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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見甲戌本第十六回回前總評。
2周汝昌《紅樓夢新證》,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七六,頁五○四。
3王利器〈重新考慮曹雪芹的生平〉,見劉夢溪編《紅學三十年論文選編》上冊,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一九八三。頁二七三至二八二。
徐恭時〈秦淮夢幻幾經春——曹雪芹生平新析〉,見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學刊》一九九○年第四輯,頁一七七至一九一。
朱淡文《紅樓夢論源》,江蘇,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二年,頁一二七至一三○。
4皮述民〈蘇州李府半紅樓〉,見臺北文化大學《華岡文科學報》第十九期。
5皮述民〈脂硯齋應是李鼎考〉,見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學術論文集刊》三集,一九九○,頁二○七至二四二。
6皮述民〈蘇州李家與紅樓夢的關係〉,見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學刊》一九九一年第四輯,頁三十五至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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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曹雪芹即曹天祐說質疑
(一)
曹雪芹是曹頫的兒子,這說法自胡適《紅樓夢考證》提出以後,經過周汝昌《紅樓夢新證》的深入探索,仍予肯定,似已定案。
但周汝昌堅信敦誠提供的「四十年華」說,即是當曹家被抄時,雪芹才四、五歲,他又怎麼會是書中的賈寶玉呢?「自傳說」豈不矛盾?幸而張宜泉提供的「年未五旬」說,給「自傳說」者帶來一線希望,那麼雪芹可能活到四十七、八歲,便夠資格「趕繁華」了。
最早是王利器寫了〈重新考慮曹雪芹的生年〉1一文,認為雪芹既活了四十七、八,便約生於一七一五年,(康熙五十四年)於是想到曹顒的遺腹子曹天祐正是生於一七一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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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家時已經十三歲,曹霑若是曹天祐,由「自傳說」的角度來看,便不太離譜。
以後有高陽的《紅樓一家言》2,也是因為認定「自傳說」「鐵案如山,再不可移」,便推斷雪芹便是天祐。王、高當年的說法,不免讓人有「削足適履」的感覺,說服力不強。
但是當王利器一九八○年再度發表了〈馬氏遺腹子、曹天祐、曹霑〉3一文,詳論深考曹天祐即是曹霑,而天祐與霑二名,典出「詩經、小雅、谷風、信南山」後,相信此說的人便漸漸多了起來。
記得一九八六年「第二屆國際紅樓夢研討會」在哈爾濱舉行時,大會推出一項「紅樓夢資料展覽」,展出 的各種期刊、書籍、文物、模型、圖表等,非常豐富,其中尤以玻璃專櫃展出的由各地圖書館借調來的《石頭記》原過錄本,如庚辰本、己卯本、甲辰本等珍藏,讓 海外與會者大開眼界。也就在這展覽會的「曹氏世系說明表」上,我們看到毫無保留地把曹雪芹(霑)作為曹顒的兒子(又名天祐),介紹給參觀者。
我當時頗為訝異:「這說法在大陸紅學界難道定案了嗎?」為此,我還在與會期間請問了好幾位大陸紅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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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的答案大致是:「沒有,不過有些人是有這樣的看法。」
一九九○年由馮其庸、李希凡主編的《紅樓夢大辭典》,在〈曹雪芹〉條下,末尾附言:「據今人研究, 認為曹天祐即曹雪芹,雪芹名霑乃被罪抄家後所改,此後舊名天祐即廢而不用,但無直接文獻依據,可備一說。」我看了暗自點頭。編者對此重大問題,雖給予介 紹,但仍存疑,這種審慎的態度是絕對必要的。
此後在一九九一年第三輯的《紅樓夢學刊》上,讀到徐恭時的〈秦淮夢幻幾經春——曹雪芹生年新析〉4一文,也是竭力主張曹雪芹即曹天祐說,並且希望看到紅學界對此問題早日認同。
一九九二年十月,我去揚州參加了另一次規模甚大的「國際紅樓夢研討會」,當年「哈紅會」舊識,多半 重逢,這次談起同一話題時,有者語氣已經改變,例如朱淡文女士就很肯定的說:「我們現在相信曹雪芹就是曹天祐;曹霑字天祐,這是有典籍聯繫的證明的。」稍 後看到朱女士的新著《紅樓夢論源》5,其中對「典籍聯繫」的情況有較詳盡的說明,持論與徐恭時大同小異。
「揚紅會」期間,我也曾問過馮其庸先生同樣問題,得到的回答是:「不能說完全沒有這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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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先生當時是大會的總負責人,非常忙碌,我們沒有時間進一步討論。不過,馮先生是當代研究曹雪芹家 世最有成就的學者之一,十餘年前他的《曹雪芹家世新考》6出版後,我們認為「曹雪芹是曹頫的兒子」這一問題,應該可以確定了。可是沒想到「雪芹為曹顒之 子」一說不退反進,而且連馮先生也有些動搖,是否這一說確實可信呢?
