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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不勝枚舉。對於研究文學,把言辭本身—小說、劇本、詩歌、小品文 當作一個研究目的的人,尤其容易有這種情形。然而假若我們在研究文學時,並不祇把它當作文學看待,而把它當做一個生活上的指導,那麼它的作用便是最好的外向的作用了。
文學所以能影響人生,完全靠了內向的方法—換句話說,靠了它運用語言的說明性和感動性含義。由於這種方法,它不但使我們注意到以前素來忽視的事實。新的感情和新的事實推翻了我們的內向觀點,我們盲從附和的現象,因此便也逐漸地消滅了。
前面已經說過好幾次,有外向觀點的人,並不祇受是言辭的操縱,而是受能自己看到言辭所指點的事實的 操縱。但是如果沒有言辭指導我們呢,我們能不能自己領導自己,找出那些事實來呢?對於絕對大多數人,我們可以回答說「不」。第一點,我們的神經系極不完 備,觀看事物時不能不受自己的訓練和興趣限制。倘若我們的興趣有限,我們所看到的也就極少。一個在街上揀香烟頭的人,除了香烟頭外,對於週圍流動不息的世 界,看到得很少。再說,當一個年少不知世事的人出外旅行,會晤有興趣的人物,或者遇到不平常的經歷時,他常常會有完全無所謂的感覺,這一點我們想大家一定 都知道。經驗本身是一個非常不完善的教師,因為它並不能教我們怎樣了解自己的經驗。在許多人的心目裏,發生一件事情祇不過是發生一件事情而已。除非一個人 知道要在經驗裏找些什麼,他的經驗往往會對他毫無意義。
許多人十分重視經驗;他們對於「做過一番事業的人」,就會不由自主地生出敬仰之心。他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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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不願意呆望坐著看書,我要出去做些事情出來。我要旅行,我要得到經驗。」但是當他們真的出去了後, 他們所得到的經驗又往往對他們絲毫沒有益處。他們去了倫敦一次,可是他們能記得的,祇是自己住的旅館和旅行社。他們到過中國一趙,可是他們整個的印象祇 是;「那兒有好些中國人。」他們也許在南太平洋上服過兵役,然而他們只能記得軍隊裏的口糧如何不好吃。所以,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沒有去過這些地方的人, 結果往往反會比經驗豐富、閱歷極廣的人,知道得多些。所以說,除非有人把我們的眼睛打開了,我們大家都會閉著眼睛,在世界上亂轉圈子。
這就是語言最偉大的造就。無論它是用在研究科學或傳達情緒上、都是一樣。對於一個研究科學理論的 人,任何「瑣碎」的事實都可能有深長的意義。譬如說,在我們研究了表面張力以後,一隻蜻蜒飛來停在水池上,就是一個值得思考、解釋的題目。對於一個愛好文 學的人,一草一木都可能有特殊的興趣。例如說,假若讀了「浮生六記」,很感到興趣。那麼當你後來到蘇州、揚州一帶去旅行的時候,看見那裏秀麗的山水,幽閒 的生活,一定會感到特別深刻的意義。由江浙一帶家庭中的風俗習慣,你也許會對中國其他地方舊家庭裏的風俗習慣,也開始發生興趣。從前你覺得中國社會史是十 分枯燥的學問,規在你也許會覺得它處處引人入勝。換句話說,你對於一個從前不注意的題目,現在開始有了感情了。如果你讀過許多過去的文學和詩歌,就能夠深 深體會到它們所傳達出來的種種複雜微妙的情緒,人生中便會無時無地不充溢著豐富的意義和趣味了。
我們從旁人聽到和讀到的一切,只要不是和我們過去的感覺及思想完全雷同,都能增加我們神經系的工作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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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稱詩人和科學家為「替心靈擦窗子的人」,這句話非常恰當。沒有他們傳達新的思想和感情,推廣我們的興趣,增進我們的敏感性,我們很可能還是和小狗一般地盲目無知呢。
本書中一再說明過,語言是有社會性的(註)。無論是讀、聽、寫或談話,我們無時不在做著以言辭為主要因素的社會性的相互行動(Social interaction)。 我們已經看到,有時這些社會性的相互行動就使我們大家分享知識,增進同情和了解,建立人類間的合作關係。但是也有些時候,社會性的相互行動並不一定能產生 這種良好的結果:兩個在酒店的醉鄉客,兩個聯合國安全理事會中敵對的代表,越是交談,越會深信自己和對方沒有合作的可能。
於是,我們又回到本書中一開始時就明白宣佈的主張上來了,這些道德主張是本書中一切理論的基礎:同 類間廣泛地利用語言合作,是人類生存的基本工具。假使應用語言的結果只產生了更多的矛盾和衝突,(事實上常常有這種情形)那麼,不是說話的人有毛病,便是 聽的人有毛病,或者雙方都有毛病。我們已經看到,有時候這種「毛病」是因為不知道地域,畫的地圖不準確而起;有時是因為我們有了壞的評價習慣,不肯看看地 域,只管自己說話,有時候是因為我們所用的語言本身有毛病,而說話和聽話的人,都沒有肯費點力氣去查這些毛病來;最重要的是因為在人類的歷史上,語言並沒 有被用來作一種社會團結的工具,卻被用來做一種武器。本書的目的,就是要向讀者說明,當他說話和聽話的時候,在那幾種情況下,他可以利用語言為交換知識、 情感等等的工具,在那幾種情況下,他便反而會被語言利用。至於讀者想怎樣處理他的語言,那是讀者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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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雖然我們在本書中所解釋的原則,都以建立協定,避免衝突為目的,有人也許會想利用它們為引起爭 辯的工具,和打擊別人的當頭棒:「老張,你的毛病是二元價值觀點太深。」「天呀!請您小姐不要這樣內向好不好?」把本書中的名詞這樣應用的人,可以說是對 本書不過一知半解呢。
(日)S.I.早川S.I.Hayakawa著 (民)柳之元 譯 臺北:文史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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