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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做到這點,因為他在作科學研究時有外向的觀點。但是在他所謂「非科學」的題目上,他也可能有,而且往往真的是有,內向觀點。所以在談論社會或政治問題時,自然科學家往往並不比別人聰明。
我們上面已經看到,一般科學家對於他們所研究的現象,有種種特別的說法,對於他們所注視的地域,有 特別的「地圖」。他們根據這些地圖作預測:倘若事態的變化,恰和他們的預測一樣,他們便認為「地圖」是「對」的。倘若事態的變化和他們的預測不同,他們便 丟棄了自己的「地圖」,另外再製新的;那就是說,他們便按照一套能提示出新行動程序的新假說,來採取別的行動。然後又將自己的地圖和地域對照。假若新的地 圖還是不合,他們便毫不沮喪地放棄了它,再作別的假說,直到他們找到合用的假說為止,這些合用的假說,便是他們所認為是「真」的解釋,但是所謂「真」,也 只不過是指目前而已。倘若後來他們又遇到了新的情況,這些假說不再適用了,他們便又會準備放棄它們,重新查考外向的世界,另外再製造能提示更新的行動程序 的,更新的地圖。
當科學家們能不受金錢和政治勢力干涉,自由工作時,換句話說,當他們能和世界上做著同樣工作的人, 自由地把知識集中在一起,根據獨立得到、自由交換的觀察結果,互相考查彼此的地圖是否正確時,他們的進步便會極快。由於他們非常多元而且外向的觀點,因此 比任何別人更不受固定的規律和無聊的問題煩擾。科學界人士的談話和寫作裡,充滿了承認自己愚昧,聲明自己知識有限的辭句,這一點用傳統的觀點看來,似乎很 是矛盾,可是從新的觀點看來,卻很可以瞭解。作者在和相識的原子物理學家們談話時,常常發現他們愛用下列各種說法:「根據XX最近發表的論文—當然他也許還有更新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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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發表出來……」;「沒有人完全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據我們猜想,是這樣一椿事情……」;「我告訴你的話可能是錯的,但是在我們所能想得出來的理論中,這是唯一說得通的一個……」;有人說過,知識就是力量,可是只有知道自己知識有限的人,才能有真實的知識呢。
一位科學家決不會,因為一張地圖是他祖父傳給他的,或是先聖先賢用過的,就硬抓住不肯放。站在內向觀點的立場上,我們可以說:「倘若先聖先賢能要它,我也能用它」。站在外向觀點的立場上,沒有經過查考之前,我們無法知道。
又是左邊的門了
請注意我們對有一些東西所抱的技術和科學態度,和我們對於別的東西所抱的內向態度兩者間有什麼差 別。當我們要修理一輛汽車時,我們只想到機件,並不問:「你所建議的方法,是否合於熱力學的原則?在類似的狀況下,法拉第或牛頓會怎麼辦?你是否一定知 道,你昕建議的補救方法,並不代表我國技術傳統中的一種墮落和失敗主義的趨向?假使我們對每一輛汽車都這樣做,會產生什麼結果呢?亞里士多德對這一點怎麼 講?」這些都是沒有意思的問題。我們只問:「會有什麼結果?」
但是當我們要改造社會時,情形便不同了。很少有人能夠把社會當機器看待,認清社會是一堆活動著的制度的總和。我們平常用來觀察社會問題的態度,往往包括習俗的道德觀點,所以我們總是要批評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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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評那個,或者互相批評。這樣一來,我們便完全忽略了「測繪」社會問題的基本條件,也就是說,先把那 些組成一個社會和製造它的社會問題的,固定的團體行為方式(制度)描寫出來。痛恨敵人的心理,常常使我們只要改變不問後果。專求「懲罰壞人」而不求實際的 效果。所以一談到補救社會缺陷的具體方法時,我們反只會想到沒法證實的問題:「這些主張合不合健全的經濟政策?合不合公正而有理性的原則?我們歷史上的先 賢對於這會怎樣說呢?這是一個傾向共產主義,還是傾向法西斯主義的步驟?