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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是李家,連曹家也不知道,我們敢於斷言此人不知「擬書底裡」,因此有人懷疑他是「棠村」,我們認為沒有這個可能。
現在把此次選析的脂硯「不僅批書」,亦即是批出了書外的重要信息,再作一重點歸納之陳述:
一、「十二釵正出之地」乃是蘇州,是十分重要的信息。由此引申出書中人、事亦多出蘇州,包括寶玉在內,自不待言。而雪芹寫為「金陵十二釵」,確是「假作真」的寫法,且可兼寫曹、李兩家,亦是可想而知的。
二、第三回多條批語,註明賈母、王夫人住處裡裡外外的方位通道,比作者述的更為清楚,甚至書內寫「角門」,他能註出是「正房後西界牆角門」,脂硯如果沒有住過此處,他如何知道?
三、以往筆者比較曹、李兩家,只舉出老祖母、兒子、孫子三代,極為相似,有如甄、賈兩府之敍述。現 根據第七回對焦大之批,追溯出太爺一輩,曹家之曹振彥與李家之李西泉,均有戰功,從龍入關,為兩家發跡的基礎。過去考證者,認為「焦大——太爺」這類事, 絕對反映曹家史實,現在才知道亦不盡然。如果獨立來看,兩家都有可能,但若結合了「醜聞」來看家史,應該更像是李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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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十四回夾批「看官阿經過否?」充份證實了脂硯是蘇州人;發現了這條批語,對「脂硯齋應是李 鼎」一說,有非常積極的意義。筆者並不很熟悉吳語,以前雖讀過幾回脂評本輯校,都忽略了而未能發現。我猜想在數以千計的脂硯批語中,應該還有這類「硬證」 的吳語存在,希望熟悉吳語的,能再找出幾條來,那就更能證明脂硯是「難改吳語口音」之人了。
五、二十八回所寫「大海飲酒」之「西堂故事」,我們推想它並不一定是曹寅一輩當年之事,它也有可能 為曹頫、李鼎一輩在金陵歡飲時一段插曲,雪芹「移東挪西」地將當年情事,隨意穿插應用,神出鬼沒。也只有李鼎、曹頫這樣的批書人,會對極普通的「大海飲 酒」敍述,聯想到「西堂故事」,而感嘆不已。
六、講到「移東挪西」,則我們在二十七、二十八兩回中找到的批語,都說明脂硯曾把自己幼年的事和李家的事告知雪芹,任由處理。這方面的信息,很有助於我們了解,何以雪芹會知道那麼多屬於李鼎和李家的事。
七、批語的提到「二十年」前事,應當是曹、李兩家均已被抄北返的情事,雪芹偶然將素材拉前,寫入書中「末世」。所謂「末世」者,乃曹、李接近抄家而尚未抄家之時,亦當是李鼎為「混世魔王」意氣風發之時,李鼎、曹頫稱為「三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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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年前」之事也。但書中亦偶有反映曹、李兩家更早,可稱為「盛世」時的情景,如「借省親事寫南巡」是李鼎、曹頫剛剛趕得上,故可批出「出脫胸中多少憶昔感今」。所以,「紅樓夢」雖寫的是「末世」,但素材採納廣泛,在前之「盛世」,在後之「北返」,均穿插於書中。
八、脂批前前後後,長長短短,「不僅批書」的文字,最多的都是環繞著寶玉的人和事,而脂硯一概居之 不疑,感嘆今昔。其中尤以屬親情之賈母、王夫人,屬友情之秦鍾,屬愛情之黛玉,脂硯經常不知不覺中脫離了批書人的崗位,而批出了他自稱為滴血滴淚的早年生 活經歷。由這些批語,結合了以往我們的考證,均都在在支持「脂硯齋應是李鼎」的論點,並且也讓我們進一步理解,李鼎是「石頭記」小說的發起人及初稿若干回 作者的可能性。
只有了解到李鼎的生平,才能懂得何以脂批一再稱此書為懺悔之作;只有了解到此書為李鼎的懺悔錄,才 能懂得脂硯不止是在批書,他是把中年以後的生命獻給了此書。這以寶玉自居的李鼎是怎樣一個人呢?也許今後的讀者和研究者對他會有不同的評價,但筆者卻是同 意他在書中一再批出的自我定位:
「絕世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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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本文寫定以後,我在重新校讀各文時,在「從『脂硯以寶玉自居』說到脂硯的家庭人物關係」中,讀到庚辰本二十回所引的一批:
「大族規矩原是如此,一系兒不錯。」我很懷疑「一系兒」這三個字,究竟是「一些兒」的同音訛錯昵?還是「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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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從探索賈珠說起
賈珠,是紅樓夢裡的虛設人物,提到他時,他早已死了,留下重點悲劇人物李紈和孤兒賈蘭。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就介紹了榮府裡有這麼一個殘缺小家庭:
「王夫人頭胎生的公子,名喚賈珠,十四歲進學,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
而這年輕的寡婦,自然成為薄命的悲劇人物之一。十二金釵各自有不同的悲劇命運,故一般相信,曹雪芹為了要刻劃一個「鏡裡恩情」、「再休提繡帳鴛衾」的年輕居孀的形象,所以必須先安設王夫人早年生了個兒子死掉,於是自動出現了這麼一個守寡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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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真如此的話,由考證的角度看,賈珠就不可能是一個家史人物,應該是屬於「真假」中的「假」,「有無」中的「無」的純小說虛構形象,這種小說人物,紅樓夢書裡非常多,批書的人一般上也是視同無物,沒有反應的,有之,不過提點逗趣而已,例如:
甄士隱。批語:真事隱
賈化。 批語:假話。
霍啟。 批語:禍起。
封肅。 批語:風俗。
冷子興。批語:此人不過借為引繩,不必細寫。
可是賈珠,這個書中只提到名字,已經死了好幾年的人物,批書的人對他的反應頗有不同,似乎是一個在家史背景中曾經存在過的實體。即以上面所引而言:
「一病死了」,甲戌本眉批:「略可望者即死,嘆嘆。」
這個批書人相信不是脂硯,就是畸笏,二人動言三十年前,都十分了解當年盛景,故批語有時無法分辨是誰所批。但此處不論是誰所批,都不要緊,值得重視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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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略可望者即死」,而且加上一句「嘆嘆」,就頗費推敲了。
這裡至少有三種可能性;
其一,是批小說中的情節,「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第 二回),尤其到了第四代,寧府的賈珍,榮府的賈璉、寶玉、賈環,的確都是「安富尊榮者儘多,運籌謀畫者無一」,所以批書人代為感慨,這個十四歲進學,二十 歲娶了妻生了子的賈珠,政老的長子,是略微可望成材,可以振興家門的,偏偏二十出頭就死了,這已然消疏了的賈氏家族,還有什麼希望呢,豈不可嘆。
其二,從曹家家史上來看,紅學考證者早已知悉,曹寅的獨子曹顒,在父親死後,以弱冠之年,受到康熙 帝的特殊照顧,補放了江寧織造郎中,時在康熙五十一年(一七一二)十月,可是,甫過兩年,在康熙五十三年底,曹顒就在北京病故了,估計那時他不過二十一歲 左右。曹顒的未亡人,年輕的寡婦馬氏,在第二年六月間,生下他們的遺腹子,就是曹天祐。
如單純從曹顒的形象來看,不能說沒有一點賈珠的狀貌,或者應該說,曹顒為賈珠之原型。當然,若進一步推敲,便不是那麼準確,因為曹寅子嗣艱難,很早就為曹顒完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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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大約是在康熙四十九年,曹顒十七歲時。隔年還生過一個男孩,不久夭折。再說書中賈珠的兒子賈蘭,也並沒有說他是遺腹子。
