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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May 6,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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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北宋的詞

   詞是宋代文學的主流。廣義地說,詞就是詩,祇是句法長短不齊,聲調與音樂有更密切的關係。所以詞又 名「長短句」,或稱之為「詩餘」。在與音樂的關係上,詞與古樂府很相似,所以也有人把詞稱作「樂府」。不過古樂府是先有辭,然後作曲入樂;詞則是以曲譜為 主,先有聲,後有辭。

  關於詞的起源,說法有二:

  一派認為詞是詩之漸,主張詞是由詩演變來的。因為唐詩原可合樂歌唱,唱時有和聲或泛聲,就是所謂曲;以實字填入曲中,便成了詞。沈括和朱熹的說法,可以作為這一派的代表:

   「詩之外又有和聲,則所謂曲也。古樂府皆有聲有詞,連屬書之,如曰賀賀賀、何何何之類,皆和聲也。

   今管弦之中,纏聲亦其遺法也。唐人乃以詞填入曲中,不復用和聲。」 (沈括夢溪筆談)

   「古樂府只是詩,中間卻添許多泛聲。後來人怕失了那泛聲,逐一添個實字,遂成長短句,今曲子便是。」(朱子語類百四十)

  另一派認為,詞是唐代新樂府詞的總稱,它的產生是一種自然的進展,是「里巷之音」和「胡夷之曲」的結合。它可以用五七言的詩體來唱,但五七言的固定句法並不能適應所有的新樂,因此便有新的長短句產生。這個說法,以清人成肇麐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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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始也,皆非有一成之律以為範也。抑揚抗墜之音,短修之節,運轉於不自己,以蘄適歌者之吻,而終乃上躋於雅頌,下衍為文章之流別。詩餘名詞,蓋非其朔也。唐入之詩,未能胥被管弦,而詞無不可歌者。」(七家詞選序)

  北宋的詞,可以分為三個時期:(一)初期承繼了五代花間集的餘風。(二)稍後慢詞盛行,題材和境界擴大。(三)接著在形式和內容上的發展,音律上也力求精密和諧。茲分述於次。

   第一節 花間餘風

  北宋初期的飼壇,受五代詞人的影響,作品有花間集的餘風,婉約而清麗。詞的形式和內容,大致上也沒有什麼差別:形式是短短的小令,內容總不外乎言情。

  但是這時的幾位大詞家如晏殊、范仲淹、歐陽修等,都是一時的顯達,作品能有一種雍容華貴之氣,言情雖纏綿而不流於輕薄,措辭雖華麗而不至於淫艷,在格調上是勝過花間集的。

   晏殊(九九一~—○五五)字同叔,江西臨川人,早年以神童被荐,賜同進士出身,盡讀皇室藏書,歷官 至仁宗朝宰相。能提拔後進,汲引賢才,當時名士如范仲淹、歐陽修等都出其門下。他一生富貴,生活悠閒,所寫的詞,內容多半是他詩酒歌舞的一面,以及在這種 環境中偶而觸發的惆悵寂寞之感;也有一部份詞寫的是離愁別恨,以思深詞婉見稱。有珠玉詞一卷,存詞百餘首,茲錄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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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迴?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浣溪沙)

   「紅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清平樂)

   「池塘水綠風微蓌,記得玉真初見面。重頭歌韻響錚琮,入破舞腰紅亂旋。 玉鉤闌下香階畔,醉後不知斜日晚。當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玉樓春)

   范仲淹(九八九~一○五二)字希文,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大中祥符八年進士,官至樞密副使,參知 政事。一生功業彪炳,雖也擅長詩文,但無意以文詞見稱,所以流傳的詞不多。不過,就是這寥寥幾首,已足夠顯示作者的過人才華;纏綿細密、開濶深沉,兼而有 之,是為宋詞開闢新意境的先聲。茲錄其所作二首: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蘇幕遮)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裏,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漁家傲)

