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rch 2.0

Monday, May 12, 2008

421

  序首二語為毛萇以前經師所傳,以下續申之詞,為毛萇以下弟子所附。①

  為了有力論證如上見解,紀昀將足以證明己說的諸家論述加以系統化、同一化:

   考鄭玄之《釋南陔》曰:“子夏序詩,篇義各編,遭戰國至秦而《南陔》六詩亡,毛公作傳,各引其序冠 之篇首,故詩雖亡而義猶在也”。程大昌《考古編》亦曰:“今六序兩語之下,明言有義無辭,知其為秦火之後見序而不見詩者所為”。朱鶴齡《毛詩通義序》又舉 《宛丘》篇序首句與毛傳異辭,……邱光庭《兼明書》舉《鄭風‧出其東門》篇,謂毛傳與序不符。曹粹中《放齋詩說》亦舉《召南‧羔羊》、《曹風‧鳲鳩》、 《衛風‧君子偕老》三篇,謂傳意序意不相應。序若出於毛,安得自相違戾①。

  引文或太冗長,但由此足見紀昀援據用力之勤。正是從對鄭玄等人《詩序》作者論的整理和概括中,紀昀抽尋出關於《詩序》淵源所自的普遍性結論:

其說皆足為小序首句原在毛前之明證。

①《總目》,卷十五,經部,《詩序》條。

②《總目》,卷十五,經部,《詩序》條。

422

其說尤足為續申之語出於毛後之明證。①

  歸納證明批評方法的運用,使紀昀的論斷堅實有力令人信服。清人皮錫瑞著《經學通論》,對紀昀的《詩序》作者說最為信服:

  (《總目》)定《序》首二語為毛萇以前經師所傳,真批:人皆曰總目,而獨周氏徑指為紀. 以下續申之詞,萇以下弟子所附,斯為定論。

  魏源後來論《毛詩序》,釋《國風》之誤十八處,亦從紀昀的《詩序》論中獲得啟示。

  2、參諸家之說以證真偽

   對典籍的真偽考證在紀昀的學術批評中佔有相當的篇幅。在考證過程中,紀昀常常精心引出其它學者的有 關論述,以強化考證論辯的力量。如《孔叢子》一書,舊本題孔鮒撰。紀昀對此書進行細密的考證,指出書中有許多說法與“偽孔傳、偽家語並同”,“是亦晚出之 明證”。“其中第十一篇即世所傳小《爾雅》,注疏家往往引之,然皆在晉、宋以後”。紀昀由此得出結論:《孔叢子》一書是偽書。為了力證這一判斷,紀昀引述 了朱熹與陳振孫之論:

  《朱子語類》謂《孔叢子》文氣軟弱,不似西漢文字,蓋其後人集先世遺文而成之者。陳振孫《書錄解題》亦謂,案孔光傳,孔子八世孫鮒,魏相順之子,為陳涉博士,死陳下

①《總目》,卷十五,經部,《詩序》條。

423

。則固不得為漢人。而其書記鮒之沒,則又安得以為鮒撰?其說當矣①。

  以朱、陳二人的論說為佐證,紀昀對《孔叢子》的證偽更為厚實有力。

   再如《中說》一書,《唐志》謂為文中子所撰。由於“其人其書皆不著於當時”,中唐以後又“漸遠無 徵”,故“宋咸必以為實無其人,洪邁必以為其書出阮逸所撰”。“講學家或竟以為接孔顏之傳”。紀昀在收錄此書入《四庫全書》時,詳密“證以史傳”,指明王 通即《中說》作者。他又引述楊炯等人的有關記述,加強己說的力量:

   考《楊炯集》有《王勃集‧序》,稱祖父通,隋秀才高第,蜀郡司戶書佐,蜀王侍讀。大業末,退講藝於 龍門。其卒也,門人謚之曰:“文中子”。炯為其孫作序,則記其祖事必不誤;杜牧《樊川集》首有其甥裴延翰序,亦引文中子曰“言文而不及理,王道何從而興 乎”二語,亦與今本相合。

