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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September 11,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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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此亦可概見焉!

   休寧戴震,最能發揚清學,蓋惠棟淹博,而震則益以識斷精審,其言曰:「學者當不以人蔽己,不以己自 蔽,不為一時之名,亦不期後世之名。」(東原文集答鄭丈用牧書)不惟在破人蔽,亦且破己蔽也,破人蔽或易,破己蔽恐雖,蓋人多責己恕責人嚴也,震乃以此客 觀求實之精神,研究學術,卓然自立,故其雖與惠棟同宗漢儒,而不墨守漢人舊說,著作甚豐,不止是乾嘉之經學大師,亦為清代之經學大師也;其弟子段玉裁,經 學著作頗多,彙刻於經韻樓叢書中;盧文弨,孔廣森,王念孫,王引之等,亦頗能光大皖派之學,方東樹雖極力詆之,猶不得不云:「高郵王氏經義述聞,實令鄭朱 俛首,未有其比」(漢學商兌中之下)可見其成就斐然,故戴段二王甚著於時,二派之外,影響所及,建樹亦多,時朝野上下志於學術者,多鑽研於經學,故乾嘉之 經學,極為昌明焉。

   當時究心經學,又官居顯宦者,頗不乏人,如紀昀,乾隆三十八年,為四庫館總纂官,於學術界影響頗 大,所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於四庫諸書,有鈎玄之功;王昶與紀昀同庚,常與王鳴盛、錢大昕等,詩酒往還,於經學之貢獻少,與經學家之交游,則甚廣,羽翼經 學,功不可沒;朱筠於推動四庫編纂之功,不可泯也,喜獎勵後進,譽人之善,故後學咸歸之,好學重士,於乾嘉學風,頗有助益也;畢沅,少從沈德潛學,經學著 述甚多,從游亦盛,至諸翁方綱,折衷漢宋,獨尊程朱,雖非大家,亦有可觀。

  同時之學者尚多,如程瑤田,金榜,盧文弨,任大椿,程晉芳,丁杰等,史學家如章學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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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六絰皆史」(文史通義易教)之說;崔述有考信錄,治學徵實,邵晉涵爾雅正義,趙翼廿二史劄記等,頗能發揮經學,博觀約取,識見宏遠,戴震弟子段王輩同時之學者,亦復不少,如:汪中,洪亮吉,劉台拱,孔廣森等,皆一時名家。

   綜觀乾嘉學者,惠棟、戴震領袖吳皖二派,專攻經學外,羽翼之者,如紀昀、王昶、錢大昕、畢沅、翁方 綱等,研究經學,復精於詩學,畢沅、錢大昕、王昶,皆從沈德潛游,主格調說;翁方綱主肌理說;博於經,又及於史之章學誠,頗不滿袁枚之性靈說;博於經史, 兼及詩文之趙翼,洪亮吉,一則力詆袁枚,由是可知,經學名家雖不必以詩學名,然詩學名家則必多為明經之士,沈德潛云:「鴻文麗藻,輝映後來,闕於經術者未 能也。」(香樹齋文集序)袁枚雖未必不宗經,立論只稍涉性靈,不以明經為主,而受詆訶之甚,則始料未及,故乾嘉學風,經學昌明,博觀約取,各有所見,於詩 學之影響可見一斑。

  二、徵實學風

   廣義而言,經學,即所謂「漢學」,理學即「宋學」也,漢宋之爭,由來已久,故乾嘉經學之昌明,實即 理學之沒落也。然理學之式微,實始於清初。蓋清初之學術,多為明學之反動;宋時理學興盛,雖談心性,尤依附六經,程朱以讀書為格物之工夫,學者宗之,陸九 淵雖不重讀書,然亦非空疏者可比,然自王守仁捨朱宗陸,非難朱子,至其末流,束書不觀,游談無根,弊亦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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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初理學,承姚江餘緒者,有孫奇逢、李顒及姚江書院一派,姚江書院固無論矣,奇逢學問平實,不喜蹈虛,清史稿云:「奇逢之學,原本象山,陽明,以慎獨為宗,以體認天理為要,以日用倫常為實際。」(卷四八○)雖主理學,已漸無理學之弊,其言曰:

  日用食息之間,每擧一念,行一事接一言,不可有違天理拂人情處,便是學問。(夏峯集卷一)

此乃學行合一,實已近乎儒家,弟子甚多,而申涵光詩論主格調性情,固有因也。

  李顒專究理學,雖源於姚江,然著重踐履,不止口耳記誦而已,著四書反身錄以教人,嘗言:

  吾人於四書童而習之,白首不廢,讀則讀矣,只是上口不上身,誠反而上身,何快如之。(二曲先生讀四書說)

此派大多遵奉程朱,另尚有專尊程朱者,如張履祥,陸世儀,陸隴其,李光地等,重踐履,談治平之道,攻擊王學不遺餘力,孫李雖欲振衰起弊,力有未逮,又適逢漢學大盛,姚江之學逐漸趨衰微矣。

  另有特立獨行者,如王夫之,顏元李塨等,獨樹一幟,王夫之黜明崇宋,治學徵實,談理學,復治經學,深於易,於詩著有薑齋詩話。

  顏元,號習齋,極反對「束書不觀」「游談無根」之說,不空談性理,專意於篤實踐履,梁啟超稱之為實踐、實用主義,蕭一山稱之為習行主義,名稱雖異,實質則一,大要而言,其學說主旨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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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重於知 顏氏以為一切言行,與其放諸空言,不如見諸行事,以行事為尚,故讀書而未能用者,最為愚也,顏元曰:

  試觀今天下秀才曉事否?讀書人便愚,多讀更愚,但書生必自智,其愚卻益深。(四書正誤)

多讀使人愚,益使人無力,

  讀書愈多愈惑,審事機愈無識,辦經濟愈無力。(朱子語類評)

所謂「讀書愈多愈惑」,非反對讀書也,乃反對勞神章句,於世無補之末務,故讀古聖賢書,乃欲起而行之,所以行之者,六藝也,故須以動代靜,於「動則強」則堅信而弗疑,此其力行主義之基本觀也。

  二反對宋學 顏李先是沈浸於程朱陸王之學,其後則力詆之,所以詆之者,則有見宋學之無用於實際,無益於民生,故云:

  宋元來儒者,卻習婦女態,甚可羞,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即為上品矣。豈若真學一復,戶有經濟,使乾坤中永亡子治安之澤乎?(存學卷一)

此乃就宋儒平時空談心性,而臨危未能匡救急難而言也,故又云:

  僕嘗有言,訓詁清談,禪宗鄉愿,有一皆足以惑世誣民,宋人兼之,烏得不晦聖道誤蒼生至此也。(習齋記餘寄桐鄉錢生曉城書)

於宋學,顏元目之一無是處,蕭一山以為顏氏之評宋學不外四大端:

  一謂宋人近禪,與儒者氣象不同,二謂宋人注重讀書,與古人實學不同,三謂宋人所學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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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古人有用之學不同,四謂宋人論性宗旨,與孔孟性善之旨不同。(清代通史第七篇)

大要四端,一言以蔽之曰:宋學不合先聖之垂訓也,亦即非實學,未能躬行之,故顏元乃欲起而行之,以矯其弊。

  三、力排漢學 自來漢宋之爭,排漢則護宋,排宋則護漢,然顏氏不獨非難宋學,抑且排抵漢學,氣魄識力未有如此其大者,顏氏以為沈於章句浮文中,雖大賢不能破矣,況非大賢者乎,故漢學宋學,初無二致也,其言曰:

  紙墨上多一分,便身世上少一分。(存學編論講學)

又曰:

  諸儒之論在身乎?在世乎?徒紙筆耳,則言之悖於孔孟者墜也,言之不悖於孔孟者,亦墜也。(習齋記餘未墜集序)

易言之,毋徒言與紙筆耳,宜力行也,力行乃能救世,惟力行乃為弘道之實證,若專營訓詁章句,於道反害耳,於此可見顏氏習行主義之一斑,其弟子有李塨王源者,頗發揚其說,李塨云:

  紙上之閱歷多,則世事之閱歷少;筆墨之精神多,則經濟之精神少。(年譜卷二)

