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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May 28,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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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於逆亂,國破家亡,親友凋殘。負杖行吟,則百憂俱至;塊然獨坐,則哀憤兩集。……然後知聃、周之為虛誕,嗣宗之為妄作也。」

原來愛慕老、莊放誕不羈的貴家子,在慘痛現實的重重折磨下覺醒了,轉變為一位傷時憂國的志土。他的詩今僅存三首,都是後期的作品,表現了極強烈的愛國思想,格謂非常悲壯。如扶風歌:

     朝發廣莫門,暮宿丹水山。左手彎繁弱,右手揮龍淵。顧瞻望宮闕,俯仰御飛 軒。據鞍長歎息,淚下如流泉。繫馬長松下,發鞍高岳頭。烈烈悲風起,泠泠澗水流。揮手長相謝,哽咽不能言。浮雲為我結,歸鳥為我旋。去家日已遠,安知存與 亡。慷慨窮林中,抱膝獨摧藏。麋鹿遊我前,猨猴戲我側。資糧既乏盡,薇蕨安可食。攬轡命徒侶,吟嘯絕巖中。君子道微矣,夫子故有窮。惟昔李騫期,寄在匈奴 庭。忠信反獲罪,漢武不見明。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棄置勿重陳,重陳令心傷。

這 詩為作者於永嘉元年(三○七)由洛陽赴任并州刺史時所作。晉書劉琨傳:「琨在路上 表曰:『九月末得發,道險山峻,胡寇塞路。輒以少擊衆,冒險而進,頓伏艱危,辛苦備嘗。即日達壺口關。臣有涉州疆,目覩困乏,流移四敵,十不存二,攜老扶 弱,不絕於路。及其在者,鬻賣妻子,生相捐棄,死亡委危,白骨橫野,哀呼之聲,感傷和氣。羣胡數萬,周匝四山,動足遇掠,開目覩寇。……』琨募得千餘人, 轉鬥至晉陽(并州州治,今山西太原縣)。府寺焚毀,僵屍蔽地,其有存者,飢羸無復人色。荊棘成林,豺狼滿道。」詩中先寫離開故國的深沉悲哀;次寫道路中的 困苦情況;最後用李陵的典故,感慨忠信見疑,抗敵無援,表現了詩人憂危忠憤的心情。

  劉琨在并州招撫流亡,儲備戰士,很有成績;但因為馭內不周,被奸人所乘,敗於劉聰,父母遇害。他在答盧諶四言詩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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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厲糾紛,羣妖競逐,火燎神州,洪流華域。彼黍離離,彼稷育育。哀我皇晉,痛心在目。」又云:「威之不建,禍廷凶播。忠隕于國,孝愆于家。斯罪之積,如彼山河。斯釁之深,終莫能磨。」

國仇家恨,悲憤交集,熱血至性,溢於言表。

  劉琨在被段匹磾囚禁的時候,又寫了重贈盧諶一詩:

    握中有玄壁,本自荊山璆。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濱叟。鄧生何感激,千里來相求。 白登幸曲逆,鴻門賴留侯。重耳任五賢,小白相射鈎。苟能隆二伯,安問黨與讐?中夜撫枕歎,想與數子遊。吾衰久矣夫,何其不夢周?誰云聖達節,知命故不憂? 宣尼悲獲麟,西狩涕孔丘。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時哉不我與,去乎若雲浮。朱實隕勁風,繁英落素秋。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輈。何意百鍊鋼,化為繞指柔!

