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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November 5,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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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亂,他雖在「沒於逆賊,不能殺身,負國偷生」(〈責躬薦弟表〉)的情形下,仍吟出「百官何日再 朝天」的詩句,可見其忠君觀念之深。安史之亂平定以後,王維雖表面上官位遷升,實際只是掛名。「陷在賊中,苟且延命」和「縉上表祈哀,請代臣罪」(〈責躬 薦弟表〉)的事實,使他自覺(當然也有流言)成為不忠不義之人,才使他真正的心灰意冷,「痛心疾首」而詠出「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歎白 髮〉)。

  終王維一生,除了晚年他「彌加進道,端坐虛室,念茲無生」以外,儒家思想一貫的影響著他,因而那斷 斷續續的邊塞之作,正是忠君愛國,達則兼善天下的證詞。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要通過詩歌去了解王維的思想,便不能只重視其自然詩。他的邊塞詩歌完全能反映他 對儒家建功樹名觀念的奉行,這是他入世的一面,至老無悔。

  當我們全面探討過王維的邊塞詩作以後,我們的感覺是,他不但是一個「早慧」的詩人,而且他思想的成 熟度也較之同齡之人超過許多,因為他早期的邊塞詩除了習見的描寫邊塞戰爭或景象,兼述勝利克敵、功成受賞以外,更有描寫邊戰持久艱苦,兼寫賞罰難公,並為 老兵鳴不平之作。他在詩中一再刻劃老兵的坎坷際遇,這類作品,實使邊塞詩更富有深刻的內容。二十一歲以前,他尚在青少年的時期,歌詠邊塞題材,已能感性與 理性兼備,真可說放眼古今,鮮有其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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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至三十九歲的壯年時期,王維以監察御史身分,宣慰邊塞,並留任節度判官,在河西任官兩年,使他親身體驗了邊防軍事生活。這兩年邊地平靖無事,他雖然留下兩首「絕唱」,但正面描寫戰爭的詩篇實未之見,反而只見郊外遊望,察其民情風俗之作。

  四十以後的中年時期,京城文、武官員調赴邊疆任職,王維以過來人身分,送人赴邊,常寫鼓勵性的文 字,預祝馬到成功。這類詩雖有應酬的性質,但送人去邊,意義不同,且此時寫詩的王維送別的對象,皆有一定社會地位,王維運用其豐富的學識,尤其是歷史、地 理知識,化為典故,吟成雅緻恰切的詩句,不亢不卑,耐人尋味,實是他人所難以望其項背的。

  至於少數詩作,送友人去邊,唯見離情者,相信是誼情深厚,真情流露,此等詩感人至深,不在話下。而僅有的一首邊塞閨怨,也與王昌齡的「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著眼與寓意均有所不同,王維所同情的是廣大平民婦女,王昌齡所諷詠的是少數貴族少奶奶。

  雖然我們由各個角度探討了王維的邊塞詩,發覺他既有廣度,亦有深度,但我仍客觀的認為,在盛唐邊塞 詩作者中,他的地位仍不及早於他的王昌齡和晚於他的高適、岑參。王昌齡豪邁悲涼的七絕,高、岑的一厚實一奇逸的樂府歌行體,均有獨特的風格。王維的邊塞 詩,各體兼備,尤以律詩,無人可及。但從內容到形式,他嘗試的方面太廣,難免失去了個性,因而受到後世詩論者的忽視,這是非常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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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詩中有畫」的認定及其情趣

一、「詩中有畫」之原義與擴充義

  王維是盛唐歌詠自然的大詩人,又是中國畫史上的大畫家,所以論他的詩或欣賞他的詩的人,很容易的便接受了也認定了以「詩中有畫」一語對他的稱讚。尤其當知道最早以「詩中有畫」一語稱讚王維的,竟是天才大詩人蘇東坡時,大家更會有「深獲我心」的感覺。我們至可以這麼說:

  因為:蘇軾在〈書摩詰藍田煙雨圖〉中說了:「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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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後世談論王維詩歌的人,講到王維的詩歌特徵時,「詩中有畫」便成了絕對的重點之一。

  但是我們若仔細追究一下,便會明瞭,蘇軾上述「詩中有畫」一語,其實並不是對王維詩歌的總體評讚,他只是針對王維一幅畫「藍田煙雨圖」所寫下的跋語。一般人忽略了蘇氏跋語下面有一段話:

   詩曰:「藍溪白石出,玉川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此摩詰之詩也,或曰:「非也,好事者以補摩詰之遺。」

  王維的畫作真蹟,據說至今已一幅不傳,蘇軾當年所看到的「藍田煙雨圖」當然也久已不在人世,不過, 這首題在畫上的詩,卻因蘇氏跋語而流傳了下來。但這首題畫詩以及畫作本身,由蘇氏跋語可知,他和他的朋友們當時是認定畫作為真蹟,但題詩是真是偽,卻難以 斷言。而細味跋語,蘇氏本身應該是相信題詩為真蹟的,否則他就不會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這樣的話了。

