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 暗中研究，為什麼從前人唸錯？經過一番探討，才發現不是前人唸錯，而是這位大臣弄錯了！原來這位大臣 所看到的《史記音》，把「顓頊」的切語（切語是古代標音的方式，又叫做反語或反切，其方法是上字取其聲，下字取其韻。）寫成「許緣反」，正確的切語是「許 綠反」。「許緣反」，按照現在的國語注音是「ㄒㄩㄢ」；「許綠反」，則是「ㄒㄩˋ」。「綠」「緣」二字形體相似，一字之誤，讀音相去如此之遠。

　 　古書錯字的原因，有時候是由於抄寫者或刻書者的不小心，有時候則是由於程度差或有意的臆改。譬如宋 代的趙明誠，把家中所藏的古代銅器和石刻，編成《金石錄》一書。趙氏雖不是一位頂出色的學者，但是由於他那頂頂大名的妻子李清照，為《金石錄》寫了一篇 〈後序〉，據說，還為《金石錄》潤飾增損一番，所以《金石錄》就成了傳世之作。李清照在〈後序〉後面所署的日期是「紹興二年玄黓壯月朔甲寅」。根據我國最 早的一部字典《爾雅》裡〈釋天〉篇的說法——「太歲在壬曰玄黓」，所以「玄黓」是用天象記錄年歲的代號。紹興二年是壬子年，所以那年的別名是「玄黓」。至 於「壯月」是那一月呢？根據《爾雅‧釋天》篇的說法

82

， 一年十二個月都有別名：「正月為陬，二月為如，三月為寎，四月為余，五月為皋，六月為且，七月為相， 八月為壯，九月為玄，十月為陽，十一月為辜，十二月為涂。」所以「壯月」就是八月。可是明代有人傳抄《金石錄》，由於腹笥不足，沒讀過《爾雅》，以為李清 照的〈後序〉錯了，於是把「壯月」改為「牡丹」，一時在士林傳為笑談，為後人所譏。

　 　一般來說，明代人刻書時最喜歡擅改文字，造成的錯誤也格外的多。現在就舉元稹的詩集為例。元稹，字 微之，是唐代著名的詩人，他的詩平易不艱澀，與白居易齊名，號稱「元白」。清代的盧文弨，曾經把宋代刊刻的《元氏長慶集》和明代刊刻的作了比勘，發現明刊 本錯字很多。我舉其中〈思歸樂〉一詩為例。把原文和明代人臆改的情形對照看看（括弧中的字是明刊本的字）：

　　　山中（我作）思歸樂，盡作思歸鳴。爾是此山鳥，安得失鄉名。應緣此山路（寄跡），自古離人征。陰愁感和氣，俾爾從此生。我雖失鄉去，我無（不）失鄉情。慘舒在方寸，寵辱將何驚。浮生居大塊，尋丈可寄形（身）。身安即形樂，豈獨樂咸京。命有道之本，死有天之平

83

。 安問遠與近，何言殤與彭。君看趙工部，八十支體輕。交州二十載，一到（始對）長安城。長安不須臾，復 作交州行。交州又累歲，移鎮廣與荊（值江陵）。歸朝新天子，濟濟為上卿。肌膚無瘴色，飲食康且寧。長安一（人生如）晝夜，死者如霣星。喪車四門出，何關炎 瘴縈。況我三十三（餘），百年（年來）未半程。江陵道途近，楚俗雲水清。遐想玉泉寺，久聞峴山（欲登斯）亭。此去盡綿歷，豈無心賞并。紅餐日充腹，碧澗朝 析酲。開門（釀酒）待賓客，寄書安弟兄。閒窮四聲韻，悶閱九部經。身外皆委順（無所求），眼前隨所營。此意久已定，誰能苟求榮。所以官甚小，不畏權（朝野 已）勢傾。傾心豈不易，巧詐神之刑。萬物有本性，況復人性（至）靈。珠碎（全埋）無土色，玉墜無瓦聲。劍折有寸利，鏡破有片明。我可俘為囚（明刊本「浮為 囚」三字缺），我可刃為兵。我心終不死，金石貫以誠。此誠患不至（立），誠至（雖困）道亦亨。

這是一首元稹敘述生平和心聲的詩，對研究元稹的生平，是很重要的資料，

84

而明代人居然改動了三十四個字，加上空缺的字，多達三十七個字。如果研究元微之生平和作品的人，所根據的是錯字那麼多的明刊本，那麼研究結果之不可靠，不言可知。所以一般讀書人，不太把明刊本列為「善本」是有道理的。

