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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的手緊握著一街的寧靜，緊握著一己的孤獨。（秀陶：夜歸）
這些句子，教人難以瞭解。只能從文法結構上略作猜測：第一例的「吐魯番」大概是名詞轉作動詞用，新 疆吐魯番以炎熱著名，它當是作溫暖解，因為它帶著一個後附助動詞「著」字。第二例的「不太詩」大概是不太作詩，也是名詞轉作動詞用。因為上文有「不酒不 菸」，可以推想得到。第三例的「尼采」，大概是人名作副詞用了。因為後面帶著一個副詞尾「地」，又接著一個動詞「棲立」，應該沒錯。但是這個「尼采」是什 麼意思，就不明白了。這些句子，在作者也許另有深意，但在一般讀者卻有不知所云之苦。至於第四例的「寧靜」、「孤獨」，必是形容詞轉作名詞用了。因為現在 不少青年，常有「我享有一季的旺盛」、「卻給我一季的蒼白」等這樣的句子。
遣詞造句，必須靠人工雕琢。但雕琢要近乎自然，使人讀來，覺得新奇而不突兀，出人意表又十分中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轉品詞的得失，在釐毫之間，如何辨別運用，就要靠「寸心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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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析字
——兼談謬衍
修辭有「析字」這一格，是因為我國文字，分析起來，有形、音、義三要素。而這三要素，彼此之間又有 密切而微妙的關係。同一字形，有幾種不同的音和義；同一字音，有許多不同的字形；同一字義，也可作不同的解釋。由於這種特性，作家們就把它應用到修辭上 了。因此討論「析字」，也分為形、音、義三方面。叫做化形析字、諧音析字、衍義析字。每一方面又可分為好幾類，說明如下：
一化形析字 化形就是變化字形。這方面的析字又分成：（甲）離合，（乙）增損，（丙）借形等三種。舉例如左：
（甲）離合 離合就是把字形分離而後配合。例如：
1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後漢書五行志。三國演義也引用。）
千里草，合為「董」字；十日卜，合為「卓」字。意思是董卓活不成了。是那時在民間流傳的一首童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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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張俊民道：「鬍子老官，這事憑你作法便了。做成了，少不得言身寸。」王鬍子道：「我那個要你謝。……」（儒林外史第三十三回）
「謝」字析離就是「言身寸」。所以拿它代替「謝」字。
（乙）增損 增損就是把字的筆畫增加或減少，用來烘托說明。例如：
3.徐之才聰辯強識，有兼人之敏。尤好劇談謔語，公私言聚，多相嘲戲。嘲王昕姓云：「有言則■，近犬便狂。加頸足而為馬，施角尾而為羊。」盧元明戲之才云：「卿姓是未入人，名是字之誤。」即答云：「卿姓在亡為虐，在丘為虛，生男則為虜，養馬則為驢。」（北齊書徐之才傳）
嘲王姓的四個字都是增加筆畫，嘲盧姓的四個字是先損後增。（嘲徐姓的是離合析字。）
（丙）借形 借形是字形沒有離合，筆畫沒有增損，借它原來的字形，或整個成語句子，來表現自己的意思。例如：
4有人將虞永興手寫尚書典錢。李尚書選曰：「經書那可典？」其人曰：「前已是堯典舜典。」（朱揆：諧噱錄）
尚書裏的「堯典」、「舜典」是篇名，有法典的意思；「典錢」的「典」卻是當押的意思。借「典」字的共形，來表現不同的意義，稱它為借形。
二諧音析字 諧音就是諧合字音。這方面的析字又分為：（甲）借音，（乙）切腳，（丙）雙反等三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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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例如左：
（甲）借音 借音就是借字的諧音來使用，跟字形、字義無關。例如：
1.南京的風俗，但凡新媳婦進門，三天就要到廚下收拾一樣菜發個利市。這菜一定是魚，取「富貴有餘」的意思。（儒林外史第二十七回）