倘若人人遵守這樣計劃,結果會如何?你為什麼不讀亞里土多德?」因為我們耗費了許 多時間,去討論毫無道理的問題,所以往往這些主張可能會引起什麼結果,我們反倒永遠沒法知道了。 當我們被這些無聊的問題糾纏得不可開交的當兒,有些人一 定會特地跑來勸告我們的:「讓我們回復正常吧。……讓我們保持古老優良,歷經試驗的原則吧。……讓我們回到健全的經濟,健全的財政。……我們必須回復到這 個去。……我們必須回復到那個去。……」大多數這種主張,當然只是我們要再向左邊的門跳而已。——換句話說,它們邀請要我們繼續將自己逼得發瘋。在慌亂無 所適從之間,我們接受了這些主張,——結果還是和從前一樣,碰一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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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走向內心和外界的秩序
我又告訴你們:凡人所說的閒話,當審判的日子,必要句句供出朱。因為要憑你的話定你為義,也要憑你的話定你有罪。
——馬太福音第十二章第三十六‧三十七節
外向觀點的規則
就像一個機械士隨身總帶著一副鉗子和螺絲起子,以備不時之需;就像我們腦筋裏都深印著一張乘法表, 以備日常應用;所以我們也可以在腦筋裏帶著些方便的規則,以為獲取外向觀點之用。這些規則並不需要是很複雜的;一組簡短、粗率的公式就可以了。它們主要的 功用,是要防止我們在內向思想裏轉來轉去,防止我們自動反應,防止我們研究無法答覆的問題,防止我們不斷地重覆舊的錯誤。它們不是魔術,不會告訴我們有沒 有更好的解釋辦法,但是它們會使我們開始追求更好的新的行為。下面的規則,是本書中直接討論評價問題那幾部份的一個簡單的結論。這些規則應該背熟:
(一) 一張地圖並不就是它所代表的地域;言辭並不就是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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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地圖並不表現出一個地域的每一部份;言辭從來不能將任何事件完全描述出來。
我們可以無限制地創造地圖的地圖,地圖的地圖的地圖……不論它們對真的地域有沒有關係。 (第二、十章。)
(二)言辭的意義不在言辭中,而在我們的腦筋裏。 (第二、十一章。)
(三)前後文決定意義(第四章):
我喜歡魚。 (燒好的、能吃的魚。)
他釣到了一條魚。 (活魚。)
魚目混珠。 (以偽亂真。)
魚玄機。 (人名。)
(四)留心「是」字,因為它可能代表錯誤的評價法:
草是絲的。 (忘了我們神經系所作的工作了嗎?第十、十一章。)
張先生是上海人。 (小心不要把不同的抽象階層混淆不清。第十一章。)
做生意就是做生意。 (一個指示,第七章。)
一樣東西就是一樣東西。 (除非當做語言上的一條規則看待,就會有忘了此外還有別的分類法,和每樣東西都是一個變動的過程的危險。第十、十二、十三章。)
(五)不要沒有造橋,就先想走了上去。認清指示和說明之間的差別。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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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必須認清「真」字至少有四種不同的意義:
有些香菌是有毒的。 (說這句話是「真」的,意思就是說它是一個能夠,而且已經,被證實了的報告。第三章。)
小紅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 (說這句話是「真」的,意思就是說,我們對小紅確實是這樣想法。第六、八章。)
人生而平等。 (說這句話是「真」的,意思就是說,它是一個我們認為應該要服從的指示。第七章。)
(X+Y)2=X2+2XY+Y2。 (說這句話是「真」的,意思就是說,這個方程式能適合一種叫做代數的語言所製成的系統。第十二章。)
(七)當你想要「以火攻火」的時候,記住救火會平常總是用水的。 (第十三章。)
(八)二元價值觀點是發動用的機器,不是駕駛用的機器。 (第十三章。)