詩的前半列舉史事,一方面表明自己扶助王室的志願,段如果能繼續為晉出力,可以不計較私怨;另外一方面希望盧諶有所作為,把自己援救出來。後半慨歎自己的不幸:功業未就,時不我與,身陷縲紲,不能自奮。表現了「英雄末路,萬緒悲涼」(沈德潛古詩源)的感慨。

  詩品稱劉琨「善為悽戾之辭,自有清拔之氣。琨既體良才,又罹厄運,故善敍喪亂,多感恨之詞」。文心雕龍才略篇謂:「劉琨雅壯而多風」。都是很中肯的批評。

  郭璞(二七六—三二四)字景純,河東聞喜(今山西聞喜縣)人。他博學高才,好經學,精通古文奇字,注釋過爾雅、山海經、楚辭等書。又善天文五行卜筮之術。王敦謀反,他借卜筮諫阻,因而被殺。年四十九。

  郭璞詩今存二十二首,其中十四首遊仙詩是他的代表作。詩品評他說:「憲章潘岳,文體相輝,彪炳可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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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變永嘉平淡之體,故稱中興第一。翰林以為詩首。但游仙之作,詞多慷慨,乖遠玄 宗。其云『奈何虎豹姿』,又云『戢翼棲榛梗』,乃是坎琯詠懷,非列仙之趣也。」前半盛讚郭詩富於華采。自永嘉以來,玄言詩盛行,為詩「理過其辭」,過於抽 象,以致「淡乎寡味」。郭璞棄「平淡之體」,轉而注重藻繪,使他的詩具有豐富生動的形象和華采豪俊的語言,,藝術性遠超過一般玄言詩。文心雕龍才略篇說: 「景純艶逸,足冠中興。」意思和詩品相同。後半則指出郭璞的游仙詩,實際上是詠懷之作。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說:「景純本以仙姿游於方內,其超越恆情,乃在 造語奇傑,非關命意。游仙之作,明屬寄託之詞,如以『列仙之趣』求之,非其本旨矣。」劉熙載藝概也說:「(郭景純)游仙詩假棲遯之言,而激烈悲憤,自在言 外。」這些說法,只說對了一半。游仙詩的來源很早,秦博士有仙真人詩,漢樂府中也有這類作品,建安、正始時期不斷有人繼作。游仙詩中明顯地有不同的兩種傾 向:一是正格,專寫想像中的仙山靈域,追蹤赤松子、王子喬等神仙雲遊方外,不食人間煙火,如李善所說:「凡游仙之篇,皆所以滓濊塵網,錙銖纓紱,餐霞倒 景,餌玉玄都。」(文選注)一是變格,借游仙以表示對現實的不滿與反抗,如曹植、阮籍的某些作品。郭璞的游仙詩,這兩種傾向都有。 一些名為游仙而實屬詠 懷的作品,的確可以和阮籍詠懷、左思詠史同看;但也有一些純是游仙的,文心雕龍才略篇說郭璞「仙詩亦飄飄而凌雲矣」,就是指的這一類純為遊仙之作而言。下 引郭璞游仙詩二首,前一首實為詠懷,後一首則是純粹的游仙詩。它們都具備了詞采高華,形象生動的特色。

  逸翮思拂霄,迅足羡遠遊。清源無增瀾,安得運吞舟?珪璋雖特達,明月難闇投。潛頴怨青陽,陵苕哀素秋。悲來惻丹心,零淚緣纓流。(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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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翡翠戲蘭苕,容色更相鮮。綠蘿結高林,蒙籠蓋一山。中有冥寂士,靜嘯撫清弦。放情凌霄外,嚼蘂挹飛泉。赤松臨上遊,駕鴻乘紫煙。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借問蜉蝣輩,寧知龜鶴年。(其三)

   郭璞游仙詩中的詠懷之作,反映了一定的現實內容。如上引第五首「清源」四句,感 慨才士生不逢時。第一首說:「京華游俠窟,山林隱遁棲。朱門何足榮,未若托蓬萊。」對朱門貴族表現了輕蔑。他的四言詩答賈九州愁詩說:「顧瞻中宇,一朝分 崩。天綱既紊,浮鯢橫騰。」「庶晞河清,混焉末澄。」「亂離方焮,憂虞匪歇。」表現出對國族淪亡的憂憤和期盼時局澄清的願望。但由於政治黑暗,世亂方殷, 所以在詩末表現了懼禍避世的消極思想:「未若遺榮,閟情丘壑。逍遙永年,抽簪散髮。」這和劉琨在艱危動亂的現實衝激下,體認到老、莊思想的虛誕,從一個放 蕩的士族公子,轉變成愛國抗戰的志士,顯然不同,其高下也顯然可分了。

