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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May 12,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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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臺灣新詩

  臺灣詩壇詩人眾多,流派紛呈,詩社林立,詩刊廣布。有鄉土派,也有現代派;有關心民族的,也有反抗傳統的;有大眾化的,也有前衛的。余光中、洛夫、瘂弦、鄭愁予、葉維廉、楊牧等則是成就突出、具代表性的詩人。

第一節 余光中

  余光中(1928— ),福建永春人。早年在金陵大學、廈門大學讀書,1952年畢業於臺灣大學外文系。1958年赴美留學。他著述豐富,自稱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還有一手寫評論和翻譯。1952年出版處女詩集《舟子的悲歌》。其後陸續出版了《藍色的羽毛》、《鐘乳石》、《萬聖節》、《天狼星》、《蓮的聯想》、《五陵少年》、《白玉苦瓜》、《與永恒拔河》、《余光中詩選》等近20本詩集。

  在臺灣現代詩發展中,余光中有著重要的地位。他不僅創作,還以理論批評和組織活動,有力地推動了臺灣現代詩的發展和分化。

   余光中的詩歌創作經歷了曲折的發展過程。他最初的創作深受中國古詩、五四新詩及 英美古典詩歌傳統的影響。《舟子的悲歌》、《藍色的羽毛》、《天國的夜市》等詩集標誌著詩人與歷史和傳統的密切聯繫。《揚子江船夫曲》中磅礴的激情、昂揚 的氣勢與郭沫若《女神》有著緊密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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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瞎子》則明顯帶有臧克家《烙印》的痕迹。從《鐘乳石》開始,余光中詩風丕變,轉向「現代」,積極地實驗現代詩創作。他的詩中出現了一些奇特的意象、歐化的句子,從靈視感覺到藝術的表達,都趨近「現代」。1961年 發表長詩《天狼星》,明確表示要和現代詩的「惡性西化」告別。他在《再見,虛無!》宣稱自己「生完了現代詩的麻疹,總之我已經免疫了。我再也不怕達達和超 現實主義的細菌了」。他結束了「西化實驗」期,進入了新古典主義時期。《蓮的聯想》、《五陵少年》鮮明地體現了向傳統回歸的趨向。但這是並不拋卻「現代」 的回歸,他尋找的是一種有深厚傳統背景的「現代」。《蓮的聯想》是一部愛情詩集。作為一種體現著東方美學理想的象徵形象,「蓮」在整部詩集中具有豐富的意 蘊。它融美、愛和哲思於一體,使中國古典詩歌意象在現代理性的觀照下煥發出新的藝術光彩。《五陵少年》則進一步標誌著詩人向中國傳統文化回歸,他將古典的 精神與現代的情緒相交融,建構出一個嶄新的詩美空間。以1974年 出版的《白玉苦瓜》為標誌,余光中詩歌的思想內涵更加豐富,上了一個新的台階。步入人生中途的詩人對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有著深刻的歷史感悟。在《白玉 苦瓜》一詩中,詩人從一個特定的角度切入民族的歷史文化,通過對珍藏在故宮博物院的一件白玉雕成的苦瓜的詠嘆,表現出深刻的主題和濃重的情愫。「白玉苦 瓜」是一個蘊藏著深邃的象徵意義的意象。中華民族用奶液餵養著這只「苦瓜」,「鍾整個大地的愛」在它身上,在經歷了似睡似醒、從容成熟的一場千年大寐後, 它「仍翹著當日的新鮮」。詩人滿懷熱情地讚美「苦瓜」的不朽,在歷史和現實的交滙點上具象地呈示出民族文化的精髓。詩人的中國情結和傳統底蘊融入了更高層 次的歷史感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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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光中深有感觸地說:「現代詩的三度空間,或許便是縱的歷史感,橫的地域感,加上縱橫交錯而成十字路口的現實感吧。」①80年代以後,詩人寫了大量的詠史題材的作品,借歷史寄託人生,將人生融入歷史。《隔水觀音》、《紫荊賦》等詩集集中了這類作品。有一個時期,他還努力追求民歌的語言、節奏、韻味,寫出了一些清新自然、情思悠長的作品,如《鄉愁四韻》、《車過枋寮》等。

   余光中一向被視為藝術上的「多妻主義」者。他的詩歌題材豐沛,形式靈活,風格多 樣。從現代、古典到民歌,從政治抒情詩、新古典詩、詠史詩到鄉愁詩,余光中不斷開拓創新,在現代和傳統、中國和西方之間走出一條富有獨創性的藝術道路。他 廣泛吸收藝術營養,熔古今於一爐,形成了既古樸典雅又恬淡清新、既沉鬱頓挫又明快熱烈的詩歌風格。