(九)小心定義,它是用言辭解釋言辭。如果可能,思想時盡力設法用實例而不用定義。 (第十一章。 )
(十)用指數和日期來提醒自己,沒有一個字能有兩次意思完全相同的。
母牛1不是母牛2,母牛2不是母牛3……
史密斯在一九四九年不是史密斯在一九五○年,史密斯一九五○年不是史密斯一九五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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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上面的規則太多,不容易記住,請讀者至少要記住這一條:
母牛1不是母牛2,母牛2不是母牛3。
這是最簡單、最普通的一條外向觀點規則。「母牛」這名詞給我們內向的說明性和感動性的含義;它使我們記 得這隻「母牛」和別的「母牛」相同的地方。但是那指數卻提醒我們,這一隻母牛是不同的;它提醒我們,「母牛」這字並沒有把這事件各方面完全都說出來,它提 醒我們,在抽象的過程中,許多特質都被略去了;它使我們不致把名詞和物件當做一樣東西,換句話說,使我們不致把抽象的「母牛」當做外向的母牛。
秩序凌亂的病徵
不遵守上面的那些原則,不論是有意或無意的,就是用原始和幼稚的方式思想,用原始和幼稚的方式行 動。我們可以用許多方法,來偵察自己內心不健康的反應。最明顯的徵兆之一是忽然大發脾氣。倘若兩個人辯論,大家都閙上了意氣,說話越過越激烈,最後終於以 對嚷對駡了結,那麼這一場辯論中,一定有了什麼錯誤了。
另外一個明顯的徵兆是煩悶——當我們想來想去,還是得不到頭緒時。「我愛她……我愛她——唉,要是我能忘記她是個女招待,那該多麼好!……倘若我和個女招待結婚,朋友們會怎樣想?……但是我愛地……假若她不是個女招待,那該多好!」但是女招待1並不是女招待2。「哼,我們現在這位州長夠多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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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當他是個學者,但是他實在祇是個政客……現在我想起來了,上一任的州長並不太壤……唉,可是他也是個政客,而且那樣地玩弄政治手腕!……我們就永遠不能找到一個不是政客的州長了嗎?」但是政客1不是政客2。我們把這些圈子打破了以後,想想事實,而不想名詞,就可以對這問題有新的看法了。
另外一個內心反應不健康的徵兆,就是太敏感,太容易生氣,一下就覺得別人侮辱了自己,惱恨不已。思 想幼稚的人常把名詞當作實物,因此便以為不客氣的話就等於不客氣的行動,把無害的名詞認為是有傷人的力量,一聽得有人發這些聲音,便認為是「受了侮辱」。 在半開化和幼稚的社會裏,一般所謂的「君子」們,常常把這種反應捧得很高,美其名曰「社會禮法」。所謂「禮法」,就是一想到「受了侮辱」,便得非常痛快地 拔出劍或手槍來的意思。他們自相殘殺的速度,當然就變得不必要的快了。這又證明了本書中常常暗示的一個原則:沸點愈低死亡率越高。
前面已經說過,說話太多太隨便的傾向,是一個不健康的徵兆。同時我們也要提防「想得太多」。不要以 為有造就的思想家,一定比毫無成就的人「努力思想」些。這個想法是一個錯誤。他們祇不過是思想的效率較高而已。「想得太多」的意思,往往是指在我們心裏, 有一件「確定」的東西——一件「無法爭辯的事實」,一條「不能更動的法律」,一條「永久的原則」——一些我們相信已把某些事物「完全講出來」了的言辭。然 而生活經常地在當著「無法爭辯的、確定的東西」的面,暴露出和我們先入之見不合的事實來:並不腐敗的政客,並不忠實的朋友,並不慈善的慈善機關,並不保險 的保險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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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既不願放棄「穩當」的感覺,又不能否認那些不符合的事實,就祇得「想來想去,想了又想。」我們前 面已經講過,在這種進退維谷的情況裏,祇有兩條出路:第一,根本否認這些事實;第二,根本推翻那條原則,從「一切保險公司都可靠」,一下變到「沒有一個保 險公司是可靠的。」因此便發生了下面這種幼稚的反應:「我再也不相信女人」,「以後不要再和我談政治了」,「我永遠也不要再看報紙了」,「所有的男人都是 一樣的,鄙俗不堪。」