  由此,紀昀引出如下結論:“知所謂文中子者實有其人。所謂《中說》者,……亦實有其書。”②

  無論是“引諸家之論以徵源流還是參諸家之說以證真偽”,真按:標點有誤! 都在一定程度上浸染上考證學的風采,而“合諸家之評騭以證價值論斷”則實實在在隸屬於價值評價的範疇

①《總目》,卷九十一,子部,《孔叢子》條。

②《總目》,卷九十一,子部,《中說》條。

424

  3、合諸家之評騭以證價值論斷

  對於紀昀來說,歷代文論、史論可謂一個宏富而“利鈍互陳”的武庫。整理、歸納諸家之評騭以印證自身的價值評判,無疑將大大加強品評的權威性和力度。於是,紛然雜陳的諸家品騭,被紀昀依一定的視角加以系統化、同一化,進而引用於價值判斷的體系中。

  當代廷評士論

  一部作品的價值,一位學者的學術地位,往往在當代便獲得來自各方面的評騭。紀昀將它們加以有機組織,作為價值評判的有力論據。

  曾參與司馬光《資治通鑑》修撰的劉攽,是紀昀頗為贊許的北宋學者。《總目‧〈中山詩話〉提要》稱劉氏“以博洽名一世”①。《文選類林》提要則認為劉攽的文章學問“與歐陽修、蘇軾諸人馳騁上下”②。為了確證如上價值評價,紀昀引述了時人對劉攽的種種評價:

   蘇軾草制,稱其能讀典墳邱索之書,習知漢魏晉唐之故。其沒也,曾鞏祭文有曰:強學博敏,超絕一世。 肇自載籍,孔墨百氏。太史所錄,俚聞野記,延及荒外,陰陽鬼神,細大萬殊,一載以身。下至律令,老吏所疑,故事舊章,盈廷不知。有問於子,歸如得師。直貫 旁穿,水決矢飛。一時書林,眾俊並馳。滿堂賢豪

①《總目》,卷一九五,集部,《中山詩話》條。

②《總目》,卷一三七,集部,《文選類林》條。

425

視子麈揮云云。真按:原誤作視子塵揮,據迪志版武英殿總目並以義改! 蓋一時廷評士論,莫不共推。即朱子於元祐諸人自洛黨以外多所不滿,而語錄云,貢父(劉攽字貢父——筆者注)文字,工於摹仿。學公羊、儀禮亦復稱之。

  對劉攽的激賞不僅來自與他聲氣相通的蘇軾和曾鞏,而且出自“對元祐諸人多所不滿”的朱熹。紀昀由這一情形引發出如下議論:“豈非攽學問博洽、詞章奧雅,有不可遏抑者乎?”①這當然是一個毋須另覓答案的問題。

  南宋羅願,學問卓絕一時。紀昀引證方回所論:“南渡後文章有先秦、西漢風,惟羅鄂州(羅願曾知鄂州,真按:羅願 故有羅鄂州之稱——筆者注)一人”。真按:羅願 又引朱熹所論:“晦翁謂其文有經緯,嘗欲附名集後。又謂羅端良(羅願字端良——筆者注)止此可惜。蓋年止四十餘,使老壽,進未艾也”。“其《諄安社壇記》,朱子亦謂不如”。引述如上議論後,紀昀指出:

  朱子當南宋初,方回當南宋末,其推重如出一轍。知一代作者,於願無異詞矣。②

這種“無異詞”,便是對羅願學術地位的確證。

異代評騭

 “時代既近,恩怨猶存。”③同時代的評論往往帶有不可避免的主觀感情色彩

 ①《總目》,卷一五三,集部,《彭城集》條。

 ②《總目》,卷一五九,集部,《鄂州小集》條。

 ③《總目》,卷五十七,史部,《名臣碑傳琬炎集》條。真按:當作名臣碑傳琬琰集,前亦有誤者!