   余光中是傑出的詩人,也是成就卓著的現代散文家,著有《逍遙遊》、《望鄉的牧 神》、《焚鶴人》、《聽聽那冷雨》、《青青邊愁》、《記憶像鐵軌一樣長》、《憑一張地圖》等散文集。他的散文視野開闊,想像豐富,文字變幻莫測,風格豪放 雄健,是臺灣散文園地裡的一枝奇葩。他喜歡將狂風、大漠、巨石、高山、古戰場、一望無垠的原野、萬頃碧波的海洋、奔馳的汽車等充滿陽剛之氣的事物納入藝術 視野,進行濃墨重彩的描繪,酣暢淋漓,一氣呵成,呈現出氣吞山河、包羅四海、睥睨萬物的胸襟。代表作有《逍遙遊》、《咦呵西部》等。另有一些作品溫雅清 麗,感情細膩,表現純中國的意象和意境,洋溢著中國文化的恬淡和芬芳,如《聽聽那冷雨》、《蓮戀蓮》等。還有一些作品詼諧幽默,明快活潑,將感性與理趣完 美融合,創造了一種高遠闊大的幽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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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的四個假想敵》、《沙田山居》等。余光中憑他豐厚的學識和橫溢的才氣構築起華美的散文藝術殿堂。自然,也許由於才氣過盛,有些作品有逞才使氣之嫌,猶如洪水奔流,缺少節制。

第二節 洛夫、瘂弦

  洛夫(1928— ),本名莫洛夫,湖南衡陽人。1948年考入湖南大學外語系。次年渡海赴臺,「行囊中僅軍毯一條,馮至及艾青詩集各一冊,個人作品剪貼一本」(《年譜》自敘)。淡江文理學院英文系畢業。1954年與張默發起成立創世紀詩社,提倡「新民族詩型」,在詩壇嶄露頭角。洛夫的早期詩作受馮至和艾青等詩人的影響,風格浪漫而抒情,表現了對理想和愛情的追求以及受挫後引發的無奈和孤絕。從1958年的《投影》、《我的獸》等作品開始,洛夫的詩風發生轉變,他拋棄「新傳統詩型」,轉而提倡超現實主義,強調詩的世界性、超現實性、獨創性和純粹性。1959年開始創作《石室之死亡》,經過不斷修改、補充,1965年終於完成。這首六百餘行的長詩標誌著洛夫詩歌「現代」風格的形成。《石室之死亡》之後,洛夫不斷尋求突破。在1967年 出版的《外外集》裡洛夫自稱「在精神上仍是《石室之死亡》的餘緒,但在風格上已較前開朗和灑脫」。在隨後的《無岸之河》和《魔歌》裡,洛夫將現代主義超時 空的藝術把握方式,與中國傳統的「天地與我為一」、「我與天地同生」的觀念融合起來,使超現實主義成為一種廣義的東方化的審美方式。到70年代,洛夫將現代技巧化入古典的意境,或對古代的題材進行現代詮釋。前者如《金龍禪寺》,後者如《長恨歌》等。尤其在《長恨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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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以現代觀念和方式重新處理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愛情悲劇,令讀者耳目一新。對傳統的回歸顯示出現代詩發展的普遍傾向。80年代以後,洛夫詩歌主要表現一個漂泊者的文化情懷和歷史情懷的回歸。1988年他終於回到闊別四十載的故土,他的詩歌更多地表現現實的回歸。洛夫苦心經營數十年,出版的詩集主要有《靈河》、《石室之死亡》、《外外集》、《無岸之河》、《魔歌》、《眾荷喧嘩》、《時間之傷》、《釀酒的石頭》、《因為風的緣故》等。

  作為自覺的「現代」詩人,洛夫醉心於探索現代詩歌藝術,尋求「現代」與傳統的溝通。從里爾克到李杜,從超現實主義到禪詩,可以看出洛夫詩歌發展的軌迹。《石室之死亡》是洛夫的代表作。它是詩人走向「現代」所達到的一個極致。全詩共有64節,每節10行, 各節獨立可成一首短詩,而合在一起則是一首抒情長詩。作品內容龐雜,意象繁複,氣勢恢宏,主題嚴肅,表現了對生命的深刻體認。詩人形而上地探討了人的存 在、生死同構的主題,以白晝、太陽、火、子宮、荷花、向日葵、孔雀等意象來象徵生命,以黑、夜、暗影、墳、棺材、蝙蝠等意象象徵死亡。由於大量運用象徵、 暗示手法,給作品蒙上了一層晦澀難懂的迷霧。這首長詩作為臺灣現代詩運動的重要現象有著豐富的意義。