相反地,一個思想成熟的人,知道言辭從來不能把任何事物完全描述出來,因此能適應「不測」。譬如 說,在開汽車時,我們從來不知道以後會怎樣:不論我們在這條路上開過多少次,我們永遠也不會逢到兩次完全一樣的交通情形。雖然如此,一個會開汽車的人,卻 依然能開過各種道路,有時甚至開得很快,而一些都不懼怕神經緊張。在開車這件事上,他已能適應「不測」了—例如,意想不到的爆胎,或是忽然遇到危險等—, 而且並沒有不安全的情形。
同樣地,一個智慧成熟的人,對於任何事物都並不「完全了解」。可是他也並沒有不安全的情形,因為人生中,唯一可能有的安全,就是從內心發出來的主動安全(Dynamic security):這種安全的泉源便是一種從無窮元價值觀點得來的,伸展自如,靈活無比的心境。
對這個「完全都知道」,對那個又「完全都知道」,到我們覺得有問題「不能解決」時,便祇能怪自己 了。倘若我們對於語言(自己的和別人的)的性質,能有一點簡單的知識,我們便能既省睜間,又省氣力,不致於在語言的「鼠籠」裏兜圈子了。有了外向觀點後, 我們便能應付求學和處世上種種無法避免的「不測」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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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無情的外界硬塞給我們什麼問題,我們至少可以不會再自尋煩惱了。
迷失了的孩子
還有些不快活的人,對這個既不「完全都知道」,對那個也不「完全都知道」,卻希望自己能完全知道。 為了並不知道一切的答案,所以他們總在焦慮著,總在搜尋著一個能永遠滿足他們焦慮的答案。他們從一個教會、政黨或「新思潮」運動,轉到另外一個。倘若他們 是受過教育的人,他們會從一個心理分析家轉到另一個;倘若他們沒有受過教育的話,他們會從一位算命先生轉到另外一個。這些人有時也會遇到一個自己認為是絲 毫不差的算命先生、政治領袖、或者思想系統,更忽然感到手舞足蹈,興奮不已,非常熱心地將這個消息傳佈給每一個熟人。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的問題已經有了圓滿 的答覆了。
這種人起先所以會感到過份憂慮,後來自信問題解決了時又感到過份喜悅,有一個極重要的理由。心理分 析學家已經將這個理由描寫了出來。一個成人—感情上成熟的人—是獨立的,能夠自己想出答案來解答問題,而且能夠了解沒有一個答案能包羅萬象的人。然而,倘 若我們幼年時所受的教育並不教我們獨立自主—譬如說,倘若我們在正需要愛情和照顧的年代,失去了愛情和照顧,或者,倘若我們的父母溺愛我們過甚,替我們將 一切安排得舒舒齊齊,不用我們自己努力,——那麼我們長大成人後,生理上雖然已經成熟,但是,用心理分析家的話來講,感情上還是不能成熟。無論我們年歲活 到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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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是會繼續需要一個代表父母親的記號:一樣能安慰我們而且有權力的東西,無論我們需要什麼答案 時,都可以作為對象。如果我們已經不能再依賴自己的父母親,而這種需要仍然存在的話,我們便會一次又一次地去找尋代表父母親的記號:有時候它可能是一位和 善的老師,有時候可能是一位有權威、有尊嚴的傳教士,有時候可能是像父親般慈愛的僱主,有時候可能是一位政治頜袖。