   歐陽修是北宋古文運動的領袖,所寫的文章,遵循著宗經明道的理論,是莊重嚴肅的儒家面目。作詩也盡 掃西崑的華艷,流暢自然而多所議論。填詞則一反寫詩作文的態度,幽香冷艷,受馮延巳的影響較深;內容大多描寫愛情,顯露了他個人生活和情感的另一面。但在 一些即景抒懷的作品裡,也表現了明快的新境界。茲錄其所作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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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去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閒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南歌子)

   「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玉樓春)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踏莎行)

  張先(九九○~一○ 七八)字子野,烏程(今浙江吳興)人,四十一歲中進士,官至都官郎中。擅詞,生活疏放,所寫大多為詩酒生活與男女戀情。所製小令尚不脫花間風采;長調慢 詞,則極盡鋪敘之能事。在詞的發展史上,從小令進入長調的過程中,他是起了作用的。他自稱「張三影」,因為他自己最得意的三句詞句中,每句都有一個「影」 字。這三句是:「雲破月來花弄影」(天仙子),「柳徑無人,墜絮輕無影」(舟中聞雙琵琶),「嬌柔嬾起,簾幙捲花影」(歸朝歡)。茲錄則所作四首:

   「錦筵紅,羅幕翠。侍宴美人麗妹。十五六,解憐才,勸人深酒杯。 黛眉長,檀口小。耳畔向人輕道:柳陰曲,是兒家,門前紅杏花。」(更漏子)

   「哀箏一弄湘江曲,聲聲寫盡江波綠。纖指十三弦,細將幽恨傳。 當筵秋水慢,玉柱斜飛雁。彈到斷腸時,春山眉黛低。」(菩薩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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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 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天仙子)

    「四堂互映,雙門並麗,龍閣開府。郡美東南第一,望故園樓閣霏霧。垂柳池塘,流泉巷陌,吳歌處 處。近黃昏,漸更宜良夜,簇簇繁星燈燭,長衢如晝。暝色韶光,幾簾粉面,飛甍朱戶。 歡聚。雁齒橋紅,裙腰草綠,雲際寺,林下路。酒熟梨花賓客醉,但覺滿 山簫鼓。盡朋遊,因民樂,芳菲有主。自此歸從泥沼,去指沙隄,南屏水石,西湖風月,好作千騎行春,畫圖寫取。」(破陣樂)

  晏幾道(約一○三○~一一○六)字叔原,號小山,是晏殊的第七子,擅詞,寫情真摯,和晏殊合稱二晏。早年生活優裕,曾經做過小官;晚年家境中落,生活貧困,因此詞多傷感,風格頗近李後主。茲錄其所作四首: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賸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鷓鴣天)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臨江仙)

   「醉別西樓醒不記,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閒展吳山翠。 衣上酒痕詩裏字,點點行行,總是悽涼意。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蝶戀花)

   「黃菊開時傷聚散,曾記花前,共說深深願。重見金英人未見,相思一夜天涯遠。 羅袖同心閒結徧,帶易成雙,人恨成雙晚。欲寫彩箋書別怨,淚痕早已先書滿。」(蝶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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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節 慢詞全盛

  詞的體製,習慣上有「小令」,「中調」和「長調」的分別,但是其間如何劃分,則沒有明確的規定。南宋何士信的草堂詩餘曾以字數為準,五十八字以內的是小令,五十九至九十字的為中調,九十一字以上的為長調。實際上,這個說法是沒有根據的,祇可拿來作為一個參考而已。

  唐宋文人常在酒宴上即席填詞,用短篇小調當作酒令,所以就把詞的短小者稱為「小令」。自晚唐、五代,以迄宋初,詞人所寫,大都是小令,長調並不風行。不過從敦煌石室的雲謠集雜曲子等作品來看,長調在唐時的民間是很流行的。