　 　「善本」不僅錯字少，還有許多優點：譬如張之洞所說的「足本」，就是指完整無缺，沒有經過後人刪削 的本子。明代人刻書時，常常為了節省成本，就任意刪節書中的一部分，然後用不完整的書冒充完整的書來出售。一般來說，由於宋元的刊本，日益稀少，所以宋元 刊本，都被讀書人拱為「善本」，而宋元刊本，除了錯字較少，較為完整外，它們的字體優雅精妙，筆勢生動，紙墨也多屬上等，這些也是「善本」的條件之一。

　　由於戰亂，傳世的古籍日益尟少，目前中外各圖書館所藏的中國「善本書」，已不再限於宋元或明代初年的刊本，凡是明代末年以前的刊本或抄本、稿本等，都算得上是珍貴的「善本」了。

85

【見原文】

〈說明文字〉　這是宋刊本《昌黎先生集》，書末有「淳熙改元錦谿張監稅宅善本」牌記。可見宋代時已很重視「善本」。

86

87

玩物喪命的朱大韶——談宋版書的價錢

　　宋代刊刻的古書，由於鐫刻精善，加上傳世不多，所以成為後代讀書人和藏書家爭相購藏的對象。

　　宋版書的價錢究竟如何？

　 　一般說來，明代由於距離宋代不遠，宋刻本還不少，所以除了罕見的書以外，售價並不太昂貴。明末的大 藏書家毛晉，藏有很多的宋版書，他的第五個兒子毛扆，曾把家藏的珍本編成《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每本書多列有書價，其中宋版書的價錢，並不很高。例如 《宋版柳公樂章五本》，注云：「今世行本俱不全，北宋版特全，故可寶也。」這麼珍貴的書，開價白銀五兩。《宋版重續千文二本一套》，注云：「世間絕無，並 不知有是書，而篆書精妙，真奇書也。」

88

如 此罕見的孤本，開價十二兩。《宋版文公家禮四本一套》，注云：「與今世行本不同，校對便知。」如此與 眾不同的本子，只售六兩。《宋版本朝蒙求二本》，注云：「世間絕無。」售四兩。其他如《宋版群經音辨》，十五兩。藏經紙面印的《宋版駱賓王集二本》，八 兩。《宋版韓昌黎外集二本》，四兩。《宋版秦淮海集八本》，六兩四錢。最貴的是《宋版孟東野詩集四本》，售十六兩，可能是當時人很喜愛唐代孟郊的詩。

　 　到了清代，由於宋版書越來越少，宋版書的價錢，就大幅提高了。清代乾隆年間的黃丕烈，是個大藏書 家，他尤愛宋版書，自號為「佞宋主人」。他在購得一書後，喜歡在卷末寫上「跋」。在這些「跋」裡，時常記錄價錢。他曾在嘉慶十三年秋天，用白金一百二十兩 購得了一部宋代福建余仁仲「勤有堂」所刊印的《公羊解詁》（十二卷），他在〈跋〉裡說：「今秋得此《公羊經傳解詁》十二卷，完善無缺，實為至寶，得之價白 金一百二十兩，不特書估居奇，亦余之愛書，有以致此。」他明知書價太貴，但愛宋版書成痴的他，也只好買了。此外，他曾用十銀元買了宋版殘本《禮記》，這部 殘本《禮記》，只殘存第五卷的〈月令〉一冊而已

89

。《禮記》共有四十七篇，〈月令〉只是其中一篇而已，以此計算，則一部完整的宋版《禮記》，大概要近五百銀元。

　 　由於宋版書值錢，所以書估偽造宋版書的情形，也就屢見不尟。根據近代藏書家葉德輝購書的經驗，書估 偽造宋版書的伎倆，大致有下列幾種：一是把明版書的刊刻年代剜去，改成宋朝的年號；二是把後代重刊的序跋剜去，補上宋代的序跋；三是偽造藏書家的圖章，蓋 滿滿頁，以示其珍貴。

　 　在我看來，為了買宋版書付出最高代價的是明代的朱大韶（西元一五一七—一五七七年）。大韶，字象 玄，號文石，松江華亭烏溪里人，嘉靖二十六年（西元一五四七年）進士，官至南雍司業。退休後，搆樓於城東北隅，購貯圖書，朝夕觀覽，遠眺自適，因此取名 「快閣」。他聽說有人願出售宋刊本袁宏寫的《後漢紀》，派人去洽購，賣主開出的條件，居然是要朱氏用一座田莊和一位最美的婢女交換。朱氏因為愛宋版書近乎 發痴，居然答應了。這位美婢臨行前，在牆壁上題了一首詩：「無端割愛出深閨，猶勝前人換馬時；他日相逢莫惆悵，春風吹盡道旁枝。」朱氏每天看了這首詩，十 分惋惜難過，不久也就抑鬱而終了。為了一部宋版書

90

，把命都賠了，不啻是「玩物喪志」，而是「玩物喪命」了。

【見原文】

說明文字　這是岳飛的孫子岳珂所撰的「愧郯錄」宋版書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