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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May 2,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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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在為你和孩子們做苦工,連命都不要了?

  太太:(爭他不過,可是仍舊不滿意。)可是我還是要你說話。

  先生:為什麼?

  太太:唔,因為。

在某一種意義上,先生的話當然是對的。他的行動是他愛情外向的證明,比任何言辭都要響亮有力。但是在另 一方面,太太也是對的。除非我們繼續和人交往,我們怎麼能知道別人願不願意和我們來往呢?譬如說,有一位無線電工程師要檢查一座擴音器是不是有毛病,就對 著那擴音器叫道:「一……二……三……四在試驗……」。他說的這些話固然沒有什麼意思,但是在他說話的這當兒,卻有很重大的作用。

儀式中的象徵前語言

  證道、預選會、會員大會、「打氣大會」、和其他儀式繁多的集會,證明各種團體——無論是宗教方面, 政治方面,愛國運動,科學研究或職業性質的——都愛每過些時,就大伙兒聚在一起,做些大家都熟悉的活動,穿上特別的服裝,(宗教組織穿僧袍,愛國社團穿制 服等等,) 一同聚餐,掛上他們自己團體的旗幟,徽章或表記,並且集體遊行。在這種儀式裏,總免不了要有幾篇用傳統的辭句寫成,或者特別為這場合創作的演 講詞。這些講辭的目的,並不是要給聽眾任何新的知識,新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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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完全另有作用。

  這些演講究竟有什麼別的作用,在第七章「統治社會的語言」中,將有一番更詳細的分析。在這裡,我們 對那些在儀式性的講辭中應用的語言,祇能分析它的一方面。譬如說在許多美國大學裡,每逢和別的大學比賽足球之前,往往有個「打氣大會」,先把「本隊」的隊 員介紹給他們早已熟識了的同學們,然後是隊員致詞。那些雄糾糾的大漢子,一個個走上台來,講幾句前後不連貫,文法也不通的話,聽眾們則是熱烈鼓掌。於是大 會的領導人便向大家作不合情理的諾言,保證第二天如何痛擊敵隊,羣眾們就連聲歡呼。這種「歡呼」,事實上往往祇是一串野獸似的喊聲,按照極原始的節奏組織 安排起來的而已。散會後,沒有一個到會的人能比到會以前更聰明,或者知識更豐富一點的。

  在某種程度裡,宗教儀式一眼看來,也是同樣地難以理解。因為主持的牧師或祭司得按照固定的格式,用參加崇拜的會眾所不能了解的語言,(猶太教用希伯來文,天主教用拉丁文,中國和日本的佛教用梵文,)唸出一些辭句,結果常常是一點知識也沒有傳給到場的人。

  實記倘若我們從客觀的立場觀察這種語言現象或者在深得這種場合的精神時研究一下自己的心理,我們就 無法不注意到,在這些儀式的過程中,不問唸出來的辭句有什麼意思,我們往往總是很少想到它們的。例如說,我們多半的人往往是機械地背誦主禱文,或者機械地 唱自己的國歌,而從來不想到這裏面的字句。從幼年還沒有能了解這些字句的時候起,我們就已經學會背誦這一套套的辭句了。以後我們許多人仍然繼續不斷終生唸 著這些辭句,也不問它們的內容究竟如何。可是只有敷淺的人士才會小視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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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描淡寫地說它們「不過表示人類何等愚蠢」,就算了事。我們決不能把這種辭句看作「沒有意義,」因為 它們確實能感動我們。一個剛從教堂走出來的人,對於適才聽到的證道,內容如何,可能已經不清了,可是仍會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認為自己做了一場禮拜後,多 少得到了一點「好處」。

  這些儀式性的辭句(Ritual utterances),到底給了我們什麼「好處」呢?它們的好處就是「重新加強我們的社會團結」:一個基督教徒覺得和別的基督教徒更加密切,一個美國人覺得更是美國人,一個法國人覺得更是法國人。人類的社會,是靠大家對於一套套固定的言辭刺激,有了共同的反應,才能維持完整,不致崩潰的。

