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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May 13,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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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般治學方法上也極有影響。梅鷟長於考據,所撰《尚書考異》力斥《古文尚書》之偽,引據精核,論中肯綮,實開清代辨偽《書》之先。楊、王、胡、焦、陳、梅等人在考據博文方面的業跡,對明清易代之際學風的轉變及後來清學的興起干係極大。

   在晚明博學諸君流風餘韻的影響下,入清以後,方以智、黃宗羲、錢謙益、姚際恒、閻若璩、毛奇齡、朱 彝尊等人沿波而起,競相從事經史考證之學。方以智以考據精博為世所稱道,嘗言:「考究之門雖卑,然非比性命可自悟,常理可守經而已,必博學積久,得徵乃 決。」12並提出「藏理學於經學」13的主張。所著《通雅》五十二卷,考證名物,訓詁音聲,其窮源溯委、詞必有徵之工夫,極得考證方法之精髓。黃宗羲究心 經史,自天官地志、九流百家之教,無不精研,曾云:「明人講學,襲語錄之糟粕,不以六經為根底,束書而從事於遊談,更滋流弊。故學者必先窮經。然拘執經 術,不適於用。欲免迂儒之誚,必兼讀史。」14所著《易學象數論》,持論有據,辯駁精詳,尤有功于《易》道。錢謙益為文博贍,悉諳朝典,著《初學》、《有 學》二集,曾謂:「聖人之經,即聖人之道也。離經而講道,賢者高自標目,務勝前人;而不肖者汪洋自恣,莫可窮詰。」15又說:「學者之治經也,必以漢人為 宗主。……漢不足,求之于唐,唐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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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方以智《通雅》,〈凡例〉。13方以智《青原山志略》「凡例」「書院」條。14轉引自支偉成《清代樸學大師列傳》,〈清代樸學先導大師列傳第一‧黃宗羲〉。15錢謙益《初學集》卷二十八,〈新刻十三經註疏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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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之于宋,唐宋皆不足,然後求之於近代。」16姚際恒遍覽經史,泛濫百家,所著《九經通論》及《古今 偽書考》,皆立論新穎,考駁精核,持論雖嚴,然足以破惑,學者稱之。閻若璩精於考證,沈潛經史三十年,撰《古文尚書疏證》八卷,引古據今,確證《古文尚 書》之偽。毛奇齡淹貫群書,尤嗜考證辯駁之學,撰《古文尚書冤詞》八卷,力反閻若璩之說。朱彝尊肆力古學,博通群籍,所撰《經義考》三百卷,統考歷朝經義 之目,上下二千年,經義原委,始末悉備,最稱賅博詳贍。

  清初考據博文既興,亭林起而承之。他以曠世之才,絕異之資,潛心古學,綜貫經史,博通百家,上下千載,詳考其得失,縱橫古今,洞悉其本末,宋學懸揣空談之風,始幡然一變,經史考證之學于斯為盛。

   對於宋明理學不解經義、空談義理的學風,亭林深不以為然,他批評理學家們「不習六藝之文,不考百王 之典,不綜當代之務,舉夫子論學、論政之大端一切不問,而曰『一貫』,曰『無言』,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17對於心學家們的束書不觀, 狂誕不羈,他更是絕不苟同,他批評陽明之學說:「蓋自弘治、正德之際,天下之士厭常喜新,風氣之變已有所自來,而文成以絕世之資,倡其新說,鼓動海內。嘉 靖以後,從王氏而詆朱子者,始接踵於人間。而王尚書發策謂:『今之學者偶有所窺,則欲盡廢先儒之說而出其上;不學則借一貫之言以文其陋;無行則逃之性命之 鄉,以使人不可詰。』此三言者,盡當日之情事矣。」18又說:「以一人而易天下,其流風至於百有餘年之久者,古有之矣。王夷甫之清談,王介甫之新說,其在 於今,則王伯安之良知是也。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撥亂世反之正,豈不在於後賢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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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對於宋明以來的考據博文之學,亭林則推崇備至。他平生服膺王應麟、馬端臨、鄭樵等人之學,深得其博 極古今、通達事體之為學精義,而又加以發揮而光大之。他在《日知錄》中對程頤、朱熹等人的義理之學不深談,但卻屢屢稱引其名物訓詁之語以解經。他引黃震之 學為同調,在《日知錄》卷一〈艮其限〉、卷七〈忠恕〉、〈夫子之言性與天道〉、卷十八〈內典〉、〈心學〉、卷二十七〈漢人注經〉等處多次引《黃氏日鈔》之 語以批評宋學或注釋經典。他曾潛心研究吳棫、陳第等人的音韻學著作,並在〈吳才老韻補正序〉中說:「念考古之功,實始于宋吳才老」,「如吳才老可謂信而好 古者矣。後之人如陳季立、方子謙之書,不過襲其所引用,別為次第而已。今世甚行子謙之書,而不知其出於才老,可歎也。然才老多學而識矣,未能一以貫之,故 一字而數葉,若是之紛紛也。夫以余之譾陋,而獨學無朋,使得如才老者與之講習,以明六經之音,復三代之舊,亦豈其難,而求之天下,卒未見其人,而余亦老 矣,又焉得不於才老之書而重為之三歎也夫!」20對於歐陽修、蘇軾、蔡沈、王柏、楊慎等人之經學,亭林亦多所稱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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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錢謙益《初學集》卷七十九,〈與卓去病論經學書〉。17《日知錄》卷七,〈夫子之言性與天道〉。18《日知錄》卷十八,〈朱子晚年定論〉。19《日知錄》卷十八,〈朱子晚年定論〉。20《亭林文集》卷六,〈吳才老韻補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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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林在經學方面曾撰《左傳杜解補正》、《九經誤字》、《五經同異》等著作,其《日知錄》前七卷亦皆論經義。他以其精識博學之才,對九經諸史,一一疏通其源流,考證其謬誤,從而開創了清學的規模和次第。而論其開山之功,不能不溯之于宋明以來的經史考證之風。

