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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語之以白沙、陽明之語錄則欣然矣,以其襲而取之易也。」23他認為,語錄之學是後儒之學,而非聖人本 原之學。他說:「今之言學者,必求諸《語錄》,《語錄》之書始于二程,前此未有也。」24「又曰:『《論語》,聖人之語錄也。』舍聖人之語錄,而從事於後 儒,此之謂不知本矣。」25
亭林認為,語錄之學的要害,在於滲入了禪學。他說:「今之所謂理學,禪學也。」26「今之《語錄》幾於充棟矣,而淫於禪學者實冬。」27正因為語錄之學滲入了禪學,非聖人本原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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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日知錄》卷十八,〈心學〉。17《日知錄》卷十八,〈心學〉。18《日知錄》卷十八,〈心學〉。 19《日知錄》卷十三,〈士大夫晚年之學〉。20《亭林文集》卷三,〈與施愚山書〉。21《亭林又集》卷三,〈與施愚山書〉。22《日知錄》卷七,〈夫子 之言性與天道〉。23《日知錄》卷三,〈與友人論門人書〉24《亭林文集》卷六,〈下學指南序〉,25《亭林文集》卷三,〈與施愚山書〉。26《亭林文 集》卷三,〈與施愚山書〉。27《亭林文集》卷六,〈下學指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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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它未得聖人精蘊,偏離了聖學明道救世的宗旨,只不過是口耳之學、名利之學。對此,亭林批評說: 「近世號為通經者,大都皆口耳之學,無得於心,既無心得,尚安望其致用哉?」28「能文不為文人,能講不為講師。吾見近日之為文人、為講師者,其意皆欲以 文名,以講名者也。子不云乎:『是聞也,非達也,默而識之。』」29
因此,亭林主張從「無得於心」的語錄之學回復到聖人的本原之學。
3.「古之理學」是經世之學,「今之理學」是利祿之學。
亭林認為,儒家聖人所講的理學,原本是經國濟世之學。他說:「孔子之刪述六經,即伊尹、太公救民于 水火之心。」30「國家之所以取生員,而考之以經義、論策、表判者,欲其明《六經》之旨,通當世之務也。」31但自隋唐以來,朝廷以科舉取士,雖奉四書五 經為科玉,而天下士人實則為舉業而讀書,為利祿而習經,因此使聖人之學淪為帖括之學,經世之術變為利祿之途。對此,亭林批評說:「凡今之所以為學者,為利 而已,科舉是也。其進於此,而為文辭著書一切可傳之事者,為名而已,有明三百年之文人是也。」32「嗚呼!吾見今之舉士者,交利而已,屬子而已!」33 「今之為科舉之學者,大率皆帖括熟爛之言,不能通知大義者也。」34
在亭林看來,理學淪為科舉之學,於學於國,皆有百害而無一利。他早年曾浸淫於帖括之學幾二十年,對 科舉之弊了如指掌,故對科舉之批評亦每能擊中要害。他批評科舉亡棄經術:「八股盛而《六經》微,十八房興而《二十一史》廢。」35「自八股行而古學棄, 《大全》出而經說亡。」36「秦以焚書而《五經》亡,本朝以取士而《五經》亡。」37他批評科舉滲雜釋老:「舉業所用,無非釋老之書。彗星掃北斗、文昌, 而御河之水變為赤血矣。」38他批評科舉敗壞學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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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舉業至於抄佛書,講學至於會男女,考試至於鬻生員,此皆一代之大變,不在王莽、安祿山、劉豫之 下。……嗚呼!『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管子》已先言之矣。」39「是則科舉之弊必至於躁競,而躁競之歸馴至於亂賊。自唐迄今,同斯一轍。有天下者,誠 思風俗為人才之本,而以教化為先,庶乎德行修而賢才出矣。」40他批評科舉敗壞人材:「故余以為八股之害等於焚書,而敗壞人材有甚於咸陽之郊所坑者。」 41「故敗壞天下之人才,而至於士不成士,官不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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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亭林餘集》,〈與任鈞衡〉。29《亭林文集》卷四,〈與人書二十三〉。30《亭林文集》卷四, 〈與人書三〉。31《亭林文集》卷一,〈生員論中〉。32《亭林餘集》,〈與潘次耕劄〉。33《日知錄》卷十七,〈座主門生〉。34《日知錄》卷一,〈朱 子周易本義〉。35《日知錄》卷十六,〈十八房〉。36《日知錄》卷十八,〈書傳會選〉。37《日知錄》卷一,〈朱子周易本義〉。38《日知錄》卷十八, 〈破題用莊子〉。39《日知錄》卷十八,〈鍾惺〉。40《日知錄》卷十七,〈生員額數〉。41《日知錄》卷十六,〈擬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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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不成兵,將不成將。夫然後寇賊奸宄得而乘之,敵國外侮得而勝之。……故曰:廢天下之生員,而用世之 材出也。」42他批評科舉為害百姓:「天下常以勞苦之人三,奉坐待衣食之人七,而今則遐陬下邑亦有生員百人,即未至擾官害民,而已為遊手之徒,足稱五蠹之 一矣。有國者苟知俊士之效賒,而遊手之患切,其有不亟為之所乎。」43