  因此,一切儀式性的辭句,不論它們的內容是在別的場合裏確實有象徵意思的文句也好,是外國文也好, 是古文也好,或是毫無意義的聲音也好,大部份都可以當作語言的象徵前的用法看待—那就是說,一套套根據習慣了的聲音,不傳達意義,卻帶著情感(往往是團體 的情感)。對於不屬於那個團體的人,這種話往往毫無意思。換句話說,當語言變成為一種儀式時,它所引起的效果,在相當限度以內就會和它的辭句原來的意義, 變得毫無關係了。

給祇管字面意思的人一個勸告

  語言的象徵前用法,一般講來,都有這個特點:倘若必要,它們可以不用合乎文法,合乎造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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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能清楚地讀出來的象徵言詞,就能達成任務。事實上,即使是所用的字眼一個都聽不出來,它們也照樣可以 完成它們的任務。比如說,羣眾的情緒在野獸間可以用集體大吠或咆哮這種種辦法來建立,在人類間則有大學裏的啦啦隊,合唱,以及其他類似的集體喧嘈的動作, 都可以建立起羣眾的情緒。向別人說:「早!」或是「今天天氣好」,固然是表示友誼的辦法,但是向人微笑,做手勢,或者就像野獸之間那樣碰鼻子和嗅來嗅去, 也未始不能收同樣的功效。皺眉頭,大笑,微笑,跳上跳下,這就能滿足許多表達內心情緒的需要,並無需說一句話。不過,在人類間還是運用語言比較習慣。所以 我們倘若要表示憎恨一個人,用不著把他打倒在地上,只要狠狠地咒罵他一番卽行。我們要組織成一個團體,也不用像小狗一般,擠在一起,只要訂立章程和細則, 並且制定儀式等等,就能表現出我們的團結。

  要了解我們日用語言中所包含的象徵前的成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們的語言,不能只限於是對別人 陳述事實,和向人詢問事實而已,我們所寫和所說的話,不可能完全是一字不差的真話,否則,倘若遇到必要的話,我們會連「今天碰到你,十分高興。」那樣一句 簡單的客套話都說不出來的。一般特別愛吹毛求疵,自命為學問淵博的人士,常常說我們應該「講真心話」,「說話算數」或是「言之有物」,而這些卻當然都是不 可能完全實踐的規定。

  不知道語言的象徵前用法的現象,在受過教育的人中比較多,在沒有受過教育而常憑直覺感覺這些事物的人中,反倒較少。許多受過教育的人士在茶話會或歡迎會上,聽到一般客人談論瑣碎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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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斷定除了他們自己以外,別人都是傻子。他們可能看到別人做完禮拜回來,常常記不清證道的內容,就斷定 所有上教堂的人,不是傻瓜,就是偽君子。每逢聽了一篇政治演講後,他們可能會覺得奇怪:「怎麼會有人相信這一派胡言亂語?」有時甚至因此斷定,一般人既然 如此愚蠢,民主政治一定沒有實施的可能。根據這些印象,就得到許多喪氣的結論,說我們的朋友和鄰居如何愚蠢,如何虛偽,實在是很不公平的。因為這些結論往 往是由於把象徵語言的標準,應用到一部份的,或者全部的,象徵前語言現象上而產生出來的。

  再舉一個例子,也許就可以將這一點解釋得更清楚些。假設我們的車胎洩了氣,車子停在路旁,正在修 理。一個外貌不很聰明而態度異常友善的青年人看見了,就跑過來問道:「車胎走氣啦?」倘若我們硬要照字面解釋他的問題,我們會覺得他儍不堪言,而給他一個 不客氣的回答:「你眼睛沒有看見嗎?你這笨牛!」倘若我們不管他說的是什麼話,而領會了他的意思,我們會對他這種善意的姿態報以同樣友好的態度,他也許就 會在幫我們換車胎了。同樣地,在人生和文學裏,都有許多情況,需要我們不太拘泥字句,因為這些字句裏真正的意義,常常會比他們表面的意義更聰慧,更容易懂 得多。我們對於世界,人類和民主政治會有許多悲觀的看法,很可能有一部份是因為我們無意中把象徵語言的標準,應用到象徵前的言辭上去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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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語言的雙重任務