   第五節 陶淵明

  陶淵明(三六五—四二七)(這是根據蕭統陶淵明傳、晉書及宋書的六十三歲舊說,後人對於他的年壽生卒,尚有許多不同的主張)一名潛,字元亮,世稱靖節先生,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

   他是晉大司馬陶侃的曾孫。陶侃在晉明帝太寧三年(三二五)都督荊湘等州的軍事, 因為討判臣蘇峻,有很大的功勞,被封長沙郡公。雖然功蓋當世,但行為卻極其謙冲,晚年時更深以滿盈自懼,上表辭職,把皇上賞賜給他的東西和一切軍械統統繳 還。從此歸隱,不再過問政治。可見他的曾祖父是一位非常淡泊明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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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祖父茂、父親逸,都做過太守。祖父是一個天性純厚的讀書人,父親又是恬淡沖虛,把窮達得失看得很開的人物。外祖父孟嘉,做過征西大將軍,為人謙虛有量,溫文爾雅,做事但求順心,和陶淵明的曾祖父以至父親,正是一流人物。

  陶淵明接受了父系和母系的遺傳,形成了他那達觀而任自然的性格。加以後天環境的影響,更使他把這種性格發展到最高峯。

  儘管他的先人都做過大官,但因為都是淡泊名利,所以都沒有錢剩下,而且他的父親又死得很早,更使他在少年時候開始過著貧困的生活,但他並不以此為苦,卻能從讀書中去找尋樂趣。這因為他本來就是恬淡的人,自幼受過優良的儒家傳統教育,深深懂得「固窮節」的緣故。

   陶淵明的早年也曾豪氣干雲,有過建功樹名的遠大抱負和理想。他在晚年有許多回憶 少年時豪情的詩,不是說:「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雜詩其五);就是說:「丈夫志四海,我願不知老」(雜詩四);不是說: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讀山海經其十);就是說:「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遊」(擬古其八)。但是他這種超逸四海的「猛志」,在當時門閥士族把持政治 的腐朽環境下,是沒有可能實踐的。因此他在闖遍了「張掖至幽州」之後,仍然是「不見相知人」,不得不慨歎「吾行欲何求」(以上並見雜詩其八)和「知音苟不 全,已矣何所悲」(詠貧士其一)了。

  陶淵明的曾祖父陶侃雖以軍功最得晉朝的高官,但本身並非門閥士族,在當時就被譏罵為「小人」和「溪狗」,到了陶淵明時代,連這樣的家世也沒落了,他自然得不到社會的重視。當時在政治上「據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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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則當塗之昆弟也」(晉書段灼傳)。這些大貴族官僚與貴戚,「或假財色以交炳權,或 因時運以佻榮位,或以婚姻而連貴戚,或弄毀譽以合威柄。器溢志盈,態發病出,黨成交廣,道通步高。……所未及者,則低眉掃地以奉望之。居其下者,作威作福 以控御之。」(抱朴子疾謬)。真是醜態百出,昏天黑地,把政治搞得黑暗腐敗到極點。同時,終東晉一代,當權的大臣們不斷地爭權奪利,互相傾軋和殘殺,直到 東晉滅亡,沒有一天安寧。就拿陶淵明生活的主要時期來說,便經歷了司馬道子、元顯的專權,王國寶的亂政,王恭、殷仲堪的起兵,桓玄的奪位,以及劉裕的代晉 自立。這樣客觀的現實,對陶淵明的生活態度和思想變化自然有著深刻的影響。

