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巨大的宮槐，一望而知不是數年之間能夠長成的，因而我相信輞口莊的主建築，一定就在當年宋之問的舊址上重建，也因此可以利用此道，直通欹湖。仄徑經過整修，宮槐陌便成一景，這些都是裴秀才告訴我的。

第九站：臨湖亭

　　王維賦詩：輕舸迎上客，悠悠湖上來。當軒對樽酒，四面芙蓉開。

　　裴迪同詠：當軒彌滉漾，孤月正徘徊。谷山猿聲發，風傳入戶來。

　　二詩大意：

　　王高人說：我在亭內等候，眼看輕快的大船把老友由湖上悠悠然迎來。我連忙打開窗戶，斟滿酒杯敬客，在四面荷花盛開的湖亭內。

　　裴秀才說：白天熱鬧的景象被老師寫掉了，我就講一下晚上吧。孤月在天空徘徊的時候，窗外湖波映月盪漾，閃閃發光。猿聲在山谷上哀哀而叫，順風透進亭中，令人心悸。

　　神遊人語：

　　從輞口莊經宮槐陌，行走一段路便到了湖邊。再走過有扶手的湖上架橋約五十步，便到達了築在湖上的臨湖亭。身在亭內，果然看見了「四面」荷花開的盛景。裴秀才建議，臨湖亭上月夜風光

182

，很值得一賞。我婉拒了，只因我忽然想到李白的「猿聲天上哀」，太悽清了。能看到環亭荷花怒放的湖景，於願已足。

第十站：南垞

　　王維賦詩：輕舟南垞去，北垞淼難即。隔浦望人家，遙遙不相識。

　　裴迪同詠：孤舟信風泊，南垞湖水岸。落日下崦嵫，清波殊淼漫。

　　二詩大意：

　　王高人說：輕舟去向南垞途中，遙望北垞，愈隔愈遠，那邊的山，那邊的人家，慢慢看不清楚了。

　　裴秀才說：老師，寫南垞，還是講南垞吧。船順風到了南垞岸邊，當太陽下山後，實在連南垞這邊，山水也慢慢分不清楚了，依稀只見一片煙波。

　　神遊人語：

　　欹湖水域廣闊，煙波浩淼，王高人寫由南望北，不識人家，極寫湖面遙深，似與《莊子‧秋水篇》所謂「兩涘渚崖之間，不辨牛馬」，異曲同工。裴秀才寫詩的用意，或者是在賦詩詠景方面，加以補足，老師寫遠眺，他便寫近觀，如此這般的配合，景色自然更加多采多姿。

183

第十一站：欹湖

　　王維賦詩：吹簫凌極浦，日暮送夫君。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雲。

　　裴迪同詠：空闊湖水廣，青熒天色同；艤舟一長嘯，四面來清風。

　　二詩大意：

　　王高人說：臨湖亭寫了迎賓，借此寫君子歸去也。來時未遠迎，此番親自陪行，吹簫以寄惜別之意。好友雖然離去，湖上回首，卻見白雲環繞青山，總算還有美景相伴。

　　裴秀才說：湖闊天空，水天一碧，舟中迎風長嘯，心曠神恰。老師，我不離去，會長久陪伴你，向你學習的。

　　神遊人語：

　 　我知道了，欹湖不但是輞川別業美景的中心，更是對外的交通要津；陸路翻山越嶺，自可抵達，但爭如湖 上飄來的悠遊自在、遠山如畫？再說船靠岸處，乃是臨湖之亭。此時不再是「下馬飲君酒」，而是開樽以敘契闊。嘆賞過四面荷花，再漫步仄徑，經由宮槐之陌（葉 徑已曾緣客掃），直抵輞口之莊，然後主人再烹茶待客。

184

第十二站：柳浪

　　王維賦詩：分行接綺樹，倒影入清漪。不學御溝上，春風傷別離。

　　裴迪同詠：映池同一色，逐吹散如絲。結陰既得地，何謝陶家時。

　　二詩大意：

　　王高人說：這兒的柳樹，大不同於我門前的衰柳了，一行行排列在池水邊，連倒影人清水中的形象，都是那般濃密美麗；當然它們更不愁會像京城御河邊的楊柳，在春天老是被人折枝送行。