以「魚」象徵「有餘」，完全是借音作用。舊時人家，在廳堂或大門，畫蝙蝠，象徵有福；畫鹿，象徵有祿。也是借音作用。
（乙）切腳 切腳就是合音，用兩個字反切成一個字。洪邁在容齋三筆裏稱它為「切腳語」。
如「蓬」為「勃籠」，「槃」為「勃闌」，「鐸」為「突落」，「叵」為「不可」，「精」為「即零」，「螳」為「突郎」等。他說：「世人語音有以切腳而稱者，亦閒見之於書史中。」
2多九公道：「才女纔說學士大夫論及反切尚且瞪目無語，何況我們不過略知皮毛，豈敢亂談，貽笑大方。」紫衣女子聽了，望著紅衣女子輕輕笑道：「若以本題而論，豈非『吳郡大老，倚閭滿盈』麼？」紅衣女子點頭笑了一笑。唐敖聽了，甚覺不解。（鏡花緣第十七回）
「吳郡大老，倚閭滿盈」八字就是切腳語，也就是反切合音。所以同書第十九回：「多九公猛然省悟道：『唐兄，我們被這女子罵了。按反切而論：「吳郡」是個「問」字，「大老」是個「道」字，「倚閭」是個「於」字，「滿盈」是個「盲」字。他因請教反切，我們都回不知，所以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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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非『問道於盲』麼？」』……」
（丙）雙反 雙反是順倒雙重反切的意思。例如：
3先是，文惠太子立樓館於鍾山下，號曰東田。東田，反語為顛童也。武帝又於青溪立宮，號曰舊宮，反之窮廄也。至是，鬱林果以輕狷而至於窮。（南史鬱林王紀）
「東田」二字的順反，「東田」為「顛」；倒反，「田東」為「童」。「舊宮」二字的順反，「舊宮」為「窮」；倒反，「宮舊」為廐。（舊時ㄍㄐ同聲，ㄐㄑ可通。）這叫做雙反。
三衍義析字 衍義析字，不關字形，不涉字音，只從字的意義上去推衍。也可分做：（甲）代換，（乙）牽附，（丙）演化等三種：
（甲）代換 用平易的文辭代換艱深的文辭，或用艱深的文辭代換平易的文辭，都可說是代換。例如：
1帝曰：「疇咨若時登庸？」放齊曰：「胤子朱，啟明。」帝曰：「吁！嚚訟，可乎？」（書經堯典）
堯曰：「誰可順此事？」放齊曰：「嗣子丹朱，開明。」堯曰：「吁！頑凶，不用。」（史記五帝本紀）
這是史記以平易的文辭代換書經艱深的文辭。「疇咨若時登庸」，代換為「誰可順此事」，「嚚訟」代換為「頑凶」，艱深、平易的程度，差別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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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宋 人宋子京……與歐陽文忠並修唐史，往往以僻字更易舊文。文忠病之，而不敢言，乃書「宵寐匪禎，札闥洪庥」八字以戲之。宋不知其戲已，因問此二語出何書？當 作何解？歐言：「此即公撰唐書法也。宵寐匪禎者，謂夜夢不祥也；札闥洪庥者，謂書門大吉也。」宋不覺大笑。（涵芬樓文談五）
這是以艱深文辭代換平易文辭的例子。不過這僅是故意造作以取笑好做古澀文章的人而已，並無實用價值。
（乙）牽附 牽附是隨著別人的說話，無端地牽強附會，攀緣而成戲謔有味的詞語。例如：
3寶玉道：「等我回去，問了是誰，教訓教訓他就好了。」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們，也該教訓教訓，——只是論理，我不該說。今兒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兒寶姑娘來，甚麼貝姑娘來，也得罪了，事情豈不大了？」（紅樓夢第二十八回）
寶姑娘是指薛寶釵，貝姑娘並無其人，只因習慣上「寶貝」二字相連，就牽附上了。
（丙）演化 演化是由字義推演變化，和本義似是實非，成為詼諧可笑的話語。例如：
4有 弟子問師曰：「孔門弟子，成年者幾人？未成年者幾人？」師曰：「經書未有所載。」弟子曰：「成年者三十人，未成年者四十二人，凡七十二人。」師曰：「何以 知之？」弟子曰：「論語云：『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三十也；六七，四十二也。是以知成年者三十人，未成年者四十二人，合則七十二人。」師無以 應。（侯白：啟顏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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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原文，本為成年人五六個，未成年人六七個；這裏把它演化成五乘六，三十個；六乘七，四十二個；以符合七十二弟子之數。看似有理，實為妄言，令人發噱。