若是再進一步對照,曹顒有一姊一妹,都嫁了王子,成了王妃,可是並沒有弟弟。而書中的賈珠沒有姐姐,他雖然死了,但王夫人後來還生了元春和寶玉,趙姨娘還生了賈環。這樣一比就越看越不像了。
或曰,作者一再說明,「假作真時真亦假」,怎可以「追蹤躡跡」如此要求呢?形象上象徵式的點到為止,才是小說的寫法。這當然也能成為一說,只是兩代混為一代,好像很難令人置信。
其三,如果我們從流行已久的「自傳說」來考慮,有沒有賈珠的地位呢?很遺憾,所謂自傳說,那便是曹 雪芹以自己為賈寶玉所寫的自我傳記,自胡適以來,恐怕實在是一個想當然耳的錯誤。怎麼叫想當然耳呢?因為紅學研究者,越了解曹家,越感到小說的背景必然反 映著曹家,那麼這個末世的寵兒不是曹寅的孫子,曹頫的兒子,還會是誰呢?可是,慢慢終於有人發出了疑問,曹雪芹如果只活了四十歲,曹家被抄時,他只有五歲 大,他怎麼可能是書中的賈寶玉呢?自傳說者至今無法令人滿意的回答這個問題。但好在雪芹的歲數始終未能考定,甚至他是否為曹頫之子也無絕對之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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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可能死時是四十七、八歲,甚至他可能即是曹顒遺腹子曹天祐一說,便成為自傳說的新解釋。正如我們所知道的,天祐生於一七一五年六月,到雍正五年(一七二七)底曹家被抄時,實足年齡十二歲半。
其實八十回前寶玉的活動時代,都還在抄家之前,不論雪芹是否曹天祐,只要是肯冷靜的想一想的人,都能判斷寶玉所做的那些事,會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嗎?
回到我們的本題上來說吧,由「自傳說」這方面考慮,不論是雪芹或天祐,他們都沒有姐姐,更不可能有一個年齡較大的哥哥,因此,賈珠,從曹家家史背景方面來索隱,是絕對沒有這樣一個人物的。
由以上三方面看來,從曹家家史和「自傳說」的角度來解釋賈珠這一人物,都無法找到較合情理的根據,那麼賈珠是小說虛構人物的可能性,就似乎顯得最大了。然而,看到庚辰本二十三回連續的兩條夾批,(應該是脂硯所批),我們覺得此事還有深究的餘地。
「賈政一舉目見寶玉站在跟前,神彩飄逸,秀色奪人。」夾批:「消氣散用的好。」
「(賈政)忽又想起賈珠來」,夾批:「批至此,幾乎失聲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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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兩條連續的批語,以寶玉自居的批書人脂硯心情波動極大,真是忽喜忽悲。前面稱讚寶玉「神彩飄 逸,秀色奪人」,他居之不疑,心情愉快,這「消氣散用的好」幾個字,根本不是批書,完全是批給雪芹看的:你稱讚我早年的神彩風度,真讓我見了消痰化氣呀! 可是緊接著,賈政「忽又想起賈珠來」。賈政想起死去的兒子,如果作為小說中情節,自然合理;但批書的脂硯居然「幾乎失聲哭出」,豈不可怪?這個以寶玉自居 的脂硯,按說是因為想到了死去的哥哥而想哭,正如同賈政想到了死去的長子而難過一樣。
紅樓夢裡,一再提及賈珠而令生者難過的,自然是三十三回「不肖種種大受笤撻」,現節錄幾段文字於下:
「王夫人連忙抱住哭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兒子,也要看夫妻份上!我如今已五十歲的人,只有這個孽障……』……
「王夫人抱著寶玉,只見他面白氣弱,底下穿著一條綠紗小衣,一片皆是血漬……不覺失聲大哭起『苦命的兒』來。因哭出苦命的兒來,又想起賈珠來,便叫著賈珠,哭道:『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此時裡面的人聞得王夫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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