  我們丟棄自己的尾巴,已經有許多萬年了,可是我們交換意見的媒介物,仍然是那位住在樹上的老祖宗, 為了適應他當時的需要,而發展出來的……我們也許可以譏笑原始人對於語言的錯誤觀念,但是我們卻不可以忘記,這個我們現在如此情願倚重的語言系統,這個我 們的玄學家們仍然公開用來探測宇宙本質的工具,正是原始人所創造的,而且可能是其他幾乎同樣愚鈍、同樣不能根絕的錯覺的來源?

 ——奧格登‧李查斯

 含義

 我們前面已說過,報告式的語言是工具性質的  那就是說,它是一種幫助我們把事情做好的工具。但是我 們前面也已經說過,語言還另外有一種功用,那就是直接表達發言的人的情感。從聽的人的觀點來查考語言,我們可以說報告式的語言給我們增長知識見聞,可是表 情的語言(例如論斷,和我們前面說過的象徵前的作用等)能感動我們,——這也就是說,能感動我們的情緒。感動人的語言有一種和力量一般的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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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一句駡人的話會引起別人對駡,就像打人一下別人也會還打你一下,是同樣的道理。一個大聲果斷 的命令,就像推人一下一樣,有強迫人的力量。說話,叫喊和拍胸脯一樣,都是表現自己精力的方法。說話時最能感動人的一個成份,我們在前面已經講過,是聲音 的語調,強弱,好聽或不好聽,發聲時音量的變化以及聲調的抑揚頓挫。

  語言中另一個能感動人的成份是節奏。節奏的意思是指某種聽覺上的刺激,隔著相當固定的間歇,賡續出 現,因而造成的一種效果而言。從小孩打銅鼓時「咚、咚、」的聲音起,直到精巧的詩歌和音樂中微妙的音調變化止,人類對於節奏的感應,一直不斷地在進步,而 且作更精細的推究。節奏的目的就是要喚起注意和興趣;事實上,節奏有著那麼大的感動人的力量,即使當我們專心致力於別的事,不願分心的當兒,他也能硬引起 我們的注意。西洋文字中的歌韻和中西文字中都有的尾韻,就是使某些類似的聲音,每隔一個固定的時間,便重複出現一次,以加強節奏的方法。寫政治口號和廣告 的人,因此都特別喜歡用韻。中國抗戰期間的口號:「抗戰必勝,建國必成」,「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和現在報上常見的廣告,例如「可口可樂,怡神珍品,隨 時供應,到處歡迎」等等。這些口號也許可能並沒有多少說明的價值,但是因為它們的聲音能在我們的腦筋裏引起一連串富有節奏性的回聲,我們儘管很想忘掉它 們,倒還並不是很容易的事呢!

  除了說話的聲調和節奏外,語言中另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感動人的成份,那就是環繞著幾乎一切言辭的快活或不快活的感情氣氛。在第四章裏,我們曾把示義(外向的意義)和含義(內向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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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指心裏的「意見」、「觀念」、「概念」感情等)分開。含義又可以分做兩種:說明性(Informative)的和感動性的(Affective)。(註)

  註:我們不用「情感」,因為「情感」往往有和理智對立,代表極強烈的感情的意思。「感動性」卻不但代表強烈的感情,而且代表微妙的,有時不知不覺的反對;此外又不用牽涉到「物質」和「情感」間不同的分別。