析字的各種項目，已如上述。嚴格地說，這些項目，大都算不得真正的修辭。尤其是化形析字裏的離合、 增損，諧音析字裏的切腳、雙反，衍義析字裏的代換、演化等項。離合，事實上是字謎；增損，就是拆字。都只是文字遊戲。切腳就是反切拼音；雙反是順倒兩用的 反切法。都屬於聲韻學的範疇。代換裏的由深換淺，可說是翻譯；由淺換深，又是一種文字遊戲。至於演化，也只是說個笑話，博人一粲而已。這些，和修辭的真 義，有一段距離。既然如此，一般修辭書，為什麼把它列做一個辭格，又分出許多細目呢？筆者認為它所包含的，化形析字裏的借形，諧音析字裏的借音，衍義析字 裏的牽附，都富有修辭的意義和技巧，所以它是修辭方法的一格。現在把這三項申述如下：
一、化形析字的重點——借形
化形析字裡的借形，有不少佳例，前面已舉「尚書典錢」，現在再舉例於後：
1蘇城有南園、此園二處，菜花黃時，苦無酒家小飲；攜盒而往，對花冷飲，殊無意味。或議就近覓飲者，或議看花歸飲者，終不如對花熱飲為快。眾議未定。芸笑曰：「明日但各出杖頭錢，我自擔爐火來。」眾笑曰：「諾。」眾去，余問曰：「卿果自往乎？」芸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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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妾見市中賣餛飩者，其擔鍋灶無不備，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調端整，到彼處再一下鍋，茶酒兩 便。」……明日，看花者至，余告以故，眾咸歎服。飯後同往，并帶席墊，至南園，擇柳陰下團坐。先烹茗，飲畢，然後暖酒烹餚。既而酒餚俱熟，坐地大嚼。…… 遊人見之，莫不羨為奇想。杯盤狼藉，各已陶然，或坐或臥，或歇或嘯。紅日將頹，余思粥，擔者即為買米煮之，果腹而歸。芸問曰：「今日之遊樂乎？」眾曰： 「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浮生六記閒情記趣）
「今日之遊樂乎」，是蘇軾後赤壁賦裏的句子，這裏借用了，形同義亦相似；「非夫人之力不及此」，是左傳僖公三十年，晉文公說的話。夫（音ㄈㄨˊ）人是此人，指秦穆公，這裏借用，卻是夫人、太太的意思，形同而音義不同，純粹是借形了。這樣的借形，很能增加文章的趣味。
2穗 卿又給我起一個別號，叫做「佞人」。這句話怎麼解呢？我們有一天閒談，談到這個「佞」字。古人自謙便稱「不佞」；論語又說：「仁而不佞。」又說：「非敢為 佞也，疾固也。」不佞有甚麼可惜，又有甚麼可謙呢？因記起某部書的訓詁：「佞，才也。」知道不佞即不才；仁而不佞，即仁而無才；非敢為佞，即不敢自命有 才。然則穗卿為甚麼叫我「佞人」呢？莊子天下篇論墨子學術，總結一句是：「才士也夫！」穗卿當時贈我的詩有一句「帝殺黑龍才士隱」；「黑龍」用墨子貴義篇 的話，「才士」即指墨子。他挖苦我墨學狂，把莊子給墨子的徽號移贈我，叫我做「才士」；再拿舊訓詁展轉注解一番，一變便變成了「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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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正當丁香花盛開的時候，我不知往那裏去了，三天沒有見他，回來見案頭留下他一首歪詩說道： 「不見佞人三日了，不知為佞去何方？春光如此不遊賞，終日栖栖為底忙？」這雖不過當時一種絕不相干的雅謔，但令我永遠不能忘記。現在三十年前的丁香花又爛 漫開著，枝頭如雪，佞人依舊栖栖，卻不見留箋的人！（梁啟超：亡友夏穗卿先生）
這真是學者們的雅謔。「佞人」這一名詞，出自論語。衛靈公篇說：「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 「佞人」是卑躬諂媚、巧言善辯的小人。夏穗卿把它轉變成才士，又轉變成墨學狂，用來取笑梁啟超。轉變之間，固有線索可尋，但和它的本義，已相去很遠了。這 個別號，嘲笑贊美，兼而有之，好像一盤雜拌兒，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借形的妙用，可謂發揮盡致了。上述第一例借用兩句，重點在「夫人」二字；第二例只借 「佞人」二字的字形。還有整段借形，而絲絲入扣的。相傳紀曉嵐晚年喪妻，並不十分哀傷，也沒寫祭文。朋友問他有沒有祭文，他隨口說，有。再問他祭文內容， 他靈機一動，背了一段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作為悼亡的祭文。那段文章是：
