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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May 10,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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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臺灣經驗」原本表現了這世界未來的走勢,而臺灣只是僥倖地比美國更得了風氣之先。在史斐爾語言學家的思辨裡,乃是蛋生雞、雞生蛋的循環命題。

  然而,語言一旦被創出之後,從此有了它自己的生命,我翻查過九○年代再版的韋氏詞典,到那時候為 止,「臺灣化」一詞已經有數個意義,表示「未來」的意涵之外;「臺灣化」更可以通稱目前已成為全球新趨勢的「賭場社會」;以及比較抽象地描繪任何在迅速生 長/發展/蔓延/擴大的事物。另一個有趣的別義也值得提起:正因為在人文學者的語碼裡「臺灣」含混難解,以往的學理不敷應用,未來的公式尚未創出,是一塊 失去了界線的地方。所以,任何模稜/漫漶/是非不分/正邪難辨的傾向,都可以用「臺灣化」一詞貼切地形容。

  史斐爾在眾多地域中專挑出「臺灣」來勾畫美國的變局,不能不歸諸他的睿智(我必須驕傲地宣稱,許多年前我曾是他“On Language” 專欄的忠實讀者)。自從「臺灣化」這個詞彙通行之後(譬如說,隨時可以聽到某某人的事業或病狀正在「臺灣化」中,或者,某某道德規範被「臺灣化」掉 了……),愈來愈多的證據,將解讀美國社會的方向指著臺灣。譬如前述「大壓縮」理論中,經由推算,全世界輻聚的一點恰是臺灣;而經濟學家則認為美國的轉向 乃是臺灣經濟力的展示(因此也符合經濟學家認為經濟力——主導——人類行為的假說)。諾貝爾級的經濟、社會、未來學者托佛勃在《第四波》書中,更提出過整 合型的創見:他的論證回溯到一九八九,他說臺灣股市的交易量那時候已經世界第一,那年七月臺灣與全球的金融電腦連線之後,逐漸在美國社會形成巨大的磁場, 終於整個美國都在強悍的力道下整隊、重組,被磁場所收編。

  托佛勒的新作引起了一番爭議,事實上,面對劇變的年代,不少美國學者們都有嶄新的創意。譬如:我記憶中別出新裁的一篇來自美國右派的思想庫AEIAmerican Enterprise lnstitute),曾做過聯合國大使的寇克‧派翠克女士寫道,美國的大舉潰敗,是臺灣以彈丸之地對反攻大陸決策演練多年的結果,臺灣的國民黨可以在精神上無遠弗屆的「收復」(她原文中用的是Assimilate,或譯「同化」)一個地方。而她嚴肅地預卜到,由於美國多年來受到自由主義腐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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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從道德的陣線棄守,美國人民正等待三民主義的救贖。時機對的話,美國將成為「臺灣化」的模範省。

  後來,又有醫界的人士出來說話,說所有的揣測都是誑言,「臺灣化」本是流行的疾病。而患者身上帶有一種「臺灣化」的濾過性病毒。目前雖然尚未培養出疫苗,也沒有成功地分離出病菌,但「臺灣化」的症狀可以由統計學歸納出來。

  依據美國健康總署的公報,最顯著的症狀——但是不一定每項都是顯性,換句話說,是充分條件而非必要條件的病徵包括以下各項(依我記憶中的次序而排列):

  (一)突然有吃中國菜的嚮往。重症的病人即使面對稀有動物(可以用娃娃魚做實驗),腦波中也顯示進食與進補的衝動。

  (二)賭博的強迫行為,心裡有尋找組頭的欲望。

  (三)看「胡瓜秀」或是《週末派》才能排遣時間的習慣。

  (四)上教堂工具化,禱詞中充滿了條件句法:「祢若不應允……,我就不……」「祢對我……我就按祢的賜予加倍、再加倍。」內心澎湃著與宗教信仰無關的宗教狂熱。

  (五)隨處捕捉一晃即過的「明牌」:雜誌上的插圖、姓名筆畫、同事的生辰,甚至記下車禍中蜿蜒的血跡等。

  那一段時日,「臺灣化」的動態是每天美國報紙上的頭條,關於臺灣的消息有時候是事實、有時候是謠 傳,飯後看電視新聞,提到那個「臺灣小朋友」,又像是一場「胡瓜秀」中的道具。而「臺灣化」所引發的種種問題,在美國觀眾眼裡,儘管嚴重,卻也成為高潮迭 起的笑料。當新聞與娛樂/真實與幻象/島嶼與大陸逐漸失去了界線,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病毒的侵襲,我突然常有莫名的傷感。新聞發得少了,出去跑的次數也銳 減下來,對這一陣子全球新聞界的爆炒對象,我說不出的……有些厭倦。