說明性的含義(Informative connottations

  一個字的說明性的含義,就是指它經過大家公認,並且能用別的言辭表達出來的「客觀」的意義。譬如 說,當我們講到「豬」的時候,除非我們眼前真有一隻豬,能夠立刻指出來,否則就無法立刻指出它的外向意義。可是我們卻能說出它的說明性的含義:「哺乳類四 足家畜,常由農人飼養,用來做豬肉、鹹肉、火腿、豬油等用的……」——這些含義,人人都能同意。可是也有時候,有些字的說明性含義,在日常生活中應用時, 會因人、地不同而發生極大的差異,所以當我們希望特別準確時,必須用另一套有比較固定的說明性含義的特別專門名詞來代替,一般動植物的科學名字就是這些特 別名詞,它們的說明性含義:是由人們很謹慎地樹立起來的。

感動性的含義(Affective connota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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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另一方面說,一個字感動性的含義是指它在聽眾心裡所喚起的各種感情氣氛。譬如說,一提到豬,就有 人會想到:「赫!又髒又臭的東西,專在污穢的豬圈裡打滾,」等等。雖然各人情感不一定相同——有人喜歡豬,有人不喜歡——,然而,正因為有這種種情感存 在,我們在某種情形下應用言辭時才能不顧它們的說明性含義如何,而祇問它們的感動性含義。那就是說,當我們感情非常衝動的時候,我們常常會用在感動性意義 上和我們內心吻合的辭句來表達我們的情感,而不注意它們的說明性含義究竟怎樣。因此我們在生氣時就會駡人「豬」、「狗」、「牛」、「毒蛇」;要表示親愛時 就稱人「心肝」、「寶貝」、「我的肉」。事實上,一切表現情感的言辭都是或多或少地利用了感動性的含義。

  所有的字,根據它們各種不同的用法,都有些感動人的作用。有許多字所以能流傳下來,由於它們感動性 的價值要此由於它們說明性的價值來得多。例如說,我們可以稱「那人」為「那位先生」,「那個人」,「那傢伙」,「那小鬼」,「那傻瓜」,「那狗東西」等 等,但是所指的卻祇是一個人,各個不同的稱呼祇不過代表我們對於「那人」各種不同的感情而已。在中國有許多店愛自己標榜為「老店」,以表示老資格,雖然它 們的貨物卻不一定很老。許多電影院都愛用冠冕堂皇的名詞:「皇后」,「國泰」,「大光明」,「大華」,「中央」,「國際」;化妝品愛用喚起美感的名詞: 「蝶霜」,「雙姝」,「明星」,「蔻丹」,「芙蓉」,「綠寶」。你要告訴別人一件事可以「敬稟」,「上呈」,「奉告」,「傳達」,「通知」,「示知」。下 面一對對的句子,可以說明有時外向意義怎樣能毫無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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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情感的含義卻頗不相同:

  熊貓隊痛擊北極隊:五比三。  比數:熊貓隊五,北極隊三。

  她事事管住了丈夫。  她對她丈夫的事十分關心。

  我軍迅即退卻。  我軍撤至預定防線,行動敏捷,井井不亂。

  我軍向南潰退。  我軍向南轉進。

  總督極加重視,並稱在查明事實詳情後,不日將有正式公告發表。  總督正在考查中。

  讀過武俠小說的人都知道若是一個壞人射死了一位英雄,小說家一定是說他放的是「冷箭」。若是一位英雄冷不防打死了一個壞人,那就是「奇兵待出」了。

關於「禁忌的話」

  有些字的感動性含義,往往會在實際應用時成為這些字本身的障礙,有時簡直是極嚴重的障礙。譬如說, 有些國家的上等社會認為說「吃」字不夠禮貌,對這個字都避而不用。很多人不說「吃飯」,而說「用飯」或是「用膳」、「就餐」。「錢」這個字的情形也是一 樣。沒錢的人常說自己「阮囊羞澀」,別人「手頭寬裕」。送賬單向人要債,也只肯提「尊賬」,「前欠」,「所缺之款,務請早日匯寄賜下」等等,不用「錢」 字,雖然送賬單的目的全是為了要錢。人們在飯館或電影院,問那裏的侍役「休息室」或「洗手間」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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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很少有人真的是為了要休息或洗手而去的。「那麼你去那裡做什麼呢?」你若是問一位紳士先生或太太 小姐,他們或許要紅臉。許多老派的人都不願意提起「死」,一提起自己早已不在人間的親戚朋友,總說他們不是「歸天」,就是「歸西」或是「逝世」了。在每一 種文字裡都有許多這種感動性含義,不很愉快或可取的字,因此有許多人除非真正沒有辦法,總是設法不用它們。