3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雖取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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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這確是一篇很好的祭文。但王羲之寫這段文章，只是感歎人生無常，一切都會隨著時光的遷逝而成為過去，以 襯托蘭亭之會，深可紀念。首句「夫人之相與」，原是說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夫」是發語詞。紀曉嵐把它和人字合讀，作為太太的意思，就變成妻子了。下文的 「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欣於所遇」、「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將至」等，就變成夫妻相處，偕老白頭的意思了。再下面的「情隨事遷」、「感慨 係之」、「俯仰之間，已為陳跡」、「修短隨化，終期於盡」，自然就是老妻死了。最後的「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等於「嗚呼哀哉，尚饗」的結語了。移花接 木，了無痕跡，一篇情文並茂的祭亡妻文，於焉完成。
這故事的真實性，不知如何？但從下面的故事看來，當是可靠的：
4.我於七八年前曾在本報方塊上述及某年大旱，乾隆祈雨，令紀昀讀禱文。那知紙上隻字都無。他即集合尚書數句，作禱文如次：
帝曰「龍！歲大旱，汝作霖雨。往，欽哉！」
這是我七十餘年前聽到的，原文是否如此，我不敢保證。但原文也好，杜撰也好，實在簡潔，而又不失皇帝的身分。所以許多讀者寫信給我，稱賞不已。（中央副刊方塊。薩孟武：從方塊文字說起。）
薩先生舉以為例，該不全是杜撰的吧。即使不是紀昀的手筆，也不失為才士所創的「借形」的佳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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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曰龍」，是尚書舜典篇裏的一句。龍是一位臣子的名，舜叫他做納言官，以宣達情意。紀昀卻借他作天 上施雨的龍。「歲大旱，汝作霖雨」，是尚書說命上篇的話。殷高宗拜傅說為相，叫他貢獻良言，輔治天下。說：「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歲大早，用汝作霖 雨。」本是一句譬喻，紀昀卻刪去「若」、「用」二字，借作叫龍去作雨的話。「往，欽哉」一句，是堯典篇，堯命鯀去治水的話。紀昀借作皇帝命龍的口氣。借彼 之形，作此之意，而竟天衣無縫，也真靈心獨運了。
借形，能產生一種亦莊亦諧的趣味，不失為一種修辭技巧。
二、諧音析字的重點——借音
諧音析字裏的借音，也有不少佳例：
1聘人以珪，問士以璧，召人以瑗，絕人以玦，反絕以環。（荀子大略篇）
末二句的「玦」又借音為「絕」，「環」又借音為「還」。王先謙集解：「玦如環而缺。古者臣有罪待於境，三年不敢去。與之環則還，與之玦則絕，皆所以見意也。」這「見意」固由於環象徵復圓，玦象徵訣別，但多半還是因借音來的。
2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孟浩然：裴司士見訪詩）
「楊梅」的「楊」又借音為「羊」，以和上句的「雞」字相對。嚴羽滄浪詩話稱這一類為「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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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仔漁隱叢話稱為「假對」。
3寄身且喜滄州近，顧影無如白髮何！（劉長卿：江州重別薛六柳八二員外）
