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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May 12,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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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話     柴劍虹

   敦煌遺書中的講唱文學類寫本中,有一些作品,乍一看,分別與變文、詞文、話本頗為相似,而仔細研 讀,卻又會發現有不同之處。它們的基本特點是:說唱結合,大多以唱為主,而散說部分實際上也是韻文(一般隔句押韻,或一韻到底,或換一二次韻),有些文中 或文末還證以詩詠,有的雖以散說為主,亦以韻語結尾。由於散韻相間,夾以詩詠這一特點與後來的《大唐三藏取經詩話》比較接近,所以有的研究者將它們從變 文、詞文、話本中提取出來,置入“詩話”類,盡管這些寫本原卷並沒有一個是題作“詩話”的。

  敦煌遺書中的這類作品有:

  (1)《葉淨能詩》(S6836)。或以為係話本。有《敦煌變文集》王重民校錄本和《敦煌講唱文學作品選注》張鴻勛校注本;

  (2)《季布詩詠》(S1156P3645)。有《敦煌變文集》王重民校錄本和《敦煌講唱文學作品選注》張鴻勛校注本;

  (3)《蘇武李陵執別詞》(P3595)。有《敦煌變文集》啟功校錄本;

  (4)《百鳥名〔君臣儀仗〕》(S3835S5752)。或以為當屬詞文。有《敦煌變文集》王重民校錄本和《敦煌講唱文學作品選注》張鴻勛校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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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齖■書》(S4129P2564P2633)。有《敦煌變文集》王重民校錄本和張鴻勛《敦煌講唱文學作品選注》校注本;

  (6)《孟姜女故事》(P5019)。亦有王重民校錄本與張鴻勛校注本。

  上述這些作品,雖然歸為一類,但彼此間也有一些差異。按其結構等,大致上又可分為4種情況。現分述如下:

   甲、《葉淨能詩》。以散說為主,韻語結尾。該寫本通篇散說道士葉淨能故事,結尾韻語以四言為主,夾 有五、六、七言,均通押支、微部韻。從形式上看,與《大唐三藏取經詩話》最為相近。故雖有不少研究者將其當做話本,這裡仍視為詩話。從內容上看,似為與佛 教俗講相類似的道講底本。全篇綴述了葉淨能從幼年會稽山學道,到遁歸大羅天后在蜀川遇帝使而命傳語玄宗的15個故事。這些故事大多可在唐人傳奇雜著中找到相同或類似記述,只是許多本與葉淨能無關,而在《葉淨能詩》中卻都集中于淨能一身,并加以渲染誇大。這樣,故事的情節,結構更複雜了,人物形象更豐滿了,文學色彩也更濃厚了。如文中所述葉淨能行法術取宮中美人事:  、

   後經數日,淨能見大內一宮人,美貌殊絕,每見帝寵。淨能遂歸觀內,書一道符,變作一神。神人每至三 更,取內人來于觀內寢,恰至天明,卻送歸官。 日來月往,已經半年,美人昏似醉,都不覺知。忽奏皇帝曰: “今有孕,惟候其產難,不敢不奏。”皇帝聞奏,  當知即是淨能作法,令人取之。便令美人勿說與人,皇帝詔高力士商量,擬于大殿內殺淨能。淨能于觀內早知之。

下邊又用了六七百字寫皇帝與高力士的具體安排,描寫葉淨能面對500人拔劍砍來而不慌不忙地投身柱中,最後化成紫氣升空而去,遁歸大羅天。此一故事,當取自《開天傳信記》中所寫東明觀道士取宮中美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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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開天傳信記》所寫總共只有簡單的100多字:

  上所幸美人,忽夢人邀去,縱酒密會,任飲盡而歸,歸輒流汗,倦怠忽忽。後因從容盡白于上,上曰:

 “此必術人所為也,汝若復往,但隨宜以物識之。”其夕熟寐,飄然又往。半醉,見石硯在前,乃密印手文于曲房屏風上,寤而具啟上。上乃潛以物色,令于諸宮觀求之。異日,于東明觀得其屏風,手文尚在,道士已遁矣。

二者相較,《葉淨能詩》在刻畫葉淨能形象上不僅捨得花費筆墨,而且還增加了皇帝與高力士謀殺道士的情節。

   乙、《齖■書》、《孟姜女故事》。這兩篇均通篇以押韻的說白及與說白內容並不重複的唱詞或詩詠組合而成。

  《齖■書》的散說部分,句式以四、六言為主,一般隔句押韻,若干句換一韻。如開頭部分:

   夫齖■新婦者,本自天生,斗唇閣舌,務在喧爭。欺兒踏婿,罵詈高聲,翁婆共語,殊總不聽。入廚惡發,翻粥扑羹,轟盆打甑,雹釜打鐺。嗔似水牛料斗,笑似轆轤作聲。若說軒裙撥尾,直是世間無比。……

從“若說”句開始換韻。詩詠部分主要是阿家與新婦的兩首七言詩,後邊插入了一套勸學內容的“十二時曲”,疑是抄卷人故意摻入打趣的。接著是頗有風趣的咒語。最後以四句詩贊結尾:

   可惜英雄大夫兒,如今被使不如奴,

   買取鐘鼓上怗看,腰間兩面打桃符。

整個來看,作品將一個性格直爽潑辣的新婦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尤其是寫阿婆、新婦、夫婿間的對話與動作十分簡潔傳神,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徵。有的研究者將其歸入“故事賦”類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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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姜女故事》被不少研究者擬名為《孟姜女變文》。它是以唱詞為主而夾有押韻散說的作品,中間還夾寫了一首議論孟姜女哭倒長城的五言古詩。古詩後的散說,幾乎純為押入聲韻的四言句:

  哭之已畢,心神哀失,懊惱其夫,奄從亡沒。嘆此貞心,更加憤鬱。髑髏無數,死人非一,骸骨縱橫,憑何取實?咬取指血,洒長城以表丹心,選其夫骨。

張鴻勛同志在《敦煌講唱文學作品選注》中對孟姜女故事的來龍去脈以及P5019《孟姜女故事》寫卷的特色有一個很精要的論述。唐以後的傳奇、鼓詞、宣講、南詞、寶卷中均有不少講唱孟姜女故事的,可見其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及影響。

  丙、《季布詩詠》、《百鳥名〔君臣儀仗〕》。這是此類作品中最接近詞文的兩篇。所不同的僅是,詞文(如《大漢三年季布罵陣詞文》)全篇由韻文唱詞構成,沒有說白,而這兩篇卻帶有少許押韻的散說。如《季布詩詠》的開頭:

  漢高皇帝詔得韓信于彭城,垓下作一陣,楚滅漢興。張良見韓信殺人較多。張良奏曰:“臣且唱楚歌,散卻楚軍。”

《百鳥名〔君臣儀仗〕》的開頭也是:

  是時二月向盡,才始三春。百鳥林中而弄翼,魚玩水而躍鱗,花照灼色輝鮮,花初發而笑日,葉含芳而起津。山有大虫為長,鳥有鳳凰為尊。是時之鳥即至,雨集雲奔,排備儀仗,一仿人君。

由於不同之處,僅此一點,故有的研究者徑以此二篇為詞文。

  《季布詩詠》在內容上有幾點與眾不同之處:一是寫的是張良設計唱楚歌散卻楚軍,與季布毫無關涉,卻題作“季布詩詠”而且張良設計事亦不見《史記》記載;二是唱詞最後四句寫“老頭春酒”,與主題無關,不知為何加在這篇作品後面;三是最後寫到項羽垓下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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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沒有涉及虞姬,這也與《史記‧項羽本紀》記載不同。

  《百鳥名〔君臣儀仗〕》以擬人化的手法寫以“鳳凰為尊”的百鳥“排備儀仗,一仿人君”,實際上是一篇寓言性質的作品。作品借這個寓言故事,影寫了現實社會的君臣秩序。同時,又簡單地介紹了許多鳥兒的習性、毛色、命名及與之有關的傳說故事,提到的鳥名多達40餘 種。因此,也可以說是一篇生動有趣的文藝性科普作品。它的結構是先有幾句押韻散說,是以六言為主的四、六文;然後是一段雜言唱詞,再夾寫三、四言為主的押 韻散說,最後是一大段雜言唱詞。整篇作品,篇幅短小,文筆生動活潑,民間氣息很濃。雖然看似游戲文字,實際上很講究文采。如最後一段唱詞:

   濤河鳥,腳■■,尋常傍水覓魚吃,野鴉遙見角鵄來,頭水底覓不得。白鸚鵡,赤雞赤,身上毛衣有五色,兩兩三三傍水波,向日遙觀珍錦翼。巧女子,可憐喜,樹梢頭,養男女,銜茅花,拾柳絮,窠裡金針誰解取?