  「長調」也稱「慢詞」,但嚴格說來,兩者是有分別的。前者是從體製上劃分,後者是指依慢曲格調填寫的詞,由於填寫慢曲的詞總是字數眾多,所以「長調」和「慢詞」就混稱了。

  促成慢詞或長調在北宋詞壇上流行的是柳永,接著的蘇東坡、秦觀、賀鑄等人,也都是兼擅小令和長調的名家,於是慢詞就連入了全盛時期。

  慢詞全盛時期的詞,實際上應當從體裁和內容兩方面看。在體裁上,長調的流行是形式的發展,這方面是柳永用力最多。在內容上,長調流行之後,詞境也相應有了擴展,這方面是蘇軾的貢獻最大。

  柳永(九八七?~一○五二?)字耆卿,原名三變,福建崇安人。少年時赴京應試,留戀歌樓舞榭,填詞多以京師的繁華和歌伎生活為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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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教坊樂工有了新腔,也會去求柳永作詞。他曾填了一首鶴冲天的詞,是寫他自己的: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遊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响。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當時的皇帝宋仁宗,對柳永的印象不好,在科舉放榜的時候不願取他,就引這詞的句子說:「此人風前月下,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因此柳永就以開玩笑的態度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過了一陣流浪式的生活以後,改名永,才考取進士,官屯田員外郎。

  柳永的詞,長調特多;鋪陳刻劃,情景交融,而又語言通俗,音律和諧,所以作品流傳甚廣,甚至說:「有井水飲處,卽能歌柳詞。」長調從此盛行。

  柳永是北宋第一個專力寫詞的作家。作品的內容,除了歌女的生活外,也工於羈旅行役,對鄉愁離情的表現,既真摯,也深刻。茲錄其所作四首:

   「秀香家住桃花徑,算神仙,才堪竝。層波細剪明眸,膩玉圜搓素頸。愛把歌喉當筵逞,遏天邊亂雲愁凝。言百語似嬌鶯,一聲聲堪聽。洞房飲散簾帷靜,擁香衾,歡心稱。金爐麝裊青煙,鳳帳燭搖紅影。無限狂心乘酒興,這歡娛漸入佳景,猶自怨鄰鷄,道秋宵不永。」(畫夜樂)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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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歎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欄干處,正恁凝愁。」(八聲甘州)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 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沈沈楚天濶。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 風情,更與何人說。」(雨霖鈴)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帘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 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 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望海潮)

  蘇軾是一位學識淵博、才情卓絕的作家,在散文、詩、詞的創作上,都有很高的成就。他的豪放風格,在詞壇上開創了「豪放派」,影響尤其深遠。蘇詞的特色,可以歸納為下列三點:

   (一)具有獨立的文學生命。詞的產生,本來是依著樂曲填辭,所以音樂是主體,文辭是附庸,而所填寫 的文字也必須協和音律。蘇軾的詞,固然不忽略詞的音樂性,但也不因為遷就音律而犧牲文辭,若是兩者衝突,無可避免時,則寧可不協律。基本上,這是為文學而 作詞,不是完全為歌唱而作詞,詞開始具有獨立的文學生命。

   (二)題材擴大,意境提高。文人的詞,自五代至宋初,流行的形式是小令,內容不外乎男女戀情和離愁 別緒。經過柳永的提倡以後,長調風行了,在形式上,這是比小令更能「暢言」的體裁。到了蘇軾手裡,由於他學識淵博,閱歷廣泛,再加上他爽朗的性格和卓越的 才華,於是寫入詞裡的題材便多了:說理詠史,懷古感舊,記游寫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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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無所不寫;詞的範圍擴大了,詞的境界也提高了。

   (三)詩化。記游感舊,說理詠史等,向來是詩人慣用的題材,而蘇軾都可以用詞來表現,使詞成為一種 新的詩體。具有詩的氣息。關於這一點,前人站在「詩莊詞媚」的界限上,是對蘇詞有所不滿的。例如陳無己的后山詩話就說:「退之以文為詩,子瞻以詩為詞,如 教坊雷大使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但是從今天的觀點來看,這種詞的詩化,正是題材擴大、意境提高、具有獨立的文學生命之結果,也正是蘇軾對於詞的 重要貢獻。