  (二)經世致用學風之高漲

  儒學自始即是一種內外兼舉之學。「內」即所謂「內聖」之學或「修身養性」之學:「外」則指所謂「外王」之學或「經世致用」之學。自孔子起,「經世」理想和德性修養就是儒家學說中相輔相成、並行不悖的兩輪。

   宋初儒學復興時,亦是內外兼重。所以胡瑗講學立「經義」與「治事」二齋,一方面講明六經,另一方面 亦不廢治民、禦寇、水利等實事。王安石變法本是儒家經世理想規模最大的一次實驗,但不幸而失敗了,以致他發出「經世才難就」的慨歎。因此,南宋以後,理學 逐步轉向內傾。至明末理學殿軍劉宗周,理學本體收縮至「意根」,功夫收縮至「慎獨」,這就表明理學在外在世界受到重重挫折之餘,不得不退回內心世界,最後 竟退至無可再退之境。

   在理學家們無可奈何地「藏其心於內」的時候,經世之學在一部分理學之外的儒家學者們那裏受到重視並 得到了發展。南宋學者陳亮,年輕時慨然有經略四方之志,持論與朱子相左。他針對當時性命之說盛行,理學家們放言高論,以事功為不足道,而倡導注重「實事實 功」的「功利之學」,對朱熹的「義理之學」提出了挑戰。他批評理學家們置國難家仇於不顧,低頭拱手,空談性命,自以為得正心誠意之學,其實是一群「風痹不 知痛癢之人」。21他以特出之才,卓絕之識,究心皇帝王霸之略,期於開物成務,酌古理今,反對空談義理,力主「義利雙行」、「王霸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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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提出「言必責其實,實必責其成」,22「功到成處,便是有德,事到濟處,便是有理」23的主張,開 永康事功之學的先河。同時有永嘉學派的葉適,亦為浙東事功之學的集大成者。他對理學家們專尚空談,不切實際的惡劣學風痛心疾首,說:「今世議論勝而用力 寡,大則制策,小則科舉,……皆取則於華辭耳,非當世之要言也。雖有精微深博之論,務使天下之義理不可逾越,然亦空言也。蓋一代之好尚既如此矣,豈能盡天 下之慮乎!」24他強調學用一致,認為「讀書不知接統緒,雖多無益也;為文不能關教事,雖工無益也;篤行而不合於大義,雖高無益也;立志不存於憂世,線仁 無益也。」25他反對忽視功利專尚義理空談,認為義不可離利,說「既無功利,則道義者乃無用之虛語爾。」26他提倡事功務實,注重研究與國計民生、國家危 難息息相關的問題。曾撰《習學記言》五十卷,於治亂通變之原,言之最悉。其學自成一家,在當時與朱熹理學、陸九淵心學鼎足而三。