亭林認為,作為帖括之學的宋明理學,只是一種應試之學、功名之學,無以明道淑世,無以安國濟民,因此,應該由帖括之學、利祿之學返歸經典之學、經世之學。
亭林把「今之理學」即宋明理學歸之於釋老之學、語錄之學、利祿之學,使之變成了儒學的異端和末流, 然後順理成章地提出回歸于儒家本原之學,即他所主張的作為聖人之學、經典之學和經世之學的「古之理學」。所以,亭林之學並非不講理學,亦非以經學代理學, 更非宋學餘緒。他所講的「古之理學」,是一種與宋明理學基本精神完全不同的理學。
(二)「博學于文」與「行已有恥」
亭林認為,宋明理學偏離了儒家本原之學,而流於空談心性,其弊在空疏無用,其禍在清談誤國。他說: 「劉、石亂華,本於清談之流禍,人人知之。熟知今日之清談有甚於前代者?昔之清談談老、莊,今之清談談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遺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辭其末。 不習六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務,舉夫子論學、論政之大端一切不問,而曰『一貫』,曰『無言』,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股肱惰而 萬事荒,爪牙亡而四國亂,神州蕩覆,宗社丘墟。昔王衍妙善玄言,自比子貢,及為石勒所殺,將死,顧而言曰:『嗚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 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今之君子,得不有愧乎其言?」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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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克服宋明理學的流弊,亭林以「經學即理學」作為他的新的學術綱領,主張在經學的基礎上重建理 學。他認為,沒有經學做基礎,理學就會走入異途邪路。他說:「自有舍經學以言理學者,而邪說以起。」45他強調,只有把理學建立在經學的基礎上,才能近乎 修己治人的聖人之道。
亭林在「經學即理學」的基礎上,對他之所謂「理學」的新精神進行了重新闡發,從而形成以「博學于文,行己有恥」為基本內容的新的理學理念。他說:「愚所謂聖人之道如之何?曰『博學于文』,曰『行己有恥』。46
亭林之所謂「博學于文」,是針對宋明理學束書不觀,遊談無根的學風而發的,強調的是「多學而識」的 理念。他說:「自一身以至於天下國家,皆學之事也。」47「君子博學于文,自身而至於家國天下,制之為度數,發之為音容,莫非文也。」48所以,他之所謂 「學」,是學以修身治國;他之所謂「文」,是「修齊治平」之文。亭林認為,儒家先賢古聖之為學皆主于好古敏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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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亭林文集》卷一,〈生員論中〉。43《日知錄》卷十七,〈生員額數〉。44《日知錄》卷七,〈夫 子之言性與天道〉。45轉引自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第六十四頁,東方出版社,一九九六年。46《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47《亭林 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48《日知錄》卷七,〈博學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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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學深思。他說:「其為學,則曰『好古敏求』;其與門弟子言,舉堯、舜相傳所謂危微精一之說一切不 道,而但曰:『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嗚呼!聖人之所以為學者,何其平易而可循也,故曰:『下學而上達。』