　　裴秀才說：可不是嗎，柳樹與池水一色，風一吹，柳條絲絲揚起，舞得多麼盡興；在輞川池上的柳樹，濃蔭覆地，該是同在陶家院中的柳樹一樣幸福。

　　神遊人語：

　　柳浪景點不在河邊，不在溪邊，乃是在一處池水之畔。池水清澄，柳樹蔭濃，倒影相映，情緻別有風情。以後西湖有「柳浪聞鶯」的名勝，這柳浪一詞，可能還是來自輞川。柳條濃密，因風起浪，不是誇張，真的非常浪漫。

185

第十三站：欒家瀨

　　王維賦詩：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跳波自相濺，白鷺驚復下。

　　裴迪同詠：瀨聲喧極浦，沿步向南津。汎汎鳧鷗渡，時時欲近人。

　　二詩大意：

　　王高人說：秋雨之中，欒家瀨才真正顯出它澗流的特色：澗水由石間溜瀉而下，水波跳動，水花四濺；水邊覓食的白鷺，驚起又回來，當然，牠只是避開那大股的水花而已。

　　裴秀才說：老師，你的四句詩有如一幅秋澗白鷺圖，讓我增加一點音響吧：秋雨中澗水量大流急，水聲老遠部聽得到，而且一路南流下去。有些水鳥在澗水兩邊覓食，甚至走到我身旁時，也不懼怕。

　　神遊人語：

　 　欒家瀨是山谷間地勢較陡，水流較急的一小段地方，秋雨來時，水量激增，水聲遠播。王高人詠出的，雖 為無聲的畫面，但此畫面為動態情景，而客串之主角，厥為白鷺。白鷺橫空時的美姿，已夠動人，但我們在欒家瀨急湍澗水旁所見覓食的白鷺，其形象尤其令人怡悅 難忘：那即是牠在水花四濺中，長腿參差，白鷺亮翅時的驚鷺一瞥。

186

第十四站：金屑泉

　　王維賦詩：日飲金屑泉，少當千餘歲。翠鳳翔文螭，羽節朝玉帝。

　　裴迪同詠：瀠渟澹不流，金碧如可拾。迎晨含素華，獨往事朝汲。

　　二詩大意：

　　王高人說：傳說每天飲金屑泉的人，漸次脫胎換骨，至少都能活千餘歲，那麼至多呢？有緣的話，上天或會派出神龍翔鳳等車隊儀衛，迎接上天去朝拜玉帝的吧!兩位，別笑我做遊仙的美夢啊。

　　裴秀才說：老師，我信你的。你看那泉水欲流又止，陽光之下，似有金碧之物，探手可得。我將每天清晨來汲取第一道泉水，據說它尤具靈性。

　　神遊人語：

　　裴秀才，想和你切磋一下：早晨第一道泉水，是否特具靈性，我俗人不知；但一定極為清淨，可以斷言。再說絕早起身，提桶上下山，皆屬佳妙晨運，合乎健身原理。我明早一定同你來，汲取金屑泉水。但別忘了，要奉給老師先飲啊。

187

第十五站：白石灘

　　王維賦詩：清淺白石灘，綠蒲向堪把。家住水東西，浣紗明月下。

　　裴迪同詠：跂石復臨水，弄波情未極。日下川上寒，浮雲淡無色。

　　二詩大意：

　　王高人說：相對於欒家瀨，此地的溪水平緩得多了，又清又淺，更凸顯了大大小小的許多白石塊。香蒲在水邊長得正綠，可以採摘了。家住溪水兩邊的少女們，常在明月之下浣紗溪中。

　　裴秀才說：這兒真好，讓我忍不住脫了鞋子，捲起褲腳，踩在石上，走進水裡，踢打水面，回到童年，玩水不厭。忽然我覺得水冷起來，原來太陽已經下山了，天上只有淡淡的幾片雲。