  這首題畫詩,宋劉須谿本、全唐詩俱未收錄,而明顧元緯及清趙殿成的王維詩集,雖收錄,但均列入「外編」,並加上了標題「山中」,可見相信此詩為「好事者以補摩詰之遺」的人佔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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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此詩是否王維所作所題,實見仁見智,此地姑置勿論。我們所要指出的是:

  第一,蘇軾所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的話,明顯的只是針對「藍田煙雨圖」上的畫作與題詩而言,僅是對此一詩一畫的讚語,因此其「詩中有畫」一語,原義只是在說〈山中〉這首詩,充滿了「藍田煙雨圖」的畫意。

  第二,後世的人把「詩中有畫」一語,擴大到對王維自然詩特徵之總讚,自有道理,但若強調蘇軾如是說,卻是一種斷章取義的擴充義,蘇軾的本意並非如此。

二、對擴充義「詩中有畫」的質疑與認同

  把「詩中有畫」這一讚語,算成是王維的詩歌特徵,獨享此譽,是否妥當呢?當然還是有人會反對,而有所質疑的。質疑的角度大約可以分兩方面:

  其一,是指出「詩中有畫」一語,若云根據蘇東坡所言,並不妥當,這除了筆者注意到的把對一詩一畫的 讚語原義,擴充為對王維所有詩作,乃斷章取義以外,宋代的王直方在他的《直方詩話》中曾標出,蘇軾並非僅以「詩中有畫」這樣的話獨讚王維,因為他也曾有詩 稱讚其他詩人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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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陵翰墨無形畫,韓幹丹青不語詩。

  這說明蘇氏心目中,絕不止認為只有王維的詩才是「詩中有畫」,杜甫或其他詩人的作品,也可能會令他感到是「無形畫」的;也不止只有王維的畫才是「畫中有詩」,韓幹或其他畫家的丹青,往往也令他有「不語詩」的感覺。

  蘇東坡並沒有把「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這樣的概念拿來獨讚王維,是毋庸質疑的,東坡本人就寫過很多首題畫詩,而〈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尤為絕唱:

   江上愁心千疊山,浮空積翠如雲煙。

   山耶雲耶遠莫知,煙空雲散山依然。

   但見兩崖蒼蒼暗絕谷,中有百道飛來泉。

   縈林絡石隱復見,下赴谷口為奔川。

   川平山開林麓斷,小橋野店依山前。

   行人稍度喬木外,漁舟一葉江吞天。……

  這首詩中的描述,豈不是「詩中有畫」嗎?而若不是「畫中有詩」,蘇氏又怎能清晰的在前段有那樣動人 的描述?由此也可見詩與畫二者之間的互動關係,東坡居士一定體會深刻。我們這樣講,不過是想再添加一個佐證,以說明蘇氏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主 要都是針對特定的詩與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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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畫與題此畫之詩而言。

  其二,有人則根本懷疑詩與畫二者之間的互動關係。根據詩意去作畫,能不能畫出好畫?反之,根據畫意去寫詩,能不能寫出好詩?同時更進一步懷疑,有的詩,甚至是山水風景的詩,是否能畫出來?提出這樣質疑的人,可以明未清初時人張岱為代表。他在《琅環文集》中說:

   若以詩句之意作畫,畫不能佳;以有畫意之詩為詩,詩必不妙。如李青蓮〈靜夜思〉詩「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有何可畫?王摩詰〈山路〉(民案:當作〈山中〉)詩,「藍溪白石出,玉川紅葉稀」,尚可入畫,「山中元無路,空翠濕人衣」,則如何入畫?又 〈香積寺〉(民案:王維原題為〈過香積寺〉)詩,「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泉聲、危石、日色、青松、皆可描摹,而咽、冷字,則決難畫出。故詩以空靈才 為妙詩,可以入畫之詩,尚是眼中金銀屑耳。」

  以張岱的論點來看,「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似乎都不是讚語了,那麼又何必爭論呢?所以這種說法,顯然並不能為多數人所同意。不過我們還是願意對張氏的話略加檢討。

  他說「以詩句之意作畫,畫不能佳;以有畫意之詩為詩,詩必不妙」,看似有理,實則都太過武斷,而且 一桿子打落一船人。以詩句作畫,古今盡有好畫,但主要看選取了怎樣的詩句、何人去畫以及畫得如何才能判定畫之佳與不佳;另一方面,以畫意為詩,情形亦是相 同,前面我們所舉蘇軾的〈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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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絕對可稱之為妙詩,而古今佳妙的題畫詩,正不知凡幾,怎能先予認定詩必不妙呢?