顏李之學,能於清初漢宋紛擾中,獨樹一幟,互不相師,各欲奮其說以行世,砥礪其學,根柢槃深,於詩學而言,神韻、格調、性靈、肌理,各闢蹊徑,互為爭勝,而其立論皆能若砥柱中流,不阿於世俗,顏李篤實力行之風,於詩學獨特精神之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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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謂無影響矣。

  三、樸學興盛

  乾嘉經學昌明,樸學亦盛,所謂樸學,即考證學也。原夫考證之起,蓋有四因,一曰起於經學之昌明,梁啟超云:

   漢學家所樂道的是「乾嘉諸老」,因為乾、嘉兩朝,漢學思想正達於最高潮,學術界全部幾乎都被他佔 領,但漢學派中也可分出兩個支派,一曰吳派,二曰皖派,吳派以惠定宇棟為中心,以信古為標幟,我們叫他做純漢學,皖派以戴東原震為中心,以求是為標幟,我 們叫他做「考證學」。(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

皖派戴震,專研經術,為明經宗經,考據於焉興起,而盛於乾嘉。二曰起於七子文章之復古,蕭一山云:

   朱希祖清代通史初版序云:「清代學術,以考據之學為最長,直超乎漢唐以上,而斯學發達之原因,有正 因,有旁因……竊謂清代考據之學,其淵源實在乎明弘治嘉靖間前後七子文章之復古,當李夢陽何景明輩之昌言復古也,規摹秦漢,使學者無讀唐以後書,非是,則 詆為宋學。李攀龍、王世貞輩繼之,其風彌甚,然欲作秦漢之文,必先能讀古書,欲讀古書,必先能識古字,於是說文之學興焉。……音韻之學興焉,清興,顧炎武 乃以實事求是之學,提倡一世,於是音韻明而訓詁明,訓詁明而古書不難盡解。加以萬曆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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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算數輿地之學,輸入中夏,通經之士,類能綜貫中西算學,天文地理亦賴以明,於是古經疑悟,豁然貫通,經學昌明,旁通子史,此考據之學發達之正因也。」(清代通史第七篇)

故有明之時,考據已興,至乾嘉則臻於極詣矣。三曰起於明學之空疏,而導致徵實之學風,陳登元云:

  明季心學盛行,何心隱李贄之徒,標目狂禪,蕩無禮法,細行不矜,束書不觀,學術既壞,國運隨之,黃宗羲排斥其根株,顧炎武痛絕其枝蔓,二儒興而禪學息,禪學息而樸學起。(國史舊聞卷五十七)

此指樸學之興,乃懲明季空疎之弊,清之學說,大率如此。

四曰文讞繁興,梁啟超云:

  考證古典之學,半由文網太密所逼成。(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

張舜徽亦云:

  迨康雍乾三朝迭興文字之獄,學者相率不復治近史,且不敢論涉政治以干時忌,然後舉世之心思才力,乃一竄於窮經考禮,而乾嘉樸學以興,科條極精,門庭漸褊。(清人文集別錄自序)

有上述之一因,足以使樸學大興,況此四因,同時而起,交相影響,遂使學風篤實,而至乾嘉,考據之學風漸興,戒虛浮,言有據,寧流於蹊徑之仄僻,亦不放言以干時忌,據梁啟超言,其特色乃如下述:

  一,凡立一義,必憑證據;無證據而以臆度者,在所必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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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選擇證據,以古為尚,以漢唐證據難宋明,不以宋明證據難漢唐;據漢魏可以難唐,據漢可以難魏晉,據先秦西漢可以難東漢,以經證經,可以難一切傳記。

  三孤證不為定說,其無反證者姑存之,得有續證則漸信之,遇有力之反證則棄之。

  四,隱匿證據或曲解證據,皆認為不德。

  五‧最喜羅列事項之同類者,為比較的研究,而求得其公則。

  六,凡採用舊說,必明引之,勦說認為大不德。

  七所見不合,則相辯詰,雖弟子駁難本師,亦所不避,受之者從不以為忤。

  八,辯詰以本問題為範圍,詞旨務篤實溫厚,雖不肯枉自己意見,同時仍尊重別人意見,有盛氣凌轢,或支離牽涉或影射譏笑者,認為不德。

  九,喜專治一業,為窄而深的研究。

  十,文體貴樸實簡潔,最忌言有枝葉。

  (清代學術概論)