  茲錄蘇詞四首: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陽斷處,明月夜,短松崗。」(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 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水調歌頌—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 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謹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 一尊還酹江月。」(念奴嬌—赤壁懷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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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紞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 雲驚斷。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徧。 天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異 時對,黃樓夜景,為余浩歎。」(永遇樂—彭城夜宿燕子樓,夢盼盼,因作此詞。)

   秦觀(一○四九—一一○○)字少游,江蘇高郵人,是蘇軾的妹婿。少有文名,因蘇軾之荐,除太學博 士,兼國史院編修官。新黨執政後,累受貶謫。其詞輕婉秀麗,多寫男女戀情及感喟身世,擅長以淒迷的景色、婉轉的語調,表達一種無可奈何的傷感情緒。風格與 柳永相近,但有他自己的情調,被認為是「婉約派」的代表作家,對後來的詞家如周邦彥、李清照等,都有相當的影響。茲錄其所作四首: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閒挂小銀鉤。」(浣溪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如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鵲橋仙)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彬江幸自繞彬山,為誰流下瀟湘去。」(踏莎行—彬州旅舍)

   「山抹微雲,天黏芳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邨。 消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漫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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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滿庭芳)

   賀鑄(一○五二—一一二五)字方回,號慶湖餘老,原籍山陰(今浙江紹興),長於衞州(今河南汲 縣),出身貴族,性格豪爽。喜談當世之事,不避權貴,可否不少假借,也因之而浮沉下僚,鬱鬱不得志。晚年退居蘇州。詞風兼具幽婉淒麗與明朗雄健,大凡小詞 近晏幾道,長調近蘇軾。茲錄其所作兩首: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臺花榭,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碧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青玉案)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瞻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盖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墟,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閑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蓬。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鶡弁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繫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絃桐,目送歸鴻。」(六州歌頭)

  第三節 格律求精

 詞的演進,到了北宋後期,在形式上已是小令與反調並盛,在內容上是詠古、抒懷、談禪、說理等無所不寫。但在音律字句方面還不夠嚴謹,同調的詞,字句長短常有不同。這時,宋徽宗設置了「大晟府」,任用一批詞人來審音定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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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詞的律度嚴整,唱起來更有韻貼聲諧之妙。於是,詞的形式,內容和音律,都有了比較完善的發展。

  大晟詞人的審音定調,就是「格律詞派」的開端。這些詞人中,以周邦彥的成就和影響最大。

  周邦彥(一○五七~一 一二一)字美成,號清真居士,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博學多才,精通音律,徽宗時在大晟府任官,曾創作不少新詞調。作品語句精麗,音律謹嚴,風格近柳永而 不失典雅。內容多寫閨情、羈旅及詠物。詠物之作,內容貧乏,但是因為律度嚴謹,字句工麗,頗能表現藝術上的技巧,所以雖然內容貧乏,卻適合詞人模擬學習之 用。因此竟開創了詞壇上的「詠物派」。茲錄周詞四首:

   「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簷語。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擧。 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蘇幕遮)

    「粉牆低,梅花照眼,依然舊風味。露痕輕綴,疑淨洗鉛華,無限佳麗。去年勝賞曾孤倚,冰盤共燕 喜。更可惜、雪中高士,香篝熏素被。 今年對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飛墜。相將見、脆丸薦酒,人正在、空江煙浪裡。但夢 想、一枝瀟灑,黃昏斜照水。」(花犯—詠梅)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斷崖 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繫。空餘舊迹鬱蒼蒼,霧沈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 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 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西河—金陵懷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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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單衣試酒,恨客裏、光陰虛擲。願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迹。為問家何在?夜來風雨,葬楚 宮傾國。釵鈿墮處遺香澤,亂點桃蹊,輕翻柳陌。多情為誰追惜?但蜂媒蝶使,時叩窗槅。 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靜遶珍叢底,成歎息。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 待話,別情無極。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六醜—薔薇謝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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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

參見龍榆生《唐宋名家詞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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