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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真閣集卷二)
可見其崇仰袁枚之意矣。其又云:「深閨柔翰學塗鴉,重荷先生借齒牙」「十年蚤定千秋業,片語能生四海春」,師承於袁枚,言子才片語能生四海春,於門弟子之影響,實非比尋常也,席氏發揚師說,有論詩絕句為證:
枵腹何曾會吐絲 詅癡又恐作書厨
游蜂釀蜜衝花去 到得成時一朵無
沈思冥索苦吟哦 忽聽兒童踏臂歌
字字入人心坎裏 原來好景眼前多
(長春閣集卷四)
此論不啻出自隨園之口也,袁枚乃贊之云:「字字出於性靈,不拾人牙慧,而能天機清妙,音節琤琮」(清代婦女文學史)
歸珮珊詩名甚著,詩清婉綿麗斐然可誦,為珮蘭之閨中畏友,亦甚見賞於隨園。
2陳淑蘭
袁枚云:
金陵閨秀陳淑蘭,受業隨園,繡詩見贈云:儂作門生真有幸,碧桃種向彩雲邊。(隨園詩話卷六)
陳淑蘭夫婦情篤,亦如子瀟之「閨房如學舍」也,為詩情致纏綿,耐人尋味,發乎誠正之情,感人甚深,實乃性靈說之實行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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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多位女弟子,如吳瓊仙之詩、情致綿綿,金逸纖之詩,用筆飄渺,亦情致經纏綿;駱綺蘭以詩請業隨 園,與席佩蘭同稱二蘭,為女弟子中之翹楚;孫氏三妹等一時紅粉亦俱拜門牆也;如皋女史熊璉者,著有澹仙詩話,畢沅之母張于湘,于湘母英憲,于湘女畢汾,秋 帆之女慧等,畢秋帆一家皆能詩也,蔣士銓之母,甘荼老人,亦詩媛也,孫星衍夫人王釆薇,胡氏三才女等……閨媛輝光,不可勝數,多直接間接受袁枚之影響也, 梁乙真云:
隨園之在當時,其文名之盛,實足以奔走天下,不惟執經問字之姝,仰承其風釆,卽大江南北,名閨淑 媛,亦莫不得其一言為榮,徵詩刻稿,標榜聲名,二百年來,詩人享名之盛,未有逾於隨園者也,故有清乾嘉之際,婦女文壇之稍露頭角者,莫不與隨園有直接或間 接之關係。(清代婦女文學史第二編)
乾嘉間之閨媛詩人,不論是否為其女弟子,多與隨園有直接或間接之關係,且乾嘉之女詩人,袁枚女弟子甚多,無庸盡述,可見性靈說之影響。
九程晉芳、吳嵩梁、楊芳燦、何南園等
程晉芳,字魚門,號蕺園,江南歙縣人。郭麐靈芬館詩話卷三云:「隨園最服膺程魚門先生」,王昶湖海詩傳亦云:「程晉芳與商寶意,袁子才唱和」,論詩互為影響,應可肯定,且袁枚篤於友誼,程晉芳死,擧借券五千金焚之,且恤其孤,益可見其性情之真也。
楊鍾羲云:「吳蘭雪受詩法於蔣苕生」(雪橋詩話卷十),論詩以性靈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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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鑄成五字皆神力,傳到千秋只性情。」—答法時帆,又云:「絕跡飛行應萬里,冥心獨造只千秋。」論 詩。可謂一本性情,才學並重,王昶云吳蘭雪能約其才,博其識,充其學問,以發抒性情,(見吳子山香蘇山館詩序)乃西江之大家,自蔣苕生後二十年之巨擘也, 其詩如天風海濤,蒼蒼浪浪,一世之豪傑也,林昌彝贊之云:
珠光劍氣各專家 一集香蘇豔綺霞,
我愛君詩清到骨 滿身風雪拜梅花
(海天琴思續錄卷八)
滿身風雪拜梅花,實指性靈而言。
至於楊芳燦,乃隨園高足弟子,法式善云:「其詩錯釆鏤金,驚才絕豔」(梧門詩話卷三)論詩受袁枚影響,當無疑問。何士容,字南園,有南園詩選,其詩清婉,與袁枚過從三十年,相交甚歡,論詩亦主性靈也。