  接下去,我根據美國報紙的消息,研判出美國在「臺灣化」決策上顯得舉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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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例如,美國官方不知道針對變局究竟該祭起三○一法案、還是懸掛風球、發出健康警報——畢竟還是未經證實的病毒;而在碼頭工人的耳語裡,醞釀要抵制臺灣來的貨櫃,因為正是他們,第一手接觸「臺灣化」的病毒。

  同時又有大量的信函投擲到美國國會,許多州的選民認為不妨對美國是否併入「臺灣國」的問題舉行全民投票。國會為了慎重,設立了「特別委員會」審理有關的爭議。

  報上讀者投書寫道(我也暗暗地這麼認為),這是美國自南北戰爭以來從未有的分歧局面。而「保守」與 「開明」(借用「臺灣化」之後的詞彙,可以稱作「統派」與「獨派」)兩派的對壘下,當時我準確地看出「臺灣化」的態度,已經演變成一場意識形態上生死存亡 的戰事。因此,兩邊都不惜以陰謀理論來套牢對方。極端的語意裡,某些意見領袖認定這就是另一次「黃禍」的來臨;而「中情局」在美國軍方統領下,抱著這樣的 心態蒐證,查獲了一個裡通臺灣的「『臺灣國』建國運動組織」。逼供之後,掀出來的企圖令美國人大驚失色,這個組織竟然計畫將全美國兩億人口變作臺灣同胞 (兩千萬餘)逃稅用的股市「人頭」。

  極右人士的另一個集結,乃是由誓死抵抗『臺灣化」人士所形成的「愛陣」(「愛」美國「陣」線)。這 股勢力據說與臺灣的黑社會組織互通有無,而我確實記得當時在美國的電視上常出現「永逢集團」捐贈的國旗廣告:〈愛到最高點〉的歌聲中,一面世界最大的星條 旗就在亞利桑那州的大峽谷中鋪展開來。美國的「愛陣」並且與原本就混跡全世界的「洪門」掛鉤(「洪門」在一九八九的臺灣,即已改名為「社會福利促進 會」),據說,「反臺復美」正是歃血為盟儀式中的誓言。

  以上我拉雜記得的,是美國社會中非理性的聲音。然而,美國畢竟民主基礎深厚。「臺灣化」既是一個難 迴避的事實,「特別委員會」宣稱要公正、客觀地衡量「臺灣化」的得失。一回回的聽證會中,理論與證據並列,布希總統的主持下,意見難以融匯,贊成與反對 「臺灣化」的人士各執一詞。下面是當時我剪報紙(那時候,除了《華盛頓郵報》,我又恢復訂閱《紐約時報》)隨手歸納的心得:

  ——贊成的一方認為「臺灣化」之後好處無窮,一則可以分享到臺灣經濟成長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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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徹底解決了美國的心腹大患:赤字問題。二則美國偏高的失業率可能因「臺灣化」而自動降低,譬如, 紐約市長與華盛頓市長部分別在委員前作證,他們說,只要借鏡臺北市「街道地攤化、地攤霓虹化」的措施,失業人口減少不說,他們保證市容會急遽地繁榮起來。 十年之後,他們聲稱將與臺灣的建設成果比美:擺地攤的人士也有賓士車代步。三則關係著目前美國最嚴重的教育問題,「臺灣化」不但意味著掃除文盲,而且還能 夠大幅度提高精神病患的投票率。針對這一點,據《華盛頓郵報》刊載,此地關過詩人龐德的「聖伊利莎白醫院」正要求觀摩臺灣「玉里療養院」的成功實例(那 裡,精神病人投票率是百分之百)。四則在於「臺灣化」必將蓬勃起許多新興工商業,譬如建醮、譬如股票餐廳。