  瘂弦(1932— ),原名王慶麟,河南南陽人。1949年赴臺後進入政工幹校讀書。曾任「中國青年寫作協會」總幹事、《中華文藝》總編輯、《聯合報》副刊主編等職。

  瘂弦20歲時以一首《我是一勺靜美的小花》登上詩壇。1957年,他的詩歌創作進入高潮,儘管作品數量不多,但產生了較大的影響。主要詩集有《瘂弦詩抄》、《深淵》等。尤其這後一本詩集為瘂弦贏得了很高的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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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青曾對此予以評說:「在詩壇上,能以一本詩集而享大名,且影響深入廣泛,盛譽持久不衰,除了瘂弦的《深淵》外,一時似乎尚無選例。」(《理論與態度》)

   雖然身為《創世紀》的三駕馬車之一,但瘂弦在詩歌主張上與那些極力主張西化的現 代派詩人有著明顯的區別。他是一個前衛詩人,同時他又反對全盤西化,主張對中國文學傳統應予以繼承和創新。其《中國新詩研究》比較系統地整理研究了廢名、 徐志摩、王獨清、辛笛、劉大白等數十位五四以來名詩人的作品,這正反映出他對中國文學傳統的態度。在詩歌表現藝術方面,他與醉心於超現實主義、致力於開掘 自我內心世界的《創世紀》同仁不同,注重將強烈的主觀意識融入對客觀世界的表現之中。1959年 發表的《深淵》是一首九十八行的抒情長詩,作品以一種整體性的象徵表達了對社會、人生的基本認識。詩人具象地抒寫了人生道路上的種種障礙,如社會的黑暗和 虛偽,人性的麻木和墮落等等,這些就像深淵一樣令人難以逾越。血洗荊冠的劊子手,忘卻痛苦出賣人格的妓女,吃遺產、妝奩的寄生者,沿街叫賣罪惡的倖存 者……構成了一個人與鬼混雜的世界,給人以荒誕而又真實的強烈感受。《如歌的行板》等作品也有著較強的社會意義,表現了作者對客觀環境的深切關注。

  瘂弦的詩歌創作生涯不長。1965年後他轉向中國新詩史料的收集和研究,基本上停止了創作。

第三節 鄭愁予、楊牧

  鄭愁予(1933— ),原名鄭文韜,祖籍河北,生於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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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自費印刷了第一本詩集《草鞋與筏子》。1954年考入中興大學法商學院,並在《現代詩》季刊發表大量詩作,成為「現代派」的中堅。1968年赴美留學。出版的詩集主要有:《夢土上》、《衣鉢》、《窗外的女奴》、《鄭愁予詩集》、《雪的可能》、《剌綉的歌謠》等。

   鄭愁予在臺灣詩壇被稱為「中國的中國詩人」。楊牧評論道:「自從現代了以後,中 國也很有些外國詩人,用生疏惡劣的中國文字寫他們的『現代感覺』,但鄭愁予是中國的中國詩人,用良好的中國文字寫作,形象準確,聲籟華美,而且是絕對地現 代的。」②這是鄭愁予詩歌風格的準確概括。鄭愁予詩歌的表現技巧和手法是十足的現代的,而在作品的感情深處,則是深厚的中國傳統人文精神。其婉約的抒情氣 質與溫庭筠相近,而其蒼涼悲慨的一面,又隱現著辛棄疾的影子。鄭愁予把中國的傳統人文精神與西方現代派的表現技巧相結合,把西方的技巧化入中國傳統的意識 之中,使內容和形式結合得渾然一體。作為現代派的一員,鄭愁予以其對中國傳統精神和藝術品味的繼承,迥然有別於西化的「現代」。

   《夢土上》是鄭愁予影響最大的一部詩集。詩人將在大陸漂泊的記憶,在臺灣無法回 歸的哀痛,和海上流浪生活的體驗融合在一起,在詩中傳達出一種恍如置身於「夢土上」的落寞情緒。《錯誤》、《水手》、《如霧起時》等詩則為人們廣為傳誦。 「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春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這首《錯誤》以一連串深具傳統意味和江南風情的意象,將豪放曠達的氣質和 欲語還休的情韻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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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造出和諧、完整的藝術境界。雖然詩中寫的是思婦、浪子,但與傳統的閨怨詩相比,《錯誤》表現出較強的歷史感,有著濃重的時代投影。