「滄州」的「滄」又借音為「蒼」，以和下句的「白」字相對。
以上三例，雖為借音，但自有它的本義，只能說是雙關作用。
4王丞相嗜諧謔。一日，論沙門道，因曰：「投老欲依僧。」客遽對曰：「急則抱佛腳。」王曰：「『投老欲依僧』，是古詩一句。」客曰：「『急則抱佛腳』，是俗諺。全語上去『投』 ，下去『腳』 ，豈不的對也？』王大笑。（困學紀聞卷二十。萬希槐集證引中山詩話。）
「上去『投』」的「投」，實借音為「頭」，以和「下去『腳』」的「腳」字相對。這就純粹是借音了。
5看見中國出版界風虎雲龍的盛況，雨後春蕈的刊物，誰能夠不有「卻羨前賢愧後生」之歎呢？（羅家倫：讀標準的書，寫負責的文字）
「雨後春蕈」的「蕈」字是「筍」字的借音，以嘲笑出版物的浮濫。作者在「春蕈」下有一條夾注：「有人以為蕈字是筍字的筆誤，我倒想，筍還可以成材，蕈則半天太陽一出，不萎縮也潰爛了。所以還是用蕈字適當。」。
6.紐約居，大不宜，哥大偏偏在紐約鬧區。摩天高樓平地起，真個是飛鳥難渡，壁壘森嚴。（段家鋒：哈德遜河畔哥大鱗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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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居，大不宜」，由顧況批評白居易名字「長安物貴，居大不易」，仿擬而來。而「宜」字實為「易」字的借音。「摩天大樓平地起」，也由「百丈高樓平地起」變化而來。
7.「乾脆，大家都不回去。開個土風舞會怎樣？」「好哇！我贊成。」林耀生首先舉雙手贊同，他是有名的「舞」林高手。（楊敏村：南溪）
武俠小說，常有「武林高手」的名詞；改「武」為「舞」，就是借音作用。
這一類借音，常能使文章趣味橫生，達到修辭的效果。
三、衍義析字的重點——牽附
衍義析字裏的牽附，雖是一種牽緣附會的修辭法，但它富有特別的意趣。例如：
1石曼卿隱於酒，諦仙之才也。然善謔。嘗遊報寧寺，馭者失控，馬驚，曼卿墜馬，從吏遽扶掖升鞍。市人聚觀，意其必大詬怒。曼卿徐著鞭，謂馭者曰：「賴我是石學士，若瓦學士，豈不破乎！」（拊掌錄）
「石學士」是石曼卿本人，「瓦學士」由石學士牽附而來。再加「豈不破乎」，便成雋語。
2宋嬤嬤聽了，心下便知鐲子事發。因笑道：「雖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他。」晴雯道：「寶二爺今兒千叮嚀萬囑附的，什麼花姑娘、草姑娘的，我們自有道理。」（紅樓夢第五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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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姑娘」是指花襲人，「草姑娘」是牽附出來的。因為「花」「草」兩字意義相連。
3.林之孝家的聽了，忙命打了燈籠，帶眾人來尋。五兒急得便說：「那原是寶二爺屋裏的芳官給我的。」林之孝家的說：「不管方官、圓官，現在贓在，我只好呈報了。」（紅樓夢第六十一回）
「芳官」改為「方官」，是借音；又加上一個「圓官」，是牽附。
4只 這句話，又把伊尊翁的史學招出來了。便向兩個媳婦道：「……你們兩個切不可拘定了左傳上的『稟命則不威，專命則不孝』的話。那晉太子申生，原是處在一個家 庭多故的時候，所以他那班臣子纔有這番議論，如今我家是個天理人情，何須顧慮及此？稟命是你們的禮，便專命也省我們的心。……」舅太太聽了半日，問著他姊 妹道：「這個話，你們姊兒兩竟會明白了？難道這個左傳右傳的，也會轉轉清楚了麼？」（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三回）
書有左傳而無右傳，右傳是牽附出來的，因為「左」「右」意義相連。
5「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原是人的通病；但是言談的內容，卻男女有別。……男人的是另一套。……他們好議論人家的陰私，好批評別人的妻子的性格相貌。「長舌男」是到處有的，不知為什麼這名詞尚不甚流行。（梁實秋：男人）
社會上有「長舌婦」這一名詞，「長舌男」是牽附出來的。
6女孩子的口舌比較靈巧，一教就會。在嫻熟標準國音的情形下，居然很快就把入聲念得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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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有抑揚頓挫的音節美。我不覺莞爾而笑，贊她們一句：「孺女可敬也。」她們也樂得哈哈大笑。（拙作：舊敎本的懷想）
