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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看這些批語的時候,我們便有了「原來如此」的感覺,而充份了解那些批語的意義。
大部分的批語,的確是在批書,是評論書中的人和事,是讚美作者雪芹的技巧高超,才華出眾,是說明何 以此書「真打破歷來小說窠臼」,是批出「草蛇灰線,伏筆千里」等等。但是,正由於寶玉的故事,很多就是他本人的故事,而以他為中心的許多人物、情節、更多 有反應蘇州李家當年情事的,他又怎能不回憶當年而感慨萬千呢?對這些批語,我們稱之為「不僅批書」;特別是以前未曾論及的一些,先給予逐條論析,再做綜合 說明。
第一回
甲戌本原文:「那僧托於掌上,笑道,形體到也是個寶物了,還只沒有實在的好處,須得在鑴上數字,使人一見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後攜你列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去安身樂業。」
甲戌本側批:「何不再添一句云,擇個絕世情痴作主人。」
案:這樣的話算是批書嗎?我們也不相信批者是真的建議雪芹再添此一句。這完全是自譬石頭的批者在自我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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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絕不認為曹雪芹,甚至曹天祐屬於這類「絕世情痴」之人。只有書裡的賈寶王,書外的脂硯(李鼎),才差足近之。所謂「茜紗公子情無限,脂硯先生恨幾多」,正是同一道理。我們希望「自傳說」者,不要漠視這類批語。
甲戌本原文:「妻封氏情性賢淑,深明禮義。」
甲戌本側批:「八字正是寫日後之香菱,見其根源不凡。」
又甲戌本原文:「只因這甄士隱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
甲戌本側批:「自是羲皇上人,便可作是書之朝代年紀矣。總寫香菱根基,原與正十二釵無異。」
案:脂硯這二批,未免太不講理了。明明是寫封氏如何如何,他偏要扯到「日後之香菱」;又明明寫士 隱,他又扯到「香菱根基」。筆者曾推斷甄英蓮的故事,尤其小時遭遇,當是李鼎早年所寫了幾回的「石頭記」中的情節(參看「李煦、李鼎父子年譜初稿」一七四 五年條。)故對這一人物,特有感情。而批語所強調的「原與正十二釵無異」,則正可見出脂硯重視香菱的心情。
此地我們可以看到,脂硯與雪芹的意見並不一致,香菱只能寫入副冊,(後四十回對香菱的扶正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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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符合「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的薄命命運的。)不可亂了體例,也許脂硯頗為失望。不過 四十八回把香菱寫進園去學詩,脂硯大為興奮,寫了兩百多字一條長批:「……然此一人豈可不入園哉。故欲令入園,終無可入之隙,籌畫再四,欲令入園必獃兄遠 行方可。……」說不定「籌畫」香菱入園的點子,還是脂硯建議給雪芹的。
了解上述情形,也就不難懂得,第一回在寫到賈雨村「暫寄廟中安身,每日賣字作文為生,故士隱常與他 交接」時,何以脂硯竟會批出:「又夾寫士隱實是翰林文苑,非守錢虜也,直灌入『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一回。」這樣的話來。我們認為脂硯是對自己原先構思的女 主角「真應憐」特別偏愛。
第二回
甲戌本原文:「(林如海)本貫姑蘇人氏。」
甲戌本側批:「十二釵正出之地,故用真。」
案:脂硯齋在此似乎只輕輕寫了一筆;歷來考證者,對這句批語也似乎輕輕放過,漠然視之,不予討論。我們考論蘇州李家、李鼎的人,對此非常重視,我們認為這條批語不是批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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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十分重要的信息。
誰都知道曹雪芹曾將此書題名為「金陵十二釵」,第五回賈寶玉神遊太虛幻境時,書中寫道:
「寶玉一心只揀自己的家鄉封條看,遂無心看別省的了。只見那邊廚上封條上大書七字云,金陵十二釵正冊。寶玉因問何為金陵十二釵正冊,警幻道,即貴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冊,故為正冊。」
而誰也知道,曹雪芹乃金陵曹家後裔,此地寶玉明說了自己家鄉為金陵,這十二冠首女子還不是金陵曹家之人嗎?
但脂硯齋偏偏不識相,他在此地忽然不批書,他和你談「家史」了。他說十二釵用金陵地名是假的,不僅林黛玉,其他十一位,加起來十二釵,他們正出之地假不得,真正姑蘇人氏!
我們認為脂硯說的沒錯,曹雪芹也老早說了,太虛幻境石牌坊兩邊寫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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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
李鼎為什麼要寫石頭記?寫不下去為什麼要央求雪芹續作?雪芹「披閱十載,增刪五度」,對那開卷第一回一段似通不通,文義重複的文字何以不刪?因為它正是李鼎的肺腑之言:
「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推了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何堂堂之鬚眉,誠不若彼一干裙釵。實愧則有餘,悔則無益之大無可奈何之日也!」
「雖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不肖,則一併使其泯滅也。」(甲戌本文字)
我們知道,十二釵與寶玉的關係,是親情、友情、愛情、千絲萬縷,糾纏在一起的,「通部情案,皆必從石兄掛號」的,李鼎既不欲這些行止見識超人一等的十二釵為之泯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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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表而彰之,所以對她們的籍貫出處,覺得不可再加隱瞞,「故用真」,批出她們皆是原籍姑蘇,而非金陵。
別看此處脂硯輕輕一筆,他實在不是批書,而是批出了大過節,大關鍵!了解到「金陵十二釵」,原本是「姑蘇十二釵」,一切因果,便也迎刃而解,不言而喻。
一九七三年我寫「脂硯齋與紅樓夢的關係」一文,在論及「脂硯以寶玉自居」時,我曾說:「我只強調脂 硯以寶玉自居,而且他的自居,是雪芹認可的,否則他不能公然批在書上。」時隔二十年,我們對脂硯其人有了更多的認知,能考出他是李鼎,因而能對以往無法解 釋的批語,也多能合情合理的解釋了。此地,我也想再強調一次,十二釵正出之地,乃是蘇州,這一點是雪芹認可的,否則脂硯不能公然批在書上。
十二釵正出蘇州,賈寶玉能夠說他不是蘇州人嗎?