一口氣寫了十好幾種鳥,大多數為三、三、七、七、七句式,行文流暢,節奏明快,而且描寫各種鳥禽的特性十分準確、鮮明。的確是一篇好作品,對後世鼓曲影響不小。

  丁、《蘇武李陵執別詞》。此篇以散說為主,最後以兩首五言詩結尾。散說部分大都是四六駢文句式,其中不乏佳句。如開頭一節:

  於是涕泣相送:漸過峻溪。見峻岭千重,洪崖萬仞。東連渤海,西接雁門。春草不榮,夏仍降雪。猿啼似哭,鶴叫如歌。野樹枯生,寒草亂墜。白雲散漫,黃葉飛微。幽澗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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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鳴逐旅。時聞羌笛,聽且愁人。曉渡胡川,覆縱連黜。時逢牧羊客,不見采樵人。蘇大使忿見單于,李將軍羞看漢節。或悲或恨,再笑再吟。知千萬之珍重,況戀河而阻隔。是時三人相對下泣,酌別酒于路傍,按離琴于膝上。

景物描寫、氣氛烘托與人物情緒的表現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既能令人入勝地引起正文,也隱括了全篇的主題思想。文章通過蘇、李二人的對話來寫李陵投敵的經過與心理,也十分傳神。如李陵最後的幾句話:

  乍可□□沙漠,恓恓虜庭,北闕之下,求得錐寸置身;殺父天子,誰能手事!足下如萬□,陵無回心,老母墳前,殷勤為時日拜著。到武帝殿前,為陵披訴。儻逢人信,時附一音;若遇來鴻,芳菲一行。

寥寥數語,李陵的心情與企望溢于言表。從語言風格來看,這篇作品很可能出於一位失意文人之手。

  總之,敦煌遺書中“詩話”類作品數量雖然不多,但題材各異,風格多樣,結構上也多有不同。既為我們研究唐代講唱文學提供了重要的材料,也使我們看到了後來出現的《大唐三藏取經詩話》這類體式的作品的源頭。因此,在研究敦煌文學時,對之是絕對不應忽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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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詞文     劉瑞明

  詞文,是供歌唱演出的民間長篇敘事詩。從敦煌遺書中此類作品的體例和內容,即可看出這一點。敦煌遺書中文學作品的標題內有“詞文”字樣的,僅有只存27句的殘卷P3386一種,其尾題曰“大漢三年季布罵陣詞文一卷”。但實為同一作品的寫本全卷P3697,標題卻作《捉季布傳文》。兩相比較,“詞文”當是文體名,表示是以唱詩來敘述故事的;“傳文”則是就內容而言,表示所述為人物傳記性故事。這從明代成化年間刊印的13種“說唱詞話”很可得到一點啟示。明代這13種“說 唱詞話”的每一種,標題末一字均是一個“傳”字,如《新編全相說唱足本花關索傳》,前集是《花關索出身傳》,後集是《花關索認父傳》,續集是《花關索下西 川傳》,別集是《花關索貶雲南傳》。言“傳”,就是指傳記故事;而總稱“詞話”,正是指文體是有散敘有唱詩。其中的“詞”是對散敘而言,指的實際就是唱 詩。

  詞文在體例方面的特點有二:一是除有簡短的篇首提示語外,只有韻唱的詩,而沒有散說。二是唱詩為七言體(偶有五言或六言句),偶句必韻;韻律較寬,不僅平、上、去三聲通用,而且有鄰部相通的;有的一韻到底,有的則有換韻。

  敦煌詞文,現知有如下幾種:

  (1P3386P3697《季布罵陣詞文》。有《敦煌變文集》王重民校錄本。開篇是一句散文:“大漢三年,楚將季布罵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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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王羞辱群臣,拔(撥)馬收軍。”簡短地概括了詩的前部分內容,應是篇首提示語。

  (2S1156《季 布詩詠》。或以為此篇屬於詩話。其題雖曰《季布詩詠》,而內容與季布一無關涉。詩中敘張良建議用“四面楚歌”來渙散項羽軍心,并親自挑選戰士訓練唱楚歌, 但也只一句帶過;重點是寫楚歌及效果,重點人物為項羽。它的篇首提示語也是:“漢高皇帝詔得韓信于彭城,垓下作一陣,楚滅漢興。張良見韓信殺人較多。張良 奏曰: ‘臣且唱楚歌, 散卻楚軍。’”由此可知,《季布詩詠》原題當是誤書。有《敦煌變文集》王重民校錄本。

  (3S2204《董 永詞文》(擬名)。《敦煌變文集》王重民校錄本擬題《董永變文》。然開篇是韻唱: “人生在世審思量,暫時吵鬧有何妨?大眾志心須靜聽,先須孝順阿耶娘。 好事惡事皆抄錄,善惡童子每抄將。孝感先賢說董永,年登十五二親亡。”這顯然是全文內容的提示,可視為韻語形成的篇首提示語。其後,便以詩的形式正式詠 事,一詠到底。因此,也應是詞文,而非變文。