十李調元
李調元極崇袁枚,從程魚門處,得小倉山房詩集,讀後編有袁詩選,於袁枚之才學,頗為推重,以為詩必富而後工,富於諸子百家,則用之無窮,若將諸子百家束之高閣,乃腹之窮也,如云:
詩必富者而後工也,非富於學,則萬卷不破,非富於材,則萬象不該,記所謂多文以為富者,正謂此也。錢塘袁子才先生,今代之富於詩者也,其學富,故出語邁李杜;其才富,故落筆無古今……余詩不足學,諸生其學袁詩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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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詩選序)
李調元不惟學袁詩,且欲諸生學袁詩,論詩以性情為主,三百篇,淵明、李杜二公之詩皆性情之作,出於自然,故云:
詩乃天地自然之樂也。(雨村詩話卷上)
詩也者,人之性情也。(雲谷詩草序)
此論如出袁枚之口。李氏亦言詩法,亦言溫柔敦厚,論詩稍異於袁枚而近似沈德潛者,乃在於詩貴泝漢魏,崇盛唐,李杜諸家,宜奉為鼻祖也,雖如此,其受袁枚之影響甚大也,李調元云:
或問袁子才何如人?余誦白樂天句:已為海內有名客,又占世間長命人。(清朝詩人徵略卷三十)
十一朱庭珍
朱庭珍論詩傾向格調,主根柢於學,與性靈說無甚牴觸,且其主張頗多相同者,如「性情真摯」「理愈積而愈精」「氣彌鍊而彌粹」「然必求諸高深古談」,妙合自然,所謂絢爛之極,歸於平淡也,又云:
作史者以才學識為之長,缺一不可,詩家亦然,三者並重而識尤為先,非識則才與學恐或誤用,適以成其背馳也,然鍊識之道,不外得真傳而已,……
識為詩中先天,理法才氣為詩之後天,……以先天為天功,以後天為人力,並造其極,斯大成矣。(筱園詩話卷一)
此論與袁枚所言,殊無二致,雖然如此,朱庭珍與性靈說之批評,竟深文巧詆,攻之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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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惟集矢袁枚,至性靈說者如趙翼、張問陶等,多在攻詆之列,無一倖免,其評袁枚可約略言之:
1力稱袁枚誤解性靈之義
朱庭珍以為袁枚以性靈為藉口,誤解自然、聰明、風趣、雄豪、天真、性情之義也,如云:
袁既以淫女狡童之性靈為宗,專法香山誠齋之病,誤以鄙俚淺滑為自然,尖酸佻巧為聰明,諧謔游戲為風 趣,粗惡頹放為雄豪,輕薄卑鄙為天真,淫穢浪蕩為豔情,倡魔道妖言以潰詩敎之防,一盲作俑,萬瞽從風,紛紛逐臭之夫,如雲繼起,因其詩不講格律,不貴學 問,空疏易於效顰,其詩話又強詞奪理。(筱園詩話卷二)
指稱袁氏誤解性靈,以不學為詩,詩教之防,所以潰散者,皆袁枚之過也,其誤解性靈,以為詩敎罪魁也。
2力指袁枚為詩敎罪魁
朱庭珍以為袁枚趙翼等性靈實乃風雅之蠹,六義之罪魁,欲扶大雅,不能不痛斥此邪魔左道,如云:
袁趙二家之為詩魔,較前明鍾譚,南宋江湖九僧四靈,江西諸派末流之弊,更增十百,實風雅之蠧,六義之罪魁。(筱園詩話卷二)
詩教之壞,足以淆惑民心視聽,詩運衰亦可使國祚盡矣,所造成者皆性靈說之影響風行於世,故仁正詩敎,凡汲取性靈說者,在所斥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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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攻詆信仰性靈說者