  描寫生理或性,以及和這些題目稍微有些關係的字:都被認為是含有極強的感動性含義的,特別是在美 國。在十九世紀時,美國高貴的夫人和小姐們,不肯說「胸」,「腿」這些字,甚至在吃鷄時都是如此,因此只好用「白肉」和「黑肉」來代替「鷄胸」、「鷄 腿」。「上床」也不夠雅,要用「就寢」。在無線電裡,有許多字是廣播時不許應用的。有些被邀請到電台播音的科學家或醫生,竟有因為他們的演講辭中有些極尋 常的生理名詞,如「肚子」,「大便」等,被認為是禁忌之言,而不得不取消廣播的。

  可是那些被認為嚴厲禁忌的言辭,卻有一種真正的社會價值。當我們怒不可遏,覺得需要用粗暴的方式表 示我的忿怒時,說幾句平常認為不雅,認為禁忌的駡人話,也許就能使我們不致亂跑亂打人,把傢具都給摔壞了。而能用一個比較無損大體的替代品,駡別人幾句出 出氣。就像汽鍋上的安全瓣一樣,它們能使我們不致在緊要關頭爆炸開來。

  為什麼有些字有那麼強有力的感動性含義,有的字雖然說明性含義相同,感動性含義卻要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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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件很難完全解釋出來的事。有些平常不許說的,特別是與宗教有關的話,顯然是起源於我們從前相信 語言有魔術作用的心理。以前中國鄉下的許多老太太們,不許人用「土地,「灶神」,「雷公」發咒,因為他們認為那樣會褻瀆神明的。但是我們別的禁忌之言,並 不完全和迷信有關。有些心理學家說,我們所以不許人用有關生理或性的「髒」字,也許是因為我們內心裏雖都存有某種情感,私下卻感到慚愧,甚至對自己都不願 意承認,因此我們惱恨那些使我們想到這種感情的話,和說這種話的人。這個解釋,恰可證實一個相當普通的看法,那就是說,有些「熱中道德」的人,所以會竭力 反對「污齪」不堪的書籍和戲劇,並不是因為他們的內心特別純潔,而是因為他們心理上的特別病態。

種族和語言

  正因為有些字能同時引起說明性和感動性的含義,所以一討論到有關宗教、種族、國家和政治團體等題 目,就特別複雜。對於許多美國人,「共產黨」這一個名詞同時能有:「相信共產主義的人」(說明性的含義),和「應該關入監獄、驅逐出境的人……」(感動性 的含義)兩種意思。許多代表有些人不喜歡的職業,(例如「扒手」、「流氓」),和不喜歡的宗教派別的名詞,(例如「無神論」,「異教徒」、「托洛斯基派」 等,)往往在告訴我們一個事實時,也同時帶來一個有關那個事實的判斷。

  關於有些容易引起強烈偏見的問題,我們有時不得不用迂迴婉轉的說法,以免引起偏見。因此我們有時稱演戲的人為「劇人」或「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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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叫「戲子」;稱理髮的人為「理髮師」,而不叫「剃頭匠」;稱開汽車的人為「司機」,而不叫「汽車 伕」。我們所以有時要用這些好聽些的名詞,是因為另外那些比較率直些的名詞不但有很強的感動性含義,而且容易引起誤會。有些頭腦簡單的人,以為我們不過是 用好聽些的名稱騙騙旁人,這其實是不對的。真正的原因是因為那些舊名詞充滿了傳襲下來的偏見,我們一用它們說別人,就容易聯想叫我們以前對它們的看法。譬 如說,以前在中國,「戲子」的社會地位很低,稱一個演戲的人為「戲子」,可能被解釋為有侮辱輕蔑的意思了。「剃頭」在歷史上也有不愉快的含義,所以得用比 較文雅的新名詞。