  (4)《下女夫詞》。有P3350P2976P3893P3909S3227S3877S5515S5643S5949及北京圖書館藏本等10個抄本。有《敦煌變文集》王重民校錄本。內有四言、五言,七言各體詩句,一問一答,顯然是兩方對唱的。題目即明確稱“詞”,應當也是詞文。

  (5S2440《悉達太子修道因緣詞》(擬名)。敦煌研究院存王重民錄、劉修業校本。又有饒宗頤《敦煌曲》校錄本,任半塘《唐戲弄》校訂本。有多種擬名,然觀其內有“對仗白說”和“大王吟”、“夫人吟”等各種人的“吟”,當也是一種對唱性的詞文。

  這幾篇詞文的思想性和藝術性都是較高的。特別是前3篇,更應引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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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季布罵陣詞文》

  這篇詞文情節曲折多變,富有戲劇性。它的末尾說:“具說《漢書》修制了,莫道詞人唱不真。”①就是明言取材於史籍,而有許多重大的剪裁增刪。其所修改的情節,重要的有五處:1,純增了罵陣羞辱劉邦的情節。關於此一情節,《史記》和《漢書》皆僅云:“項籍使(季布)將兵,數窘漢王。”不僅簡略,而且並未明言罵陣。詞文將其具體敷演為90餘句的罵陣情節,作為故事的開端:

    昔時楚漢定西秦,未辨龍蛇立二君。

   連年戰敗江河沸,累歲相持日月昏。

  漢下謀臣真似雨,楚家猛將恰如雲,

  各佐本王爭社稷,數載交鋒未立尊。

  後至三年冬十月,沮水河邊再舉軍,

  楚漢兩家排陣訖,觀風占氣勢相吞。

   馬勒鑾珂人繫甲,各憂胜敗在逡巡。

  楚家季布能詞說,官為御史大夫身,

   寫奏霸王夸辯捷,稱:“有良謀應吉辰,

  臣見兩家排陣訖,虎鬥龍爭必損人。

  臣罵漢王三五口,不施弓弩遣抽軍。”

  霸王聞奏如斯語:“據卿所奏大忠臣!

  戈戟相衝猶不退,如何聞罵肯抽軍?

  卿既舌端懷辯捷,不得妖言誤寡人!”

  季布既蒙王許罵,意似獰龍擬吐雲。

  遂喚上將鍾離昧,各將輕騎後隨身。

   出陣拋旗強百步,駐馬攢蹄不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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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腰下狼牙掟四羽,臂上烏號挂六鈞。

 順風高綽低牟幟,逆箭長垂鎖甲裙。

 遙望漢王招手罵,發言可以動乾坤。

 高聲直喊呼:“劉季!公是徐州豐縣人;

 母解緝麻居村墅,父能牧放住鄉村。

 公曾泗水為亭長,久于闤闠受飢貧。

 因接秦家離亂後,自號為王假亂真。

 鴉鳥如何披鳳翼?黿龜爭敢挂龍鱗。

 百戰百輸天不佑,士率三分折二分。

 何不草繩而自縛,歸降我主乞寬恩?

 更若執迷夸鬥敵,活捉生擒放沒因。”

 鼙鼓未施旗未播,語大言高一一聞。

 漢王被罵牽宗祖,羞看左右恥君臣。

 鳳怯寒鴉嫌樹鬧,龍怕凡魚避永昏,

 拔(撥)馬揮鞭而便走,陣似山崩遍野塵。

 走到下坡而憩歇,重整戈矛問大臣:

 “昨日兩軍排陣戰,忽聞二將語紛紜,

 陣前立馬搖鞭者,罵詈高聲是甚人?”

 問訖蕭何而奏曰:“昨朝二將騁頑囂,

 凌毀大王臣等辱,罵觸龍顏天地嗔。

 駿馬雕鞍穿鎖甲,旗下依依認得真。

 只是季布鍾離昧,總之更不是餘人。”

 漢王聞語深懷怒,拍鞍顰眉叵耐嗔。

 “不能助漢除狂寇,假政迬邦毀寡人。

 寡人若也無天分,公然萬事不言論;

 若得片雲遮頂上,楚將投來總安存。

 唯有季布鍾離昧,火炙油煎未是迍。

 卿與寡人同記著,抄名錄姓莫因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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