   陶淵明一生只做過四次小官,第一次是當州祭酒,第二次是當鎮軍參軍,第三次是當 建威參軍,最後一次是當彭澤令。每一次當官的時間都很短,大概斷斷續續幹了差不多十年。彭澤令是個小小的主官,參軍只是個幫閒的幕僚,州祭酒更微不足道, 都談不到甚麼抒展抱負。作官需要圓滑應付,需要矯揉造作;而陶淵明卻是個耿介任真的人,他的個性與作官簡直是背道而馳,不要說那些幕僚小吏,就是給他一個 方面大員,他也準幹不了多久呢!除了當州祭酒之外,他每次出去作官都有詩文留下,記述當時的心情。這些作品都有喪失自由之慨,懷念家國之思。至於當州祭酒 所以沒有詩文留下,可能是初入仕途,感慨未深的緣故。

  陶淵明在第二次出仕當鎮軍參軍的時候,寫下了下面的詩:

     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被褐欣自得,屢空常晏如。時來苟冥會,宛轡憩通 衢。投策命晨裝,暫與園田疏。眇眇孤舟逝,綿綿歸思紆。我行豈不遙,登降千里餘。目倦川途異,心念山澤居。望雲慙高鳥,臨水愧游魚。真想初在襟,誰謂形跡 拘。聊且憑化遷,終返班生廬。(始作鎮軍參軍經曲阿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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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首詩是他二十七、八歲寫的,寫他在離家赴任途中,對田園隱居生活的懷念。詩的末尾 坦白指出:這次作官不過暫時順應環境,並非本願,將來還是要返回田園的。鎮軍參軍大概作了三、四年的光景,便不幹了。有一次他奉命出差到京都,回程中遇 風,被困於規林地方,作了兩首詩,其中說:「靜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當年詎有幾,縱心復何疑?」(庚子歲五月從都還阻風於規林之二)意思是說:想來想去 還是呆在家鄉好,這官兒實在可以不幹。盛年不再,縱心順性地選擇自己應走的路,還有什麼疑惑呢?

  他第三次出仕為建威參軍,大概是在晉義熙元年乙巳(四○五),他在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錢溪一詩中也有「園林日夢想,安得久離析」的話。

   同年八、九月間,他由於叔父陶夔的援引,出為彭澤令。這是他所當過的最大的官 職;可是只做了八十幾天,便憤而辭職。為什麼?因為官兒當的愈大,失去的自由也愈多。他在辭官後所作歸去來辭的序文中把辭官的原因說得非常明白:「質性自 然,非矯厲所得,飢凍雖切,違己交病。」「違己」就是違背自己的理想、意志和良心去生活,這是人生最痛苦不過的事。挨飢受凍,固然足以使肉體感覺痛楚,但 比起精神上的苦難,仍是輕微的,可以忍受的。

  歸隱的田園以後的陶淵明,身心都恢復自由了,真是快樂無窮。他作了歸園田居詩五首,最能代表這時期的生活和心情。其中第一首云: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已十年(已原作三,此據李辰冬教授說改)。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田園。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楡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暖暖遠人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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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閒。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

前 六句詩人自敘歸田的原因,以下細致地描寫了純樸、幽美的田園風光,字裏行間流露了 作者由衷的喜愛。所以最後說:「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這是重獲自然的歡呼,官場猶如「塵網」,更若「樊籠」,他誤落進去已經十年了,心情一直都在痛 苦矛盾之中,如今一旦衝了出來,心情該是多麼的快樂!第三首云: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陶淵明隱居田園,親身參預耕作,從這首詩裏,我們看到一個帶著月色,從草木叢生的小徑上荷鋤歸來的田父的形象;我們也體會到作者恬淡自喜的心情。

  農村中安靜的環境和美好的景色,深深吸引著詩人,他從簡樸的生活中找到了樂趣。

    孟夏草木長,遶屋樹扶疏。衆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窮巷隔深轍,頗迴故人車。歡然酌春酒,摘我園中蔬。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汎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讀山海經十三首之一)

