出,與余三十年前目睹身親之人,現形於紙上。」想來雪芹滿耳朶聽到的都是蘇州話,那麼筆下出現不少吳語詞彙,豈不是很自然的 事情嗎?
今本《紅樓夢》的第一回開頭,還保存著《石頭記》的「緣起」,其中看來矛盾,實則說得明白的話有這一段:
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又題曰金陵十二釵,并題一絕,即此便是《石頭記》的緣起。詩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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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段話裡,明說雪芹是披閱增刪者,他詩中所稱「作者」,當然另有其人。此人,即是開卷第一回,起始所 說:「作者自云,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自又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勿念及當日所有之女 子,……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何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哉?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之大無可如何之日也!」文中的「作者」就是以寶玉自 居的「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的落魄公子。他在遭逢到抄家慘禍之後,痛定思痛,想要寫懺悔錄。這個公子當抄家之時,年紀一定不小了,像曹雪芹的五、 六歲,李鼐的七、八歲,曹天祐的十二、三歲,實在都夠不上「經歷過一番夢幻」,只有李鼎,當抄家時已二十九歲,他才合格。
以上兩處引文均提到「作者」字樣,我們認為都指的是《石頭記》初稿發起人李鼎。當初他就是想寫他的 夢幻生涯、他的一把辛酸之淚。最早他雖是作者,但才力有限寫不下去,看到雪芹的戲作「風月寶鑑」,才大為傾倒。因而請求雪芹刪改、續成。以後,十年之間, 雪芹寫、脂硯批,共同經營此書。李鼎退居批書人地位之後,批語中多次有「作者」字樣出現,這才是李鼎稱當之無愧的雪芹為「作書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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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自從一九二一年胡適的《紅樓夢考證》改定稿發表以來,他的兩條結論:一、《紅樓夢》的著者是曹雪 芹。二、《紅樓夢》是一部隱去真事的自敍:裡面的甄、賈兩寶玉,即是曹雪芹自己的化身;甄、賈兩府即是當日曹家的影子。可說已成為七十年來紅學考證的基 礎。但是今天,當我們對蘇州李家有了較多的認識,對李鼎其人有了若干了解之後,認真來檢討這兩條結論,我們都有或少或多的話要說。
對第一點,「著者是曹雪芹」,我們基本上仍然支持,但是,撇開後四十回的問題不論,即以前八十回而 言,由於我們認為原始的發起人是李鼎,且曾寫過幾回,雪芹接手後,對這幾回文字,曾加以刪改、潤色,換句話說,是有若干程度的保留。另一方面,雪芹所寫的 文字中,也處處有李鼎的建議和被諮詢的痕跡。雪芹雖然是綜理全局的著者,但總的來看,和純粹獨力創作的「著者」有所不同,這是我們須要指出的。
對第二點,我們首先完全否定了雪芹寫此書是「自敍」的可能性;不論雪芹是不是曹天祐,自敍肯定是子虛烏有之論。其次,說甄、賈兩寶玉是雪芹自己化身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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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完全不能成立的。至於說甄、賈兩府即是當日曹家的影子,這話,我們現在只能接受一半。我們認為李 鼎最早構想《石頭記》也許只有蘇州李家的影子,等到雪芹接手,把地點換到金陵,便有了曹家的影子。奇巧的是,正如我們已經說過,兩家就有那麼相似,使雪芹 可以把兩家的人與事,揉合起來,真假有無,穿插神妙。所謂「假做真時真亦假」,可能正寓有「曹作李時李亦曹」的暗喻。
就以大觀園來說,曹家有隨園故址,一般上多相信它是雪芹心中的模型;殊不知接待過康熙的蘇州織造 署,門前有石獅子一對,李煦為了皇帝要來,特此「加辟而增新之,敞以亭閣,延以廊廡,翠竹碧梧,交蔭於庭,清風徐來,則颯然衣袂間。」康熙非常欣賞,為題 「修竹清風」匾額。10看起來豈不更像大觀園?平心而言,經過雪芹的藝術加工,只怕連這園子也是兼有曹、李二家之長,才成其為「天上人間諸景備」的。
總說一句,蘇州李家的素材,大量見之於書中,絕非雪芹偶然的運用,而是必然的存在。我們能夠把「假 做真時真亦假」解釋為「曹作李時李亦曹」,所以能夠強調李家對《紅樓夢》研究的重要性,達到「蘇州李府半紅樓」的程度,關鍵性的問題,還是對李鼎這一人物 的了解。肯定了他即是脂硯齋,肯定了他即是早年寶玉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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