  ——反對人士的論證卻在道德上最站得住腳(也有人譏誚地說,道德掛帥,正是反對運動所以失敗的原因)。而他們堂正的理由是:「臺灣化」意味著公信力與公權力的喪失,意味著美國全國成為一個大的賭場。至於如何遏止「臺灣化」的浪潮,反對陣營中又分裂為公職vs.群眾路線的戰爭。如今回想起來,反對運動未克成功還在於山頭主義(因此鄉村未能包圍都市),與未能對社會運動的資源做出最有效的整編。在贊成一方的惡意分化下,反對派終於錯失了抗爭的時機。當時留下的運動紀錄,包括有《到反對之路》、《老鷹為何變白鴿》等戰鬥性的文獻。

  最重要的決定因素,也就是「臺灣化」浪潮終於席捲全美國的原因,早就預卜過美國必然中衰的保羅‧甘 迺迪在《國家利益》雜誌長文中曾有通篇的回顧。他指出如他先前所言,美國敗落亦似羅馬帝國的傾頹,原是歷史的必然,而一九八九以後劇變的情勢下,他痛切地 認為紐約市大舉棄守乃是抵制「臺灣化」運動一敗塗地的致命傷。

  但是,保羅‧甘迺迪仍然主張要持平地看待這段歷史。他承認當時紐約市確實需要「臺灣化」的一番激 勵。只有靠著臺灣商人清水變雞湯的點子,他說,「一貫道」才在第五街上開張了世界最大的素菜館;「文化城」理髮廳亦能夠在曼哈頓搶灘成功(如今更買下帝國 大廈,屋頂新加蓋的違章建築牌樓,成為紐約市最燦爛的夜景)。至於鑽石般連綴起長島海域的燈光,保羅‧甘迺迪在文中不禁也讚嘆地說,啊,那是「花中花」與 「海中花」啤酒屋的眾多姊妹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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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各大城市,像我居家的大華府,如今都換上嶄新的面貌。夜景像樣多了,我們K街上林立「指壓」、「油壓」的招牌。數年前鬼影幢幢的貧民區,「MTV」、「三溫暖」、「K書中心,等徹夜閃爍的霓虹燈,增添了不少暖意。

  住宅區也混進多家新剪綵的CLUB,附送玉照的廣告上燕瘦環肥,各國佳麗如雲(還有跳船來的泰國妹與大陸妹)。而我一名四十多歲的男人,曾經跑過黨政新聞的閱歷,尤其我幾經滄桑的心境,鼻子嗅嗅,便又觸動了我識途老馬的回憶:前些年在臺灣,無論是六條通風韻猶存的媽媽桑、鋼琴酒店十二金釵的老五、最會射Darts飛 鏢的吧孃蘇茜,當然,還有那惹我動了真情卻……哎,讓我必須再度自我放逐而不能留在臺灣的糗事,哎,怎麼說都與這種旖旎的情調有關係。而那些星星點點的遇 合,究竟是無能滿足又無以忘懷的情欲?還是卑微的人世間相濡以沫的一絲溫暖?——也只有這片模稜的灰色地帶,想想看,彷彿還遺留著往日生活的軌跡。至於婚 姻、職業、房產等等如今觸摸到的東西,比較起來,卻不像真的,或者說,不像是屬於我的,然而很反常地,自從華盛頓充滿了這樣的異色情調,我除了讀報紙,連 國會的熱鬧也一概懶得湊。我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是,當美雲從早到晚在號子間裡穿梭,我待在家的時間倒益發長了。

  不久,美國東北角開劍及履及的具體行為。

  東北角幾州在州議會中做出決議,無論學者們能否研究出「臺灣化」的原因(……到底是基因、氣候、地質的影響,或者是病毒的入侵),各州將逕自以政令的配合,加速「臺灣化」全面進行。

  對某些仍然繼續抨擊「臺灣化」的參眾議員(——受到臺灣語彙的影響,他們自稱「中央級民意代表」),家鄉的民意等於一記迎面的耳光。其實,他們忽略了最賺取人心的是氣候,「臺灣化」的熱潮裡,前一個冬季北美州居然冰雪絕跡;去年底《時代》雜誌的封面故事就叫做「Oh!福爾摩沙」,「臺灣的暖流來到了」,一位穿短袖的緬因州居民對採訪記者感激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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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時下一點小雨(那時候,《錢櫃》排行榜上的熱門唱片正是多年前臺灣流行過的〈冬雨〉,齊秦主唱), 家家戶戶都欣幸於撙節的帳單,省下來的瓦斯費又可以買些散股(我還記得,長長一陣子,「能源股」是唯一跌停的股票)。「就憑這點,我們要『臺灣化』到 底。」原以冷峻著稱的波士頓市民也在那篇報導裡熱切地表示意見。十二月豔陽的天氣,他們在圖片中戴墨鏡,手裡拿著一杯五CC的木瓜牛奶汁。