顏子之幾乎聖也,猶曰:『博我以 文。』其告哀公也,明善之功,先之以博學。自曾子而下,篤實無若子夏,而其言仁也,則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49因此,對於宋明儒家「不習六 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務」50的玄虛之學、空蕪之文,他提出了有力的批評。他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然則但求放心,可不必於學 問乎?與孔子之言『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者,何其不同邪?他日又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是所存者非空虛之心也。夫仁與 禮未有不學問而能明者也。孟子之意蓋曰能求放心,然後可以學問。」51
亭林之所謂「行己有恥」,則是針對宋明理學空談心性,疏而無用的學風而發的,強調的是「切實篤行」 的理念。他說:「聖人之道,未有不始於灑掃應對進退者也。故曰:『約之以禮。』又曰:『知崇禮卑。』」52「自子臣弟友以至出處、往來、辭受、取與之間, 皆有恥之事也。」53所以,他之所謂「行」,強調的是洞世事踐實行;他之所謂「恥」,強調的是崇禮儀知羞恥。在他看來,篤行知恥,乃為人之本。他說;「恥 之於人大矣!不恥惡衣惡食,而恥匹夫匹婦之不被其澤。故曰:『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54又說:「夫子之論士曰:『行己有恥。』孟子曰:『人不可以 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又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於悖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 恥,是謂國恥。」55所以,對於宋明儒家「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的虛行和懦庸,他深以為是儒學的沒落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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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是故性也,命也,天也,夫子之所罕言,而今之君子所恒言也;出處、去就、辭受、取與之辨,孔 子、孟子之所恒言,而今之君子所罕言也。」56「今之君子則不然,聚賓客門人之學者數十百人,『譬諸草木,區以別矣』,而一皆與之言心言性,舍多學而識, 以求一貫之方,置四海之困窮不言,而終日講危微精一之說,是必其道之高於夫子,而其門弟子之賢于子貢,祧東魯而直接二帝之心傳者也。我弗敢知也。」57
亭林認為,「博學于文」、「行己有恥」乃實踐聖人之道的基本工夫,否則,所謂的成聖之業就只能是蹈空而務虛。他說:「士而不先言恥,則為無本之人;非好古而多間,則為空虛之學。以無本之人,而講空虛之學,吾見其日從事於聖人而去之彌遠也。」58在他看來,「博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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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50《日知錄》卷七,〈夫子之言性與天道〉。51《日知錄》 卷七,〈求其放心〉。52《日知錄》卷七,〈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53《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54《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 書〉。55《日知錄》卷十三,〈廉恥〉。56《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57《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58《亭林文集》卷三,〈與 友人論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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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 「篤行」之于修業敬德,如同車之兩輪,鳥之雙翼,二者須相輔而行,不可偏廢。他認為,不能文章,則性 與天道亦不可得而聞。其言曰:「有德者必有言。善乎!游定夫之言曰:『不能文章而欲聞性與天道,譬猶築數仞之牆,而浮埃聚沫以為基,無是理矣。』後之君 子,于下學之初即談性道,乃以文章為小技,而不必用力。然則夫子不曰『其旨遠,其辭文』乎?不曰『言之無文,行而不遠』乎?曾子曰:『出辭氣,斯遠鄙倍 矣。』嘗見今之講學先生從語錄入門者,多不善於修辭,或乃反子貢之言以譏之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可得而聞,夫子之文章不可得而聞也。』」59他又認為, 節義衰而文章盛,乃末世之兆。其論有云:「東京之末,節義衰而文章盛,自蔡邕始。其仕董卓,無守;卓死驚歎,無識。觀其集中,濫作碑頌,則平日之為人可知 矣。以其文采富而交遊多,故後人為立佳傳。嗟乎!士君子處衰季之朝,常以負一世之名,而轉移天下之風氣者,視伯喈之為人,其戒之哉!」60