  說到正主王摩詰的詩,他問道:「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則如何入畫?」誰又要你以此兩句入畫呢? 實際上它已是題畫詩中兩句,畫中煙雨空濛,雖不見雨滴,但空氣中濕度甚高,翠色一片,可濕人衣,這是「畫中有詩」。王維原畫「藍田煙雨圖」已經失傳,要據 此詩還原畫作自然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但如果有畫家欲據此詩畫一幅想像中的「藍田煙雨圖」,自屬可行。

  至於他所強調的「而咽、冷字,則決難畫出」,當然沒錯;危石使泉聲為之哽咽,日色暗淡使青松亦顯得 幽冷,聲音和溫度,自然是繪畫所難於表達的死角。但即使是詩歌,恐怕也難以準確的表達:李白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傳達給讀者的,主要仍 是那廬山瀑布的氣勢,而其「音響」,恐怕仍須由讀者去想像了。而王維的〈苦熱〉詩:「赤日滿天地,火雲成山嶽;草木盡焦卷,川澤皆竭涸。」熱則熱矣,但究 竟熱到甚麼程度,恐怕還是靠讀者以自己的經驗去體會。

  張岱最後所說的「故詩以空靈才為妙詩。可以入畫之詩,尚是眼中金銀屑耳。」主要亦是針對王維而言,意思說,詩越空靈越好,而空靈的詩(思故鄉、泉聲咽、日色冷),是畫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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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過來說,那些不空靈的詩(望明月、白石出、紅葉稀),因為可以畫,便顯得平凡,人人可道,只能算是普遍的詩了。——此話意在言外,王維號稱詩中有畫,可見他的詩多數能畫,而他可畫的詩越多,也就意味著他空靈的詩越少,那便是說王維的好詩很少,普通詩很多。

  我們認為抽象的思維、觀念、感覺,不易以畫表達,或甚至不能畫出,是一個事實,但難畫難描便一定「空靈」到可稱為好詩,而具象的景物,便一定不「空靈」,不能稱為好詩,恐怕也只能算是張岱的一己之見吧。

  謝朓的「澄江靜如練」,王維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難道不能畫嗎?李白說:「解道澄江靜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暉」,王世貞說:「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是詩家極俊語,卻入畫三昧。」他們這樣讚賞,不正是因為此等詩句「詩中有畫」嗎?

  所以「詩中有畫」,絕對是一種稱讚,而一個詩人詩中的畫意越豐富,具有畫意的詩作越多,絕對是難以 達致的一種成就,當然不是唯一的成就,王維就是在這方面最有成就的詩人。而他的詩既被公認為「詩中有畫」,所以,值得我們仔細探討的問題,應該是何以古今 論詩、欣賞詩的人,少有異議的認同王維的特徵為「詩中有畫」?

  我們推想至少有以下幾個原因:

  其一,王維「詩中有畫」,我們在前節中已經指出,東坡只是用以對〈山中〉一詩的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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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論詩者往往忽略此點,一般人更是不加深究,於是便形成了一個共同錯覺:蘇東坡說的,王維的特點在詩中有畫。蘇東坡在詩史、文學史上的地位,不必加以解釋,他的品味、評價,自然極高,大家下意識的會覺得,連蘇東坡都這麼講,還有什麼問題呢?

  其二,王維是中國山水畫南派宗師,又是文人畫的始祖,他的畫作、技法,備受稱許。清趙殿成《王右丞 集箋註》附錄三,輯有「畫錄一百十九則」,可充分見出他受到畫壇尊重的情形。《宣和畫譜》對王維的畫雖說「重可惜者,兵火之餘,數百年間,而流落無幾」, 但當時尚有「御府所藏一百二十有六」,以及民間的一些真蹟。可是兵火連連,元、明以後,說看到王維真蹟的人越來越少,清朝以後,似乎只見臨摹和偽造了。但 王維詩畫之間互動的關係,經文人雅士之宣揚,令人津津樂道,有助於肯定他「詩中有畫」的特徵。此地引錄秦少游〈書輞川圖後〉一段文字,以見一斑:

   元祐丁卯,余為汝南郡學官,夏,得腸癖之疾,臥直舍中。所善高符仲攜摩詰輞川圖示余,曰:「閱此 可以癒疾」。余本江海人,得圖喜甚,即使二兒從旁引之,閱于枕上。恍然若與摩詰入輞川,度華子岡,經孟城坳,憩輞口莊,泊文杏館,上斤竹嶺,並木蘭柴,返 于南北垞,航欹湖,戲柳浪,濯欒家瀨,酌金泉屑,過白石灘,停竹里館,轉辛夷塢,抵漆園,幅巾杖履,棋奕茗茶。或詩賦自娛,忘其身之匏繫於汝南也。數日疾 良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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