426

,而時間的過濾則往往使價值評價更具客觀性和公允性。有鑑於此,紀昀將目光投向紛然雜陳的“異代之論”,從中歸納出具有某種普遍性的價值判斷。如元人姚燧為一代大學者。紀昀評判他的學術成就和地位,首先引述與姚同時代的學人之論:

  張養浩作是集(《牧庵文集》)序,稱其才驅氣駕,縱橫開合,紀律惟意,如古勁將率市人戰,鼓行六合,無敵不北。柳貫作《燧謚議》,稱其典冊之雅奧,詔令之深醇,抉去浮靡,一返古轍。而銘志箴頌,雄偉光潔,家傳人誦、莫得而掩。

   為了進一步使讀者服膺姚燧的學術水平,紀昀指出,假如說,張,柳等人所論,“不免同時推獎之詞”, 那麼“異代所論”理應淡薄感情色彩,來得更為公允,“然宋濂撰《元史》,稱其文閎肆該洽,豪而不宕,剛而不厲,舂容盛大,有西漢風。宋末弊習為之一變。國 初黃宗羲選《明文案》,其序亦云,唐之韓、柳,宋之歐、曾,金之元好問,元之虞集、姚燧,其文皆非有明一代作者所能及”。由此,紀昀順理成章推出如下論 斷:

  異代論定,其語如出一轍,燧之文品,亦可概見矣。①

①《總目》,卷一六六,集部,《牧庵文集》條。

427

  為了增加所援評騭的力度,紀昀還十分注重整理和歸納那些“少有許可”的學者的意見——唯其“少有許可”,其評騭才更有份量。

  北宋王安石眼界甚高,一向對人罕有贊許。紀昀評論王令時,便將王安石的評價作為確證王令學術成就的重要依據:

  令才思奇軼,所為詩磅礴奧衍。……古文如《性說》等篇,亦自成一家之言。王安石於人少許可,而最重令。同時勝流如劉敞等,並推服之。①

  “於人少許可”的王安石與“同時勝流”的共同評價,顯示了王令在北宋文化界確乎擁有卓然而立的地位,“固非阿私所好矣”。

  清初顧炎武亦是一位“少所推許”的大學者。紀昀評騭清人張爾岐的學術,特引顧炎武:“獨精三禮,卓然經師,吾不如張稷若”之語,指出:“顧炎武少所推許,……乃推挹之甚至,非徒然也”②。有力地突出了張氏獨到的學術地位。

   從歷史批評到歸納證明,紀昀在學術批評中所運用的批評方法是多樣化的、相與補充的:沿波討源、縱向 把握學脈的批評方法長於在過程中標出客體在全體中的位置,但卻無法描繪出其獨自風貌,而橫向比較恰能彌補這一缺陷。“知人論世”的共時性考察則從“內”與 “外”兩個方面揭示出批評客體的特質與風貌形成的原因。批評、考證和歸納證明的結合,更使紀昀的學術批評具有一種深厚的堅實性

①《總目》,卷一五三,集部,《廣陵集》條。

②《總目》,卷二十,經部,《儀禮鄭注句讀》條。

428

。多樣批評方法的交相推引與相互湊泊,構成一個傳統批評的集大成體系,紀昀的學術批評因而達到為大多學人所認可的深度,獲得久遠的參照價值。

二、“儒者氣象”的批評風格

  紀昀多元批評方法的運用固然出色,其學術批評的風格也同樣獨具一格,引人注目。

  紀昀的批評風格是一種具有中華文化獨特神采的批評風格;其風貌可以用紀昀所說的“儒者氣象”四個字來概括①。

  理解作為批評風格的“儒者氣象”,當然首先必須理解作為人格風神的儒家氣度。

   人們無疑熟稔於儒家觀念的基本範疇:“仁愛”、“忠恕”、“中庸”、“文質彬彬”、“盡善盡美”。 這些範疇所開示的境界,是一種超乎一般哀樂、一般情欲的大和諧大清明境界,是由儒家禮樂文化所陶冶出來的“和”的境界。《論語》中有一處描繪孔子的氣象: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這種深沉厚重而又不失和暢輕安的氣度和風神正是儒家藝術哲學所鑄造的東方人格風範。

  有了和諧、親切與春天般溫柔敦厚的儒家美學理想,也便有了紀昀“儒者氣象”的批評觀念。對於紀昀來說,這是一把整飭形形色色批評門戶和批評風格的尺度,也是為傳統批評拓進道路的利劍