第三回
甲戌本原文:「(黛玉等人)便往東轉彎,穿過一個東西的穿堂。」
甲戌本側批:「這一個穿堂是賈母正房之南者;鳳姐處所通者,則是賈母正房之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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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戌本原文:「原來王夫人時常居坐宴息亦不在這正室,只在東邊的三間耳房內。」
甲戌本側批:「黛玉由正室一段而來,是為拜見政老耳,故進東房;若見王夫人,直寫引至東廊小正室內矣。」
甲戌本原文:「王夫人忙攜黛玉,從後房門,由後廊往西。」
甲戌本側批:「後房門」「是正房後廊也。」
甲戌本原文:「出了角門」
甲戌本側批;「這是正房後西界牆角門。」
甲戌本原文:「王夫人遂攜黛玉,穿過一個東西穿堂。」
甲戌本眉批:「這是賈母正室後之穿堂也,與前穿堂是一帶之屋,中一帶乃賈母之下室也。記清。」(有正本同)
甲戌本原文:「便是賈母的後院了。」
甲戌本側批:「寫得清,一絲不錯。」
案:第三回「榮國府收養林黛玉」(甲戌本回目),借黛玉來到榮國府,拜見長輩們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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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筆介紹了一些主要的人物居處,以及各居處的方位、陳設,當然有的詳細,有的簡略。事實上居住著數以百計的上下人等的榮國府,作者是無法也無必要一一交代其住所情形及其關係位置的。
但作者心目中,必然有一個主要居處的方位構圖,方能寫來清楚。可是,看了這一組脂硯的批語,我們的 印象是,在脂硯心目中,特別是賈母和王夫人的居處,其裡裡外外的情形,他實在比作者還清楚。更重要的是,看脂批的口氣,這些主要居處的情形,不是小說的憑 空結撰,而是當年的實體。
脂硯不但能清楚的說明東南西北的方位,而且對各處「穿堂」的通向亦瞭如指掌,顯見得他當年是走得爛熟的。他甚至對「角門」二字,能清楚註出是「正房後西界牆角門」,他若不曾住過此處,書中未寫,他如何知道?
照一般情形來說,小說要怎麼寫,書中居停要怎麼安設,絕對是作者的權限,與批書人何干?但脂硯這一 批者,硬是不同,對這些主要居停的描寫陳述,他不止是關心,簡直是密切注視,作者馬虎不得,更加訛錯不得。但作者又怎知道脂硯心中的方位圖呢?只有一個可 能,脂硯告訴他的。而作者是否能做到傳真的描述,而滿足了脂硯的要求呢?我們試看這一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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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來回,老太太那裡傳晚飯了。王夫人忙攜了黛玉,從後房門由後廊往西,出了角門,是一條 南北寬夾道,南邊是倒座三間小小抱廈,廳北邊立著一個粉油大影壁,後有一半大門,小小一所房宇……這院門上也有四五個才總角小廝都垂手侍立。王夫人遂攜黛 玉穿過一個東西穿廊,便是賈母的後院了。」
答案是作者雪芹所寫,令批者脂硯十分滿意,因為批語說:「寫得清,一絲不錯。」如果是一個普通的批書人,他憑什麼資格能評斷房舍間方位、走道有否交代清楚?只有一芹一脂這種關係,你寫的是我的事,你所描寫的種種是我告訴你的,才配講這種話:「寫得清,一絲不錯。」
房舍、園子的方位,凡是脂硯告訴了雪芹的,脂硯都非常留意,一個字也不會放過,第二回寫到「後一帶花園子裡」,脂硯馬上批問:「後字何不直用西字?」可見字字留神。
從第三回這一組批語所反映的情況來看,脂硯以寶玉自居,應該確實可信,脂硯說十二釵正出姑蘇,應該所言非假;因為他確實在那個環境中長大,房舍林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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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存於腦際,透過雪芹之筆,保存了若干真象。而這在蘇州長大的末世公子,又能與曹家密切往來的,不是李鼎,還會是誰呢?
第六回
甲戌本原文:「無找著了鳳姐的一個心腹通房大丫頭」
甲戌本夾批:「著眼。這也是書中一要緊人,紅樓夢曲內雖未見有名,想亦在副冊內者也。」
甲戌本原文:「名喚平兒的」
甲戌本夾批:「名字真極,文雅則假。」
案:我們非常重視「名字真極,文雅則假」這八個字,因為它絕對不是批小說,而是批出了家史中的真情。
書中人物全數都是假名字,眾多的陪房、丫頭自不例外。不過以雪芹的「七竅玲瓏,點子極多」來說,連丫頭名字也都有花樣的。根據脂批,我們才知道:
取名雪雁,「新雅不落套,是黛玉之文章也。」(鸚哥後改名紫鵑,當亦係黛玉之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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