  明代心學獨盛,王廷相起而倡導實學。他說:「士惟篤行可以振化矣,士惟實學可以經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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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陳亮集》,中華書局一九八七年增訂本,第九頁。22《陳亮集》,中華書局一九八七年增訂本,第二 十六頁。23《宋元學案》卷五十六,〈龍川學案〉。24《葉適集》,中華書局一九七七年版,第七五九頁。25《葉適集》,中華書局一九七七年版,第六○八 頁。26葉適《習學記言序目》,中華書局一九七七年版,上冊,第三二四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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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他批評心學家們蹈空務虛,說:「近世學者之弊有二:一則徒為泛然講說,一則務為虛靜以守其心, 皆不於實踐處用功,人事上體驗。往往遇事之來,徒講說者,多失時措之宜,蓋事變無窮,講論不能盡故也;徒守心者,茫無作用之妙,蓋虛寂寡實,事機不能熟故 也。」28因此,他主張「學者讀書,當以經國濟世為務。」29並提出「文武兼資」、「仁義刑法並用」30的經世之略。至晚明時期,「經世」觀念逐漸受到知 識界的重視,甚至一些心學家也常提及經世之學,如陽明弟子王畿說:「儒者之學務於經世。」31江右王學的代表人物之一馮應京甚至編了一部《皇明經世實用 編》二十八卷,成為一部很有影響的書。東林諸儒更是明末倡導經世之學的重鎮。如顧憲成論學「與世為體」,高攀龍講學以「紀綱世界」為宗。32繼之而起的復 社領袖陳子龍則編成《皇明經世文編》五○四卷,網羅有明一代臣僚奏疏三千餘篇,二百七十年間的治亂事跡與制度沿革因之燦然明備。此書卷首諸序及凡例等所列 贊助及鑒定者之姓名不下數十百人,江南文士名流幾無遺漏,可見經世之風在明末已開始匯成潮流。

   清初知識階層激忿於亡國之恨和文化憂患,愈益講求經世致用。如孫奇逢「生平之學,主於實用」;33 朱之瑜一生以「經邦弘化,康濟艱難」34為治學宗旨,認為「學問之道,貴在實行。聖賢之學,俱在踐履」;35方以智認為「欲挽虛竊,必重實學」:36黃宗 羲說「受業者必先通經,經術所以經世,方不為迂儒之學」;37王夫之為學注重「經世之大略」,38于「江山險要、士馬食貨、典制沿革,皆極意研究」;39 傅山主張「學必實用」,40等等。由於面臨生死存亡的選擇,「無事袖手談心性」的亡國之音被掃下殿堂,經世之風達成清初知識界的共同話語。

  亭林之學以匡時救世為己任,他說:「今日者拯斯人於塗炭,為萬世開太平,此吾輩之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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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又說:「君子之為學也,非利己而已也,有明道淑人之心,有撥亂反正之事,知天下之勢之何以流極而至於此,則思起而有以救之。42」潘耒稱其「憂天憫人之志,未嘗少衰,事關民生國命者必窮源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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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王廷相《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二,〈送涇野呂先生尚寶考續序〉。28王廷相《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七, 〈與薛君采〉二。29王廷相《浚川公移集》卷三,〈督學四川條約〉。30王廷相《王氏家藏集》卷三十,〈策問〉二十八。31王畿《王龍溪先生全集》卷十 四,〈贈梅宛溪擢山東憲副序〉。32黃宗羲《明儒學案》卷五十八,〈東林〉一。33《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一九六五年第一版,上冊,第三十五頁。 34《朱舜水集》,中華書局一九八一年版,第三八三頁。35《朱舜水集》,中華書局一九八一年版,第三六九頁。36方以智《東西均》,〈道藝〉。37全祖 望《梨洲先生神道碑文》。38王夫之《讀通鑑論》卷六。39《船山遺書》附,王敔〈薑齋公行述〉。40傅山《霜紅愈集》,〈序〉。41《亭林文集》卷三, 〈病起與薊門當事書〉。42《亭林餘集》,〈與潘次耕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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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論其所以然。」43他對宋明以來的事功之學頗為讚賞,曾在《日知錄》卷八〈法制〉、卷九〈知州〉等處引陳亮、葉適之語論述法制、官制等問題。又與講求經世之務的陳子龍、傅山等人友善,對孫奇逢、黃宗羲等人的經世學風亦極稱道。可見其經世之學亦素有本原。

  (三)經學即理學

   亭林繼承並弘揚宋明以來的經史考證之學和經世致用學風,深刻批判了宋明理學的種種弊端,從而摧毀了 宋學理念。在此基礎上,他提出「經學即理學」的新的學術綱領。他說:「古之所謂理學,經學也,非數十年不能通也。」44「古今安得別有所謂理學者?經學即 理學也。自有舍經學以言理學者,而邪說以起。」45