  東部十三州共同決議之後,中西部各州也在喜雨聲中加入「臺灣化」運動同盟。那時候,氣溫與雨量驟然 升高,玉米帶的農家紛紛改種稻米。田埂上檳榔樹結實纍纍,因為美國牙醫公會的推薦,口香糖的銷路已被這種更有益口腔的健康食品所取代。而楊桃、蓮霧、蘆筍 等作物的輪番種植,不啻為原本氣息奄奄的美國農業打了一劑強心針。

  我總覺得難以置信,記憶中掩映著天光雲影的水田竟然移植來到北美。固然大大有助於美國原本太單調的 農村景觀,可是,我直覺地認為這是一種時空錯亂。或者是我自己,我自己陷入過去的某一點上難以自拔;或者,是更無可救藥的倒退,我正不停地向後退卻……。 即使在目前「臺灣化」的浪潮中,全世界都是來自臺灣的大貿易商,忙著向第一第二第三世界的國家提出指導性的建議,臺灣記者發的消息也漸漸取代了路透社、塔 斯社、美聯社、合眾國際社的消息,執掌起全世界新聞業的牛耳,而我這曾以新聞為志業的「老鳥」,卻愈來愈懶得去跑新聞了。

  倚在沙發上點支菸,有時候,許多早忘記的事卻不經意地浮出腦海。初出道的往事,還包括一位設籍在北投的女人,那年我才二十幾,記得她那低啞的聲音。當時,我只覺得納悶——什麼樣的過去,她才有這樣一副倦怠的面容?

  她靠在床板上對我說:「如果啊,沒有這條新聞會丟差事,」她嘆了口氣,「那麼,少年人,就讓你寫出吧!」

  默默地,我注視她濃妝的眼圈,幾顆眼淚從她失神的目眶裡滑了下來。雖然談不上任何交情,她不過是我的新聞對象,雖然,她與那位政要的私情曾令我追蹤了月餘,而公諸報端,保證我拿一個大紅包的獨家獎金。但想了想,我把寫成的稿紙當她的面全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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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之後,同一條線上別報的記者如實刊出。訪問稿末尾還打了我一耙,說這女人親口透露的內情,某報記者有心占她便宜,才替她包庇下這條爆炸性的祕聞。

  涉嫌的政要並沒有因此下臺,那位記者卻成了不畏強梁的英雄,而我算是勉強躲過一劫。同時我也知道人們怎麼想的,都在背後暗暗地訕笑我不夠老練,甜頭沒嘗到就已經忘了新聞第一的職業倫理。

  當時我曾懊喪地自己思忖,那女人大概有不得不擺我一道的情由,或者是政治的暗盤?黑社會翻雲覆雨的 一隻手?甚至牽涉到報老闆打擊異己的不遺餘力?而我始終沒有勇氣再去盤查。事實上,我也已經記不清楚了,記不清楚這些年在新聞界犯下的錯誤,包括離開臺灣 前我慘遭敢命的一擊。回想起來,這個圈子闖蕩了半生,剩下的只是疲憊。

  難道我一直搞錯了?——蜷在沙發上,看著手裡的菸頭一點點暗淡下去,而這一個分秒,臺灣正在進軍世 界的時候,我默然想到自己從事的原來是多麼徒勞的職業,儘管追的時候全力以赴,甚至可以不擇手段,當未來被我們追趕到了,我愈來愈情願退縮到久遠的過去: 小小的一件溫暖的往事、幾段濫情卻讓我流連不已的插曲……在爭分奪秒的工作中,我心裡所緬懷的,始終是早已消逝的過去嗎?