對我們研究人類語言的人,這種找尋「父母親記號」的行動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它和言辭的關係。有些為 了某種緣故,不能接受一位教師或政治領袖為父母親記號的人,可能會在一大堆有系統的說話裏—譬如說,一冊不易了解的哲學鉅著,一套政治經濟哲學,一套「新 思想」,或者許多偉大的名著——,找到一個「父母親記號」。「看呀,看呀!」他們嚷道:「所有的答案都在這裏了。一在這些文字中間尋出「所有的答案」來, 實在祇是一種感情不成熟和不懂象徵過程(我們以前曾提起過)的現象。但是因為有這種毛病的人,多半能高談濶論,所以一般民眾都以為它是值得尊敬的。它是一 種感情不成熟,因為它包括了放棄獨立思考,依賴(言辭的)父母親記號。可是因為凡是這樣地表現出他們感情不成熟的人,都得到了一個異常複雜而抽象的字彙, 並且在一切可能的場合裏,都要把它表演出來;而在我們的文化裏,又尊敬說話滔滔不絕的人,特別是講得極抽象的人,所以大家便以為它了不起了。實在說來,這 種依賴父母親的心理,可真是幼稚得很,因為它的假設是:一幅語言的「地圖」能把一個經驗裏的「區域」「完全說出來」。我們在前面已經說過了,知道這是一個 不可能的假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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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的話當然並不是說,對一本或一百本巨著有熱誠,就一定是不成熟的徵兆。然而感情成熟的人的熱誠 和感情不成熟的人的熱誠是不同的。當一個感情不成熟的人發現了一個能適合他需要的新知識或哲學系統時,他便會盲目地接受了它,把他所學得的那套公式,整天 掛在嘴上。任何人一提起他應該另外再學些別的東西,他都要發惱。一個成熟了的讀者,即使對於他所發現的「巨著」又快活又興奮,也仍然渴望著想要把它試驗一 下的:「這些新的、令人興奮的原則或主張,是不是真的能那樣地普遍應用呢?對於許多別的,在文化或歷史背景上與我們不同的地區,它們是否同樣適用?它們是 否需要修改、錘鍊或校正?在特別的情形或不同的條件下,這些原則或態度怎樣應用法?」當他研究著這種種問題時,他也許會慢慢發覺到,自己所發現的制度還是 那麼重要;但是他雖然一方面感覺到能力增加了,一方面也深深體會到,需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呢。
實在說來,一個新的哲學或科學的綜合系統,應用的範圍愈廣,所引起的新問題也就愈多。達爾文在「天 演論」裏所給予許多困難、麻煩問題的囘答,並沒有使生物學的研究停頓,反倒成為近代生物學最大的激勵,更努力研究新的知識。佛洛依德給予心理問題的答案, 並沒有使心理學從此便不能進步;它們反而展開了新的研究區域。「巨著」必需能提出新的,而且有得到圓滿答案希望的重要問題。倘若「巨著」的結果是使我們停 止研究,那便是我們讀錯了。(註)
換一句話說,無論在科學、宗教、政治或藝術上,我們越變得聰明,就越不會有武斷的危險,顯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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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對人類經驗的領域懂得清楚,也就注意到,我們能為它們做的言辭的地圖,是多麼欠缺。在第十一章裏,我們稱這種感覺到地圖裏缺點的現象為「注意到抽選過程」(Consciousness of abstracting)。 真按: 原OCR校讀訛作Conciousness,賴tanahkow2008兄指出校正,感激! 真正成熟的人,即使是對於他熱心推崇的哲學或思想系統,也仍然還保有這種「注意到抽選過程」的。
註:共產黨利用馬克思和列寧著作的態度,在作者看來,就是表示他們把從前曾經對社會科學有過重 大貢獻的書籍讀錯了。共產黨把一切與馬克思及列寧的理論(或者至少是與他們對馬列主義的解釋)不同的學說,都認為是攻擊「真理」,因此似乎使得社會科學在 蘇聯境內簡直不能進步。
「認識你自己」
在另外還有一個區域中,「注意到抽選過程」,也是不可少的,那個區域就是我們對於自己的想法。我們 都比母牛阿花複雜得多了,而且比阿花更瞬息不停地變動著。此外我們又都在用著某種言辭(或者其他抽象的東西,就像「心裏的圖畫」、「理想」,或者「概念」 等等,)來描寫自己。這些描寫自己的話,有的比較固定清楚,有的比較差些。「我喜歡待在家裏」,「我長得漂亮」,「我醜到沒救了」,「我相信效率」,「我 是被壓迫者的朋友」……這些話和它們的地域(我們自己)比較起來,有的是比較確切些的地圖,有的差些。