  我們上面已經說過,每個字的意義都是因人而異,因前後文而不同的。美國俗語裏有兩個字:「夾泊」(Jap俗語,日本人Japanese的簡稱),和「尼格」(Nigger指黑人Negro);通常雖不免會有點侮辱的性質,可是有時祇是平常的名詞而已,毫無輕蔑的意思。在有些社會階級和地區裏,有人祇知道「夾泊」(Jap)叫日本人,不知道另外還有別的名詞;在另一些區域內,有人只知道「尼格」(Nigger), 沒有別的方法稱呼黑人。有些人,因為不知道不同的階級和區域的人,對於一個字可以有不同的用法,而致無端的引起許多煩惱。凡是相信字的本身裏包含著一定意 思的人,往往不能了解一個字可以有各種不同的用法,這麼一點簡單的道理。譬如說,作者認識一位年老的日本女子。她以前是住在加利福尼亞州的,在那裏,「夾 泊」這字往往含有侮辱的意思。現在她搬到芝加哥住了,在芝加哥,「夾泊」往往只是指日本人,並沒有別的意思,可是她每次聽到這個字,仍然感到深受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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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在報上稱贊日本人的新聞標題裡,看到這個字,都還要生氣。

  對於多數黑人,「尼格」 一字也有相同的作用。一位傑出的黑人社會學家,年青時曾一路搭了人家不花 錢的順便汽車,到離家很遠,很少看到黑人的地區去旅行,後來他談起這次旅行時遇到的故事。那時他碰到一對白人夫婦,留他在他們的家裏吃住,非常友好,十分 和氣。可是他們老是不斷地叫他「小尼格」,他雖然很感激他們待他的好意,但是這件事卻使他異常煩惱不安。最後他終於鼓足了勇氣,請那個人不要再叫他「這個 侮辱的名詞」了。

  「誰侮辱了你?孩子?」那個人問道。

  「是你,先生。——你老是用來叫我的那個名詞。」

  「什麼名詞?」

  「呃……你知道的。」

  「我沒有用什麼壞名詞叫你,孩子。」

  「我的意思是說,你叫我『尼格』。」

  「得啦,那有什麼侮辱你的地方?你可不是一個『尼格』嗎?」

  講這個故事的社會學家道:「當時我簡直就想不出一個回答來,現在我也還是沒有十分把握能夠找到答覆。」

  雖然這件事已經過了二十五年,但是倘如那位社會學家現在也在讀這本書,我們倒極願意給他一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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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時他可以這樣對他的恩人講,「先生,在我的故鄉,一般尊重有色人種的白種人都叫他們是『尼格羅』(Negroes),想要表示自己輕視有色人種的人,才叫他們『尼格』呢。我希望你並沒有輕視我們的意思。」假若那個人的內心也真像他的行為表現一樣地好,他可以如此回答「唔,原來如此,對不起,我剛才得罪了你,孩子,但是我自己並不知道。」這就行了。

  在這些有關種族、宗教、不同的政治和經濟見解,以及其他爭論紛芸的問題上,所用的語言中,另外還有 一件有趣的事實,可以值得記載下來。每個讀者想必都知道,有些自命不凡的人,相信「做人應該坦白」,「喜歡直言無忌」。所謂「直言無忌」,(用「直言」這 名詞的人,本身就已犯了第二章上所說的對於「正確的名詞」的迷信),通常是指用一個有著最壞,最不愉快的含義的名詞,稱呼某人或某物的意思。作者常常覺得 奇性,怎麼會有人能夠做了這樣一件卑鄙的事,還自覺坦白,到處替自己標榜呢?為了使得思路清楚,我們有時不能不開禁,用些平時「禁忌」說的字,但是在多半 的情況下,「直言無忌」,祇是給我們一個方便的機會,使我們又能回到已經被文明社會摒棄了的,舊的價值標準和行為範型而已。