  即使在過去,然而,我的記憶必然也有所錯謬。我默默地想著,在我最後一瞥中的一九八九,臺灣的節奏 已經異樣地快速起來。那麼,就算時光停駐在那一年,臺灣也不是我離去時候的那個「臺灣」。當「臺灣」以驚人的速度向前衝剌,而我的記憶、記憶中我不能夠擺 脫的過之,過去了的那個已經不屬於現在、卻在記憶中恆久如斯的島嶼,而這一瞬我彷彿豁然明瞭……會不會正是我身上過於沉重的負擔?

  佐證這幾個月才在美國出版的《今日心理學》專號,已經精準地測量出臺灣人的記憶長短,同時也引述了 一段臺灣人對「時間」的知覺。文中指出,與其他各地的人們比較起來,臺灣人的記憶最短暫。作者不十分清楚地解釋道,當時間的切分趨於極小(換句話,臺灣人 的記憶,是片段切割/瞬息即過的形式),在這極限的情境下,因果關係不再存在(極端的例子是:人可以從棺木裡誕生、從子宮裡死亡、火柴用來讓烈焰熄滅、石 頭丟進水潭才能讓波紋靜止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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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與未來不一定發生關聯。而我努力參研出的解釋是,唯當我們自己有了這樣不連貫的意識之下,也就是說,當我們終於從心裡接受過去、現在、未來不再相關的事實,才算搭上了「臺灣化」列車,有機會與它一起奔向未來。

  實際上,根據《今日心理學》文章中的統計,目前美國人「臺灣化」的程度趨於深刻,他們的「臺灣經驗」已內化到意識以下的層面。譬如,全美國的男人都忙著尋找午妻,談一場無傷大雅的戀愛,但在同時,文中說,他們正像臺灣的男人,已不復記憶前一個午妻的面貌了。

  如今,「臺灣」一而再證實是進步/理性/前瞻/幸福的同義字。最保守的美國人也口服心服地承認,「臺灣化」不只是社會未來的走向,更是一種美好的心靈狀態。

  微妙的是,人們不論在贊成或反對的時候,依我看來,我們採用的模式不謀而合……皆出自臺灣經驗!

  譬如,面對美國黑槍氾濫(多是紅星牌或黑星牌的水貨),以及黃石公園成為垃圾山、登革熱在美國十大 死亡原因中排名第一等等「臺灣經驗」的副產品,熱心「臺灣化」的人士企圖禁書與燒書,湮滅一切寫著「臺灣化」有害的文字證據。奧勒岡州某位司法官縱火燒書 之後,在眾位記者逼問下,他一撒手說:「燒了就燒了。」而同時,大小綁匪在美國各州作案多起,他們最通用的供詞也是:「『撕』了就『撕』了。」

  舉例說,美國南部對「臺灣化」運動還有零星的頑抗,也發生過殺害臺灣移民的種族事件,當時阿拉巴馬 的州務卿在集會中受人質詢,人們問他是否對於州史上一樁樁——歧視印第安人、歧視黑人、歧視黃種人——的流血事件感到遺憾,這位白人州務卿卻令人不知所措 地脫口道:「這和當年滿清入關殺漢人一樣。」(備註,事後他矢口否認說過這句話,少數與會者也表示無從追憶。)

  再以號稱孤星州的德州為例,州長原定在一場記者會中,解釋他們為什麼對「臺灣化」運動不贊同也不表示反對的理由(德州是唯一降下星條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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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趁機換上他們自己的州旗當國旗的地方)。記者臨時問他對於夜行婦女的安全,以及計程車駕駛良莠不齊的 素質有沒有什麼對策,這位首長含笑回答:「主要在於各行各業的人員是否有科學的、藝術的、哲學的修養。」州長接著又莫測高深地說:「還要看我們公務員是否 有『天人合一』的宇宙觀。」

  那幾年美國拒絕臺灣經驗的枉然,事實上,許多年之前我就在當時一本《趨勢索隱》的暢銷書中讀過。那 位臺灣的趨勢預測家寫道(書中第一○九頁):「盲目的民族主義無法抵抗先進國家高尚的生活情調。」只要把先進國家想成臺灣,後進國家換成美國,那麼就像我 們的預測家說的:「義和團思想節節潰敗,宣佈倒閉。」數年後,美國國會「特別委員會」的調查報告中證實的,正是我們臺灣人老早說了的這一點。