「孺子可教也」，是圯上老人贊美張良的一句話；「孺女可教也」，卻是牽附出來的。
四、兼談謬衍
還有一些衍義析字，是故意把原本的成語，胡亂地更改，或錯誤地使用，以配合情景的需要。這可說是更廣泛的牽附，筆者稱它為「謬衍」。譬如：
1.而最令人怵目驚心的是，鬢角上發現白髮，這一驚非同小可。平夙一毛不拔的人，到這時候也不免要狠心的把它拔去。拔毛連茹，頭髮根上還許帶著一顆鮮亮的肉珠。（梁實秋：中年）
「一毛不拔」本是形容人的吝嗇，所謂「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孟子盡心）這裏卻 作不拔一根頭髮解，是化形析字裏的借形，也是故意的誤用。而「拔毛連茹」，本作「拔茅連茹」。易經泰卦：「拔茅連茹以其彙。」本為形容賢人牽引同類而俱 進。茹是相牽引的樣子。這裏用作髮根連著肉珠，一同被拔起來，已是「誤用」；且改「茅」為「毛」，又是「胡改」。這種「誤用」和「胡改」，使文章發生逸 趣。
2播音器也不壞，因為它唯我獨響。（王文漪：觀球記）
成語是「唯我獨尊」，這裏把它改成「唯我獨響」，以配合上句播音器的需要。這樣的改字，近似第三項第五、六條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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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第五條的「婦」、「男」，第六條的「子」、「女」，是同義字；而本條改「尊」為「響」，卻是毫無關連的「胡改」。但它也確是牽附——一種更廣泛的牽附——謬衍。
3.第一次送女兒上幼稚園，老師希望家長不要在那裏陪，以免孩子離不開家長。我和妻為了做一個「合作的家長」，心腸一硬，就和女兒揮手再見，把她留在對她來說稱得上「童海茫茫」的幼稚園中。（葉慶炳：吾家有女初畢業）
「人海茫茫」改成「童海茫茫」，以適合幼稚園的情景。「人」和「童」沒有必然相連的關係，所以也歸在這一類。
4七八個人吃一盤小菜，三兩下就盤底朝天花板了。（楊敏村：南溪）
「盤底朝天」改成「盤底朝天花板」，「天」和「天花板」更沒有關連。
還有一種方式是，不改字，而是把原有成語的字序顛倒，也能產生一種新的趣味。我的學生，在「我擇偶的條件」的作文裏，有這樣的句子：
5他的身高至少在一百七十五公分以上。這一點是我媽最關心的一件事，使我不得不將它列為擇偶條件之一。因為咱家都是高個子，不希望他來咱家的時候，有雞立鶴群的現象發生。
「鶴立雞群」這句成語，從世說新語容止篇，人贊嵇紹開始，就已流傳下來。現在把它顛倒成「雞立鶴群」，形容矮子在長人群中，另有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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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女生寫參觀男同學實習教學後的感想說：
6一般說來，似乎女孩子較男孩子稱職；但我發現有些學長也很有耐心，一副慈母心腸的樣子，鬚眉不讓巾幗。
「巾幗不讓鬚眉」這句成語，也通行已久，現在把它顛倒成「鬚眉不讓巾幗」，說明男生的教學不比女生差。這都另有一種趣味。也是一種「胡改」。故意謬誤使用成語，也是有趣的牽附。除第一例的「一毛不拔」外，又如：
7.男人令人首先感到的印象是：髒！當然，男人當中亦不乏洗刷乾淨，潔身自好的。（梁實秋：男人）
道德清高、不與人合污的「潔身自好」，卻用作身體清潔的意思。是「誤用」。而這誤用是由「潔身」牽附來的。
8.在 這裏（美國）大約惟一能行的就是到酒吧間去喝一杯悶酒。當然在酒吧裏，如果你有胃口，也有女人可以勾搭。可是這種美國推銷員所喜歡的調調兒，總不大容易被 我們這批出自中國高等學府的人所能接受。並且安全問題也是一大顧慮，萬一「遇人不淑」，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石地夫：寂寞的三十七歲）