語言的日常用途

  根據上面所說的,我們可以看到,日常生活中所用的語言和第三章裏所討論的「報告性」的語言,頗有出入。和報告裏的字一樣,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必需選擇正確的辭句,使它們能有我們所需要的說明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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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讀者和聽者都會弄不清楚我們究竟在講些什麼東西。此外,我們在日常語言中還得將我們所要的感動性 含義,也傳給那些字,使讀者或聽者能被我們的話感動或發生興趣,因而和我們發生同樣的感覺或態度。幾乎在一切普通談話,演講,勸說的文字和文學裏,我們都 得面對這雙重任務。可是這個任務大部份是靠直覺完成的。在不知不覺中,我們會自動選擇和我們談話內容適合的聲調,節奏和感動性含義。對於談話的說明性含 義,我們比較多幾分有意的統制。所以,我們要增進了解語言和運用語言的能力,不能專靠加強我們對語言的說明性含義的認識,而且還得依靠社會經驗,在許多種 不同的情況裏和許多種不同的人們接觸以及閱讀文學等方法使自己對於語言感動性的成份,能有更深切的了解。

  最後,下面的幾個現象是在任何用語言的場合裏都能發生的。

  (一)說明性含義可能不夠充份,或者甚至容易引人誤會,但是因為感動性含義的內容相當清楚,因此我 們仍然能對這句話作一個正確的解釋。譬如說,當有個人說:「猜猜看,我今天看見了誰?老——他叫什麼名字呀?——哦,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啊喲,那個老傢 伙住在……哦,——那條街叫什麼名字?」這一番話雖然一個名字也沒說出來,什麼都沒有說清楚但是顯然有其他不是說明性的方法,使我們能夠了解話裏指的是 誰。

  (二)說明性的含義可能是夠正確了,外向的意義也是夠清楚了,可是情緒的內容卻是極不恰當,容易引人誤會或者甚至可笑。當有人想咬文嚼字的時候,這種現象常常發生。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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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缸水太混濁了,所以我就放了些硫酸鉀鋁,也就是我們平常說的明礬。」

  (三)說明性和感動性的含義都是『聽起來沒有問題,但是在「地圖」上卻沒有這樣一塊「地域」,』譬如說,「他在芝加哥南邊一點美麗的山區裏,住了好多年。」但是芝加哥南邊一點,並沒有山嶽地帶。

  (四)說明性和感動性的含義,都可以故意用來創造虛幻的「地圖」,代表實際上並不存在的「地域」。我們所以有時會要想這樣做,理由很多,這裏祇需要提出其中的兩點。第一點,我們可能想要給人美感。隨便舉個例子:

   「乘轎追術士,遠之蓬萊山。靈液飛素波,蘭桂上參天。玄豹遊其下,翔鯤戲其巔。乘風忽登舉,彷彿見眾仙。」(曹植升天行)

第二點,我們能因此計劃將來。譬如說,我們可以講:「讓我們假定,在這條街的末端有一條橋。正街上繁忙 的交通,就可以有一部份移到橋那裏去,不致於這樣擁擠,買東西也不用如此集中在那條街上了。」仔細想像出了可能發生的情況後,我們就可以根據自己對這種可 能的結果的反響,贊成或反對造橋的計劃。在下一章裏,我們就要討論我們目前所說的或寫的言辭,和未來的事件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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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控制社會的語言