因為有人能把關於自己的地圖畫得好些,有人卻畫得差 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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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有一個人給他自己畫了一張相當好的地圖,我們就說他「認識自己」,正確地衡量了他自己的能力和觀 點,他感情上的力量和需要。心理學家卡爾、羅吉士稱,我們給自己畫的「地圖」如「自我概念」。用他的話來說,這些「概念」有「切合現實」的和「不切合現 實」之分。我們做什麼事,穿什麼衣服,儀態如何,怎樣裝模倣樣,接受了什麼任務,推諉了什麼任務,和那一羣人來往,等等事情,由我們真正的能力和缺點來決 定的成份,遠不如由我們自以為有的能力和缺點,也就是「自我概念」(Self-concepts)——決定的成份多。
本書內以前所講過的有關地圖和地域的那些話,對於「自我概念」特別適用。地圖不是地域,自我概念不 是自己。一張地圖並不代表全部的地區;一個人的自我概念也把他真正的自我中很大的一部份省略去了,因為我們永遠不能完全認識自己的。我們可以畫地圖的地圖 的地圖……,一個人也可以對自己描寫自己,然後再進一步在更高的抽象階層上作不知道多少關於自己的推論,判斷……。
這種地圖和地區不符合的情形,不但威脅到我們的自我評價,而且也同樣地威脅到我們給別人和外界事件 的評價。事實上,我們估量別人和外界事物時智慧的高低,多半以我們自我評價時智慧的高低而定。蘇格拉底「認識你自己」這一句名言裏,就包含這種意思。所以 最重要的問題是:我們究竟給自己畫了怎麼樣的地圖呢?
有些人的自我概念顯然地非常不切合現實。假若有一個人說「我有能力做總經理」,可是在真的做了總經理後,卻又顯示出來自己並沒有這種能力,他一定會使大家(連他在內)都異常失望。倘若另外有一個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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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都不中用,」而且竟認真相信了自己的話,他就可能會浪費自己的才能、機會和自己的一生,我們常常看到的,許多穿著和行動都像是十八歲大姑娘的中年婦人,也是一個例子;因為她們的生活,也是同樣地被一個非常不合實際的自我概念支配著的呢。
另外又有一種人,好像永遠不能了解他們的自我概念裏並不包括一切有關他們的事實似的。照心理分析學 家說來,每個人都有一種把自己真心的理由隱瞞起來,而另外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作解釋的習慣。譬如說,有一個寫書評的人攻擊一本書,說它「立論不夠嚴謹, 文筆又復拙劣」,而他真正的理由卻不外是同行相妬,書中的主張使他看了後覺得非常地不安,或是他和該書作者在十年前曾經吵過一次架等等。倘若這位書評家真 心相信他的自我概念「完全」代表他自己,假若他給自己畫的地圖是「一個相信嚴謹的邏輯和格調高的散文的人」,他便會覺得他在書評中所提出的理由,能充份解 釋他的偏見了。換句話說,不知道自我概念並不代表自己,往往會使許多人真個相信自己的遁辭。有些人當真是如此完全而且誠心地相信自己的「自我概念」——那 就是說,他們尋出了那麼完美的遁辭,把自己包圍了起來,以致連獲得「自知之明」的能力都喪失殆盡。
自知之明當然是常常使人不安。「我不喜歡這本書的理由,是因為我嫉妬作者」,「我不能升遷的理由是 因為我不如別的同事聰明」。倘如我們的感情還沒有穩定,這一類的話真是不大受得了。因此我常常感到有相信自己遁辭的需要:「這本書立論不週密」,「我所以 不能升遷是因為我的同事聯合起來欺侮我」。祇要相信這些不正確地圖的需要足夠強烈,我們便會對無論多少與它們反對的證據,都閉目不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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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怎樣才能使自己不致陷入這種情形呢?已經深陷在這種情形裏的人,也許祇能請經過專門的心理顧問或 分析學家幫忙了。但是我們還沒有弄得這樣糟的人,仍然還得每天應付採取什麼行動和作什麼決定的問題。我們的自我概念越切合實際,我們的行動便越有成功的可 能,我們的決定便越會變得健全。我們能不能趕快努方,以求更正確地了解自己呢?