由於近年來相信「曹雪芹即曹天祐說」的人漸多,而反對的聲音卻沒有聽見,似乎有無異議通過的趨勢。但筆者心中,對此卻頗有懷疑,而我的疑點,自己又無法解答,因此覺得有必要寫出來,請大家考慮。
(二)
曹雪芹是金陵曹家的後代,可說是眾口一詞。但他和曹寅的關係如何,雪芹的朋友以及乾隆年間的人,從來沒有說清楚過,甚至差異很大,兒子、孫子、曾孫都有人講:
敦誠:「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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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義:「蓋其先人為江寧織造。」
裕瑞:「其先人曾為江寧織造。」
袁枚:「曹練(楝)亭……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部。」
西清:「雪芹名霑,漢軍也。其曾祖寅,字子清……」7
最遺憾的是,〈五慶堂遼東曹氏宗譜〉和〈八旗滿州氏族通譜〉,都只記錄到曹顒的兒子叫天祐為止,而曹頫的兒子則不在記錄之列。看來是因為不曾做官,不能榮宗耀祖,或沒有社會地位,是以從略吧。
但曹寅(一六五八—一七一二)只有一個早死的兒子曹顒(約一六九四—一七一四),和一個過繼的兒子 曹頫(約一六九七—?)。曹雪芹卒於壬午除夕(一七六三),從「年未五旬」說,約生於一七一五,從「四十年華」說,約生於一七二三。(此外尚有多種說法, 只好從略。)說,約生於一七一五,從「四十年華」說,約生於一七二三。(此外尚有多種說法,只好從略。)就年齡比照一算,雪芹就只能是曹寅的孫子了。而曹 顒唯一的遺腹子叫天祐,那麼「曹霑,字夢阮,號雪芹」的這位,怎能不是曹頫的兒子呢?這也是當初大家同意胡適判定他是曹頫兒子的原因。
可是,就理論上講,畢竟沒有直接有力的證據,證明他是曹頫的兒子,因此若說他就是曹天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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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並非不可能,只要證據確鑿,我們絕對樂於接受。
如果雪芹就是天祐,那麼從任何角度來看,都將只是同一個人;若是左右兩側看來很像,前後兩邊看來不像,那我們認為還是慎重一點的好。弄不清楚他的歲數已覺遺憾,若是替他換了父親,罪過可大了。
(三)
筆者心中的一些「看來不像」的疑點,現在提出來請大家一同考慮:
第一點:所謂「典籍聯繫」,是否牽強?
曹家自曹寅的這一輩開始,的確取名與字,多用經書裡的語句來聯繫,如:
曹寅,字子清,用《尚書‧舜典》:「夙夜惟寅,直哉惟清。」
曹宣,字子猷,用《詩經‧大雅‧桑柔》:「秉心宣猶,考慎其相。」
曹顒,字孚若,用《易經‧觀卦》:「盥而不薦,有孚顒若。」
這裡我們看得很清楚,名和字,出自一句,或是相連的兩句,這種聯繫,可說十分緊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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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曹璽當年為兩個兒子如此取名與字,旨在表示「詩禮簪纓之族」的高等文化修養,到曹寅為曹顒取名與字時,便亦步亦趨,不敢怠慢。
再讓我們看一下曹天祐、曹霑、雪芹這幾個名字,是在怎樣聯繫著。為了清楚起見,現在把《詩經‧小雅‧信南山》全詩六章,抄列於下:
壹
信彼南山,維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孫田之。我疆我理,南東其畝。
貳
上天同雲,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既優既渥,既霑既足,生我百穀。
參
疆場翼翼,黍稷彧彧。曾孫之穡,以為酒食。畀我尸賓,壽考萬年。
肆
中田有廬,疆埸有瓜。是剝是菹,獻之皇祖。曾孫壽考,受天之祜。
伍
祭以清酒,從以騂牡,享於祖考。執其鸞刀,以啟其毛,取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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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是烝是享,苾苾芬芬,祀事孔明。先祖是皇,報以介福,萬壽無疆。
先是有人發覺,此詩第二章,第二句見「雪」字,第五句見「霑」字,於是找到了曹霑字雪芹的典籍根 據。其實,「雪芹」可能是號,他「字夢阮,號芹溪居士」,見於張宜泉「題芹溪居士」詩注。此地的聯繫,雖然鬆懈些,但還可以接受。究竟是雪芹自己所取的 號,還是巧合,都沒有關係,姑置勿論。
可是後來有人發現,就在同詩的第四章,有「受天之祜」字樣,「祜」,字形很像「祐」,可否相通呢? 當然是不能相通的。不過,王利器在眾多詩經傳本中,找到三種是把「祜」誤為「祐」的,而其中「明監本」見於「楝亭書目」,是曹家藏書,於是根據了這誤本, 「霑」與「天祐」便有了文字上的聯繫。曹家人是否讀過正本詩經,官司打不清,此點亦姑置勿論。就算「天祐」成立,我們再看一下,這「霑」字和「天祐」又是 怎樣在聯繫著呢?一個在第二章,一個在第四章,這豈不太勉強了嗎?曹頫、馬氏等人當年若也是「深考」以後,搞出這麼一個遠乖父、祖風格的名字典籍聯繫,難 道不怕貽笑大方嗎?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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