草木疏扶,衆鳥有托,微雨東來,好風同至,詩人從這些平凡的事物中,得到了心靈的滿足,深深地覺得喜悅。詩人的田園生活是非常豐富而多趣的,這裏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談天賞文:

    昔欲居南村,非為卜其宅。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懷此頗有年,今日從茲役。敝廬何必廣,取足蔽牀蓆。鄰曲時時來,抗言談在昔。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移居二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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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樸實的農民共話桑麻:

    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白日掩荊屝,虛室絕塵想。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窳長。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歸園田居二首之二)

有知趣的故人攜酒共醉:

    故人賞我趣,挈壺相與至。班荊坐松下,數斟已復醉。父老雜亂言,觴酌失行次。不覺知有我,安知物為貴。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飲酒二十之十四)

  生活自由了,心靈也回復到那無羈的自然狀態,詩人把全部精神寄託到耕田、讀書或是遊山玩水上面,完全陶醉在偉大的自然之中了。慢慢的,他的心超脫於物欲之外,與大自然融成一片,而忘掉物我之分了。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飲酒二十之五)

這詩表現出物即是我,我即是物的「無我」的境界。「無我」的先決條件是虛靜,也就是詩中所說的「心遠」,就是把自己的心遠離那些俗人俗事,把塵俗思想完全從腦子裡排除出來,達到一種空靈的狀態,正好讓自然填補進來。所謂「悠然」的韻味,便是如此產生的。

   陶淵明在東籬下採菊的時候,菊便進駐了他的心,也就是說他的心裡面,除了菊以 外,再沒有別的東西了。等到菊採得差不多了,偶然間抬起頭來,那日夕相見的南山,便悠然進入眼簾;因為來得悠然,使他不自覺地忘了那菊花,敞開心扉,讓那 南山填補進來。他看見山間雲嵐飄浮,使覺得自由自在;看見飛鳥歸巢,卻仿彿自己也尋著了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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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人一會兒化作菊花,一會兒變成南山,一會兒卻又仿彿是雲嵐與飛鳥。每一次轉變, 都成於一瞬之間,但卻來得非常自然,產生了無上美感。這種美感是不可名狀的;即使可以名狀,但是於自己的心靈已整個融入自然之中,到底還要為誰名狀呢?那 實在再無此必要了。所以說:「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陶淵明還有一些詩描寫他的田園生活的貧困狀況。怨詩楚調示龐主薄鄧治中說:「夏 日長抱飢,寒夜無被眠。造夕思雞鳴,及晨願鳥遷。」他甚至窮至乞食,在乞食詩中他說:「飢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但是,詩人並 沒有被貧窮打倒,他並不覺得痛苦,而是甘之如飴的。他認為只要心靈獲得自由,只要能活在自由的空氣中,那麼,一切肉體上的痛苦便都微不足道了。所以他說: 「豈不實苦辛,所懼非飢寒。貧富常交戰,道勝無戚顏。」(詠貧士七首之五)人生的快樂,就存在於對理想的不斷追求和實踐中。理想戰勝現實,便是最快樂的事 情了。

   陶淵明的偉大,就在他畢生都在追求著和堅持著一個「真」字。這「真」便是任自然 的「真」,愛自由的「真」,人性的「真」。他不僅是晉代的一位第一流詩人,就是在整個中國文學史上,也很少人能和他相比。他的詩歌所以能夠成就卓越,取得 崇高的地位,也全在於「真」,陳繹曾說他「情真、景真、事真、意真」(詩譜)。他的詩差不多每一首都富有真情實感,沒有矯揉造作之辭;都是在不得不形諸筆 墨時才寫出來的,吐露出作者的肺腑之言。他的筆端飽含著詩人自己長期的生活經驗,作品中往往體現出詩人自己的性格,有些詩句把作者的聲音笑貌生動地躍現在 紙上。這就是鍾嶸詩品所說的「每觀其文,想其人德」。其人真,其文真,作者與作品密切地契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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