朱氏極不喜性靈說,好惡所至,卽推崇性靈說者,亦在攻詆之列,唯一倖免者乃為蔣心餘,朱氏嘗揚蔣士銓之詩為第一,詩才沈雄,意境亦厚,學昌黎山谷而上摩工部之壘,乃能自開生面,卓然成家,除此之外,乃極度非之也,如云:
趙翼詩比子才雖典較多,七律時工對偶,但詼諧戲謔,俚俗鄙惡,無所不至。至四川之張船山問陶,其惡 俗叫囂之魔,亦與袁趙相等,若李雨村調元,則專拾袁枚唾餘以為能,並附和雲松,其俗鄙尤甚,是直犬吠驢鳴,不足以詩論矣,學者於此等不列詩魔,必須視如砒 毒,力拒痛絕,不可稍近,恐一沾餘習,卽無藥可醫,終身難湔振拔也。(筱園詩話卷二)
朱氏所力攻者,乃袁趙二君,亦波及張問陶李調元,至於洪亮吉,始則言其經術甚深,工於考據,詩崇法選體,負過人才力,次則言其與四川張船山同館交好,唱和甚密,竟降格相從,頹然放筆,縱恣叫囂,終則評其詩格掃地矣,如云:
夫以稚存學問才力,俯視一時,一為船山所累,遂染其習氣,縱筆自恣,詩格掃地。(筱園詩話卷四)
細按詩論,袁、趙、蔣、張、李、洪等詩論太多同旨也。其何攻詆袁趙甚力,而贊許心餘,又何以力排船山雨村而獨許稚存,實為主觀之見也。
4力指袁趙等文人相輕
朱庭珍云:
袁枚與趙翼,互相標榜,亦互相刺譏,趙作四六文以控袁,雖云遊戲,而筆端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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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市棍揭帖,訟師刀筆無異,此等皆小人之尤,適以自獻其醜,於人格無所損,君子之交,斷不出此。(筱園詩話卷三)
又云袁枚隨園詩話為無稽臆說,評子才心粗氣浮,輕於詆訾,朱氏之意,一言以蔽之,袁枚無論為人,詩論皆一無是處也,然朱氏又以為其詩論態度甚為公正,不宜是丹非素,祧宋宗唐,如云:
要之,各派皆有所長,亦皆有所短,善為詩者,上下古今,取長棄短,吸神髓而遺皮毛,融貫眾妙,出以變化,別鑄真我,以求集詩之大成,無執成見為愛憎,豈不偉哉!(筱園詩話卷一)
「各派皆有所長,亦皆有所短」,誠是的論,但能秉公心而取長補短者蓋寡矣,朱庭珍能言之而不能行之,而予性靈說全然否定,洵有失論詩之旨也。然衡諸所評四點而言,亦未必為隨園之失也,另有劉聲木者,亦言袁趙之詩為詩家魔道也,如云:
袁張趙蔣四家之詩,實詩家魔道,為通人詬病久矣,實則袁氏論詩之旨甚佳,惜珠礫雜揉,自穢其書,不能歸於一律,為可惜。(萇楚齋隨筆卷十)
雖評其為詩家魔道,然詩論猶不失公評,未以其瑕而掩其瑜也,故對歸安楊見山太守峴與友論詩書所云:「隨園派出不學之徒,爭以詩名,誠如天下之言,不獨足下醜之,然僅以一二不可解之可,矜為奇創,則亦非也」,聲木以為此乃隨園派之流弊,非隨園之意也,如云:
太守論罕譬曲諭,頗足發人深省,惟論錢塘袁簡齋明府枚詩集,未免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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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學之徒爭以詩名,乃隨園詩派流弊所至,非明府教人不學也。(萇楚齋五筆卷九)
當時批評攻詆隨園,形成一股風氣,不惟如趙翼、洪亮吉、章學誠等盛名之士力攻之,卽如寒賤後進,亦抉摘其瑕也:
袁簡齋明府枚當日以詩為召後進,上自名公鉅卿,下至販夫走卒,賤至倡優,莫不依附門牆,當時有黃蛟門以一寒賤後進嘗摘隨園詩可訾議者面質諸隨園,隨園雖不懌,然無以非之。(萇楚齋隨筆卷十)