  「經學即理學」作為亭林的學術綱領及其中心學術理念,有兩個方面的含義:

   一是以經學為本。亭林認為,只有經學才是本原之學。他說:「至於鄙俗學而求六經,舍春華而食秋實, 則為山覆簣,當加進往之功;祭海先河,尤務本原之學。」46但亭林認為,他之所謂經學,不是章句之學,而是經世之學。他說:「孔子之刪述六經,即伊尹、太 公救民于水火之心,而今之注蟲龜、命草木者,皆不足以語此也。故曰:『載之空言,不如見諸行事。』」47「彼章句之士,既不足以觀其會通,而高明之君子, 又或語德性而遺問學,均失聖人之指矣。」48

  二是以理學為宗。亭林激烈地批評了宋明理學,但他並不是一概拒斥理學,他所批評的理學是作為佛釋老莊之學、語錄章句之學、帖括應試之學的理學,他主張在經學的基礎上重建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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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認為,沒有經學基礎的理學是空疏無用之學,只有建立在經學基礎之上的理學才是符合聖人修己治人之道的 實學。他說:「然愚獨以為理學之名,自宋人始有之。古之所謂理學,經學也,非數十年不能通也。故曰:『君子之于《春秋》,沒身而已。』」49「士而不先言 恥,則為無本之人;非好古而多聞,則為空虛之學。以無本之人,而講空虛之學,吾見其日從事於聖人而去之彌遠也。」50

  以經學為本,是針對宋學遊談無根的學風而發的,強調的是「博學于文」、「多學而識」的理念;以理學為宗,是針對宋學空疏無用的學風而發的,強調的是「行己有恥」、「經世濟民」的理念。這兩個方面合起來,確立起一個全新的學術綱領,構成了對宋學理念的一場革命。

  對於亭林的學術綱領及其中心理念,傳統上有各種不同的理解,其中代表性的有三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以四庫館臣為代表,以經史考據為亭林之學的中心理念。《四庫全書總目》子部雜家類評亭林《日知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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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潘耒〈日知錄序〉。44《亭林文集》卷三,〈與施愚山書〉。45轉引自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 史》,第六十四頁,東方出版社,一九九六年。46《亭林文集》卷四,〈與周籀書書〉。47《亭林文集》卷四,〈與人書三〉。48《日知錄》卷七,〈予一以 貫之〉。49《亭林文集》卷三,〈與施愚山書〉。50《亭林文集》卷三,〈與友人論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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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武學有本原,博贍而能通貫。每一事必詳其始末,參以證佐,而後筆之於書,故引據浩繁,而牴牾者 少。非如楊慎、焦竑諸人,偶然涉獵,得一義之異同,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惟炎武生于明末,喜談經世之務,激於時事,慨然以復古為志,其說或迂而難行, 或愎而過銳。觀其所作〈音學五書後序〉,至謂聖人復起,必舉今日之音而還之淳古,是豈可行之事乎?潘耒作是書序,乃盛稱其經濟,而以考據精詳為末務,殆非 篤論矣。」51

   清代乾嘉學者們大多推崇亭林的經史考證成就。如阮元編《皇清經解》,就列亭林的《左傳杜解補正》於 全書之首,他所作〈顧亭林先生肇域志跋〉則更典型地反映了乾嘉學者們的見解。跋中有云:「明末諸儒多留心經世之務,顧亭林先生所著有《天下郡國利病書》及 《肇域志》,故世之推亭林者,以為經濟勝於經史。然天下政治隨時措宜,史志縣誌可變通而不可拘泥,觀《日知錄》所論,已或有矯枉過中之處,若其見於設施, 果百利無一弊歟?《四庫全書提要》論亭林之學,經史為長,此至論,未可為腐儒道。」52

   梁啟超也基本上持與此相類的觀點,其《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有云:「清儒的學問,若在學術史上還有 相當價值,那麼,經學就是他們惟一的生命。清儒的經學,和漢儒宋儒都根本不同,是否算得一種好學問,另為一問題。他們這一派學問,也離不了進化原則,經一 百多年才漸漸完成。但講到「篳路藍縷」之功,不能不推亭林為第一。」53但與四庫館臣和乾嘉學者們不同的是,梁啟超極為讚賞亭林的經世之學,不過他認為, 論亭林學術的中心,仍須歸於經學。他說:「要之清初大師,如夏峰、梨洲、二曲輩,純為明學餘波。如船山、舜水輩雖有反明學的傾向,而未有所新建設,或所建 設未能影響社會。亭林一面指斥純主觀的王學不足為學問,一面指點出客觀方面許多學問途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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