一大串動聽的辭句,對於人類的行為有什麼影響,從來還沒有作過適當的研究。

  ——塞曼‧W‧安諾德

促成事情發生

語言和實現之間,最有興趣而且也許是最少有人懂得的關係,就是語言和未來事件間的關係。譬如說,當我們 講「到這裡來」的時候,我們既不是描寫四週的外向世界,也不祇是表達自己的感情,而是在想促成某些事情發生。所謂「號令」,「懇請」,「要求」和「命 令」,都是我們使用言辭促成事情的最簡單的辦法。可是另外還有更婉轉些的說法。例如,當我們講「我們的候選人是一個偉大的美國人」時,我們當然是在熱誠地 讚揚他,但是我們也可能是在想影響別人,要他們投票選舉他。再有,當我們說「我們這次對敵人的戰爭,是上帝的戰爭,按照上帝的神旨,我們一定要得到勝利 的。」這時,我們所說的話是無法用科學證明的;可是它或許能影響別人,使他們幫助進行戰爭。有時我們雖然祇不過是隨隨便便地說了一件事實:「牛奶裏有維他 命」,卻也可能是故意想影響別人購買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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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我們看看下面這樣一句話吧:「我明天兩點鐘和你在皇宮戲院前碰面。」這樣一句關於未來事件的話, 祇有在一個符號與現實完全無關的語言系統裡,才能做到,這一點我們以後就會看到。未來是人類特有的領域,就像歷史上的記載一樣。「明天吃肉圓。」這樣一句 話,對於一隻狗毫無意思。牠祇會焦急地看著你,希望馬上就有一個真的肉圓吃。松鼠們當然會為就要來臨的冬天積蓄食物,可是牠們祇顧一味將食物積蓄起來,卻 不問自己的需要是否已有充份的供應。這一點足以說明,這種平常稱為「直覺」的行為,是既不受符號,也不受其他能解釋的刺激管轄的。唯有人類才能在聽到: 「下星期六」,「下一次結婚紀念日」,「我答應一定在七年後的今天付款」,「終有一天,也許是在五百年以後,」這些話的時候,作有意義的反應。這也就是 說,我們可以先畫出地圖,即使它們所代表的地域,還沒有成為現實,也不要緊。根據這種代表未來地域的地圖,我們對未來事件的預測,就能相當準確可靠。

  因此,用了語言為工具,我們就能影響未來的事件,而且對它們有相當大的控制力量。作家寫文章,教士 傳道,僱主,父母和老師們的責駡,宣傳員發表消息,政治家演說,鄯是為了這個緣故。他們的動機不同——有時候是為我們好,有時候是為他們自己——可是他們 都在想影響我們的行動。這種想用言語來統制,指導並影響別人未來行動的努力,可以稱為語言的指示性用法(Directive uses of language)。原OCR校讀誤作langusge,今得網友tanahkow2008指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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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我們想用指示性的語言去指示別人,這種語言顯然決不能是笨拙或者無趣的。要想影響我們的行為, 它必須應用語言裏所有的感動性成份!有戲劇意味的聲調變化,音韻和節奏,喜吠和怒狺,極能感動人的言辭,不斷的重複等等……若是沒有意思的聲音能感動聽 眾,我們就要發出一些沒有意思的聲音;若是事實能感動他們,我們就必需列舉事實;若是高貴的理想能感動他們,我們就必須將自己提出的意見,說成頗為高貴的 模樣;若是他們只有害怕,才會有反應,我們就必需好好地恐嚇他們一番。

  我們在指示的語言裏,用那一種方法最能感動人,當然是必需以我們目標的性質而定。假使我們想指導別 人使他們變為友好些,我們顯然不會願意引起他們殘酷或仇恨的感情。假使我們想指導他們,使他們的思想和行動能變得聰明些,我們顯然不會願意用不合理性的方 法來感動他們。假使我們想指導別人,能過一個更好的生活,我們所用的方法必須要能引起他們高雅的情感。因此,許多最偉大和最寶貴的文學作品:聖經,佛經, 孔子的著作,密爾頓擁護言論自由的文章,和林肯主張民治、民有、民享的那篇著名的格地斯堡演講辭,都是指示性的言辭。

  可是我們有時也感覺到,語言本身的力量不夠感動人,不能得到我們所需要的效果,所以我們用許多種非 語言的感動方法,來彌補指示性語言的不足。我們一邊說:「到這裏來」的時候,一邊用手做手勢。當廣告商想宣傳某種牙膏,使太太小姐們展齒一笑,百媚叢生的 時候,他們不祇用文字描寫一番,就認為滿足,還要用七彩圖畫來補充。攻擊羅斯福總統施行的「新政」的報紙,不單是描寫「新政」是種「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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