其何以至此,恐係當時以人品論詩品也,袁枚詩品或無可詆者,然其人品難免白璧有瑕,隨園當日廣通聲氣, 肆意逢迎高位以為己用,其後半生大半出門遨遊,在家時少,實為避難,知其不容於眾議,是以終年出游,以避他人指摘,人羨隨園,而隨園深知當日之行為已苦。 樵隨詩話中有云:「隨園之盛名,良由推轂者多,又全在肯獎掖後進,一經品題,便成佳士,惑之者多,譽之者廣,然則植人者實植己也。」劉聲木以為此數語真能 抉出隨園心肝,當時隨園之享盛名,得厚賄,未嘗不由於此,而袁枚自云:
詩家選集有七病焉,……從寬濫錄,五病也,妄為改竄,點金成鐵,六病也,狥一己之交情,聽他人之求請,七病也,末一條,余作詩話亦不能免。(隨園詩話卷十四)
無怪其攻詆之所自來也。梁章鉅於閩川閨秀詩話卷二云隨園老人往往孟浪;於退庵隨筆卷二十亦云 「所錄非達官即閨媛,大意在標榜風流,頗無足觀。」林昌彝於袁枚詩論頗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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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言曰:
說笑談忠筆有神 每於精處見天真
雌黃莫信隨園口 誰定三家第二人—鉛山蔣苕生士銓三家,蔣袁趙也,簡齋論詩以第一人自居,以苕生為第二人,殊非確論。(海天琴思續錄卷八)
由是以觀,性靈說所招致之毀譽不少,無庸縷述。若果真隨園一無可取,又何以流傳如此之廣耶。
十二袁潔
袁潔於嘉慶乙亥(二十)年上元後,序蠡莊詩話,詩話大約成於此時前後。袁潔論詩亦主性靈,人皆以隨園之後譽之,而其亦以袁枚自命,浙江朱尚齋錦華贈詩云:
才人格調美人情 多少名花待品評
管領江南春色好 隨園以後屬先生
(蠡莊詩話卷四)
菊農亦贈詩云:
倉山不可作 此事又推真 風雅存吾道
文章息眾喧 眼空群冀野 名重兩隨園
議論縱橫處 英雄豈大言 (蠡莊詩話卷六)
好個「名重兩隨園」又云「眼底論人物,君應第一流」,袁潔言詩推崇袁枚,發揚性靈之論,評人之詩,論人之作,輒以性靈為言,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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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生詩專主性靈。……(蠡莊詩話卷一)
……俱見性靈。(蠡莊詩話卷一)
清雋之句,出於性靈,不假典實,轉覺天然。(同上)袁枚主性靈,曾論及悟,而袁潔亦然,其舉詩僧爕蓮之詩,末云:惟有道人日徜徉,人間天上兩相忘。一掃而去之,仍是空門吐屬,可見詩在性靈,非關學也,所謂「非關學」也,非不關學也,乃在於悟,故云:
詩本性情,有不期然而然者,故前人有三分人事七分天之說。(蠡莊詩話卷十)
此乃趙翼之說。可知袁潔不止極崇袁枚,卽趙翼性靈詩論,亦兼容並蓄也。然袁潔並非純以性靈言詩,其亦不反對格調,可謂深體詩道之大也,真詩實宜格調,性靈並重,不可有所偏失:
作詩不外理法格調四字,四者俱備,又有性靈以貫注之,譬諸作室,院落分明,丈尺井然,理法也,牆垣戶牖,鳥革翬飛,格調也,作室既成,必須有人以居之,方不是空空一所房子,既要有理法格調,又要有性靈之謂也,此中甘苦,良非易易(蠡莊詩話卷九)
由此可見,袁潔深受袁枚之影響。
……
袁枚之性靈詩論影響可謂深遠矣,自乾嘉以至同光清末,有毀有譽,茲再略述一二說明之:
祝德麟,詩以性靈為主,亦能驅遣故實,蓋欲力追其鄉先輩查初白,及其房師………趙甌北兩先生。(聽松廬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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