  ①參見《總目》,卷九十六,子部,《閑闢錄》條;卷九十八,子部,《東莞學案》條。

429

(一)關切與理解

  學術批評一如其它範疇的批評,是一種主體的價值意識活動。由於價值和價值關係本身具有主體的個體性和多維性,價值標準和評價標準因而不可避免地表現為多樣性,對同一事物見仁見智成為批評中通常的現象。

  然而,對於批評家來說,從不同價值尺度評價同一價值客體固屬正常,但更為重要的是,在持有不同見解的同時,必須以一種闊大關注的批評心態去尊重價值的主體性或個性、獨特性。如此方能稱為高明的批評家。

  然而,一些批評家卻從正常的異議走向一味的吹毛求疵,肆意以自己的主體性去抹殺批評客體的價值主體性,似乎非此不足以顯示批評家的高明。

  紀昀揭示了那一時代的種種求疵批評。

  《孝經》一書,素有今文、古文之爭。唐開元年間,玄宗召令群儒質定《孝經》。時右庶子劉知幾主古文,國子祭酒司馬貞主今文,“厥後今文行而古文廢”。原古文《孝經》中的“閨門章”亦隨之刪去。古文孝經《閨門章》的抽刪,本來只涉及今古文經學的學術之爭,但元人為董鼎《孝經大義》作序時卻說“(司馬)貞去‘閨門’一章,真按:下文作熊禾,是也!此乃禾與乐簡化字形近而誤故. 真按:下文作熊禾,是也!此乃禾與乐簡化字形近而誤故. 卒啟玄宗無禮無度之禍”①。社會政治的動亂和安定竟繫於一篇文章的去取,這無疑是荒謬絕倫的說法。紀昀譏諷熊禾道:“夫削‘閨門’一章,遂啟幸蜀之舋,使當時行用古文,果無天寶之亂乎真批:此即不充分的謬誤.(非充分條件也)周氏未道出,可見其大約未讀過邏輯書也.

①《總目》,卷三十二,經部,《孝經正義》條。

430

?”真按:此註腳符號有誤! 這真是深中要害的一擊。

   清初喻昌作《尚論篇》,對張仲景殘缺不全的《傷寒論》加以整理校正,“蓋諸家所注,至昌而始變其 例”。康熙年間林起龍重刻方有執之書,以《尚論篇》附後,各施評點,極論喻昌所注“全出於剽竊方氏”。紀昀指出:“夫儒者著書,尚相祖述,醫家融會舊論, 未可遽非。”林起龍的批評卻對喻昌一筆抹殺,這顯然是一種“先存成見,有意吹毛”①的求疵式批評。

   劉義慶所撰《世說新語》,以筆記中佳品著稱於世。在古人觀念中,筆記歸於“小說”類。“班固稱小說 家流,蓋出於稗官”。然而,明人張墉卻在一種混亂的概念中指責《語林》及《世說新語》“濫及稗官”。紀昀批評張墉道:“實稗官之流而責其濫及稗官”,這實 在是一種“責弓人不當為弓,矢人不當為矢”②的不知所以然的求疵式批評。

   唐人獨孤及是古文運動的前驅者,然而,其所作散文仍染有六朝文體風采。清人王士禎因而對他大加指 責。紀昀指出,“唐自貞觀以後,文士皆沿六朝之體,經開元、天寶,詩格大變,而文格猶襲舊規”。獨孤及與元結雖奮起湔除,但“風氣初開,明而未融”,舊文 體風格難免頗多痕跡。王士禎的批評實際上是一種“於篳路藍縷之初責以制禮作樂之事”的“未尚論其世”的求疵批評③。

  紀昀的批評,卻和如上求疵式風格迥然相異,對待作者與作品,他表現出一種關切、理解的風度。

①《總目》,卷一○四,子部,《尚論篇》條。

②《總目》,卷六十六,史部,《廿一史識餘》條。

③《總目》,卷一五○,集部,《毗陵集》條。

0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