亭林之標舉「博學于文」、「行己有恥」,就是要把讀書明理與修身治國落到實處,以擯除宋明理學的空 疏無用之弊。宋明儒家本以談義理、說心性見長,然其末流所至,竟陷於空言玄理而不觀古聖之書,奢論心性而不通當世之務。因此,亭林主張,儒者之文章道德, 應落實並體現於其所「學」所「行」之各個方面,才能合於聖人內聖外王之教。他說:「竊以為聖人之道,下學上達之方,其行在孝悌忠信;其職在灑掃應對進退; 其文在《詩》、《書》、《三禮》、《周易》、《春秋》;其用之身,在出處、辭受、取與;其施之天下,在政令、教化、刑法;其所著之書,皆以為撥亂反正,移 風易俗,以馴致乎治平之用,而無益者不談。……其於世儒盡性至命之說,必歸之有物有則,五行、五事之常,而不入於空虛之論。」61又說:「古之聖人所以教 人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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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行在孝弟、忠信,其職在灑掃、應對、進退,其文在《詩》、《書》、《禮》、《易》、《春秋》,其用之身在出處、去就、交際,其施之天下在政令、教化、刑罰。」62
亭林不僅在理論上強調「博學」、「篤行」,而且將其付諸自己的生活實踐之中。他一生傲世絕俗,不事 二姓,堅辭徵辟,不附權貴,不作應酬之文,不求累世之名,在出入、往來、辭受、取與之間,無不體現了其立身做人的大節。所以,亭林所講的理學,乃躬行實踐 的理學,「學」、「用」一致的理學,而與那些「置四海之困窮不言,而終日講危微精一之說」63的宋學末流大異其趣。
二、性理諸說
亭林一生激烈批評宋明儒家言心言性之說,於性命諸論不喜深談。然其既張「經學即理學」之幟,故對理學諸說亦進行了重新詮釋。這種詮釋以經學為基礎,而以「博學于文」、「行己有恥」之理念為指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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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日知錄》卷十九,〈修辭〉。60《日知錄》卷十三,〈兩漢風俗〉。61《亭林文集》卷六,〈答友人論學書〉。62《日知錄》卷十八,〈內典〉。63《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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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理氣道器
理氣之辨、道器之辨是宋明理學的理論基礎,其理論旨歸是為了給儒家倫理道德準則和修身養性實踐提供 道德形而上學的根據。在這個問題上,二程、朱熹等都認為理氣相依不離,但又主張理在氣先,理為氣本。如二程說:「有理則有氣。」64朱熹說:「有是理便有 是氣,但理是本。」65「氣之所聚,理即在焉,然理終為主。」66在他們看來,理是形而上之道,氣是形而下之器,所以,雖說理氣一貫、道器一體,但它們終 有本末、先後之分。故二程說:「一陰一陽之謂道。道非陰陽也,所以一陰一陽道也。」67「離了陰陽更無道,所以陰陽者是道也。陰陽,氣也。氣是形而下者, 道是形而上者。」68朱熹亦說:「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氣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69「然理形而上者,氣形而下者。自形而上下 言,豈無先後!」70在此基礎上,他們進一步提出「道即性也」、71「性即理也」72諸說,從而為他們所謂「人心危,道心微」、「存天理,滅人欲」的心性 修養論打通了「天人之際」的理論關節。
程朱理學由於強調理氣、道器的形而上下、本末先後之分,其末流便陷於存「理」而不知踐「形」,昧于 修「道」而不能治「器」。亭林對這種空疏之教、虛無之說極為蔑視。因此,他對程朱的理氣論和道器觀提出了批評。他認為,「理 、「道」作為人倫之本、百行 之據,固然有其形而上的意義,但形而上之「理」、「道」絕不能離形而下之「氣」、「器」而獨存。他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非器則道無所 寓。」73「理之所至,氣亦至焉。」74他雖然和程朱一樣,也持理氣一貫、道器一體的觀點,但在他看來,理氣、道器的統一,不是統一於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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