報告和判斷
心理顧問和許多心理分析學家所做的事情中,至少有一件事是稍有自知之明的人都能多少做一部份的。前 面已經說過,我們製造假的自我概念,因為真的事實不大好受。我們所以忍受不住真正的事實,因為我們往往忘不了自己從日常環境裏(從我們朋友和鄰居所說的 話,或者我們心目中以為是他們所說的語裏),盲目學來的別人的判斷。這裏所謂的「判斷」,和第五章裏是一樣的意思。請讀者注意,「我是一個加油站裏的助 手」和「我祇是一個加油站裏的助手」,這兩句話聞的差別,前者是一個報告,後者包括一個判斷,其中有「我應該不是這樣一個人,現在這樣真丟臉」的意思。
心理分析家或心理顧問所給予病人的幫助中,最重要的特點之一,就是他不對病人下任何判斷。當病人向 他承認自己「祇」是一個加油站裏的助手,或者於一九四三年四月在戰場上神經錯亂了時,那位心理分析學家或顧問幫助那病人的方法,就是用語言或態度表示出 來,他雖然了解那病人慚愧或犯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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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完全沒有因為那病人的現況或過去的行為而責備他的意思。換句話說,他幫助那病人把判斷「我祇是一個 加油站的助手,因此沒有什麼出息,」又改變成報告:「我是一個加油站的助手;」把判斷「我在戰場上神經錯亂,因此我是一個儒夫,」變成:「我在戰場上神經 錯亂。」因為那位心理分析學家或顧問接受了那病人的緣故,所以那病人也就比較能夠接受自己了。
讓別人的判斷(以及我們心目中認為是他們的判斷)過份地影響了我們,是我們所以會有渺小、犯罪、和 不安全感覺的最普通理由之一。假若有人對自己說:「我出身低微,」而同時又相信了某些勢利的人對出身低微者的惡意批評,他就會感覺到他自己確實沒有希望, 從此便精神不寧,悻悻不快。假若一個人祇賺了五十塊錢一個月,但是相信了別人的話(或許別人並沒有那麼說,而他卻以為他們是那樣講過的),覺得假若他真不 錯,就該每月賺一百元才是,他就會感到不容易適應他的現狀了。
在第三章裏作者建議練習寫作不含判斷的報告,對於描寫自己,這個建議也能適用。假若我們要想得到比較切合現實的自我概念,像這樣自我描寫一定會發生特別的效用。
在作這種練習時,我們應該先把有關自己的事實都寫下來—尤其是那些使我們覺得有些害臊或是窘困的事 實—然後對每一件事實問類似下面的問題:「我們是否需對這件事下判斷?」「究竟是誰對這件事下那樣的判斷的?我是否也該那樣做?」「此外就不可能有別的判 斷了嗎?」「過去我某一個行動引起了不好的批評,這些批評對於今日的我,說中了那一點?」下面這種報告可能會引起新的估價,就像括弧裏指出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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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加油站的助手。(有人覺得做一個加油站的助手是一椿「丟臉」的事,我是不是也必需那樣想?)
我在戰場上神經錯亂了。(誰說我不該神經錯亂呢?他們有沒有去戰場上?他們是不是和我一樣地必需吃那許多苦呢?我在作戰時心理上受了損傷,有人生理上受了損害。他們為什麼不給心理受傷的人勳章?)
我是一個主婦。(便怎樣?)