   乾嘉處此學風籠罩之下,鮮有不受其影響者,然樸學多非單獨存在,而此時又為經學昌明之時,故其所研 究者多以經學為主體,次及於小學、史學、音韻、地理、校勘、目錄,無不與樸學息息相關,如易有惠棟之周易述,書有段玉裁之古文尚書撰異,詩有陳奐之詩毛氏 傳疏……其在小學者,如段玉裁之說文注,桂馥說文義證等;音韻如顧炎武始著音論,至戴震聲韻考,歷經乾嘉,直至清季,考證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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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愈為精密;史學,如顧炎武好為考證,趙翼廿二史剳記,王鳴盛十七史商榷,錢大昕二十一史考異,梁章鉅 三國志旁證,杭世駿三國志補注,官書如洪亮吉三國疆域志,錢大昕有補元史藝文志,……例繁不勝擧,諸如此類皆深受考證學之影響,梁啟超云:「凡此皆以經學 考證之法,移以治史,只能謂之考證學,殆不可謂之史學」(清代學術概論)袁枚云:「考據之學,本朝最盛。」(隨園詩話補遺卷一),於是,考證(樸學)之 盛,殆可知矣。魏源云:

   自乾隆中葉以後,海內士大夫,興為漢學,大江南北尤盛,蘇州有惠氏江氏,常州有臧氏孫氏,嘉定有錢 氏,金壇有段氏,高郵有王氏,徽州有戴氏程氏,爭治音聲訓詁,瓜分鈲析,視國初崑山常熟二顧,及四明黃萬謝公諸公,皆擯為史學,而非經學,或謂為宋學而非 漢學,錮天下之聰明才智,而使盡出於無用之一途。(國史舊聞卷五十七引)

瓜分鈲析,即崔述所謂仔細推求,陳登原以為有細碎煩瑣之病,此言誠是,然此樸學之風影響詩學者,未因其弊而稍減也,如沈德潛云:

  讀前人詩而但求訓詁,獵得詞章記問之富而已。(說詩晬語上)

可見考據、訓詁之風已遍及當時詩壇矣,袁枚亦云:

   三家編言,詩家使事不可太泥,白傅長恨歇:蛾眉山下少人行,明皇幸蜀,不過峨眉;謝宣城詩,澄江靜 如練,宣城去江百餘里,縣治左右無江,相如上林賦,八川分流,長安無八川,嚴冬友(按:乾隆時人,重考據)曰:西漢時長安原有八川,謂:涇渭灞滻,澧滈潦 潏也,宋時則無矣。(隨園詩話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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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詩中史事,考證詳核,以求徵實,固有益於讀詩,然袁枚之意,如使事太泥,則頓失詩旨也。袁枚又云:

  近見作詩者,全仗糟粕,瑣碎零星,如僧剃髮,如拆襪線,句句加註,是將詩當考據作矣。慮吾說之害之也,故續元遺山論詩末一首云:「天涯有客號詅癡,悞把抄書當作詩,抄到鍾嶸詩品日,該他知道性靈時。」(隨園詩話卷五)

此乃袁枚力避考據之入詩,亦可知考據於詩學之影響矣。而當時詩學名家,受考據影響最深者,乃為翁方綱,翁氏曾自云:

  聞前輩於山谷詩任注,半山詩李注序,葉殘字皆訪求珍錄,蓋古人一字之遺,後來皆得據以考證,是以凡原注所有者,攟殘拾墜錄之於篋久矣。(蘇詩補注序)

袁枚曾評之云:

  近有某巨公,教人作詩之道,須窮經注疏,然後落筆,詩乃可傳。(隨園詩話補遺卷一)

另趙翼以廿二史劄記,考據聞名,詩學亦為一大家,餘如杭世駿、洪亮吉、梁章鉅以考據名,其詩學著作如榕城詩話,北江詩話,閩川閨秀詩話,雖曰詩話,實多瑣聞逸事,博采考證之篇,而詩學受樸學之影響,實非淺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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