  楊牧(1940— ),本名王靖獻,曾用筆名葉珊,臺灣花蓮人。1963年東海大學外文系畢業,後赴美留學,獲柏克萊加州大學博士學位。楊牧在詩壇起步較早,中學時代就在《現代詩》、《藍星》、《創世紀》等著名詩刊發表作品。1959年出版第一本詩集《水之湄》。此後出版的詩集有《花季》、《燈船》、《傳說》、《非渡集》、《瓶中稿》、《楊牧詩集》、《北斗行》、《吳鳳》、《禁忌的遊戲》、《海岸七疊》、《有人》等。

  與其他現代派詩人相比,楊牧十分重視敘事詩和史詩的創作。從早期創作開始,楊牧就在抒情的框架中表現出敘事的傾向。1972年 他放棄用了十多年的葉珊筆名,改名楊牧,全面轉向傳統,嘗試在歷史和傳統題材的再創作中,賦予傳統新鮮的生命,使作品具有典型的中國情調。在後來的作品 中,楊牧努力開掘傳統人文精神,將歷史人物故事按現代情緒重新處理。從《延陵季子掛劍》、《秋祭杜甫》到《林沖夜奔》、《吳鳳》,可以清晰地看出融通傳統 與現代精神的軌迹。

   在以古代歷史人物為題材的作品中,《林沖夜奔》很具代表性。在詩的正標題下,有 個副題《聲音的戲劇》。內分四折,一折相當於一節。從第一折到第四折都是按照《水滸》故事的情節發展進行的,但作者把事件推到幕後,每一折都是從模糊了的 情節發展中提煉出一個特定的聲音作為抒情主體。第一折是風聲,偶然風雪混聲,第二折是山神聲,偶然小鬼、判官混聲,第三折分成三段都是林沖的內心獨白,第 四折又回到大自然的雪聲,偶然風、雪、山神回聲。四折「聲音的戲劇」隨著詩情的跌宕互相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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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構成了一個多聲部、多場次的人、神、鬼、物共鳴共奏的回聲交響樂。這種表現手法在敘事詩中是罕見的。

   楊牧和余光中一樣,也擅長於「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在詩和散文領域都有可觀 成就。主要散文集有《葉珊散文集》、《年輪》、《山風海雨》、《搜索者》等。楊牧認為現代散文應具有無窮的暗示性和音樂性,其語言應該轉益多師,「引車賣 漿者流的聲音是我師,古人刻意的聲音是我師,甚至西方文字中其尤為駭異的聲音也是我師」。他還將詩歌創作的一些特質巧妙地融入散文之中,使自己的散文具有 詩的氣質、詩的風采。《山窗下》、《作別》、《一九七二》等作品採用內心獨白的方式表現對人生乃至整個生命意義的思考,文風清麗飄逸,揮灑自如,呈現出詩 質散文的鮮明特點。

  葉維廉(1937— ),廣東中山人。1959年 臺灣大學外文系畢業後,考入臺灣師範大學英語研究所,獲碩士學位。後赴美留學,獲普林斯頓大學博士學位。葉維廉是臺灣典型的學者型詩人,對英美現代詩和中 國古典詩歌都有精深的研究。他的「純詩」理論和實踐,既是對西方現代藝術理論的張揚,又植根於中國古典的美感經驗之中。葉維廉在大學時代開始發表詩作,先 後有《賦格》、《愁渡》、《醒之邊緣》、《野花的故事》、《花開的聲音》、《驚馳》、《憂鬱的鐵路》等詩集出版。

   葉維廉的早期詩作有意識地剔除敘述成分,排斥分析性、演繹性的語言,利用文學的 音樂性和意象的擴展性,追求詩質「純粹」,往往形象飄忽,意義隱秘,晦澀難懂。《賦格》、《愁渡》這兩首形式和結構大體相同的長詩,便呈現出這一特點,難 以為讀者接受。從《醒之邊緣》開始,葉維廉改變了自己的詩風。詩的意象變得較為單純明朗,詩中的抒情素質得到加強,在藝術上更切近於中國的古典審美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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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與當時臺灣現代詩的發展潮流是合拍的。到《驚馳》、《憂鬱的鐵路》,葉維廉的詩風達到成熟的境界。在後期的詩作中,他不再止於「純詩」的追求,藝術視野和表現手法不斷擴展,作品表現出詩人豐富的心靈世界,充滿著強烈的主體意識。

  [注釋]

① 余光中:《白玉苦瓜、自序》,臺北大地出版社1974年版。

② 楊牧:《鄭愁予傳奇》,收入《傳統的與現代的》,臺北洪範書店197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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