「遇人不淑」原只說女子遇著壞男人，現在把它用作男子遇著壞女人，便特別有味。這種修辭法，沒改字，也沒顛倒詞序，只是以鹿為馬，故意把它誤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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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字格的九個項目，真正富有修辭意義的，只有上面所說的借形、借音、牽附以及由牽附衍生來的謬衍，這些都是張冠李戴，胡借亂用，造成一種橫溢的奇趣，使人讀了，發出會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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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個字、一個詞或一句話，關顧兩種不同的情景的，叫做雙關辭。雙關辭，常常被討論修辭的人所引用的材料，可舉下列三例作代表：
1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睛還有睛。（劉禹錫：竹枝詞）
2多情卻似總無情，惟覺尊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杜牧：贈別）
3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論語子罕篇）
第一例是字音的雙關。「道是無晴還有晴」的「晴」字，一面關顧上句「東邊日出西邊雨」，晴雨的晴；一面又關顧更上一句「聞郎江上踏歌聲」，情意的情。而晴、情在意義上並不相同，只是字音的雙關。
第二例是詞義的雙關。心字可作燭心解，又可作人心講。有雙重意義，是詞義的雙關。
第三例是句意的雙關。孔子說「逝者如斯」，一方面是指川水就這麼流過，一去不返；另一方面是說時間也這麼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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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不再回頭。所以朱注引用程子的話說：「日往則月來，寒往則暑來，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窮。」這話是雙關水和時間的。
下面就從這三方面說明雙關。
一、字音雙關
1.燕人盧生使入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北擊胡，略取河南地。（史記秦始皇本紀）
「胡」指始皇的兒子胡亥，始皇以為胡人。因字音雙關。所以裴駰集解引鄭玄曰：「胡，胡亥，秦二世名也。秦見圖書，不知此為人名，反備北胡。」
2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史記淮陰侯列傳）
「鹿」雙關為「祿」。以疾足者共逐而言，是鹿；以秦所失而言，是祿。鹿、祿不同義，只是字音雙關。
3打壞木棲床，誰能坐相思？三更書石闕，憶子夜題碑。（讀曲歌）
「題碑」雙關「啼悲」。以「書石闕」而言，是「題碑」；以「坐相思」而言，是「啼悲」。南北朝時候南方民歌，常見這種用字音雙關的修辭法。下列六例都是。
4奈何不可言，——朝看暮牛跡，知是宿蹄痕。（讀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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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雙關「啼」。
2坐倚無精魂，使我生百慮；方局十七道，期會在何處？（讀曲歌）
「期」雙關「棋」。
6憐歡好情懷，移居作鄉里；桐樹生門前，出入見梧子。（子夜歌）
「梧子」雙關「吾子」。
7.鬱蒸仲暑月，長嘯出湖邊；芙蓉始結葉，花艷未成蓮。（子夜夏歌）
「芙蓉」雙關「夫容」，「蓮」雙關「憐」。
8江南蓮花開，紅光覆碧水；色同心復同，藕異心無異。（梁武帝：子夜夏歌）
「藕」雙關「偶」。
9.婉孌不終夕，一別周年期；桑蠶不作繭，晝夜長懸絲。（七日夜女歌）
「絲」雙關「思」。
10.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這般心事有誰知？（馮夢龍：山歌）