  美國全面「臺灣化」的方向既定,改國號、換旗幟都列在時間表上,我倒也恢復了隨便撥幾通電話就算跑 到了僑社新聞的輕鬆。而順便插嘴一句與我工作範圍有關的消息:我們「國建會聯誼會」與「全美同鄉聯誼會」的成員,正醞釀把永久會址搬到聯合國大會會堂,因 為他們所討論的常是世界性的問題。但是他們放眼世界的時候焦點卻始終不離臺灣,昨天,「聯誼會」會長婉轉地表達了他志在角逐臺灣僑選立委的服務熱忱。

  而這樣的研判沒有錯,臺灣茶壺裡的風暴,在全球舞臺上已屢屢引起大地震般的撼動。北美洲之後,整個 世界都處於「臺灣化」的熱潮當中。愈來愈多的科學證據顯示,「臺灣」正在快速地蔓延。依照太空中的電子偵攝術,成長的速度類似八爪魚形狀。世界各地雖然 「臺灣化」快慢有異,程度也深淺不一,但是在斯德哥爾摩的一次全球科學會議中已經提出圓滿的解釋:「臺灣化」的穿透力尚有粒子/光波的雙重性格。

  逐漸地,科學家對「臺灣化」現象的觀測趨向一致。至於科學界無從解答的部分,宗教人士則形而上地詮 釋種種異象。譬如《基督教箴言報》認為臺灣曾出現的水火同源,符合了《聖經》中大審判的前兆(〈啟示錄〉第九章一與二節)。而電視布道家葛拉罕則斷定台灣 有天堂與地獄的混合性格(再一次證實它是失去了界線的地方)。記得葛拉罕手持《聖經》,在電視上怒斥那大群從臺灣出來跑單幫的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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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心地敘述,不只他教區所在的整個英語世界受到波及,連原始的新幾內亞,供奉的都是祖籍湄洲的大甲 媽祖;而純樸的非洲叢林,已遍佈由石門海邊分香去的十八王公廟。「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別的神!」葛拉罕高聲唸經句(〈出埃及記〉第二十章三節),螢幕上 又出現紅海的景象,特寫卻還是那隻十八王公廟裡豎起耳朵的狗,前方沙盤裡,放滿了古巴製菸廠出品的菸蒂把。

  當時我大概嘆出聲來,洋教士真正危言聳聽,據我粗略的瞭解,這類異象與宗教預言沒什麼相關,乃是 「臺灣化」影響愈益滲入了全世界的俗民社會。巧的是,各地的民間學者紛紛指出「臺灣」是劫難的淵藪,先後發表「吾鄉不足以淹留」的警訊,也難怪他們憂心忡 忡,譬如目前在南美洲的葬禮上,正流行脫衣舞娛賓的電子花車;而澳洲的電視臺放棄了可愛的無尾熊,而上檔「誰是最後一隻大老鼠」有獎徵答。

  全世界都感覺到這場大震撼的時候,中國大陸由於資訊不公開,「臺灣化」程度屬於內部參考消息。然而 瞞不住人的是這一回又有坦克在天安門前列陣,企圖逼退「臺灣化」浪潮卻未果。無論如何,「臺灣經驗」已經深入人心。二十七軍與三十八軍在西直門裡應外合的 一霎,據說,他們的暗號正是:「很好,我喜歡。」而坦克在長安大街行進時,播放的歌曲也是〈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

  強行用武力鎮壓既然失敗,中國大陸的黨機器發動「手連手心連心」的自強活動,抵制「臺灣化」運動,可是有人立即向上級反映,這樣「愛現」的運動方式無非「臺灣經驗」的翻版,於是,總書記又以通敵反革命的罪嫌下臺。

  臺灣的影響力在世界上日甚一日,某些人猜測,或者仍然有偏遠的地區未被波及,但是在哪裡呢?無聊的 時候,我也自顧自惘惘地想著,西伯利亞的荒原?加勒比海的小島?喜馬拉雅的山村?……理論上,只要還存在著未曾「臺灣化」的次文化,臺灣就有發展的餘裕, 「臺灣經驗」也必定在繼續成長之中!

  當然,世界性的新聞焦點總是臺灣的股市。全球通行的詞彙是長線/短線、買盤/賣盤、開高/走低、以及槓上開花/滿盤皆墨等股市術語。地方性新聞節目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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