假若一個人老愛為自己找遁辭,而且他那個壞習慣已經根深蒂固了,這種技術會不容易行得通。譬如說:
我所以不喜歡這本書,真正的理由是同行相妬。(哦,不是的!那作家的主論一些不嚴謹,他的文筆簡直不行!)
但是如果我們對自己的心境的看法變得日漸外向化,接受自己的能力逐漸增加,我們就可以無需斷定 「好」或「壞」,而直截了當地面對現實了:「我比普通人矮」,「我不會運動」,「我是離了婚的父母的孩子」,「我的妹妹比我分數高」,「我從來沒有上過大 學」……。那時我們欺騙自己的需要,也就越過越少了。在自我知識上就像在科學上一樣,能征服小些的區域,便能慢慢地征服大些而且比較困難的區域。我們的自 我概念漸漸變得切合現實,我們的行動和決定也就漸漸地變得更聰明起來了,因為聰明的行為和決定,一定要對自己的人格那一塊複雜的地域,有一張比較準確些的 地圖為基礎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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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度化的態度(Institutionalised attitudes)
另外一個增加對自己的外向覺悟的辦法,是將從制度得來的態度和外向得來的態度分開。第十五章裡已經 講過,我們都是在某些制度下生活的,因此吸收了一些該制度所需要的態度。倘若我們是民主黨員,別人就以為我們該支持民主黨的全部競選人;倘若我們加入了一 個僱主的協會,會中別的會員也許會希望我們仇恨所有的工會;倘若我們是勞工,別的工人也許會希望我們和他們形成一條陣線,對付資本家。
這種制度化了的態度,包含了許多普遍的,錯誤的評價法,因為每一個制度化的態度,都牽涉到一個高抽 象階層的、概括的觀念,而真的民主黨候選人,勞工,資本家等等,卻是外向的事實。世界上有許多人為了感情上不安定和缺乏外向觀點,所以不能脫離制度所需要 的態度。為了安全起見,他們接收了在自己制度裡的「官方」的立場,因此便變成過份保守,過份注意平凡的思想和感情。他們的政黨、教會、社交集團、或家庭, 要他們如何感覺,他們便如何感覺;要他們如何思想,他們便如何思想。在他們看來,不太外向化地研究任何一個特別指定的民主黨候選人、工會、資本家……,是 一個比較容易而且安全些的辦法。因為對任何一個個人或團體作外向研究的結果,可能會引起一個和制度的立場不合的新的評價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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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假若我們祇有制度化了的態度,我們最後便會失去自己的個性,對於自己所屬的團體,毫無能力作獨立特創的貢獻。再說,老是按照著極抽象的概括觀念生活,抑制(或避免)外向的評價法,可能會使我們個人的調節(Personal adjustment)感到困難。
上面所說避免過份內向態度的規則,對於避免過份傳統化和制度化了的態度,也一樣有用,因為內向態度往往是盲目地接受制度化了的教條結果。如果我們能運用母牛1不是母牛2的原則,我們便能自己張開眼睛來看看,民主黨員1和民主黨員2,資本家1和資本家2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差別。經過了這番外向的研究之後,我們也許會發現,我們從前所抱的、制度化了的態度畢竟是對的,或者是實在不能再遵守了。無論我們最後得到的是什麼結論,真正重要的一點是,我們能夠自己作結論,自己用外向的方法,研究事物了。
沒有養成把從制度得來的態度,和外向地得來的態度分辨開來的習慣的人,可能真的會自己欺騙自己的。 他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意見裏,那一些祇是像鸚鵡一般地重覆制度化的意見,那一些是他們自己經驗和思考的結果。他們因為不能了解自己,所以不能得到切合實際 的自我概念,不能把他們的區域(他們自己的個性)正確地描繪出來。
閱讀能造成健全的心理
最後,關於閱讀怎樣幫助我們得到外向觀點這個問題,我們還得再說幾句話。因閱讀書籍而產生過份的內向觀點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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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May 2, 2008
Posted by 孫守真 at 6:1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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