兩個「絲」字也雙關「思」。從上句的「素帕」看，是「絲」；從下句的「心事」看，是「思」。雖是蹈襲，但從造句的技術說，勝過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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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金聖歎臨刑時，出了一個對子，上聯是：「蓮子心中苦。」要他的兒子對下聯。他的兒子對道：「梨兒腹 內酸。」這個故事不一定真實，但以「蓮」雙關「憐」，以「梨」雙關「離」，極見巧思。這也是字音的雙關。民間的歇後語裏，有一部分借音為用的句子，也可說 是字音的雙關。如「四兩棉花——彈（談）不上」、「外甥打燈籠——照舅（舊）」、「挑水的回頭———過了井（景）了」、「電線桿上綁雞毛——好大的撢 （瞻）子」等。
前面所舉的例子，都只是聲音的關聯，與意義無涉；而詞義的雙關，是這句話裏一個詞，有兩種不同意義的作用，也就是一詞兩用。詞義的雙關，又可分為兩種：一種是一個詞關顧兩種意義；一種是一個詞，一面摹狀聲音，一面關顧意義。例如：
1.齊 人蒯通知天下權在韓信，欲以奇策而感動之。以相人說韓信曰：「僕嘗受相人之術。」韓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對曰：「貴賤在於骨法，憂喜在於容色，成敗在 於決斷。以此參之，萬不一失。」韓信曰：「善。先生相寡人何如？」對曰：「願少閒。」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 背，貴乃不可言。」（史記淮陰侯列傳）
「背」字除「背面」這一意義外，還有「背叛」這一意義。所以集解引張晏曰：「背畔（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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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大貴。」
2晉武帝既不悟太子之愚，必有傳後意，諸名臣亦多獻直言。帝嘗在陵雲臺上坐，衛瓘在側，欲微申其懷，因如醉跪帝前，以手撫床曰：「此坐可惜！」帝雖悟，因笑曰：「公醉邪？」（世說新語規箴篇）
「此坐可惜」的「坐」字，表面上指的是陵雲臺上的坐床，骨子裏指的是皇帝的寶坐（坐通座）。太子愚騃，武帝仍欲傳位，所以衛瓘諷諫說：「這寶座可惜呀！」
3.見娘喜容媚，願得結金蘭；空織無經緯，求匹理自難。（子夜歌）
這個「匹」字，和第二句配合，是匹偶的意思；和第三句配合，是「布匹的意思」。關顧兩種意義。
4.一夕就郎宿，通夜語不息；黃檗萬里路，道苦真無極。（讀曲歌）
這個「道」字，以「語不息」而言，是「道說」的意思；以「萬里路」而言，是「道路」的意思。關顧兩種意義。
5.陽春二三月，楊柳齊作花。春風一夜入閨闥，楊花飄蕩落南家。……（胡太后：楊白花）
梁書載：楊華體貌俊偉，年少有力，北魏胡太后逼與私通。楊華懼禍，率部屬降梁。胡太后思念，作楊白花歌，使宮女歌唱。「楊花飄蕩落南家」，意指楊華投奔南梁。「楊花」就是「楊華」，意義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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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高節人相重，虛心世所知。（張九齡：竹）
「高節」、「虛心」，表面是說竹子的節和心，真正的意思，是說高人雅士的節操和虛懷。是雙關詞。
7.志士幽人莫怨嗟，古來材大難為用。（杜甫：古柏行）
「材大」關顧題目「古柏」；又說明才大的人，難以被人用，所以勸「志士幽人莫怨嗟」。
8自是尋春去校遲，不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杜枚：歎花）
唐詩紀事卷六十五，說杜牧遊湖州，遇見一個十餘歲美麗女孩，因年幼未娶。後十四年，杜牧任湖州刺史，想要娶她，但她早已嫁人生子，成了婦人了。杜牧在悵怨之餘，寫了這首詩。「綠葉成陰子滿枝」的「子」字雙關果子和子女。（樊川集本詩前三句文字有異，末句同）。
9.〔正未揭箱子見科，云：〕程嬰，你道是桔梗、甘草、薄荷，我可搜出人參來也。（紀君祥：趙氏孤兒第一折）
「正末」是守門的韓厥，他看到程嬰的藥箱裏偷帶出趙氏孤兒，所以說「搜出人參來也」。藥名雙關孤兒。
10.丁寧囑咐南飛雁，
到街陽，
與儂代筆，行些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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