　　神遊人語：

　 　看裴秀才這麼童心未泯，玩得開心，我也脫去鞋襪，走向溪中。我們朝王高人招手，要他也下水，但他莞 爾一笑，並無動作。忽然我不經大腦，問王高人道：「你十六歲時所寫的〈洛陽女兒行〉中，也提到『誰憐越女顏如玉，貧賤江頭自浣紗！』，這兩首詩裡的浣紗 女，有什麼不同呢？」我其實只是想表示，能背出他的詩。沒想王高人瞪我一眼，不層地說：「這兩首詩，怎麼好相比呢？」我碰了釘子，只好聳聳肩膀。側身看見 裴秀才，正朝我望著，嘴裡嘿嘿地笑了兩聲

188

。

第十六站：北垞

　　王維賦詩：北垞湖水北，雜樹映朱欄。逶迤南川水，明滅青林端。

　　裴迪同詠：南山北垞下，結宇臨欹湖。每欲採樵去，扁舟出孤蒲。

　　二詩大意：

　　王高人說：北垞在湖的北岸，岸邊有朱欄與雜樹。極目南方，青色樹林的更遠處，婉蜒曲折的南川之水，一明一滅地煞是好看。

　　裴秀才說：若能在這南山北垞之下的湖濱，結廬而居，既可以過漁椎的生活，又能與老師比鄰，那將是何等的幸福。

　　神遊人語：

　　前面王高人寫南垞，是向北望；現在寫北垞，便向南而眺，由此可知，他的腹稿是早已打好了的。裴秀才真會寫詩，不不，我是說他真會說話，他說想過漁樵生活，又盼與老師比鄰而居，能常侍左右，老師的心中，豈能不感安慰呢。

189

第十七站：竹里館

　　王維賦詩：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裴迪同詠：來過竹里館，日與道相親。出入惟山鳥，幽深無世人。

　　二詩大意：

　　王高人說：獨坐在幽林深處的館舍中，一個人或休閒彈琴，或練功長嘯。夜深人靜，仿彿遺世，走出館舍，只見天空高懸著一輪明月。

　　裴秀才說：這竹里館我曾來過，來此即專為練功修道，此地可說是老師的道場。這地方幽絕無人，只有山鳥出入。

　　神遊人語：

　 　由王高人自己所說在竹里館「長嘯」，加上裴迪進一步說明「日與道相親」，使我們知道竹里館是不對外 開放的禁區，是王維排除一切干擾的道場。裴秀才鄭重的說：「來過竹里館」，表示普通人是不能隨便進出的。王維在此練功，自然不止「長嘯」而已，但即此一點 而言，裴迪已跟隨學習有日，這從裴迪詠欹湖詩，「艤舟一長嘯」露了一手可知。再者，輞口莊時有山僧來訪，來用齋飯，故布置為禪修之所，此為待客之道。總而 言之，王維參禪、修道，莊館兩分。此係推測

190

，怕王高人不高興，不敢當面問明。就連我這神遊者，也只到過竹外，未曾進入竹裡之館。遺憾的是，我忘了問二位一下，盧象集中的一首〈竹里館〉，所詠的也是此地嗎？

第十八站：辛夷塢

　　王維賦詩：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裴迪同詠：綠堤春草合，王孫自留玩。況有辛夷花，色與芙蓉亂。

　　二詩大意：

　　王高人說：這一帶山中的平地上，每年春天，大片的辛夷花，爭相綻放出紅色花朵。山谷裡並無人家，但花兒們照舊紛紛自開自落。

　　裴秀才說：不遠處長堤邊已是春草綠遍，加上這辛夷花紅得與蓮花相似，更值得我輩流連賞玩。老師，昔年你有詩「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嚮往的可是此等境地？

-----------

　盧象〈竹里館〉詩云：「江南冰不閉，山澤氣潛通。臘月聞山鳥，寒崖見蟄熊。柳林春半合，荻笋亂無叢。回首金陵岸，依依向北風。」讀了有點讓人莫測高深。仿彿是說雖在嚴冬，此處卻溫暖如春，是否暗示著靈山地宜道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