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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May 12,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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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遊人語:

   辛夷塢地近湖邊長堤,堤邊綠草如茵,平地上疏疏落落的生長著辛夷樹,再過來就是山形如門戶的澗戶。 此間並無住家。每到春時,雖花開爛漫,無人觀賞,俗人偶然見之,必大嘆可惜。但王高人的看法,想法又如何呢?此詩揭示花之自開自落,一度綻放,便已完成其 生命之歷程與使命,飄然而去,無所憾恨。一花一世界,花是象徵,也是啟示與開悟:人生亦當如此。澗戶無人,花亦自開自謝,心平氣和。花不一定要給人看,亦 不妨有人觀賞,皆無礙於其自開自落。這或許就是王高人亦官亦隱的人生哲學吧。

第十九站:漆園

  王維賦詩:古人非傲吏,自闕經世務。偶寄一微官,婆娑數株樹。

  裴迪同詠:好閒早成性,果此諧宿諾。今日漆園遊,還同莊叟樂。

  二詩大意:

  王高人說:此處因有漆樹數株,故闢為漆園,用以紀念不諳世故,與俗人格格不入的莊叟。既不願同流合污,便只合做此微官,說他是傲吏,不太公平吧。做官也是人生一種寄託,有時真的不能強求,只好任其浮沉。再說若真的做了大官,能有悠閒的樹間婆娑起舞之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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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秀才說:我也是好閒成性,雖曾做了幾年不值得一提的小官,今天總算完成心願,無官一身輕了。此刻漆園之遊,才了解莊叟微官亦樂的心情。

  神遊人語:

   其實漆園中的漆樹並不多,只有數株大樹而已。這與當年莊周管理的漆園,需要一個小官來經營業務,規 模自有天淵之別。但既發現了這幾株樹,便因樹制宜,闢成一園,成為具有特殊意義的景點。事實上這裡沒有其他可記事物,王、裴二位偶然來此,不過懷想一下大 宗師的莊叟。莊子書中的許多寓言故事,隨便想起一則,都能得到不少安慰吧。

第二十站:椒園

  王維賦詩:桂尊迎帝子,杜若贈佳人。椒漿奠瑤席,欲下雲中君。

  裴迪同詠:丹刺罥人衣,芳香留過客。幸堪調鼎用,願君垂採摘。

  二詩大意:

  王高人說:以椒子製汁,用以祀神,最示誠敬;再配以桂酒、鮮花,虔心禮拜玉帝、王母、仙女、雲神,總有一天,會有天神下降,以引度有緣之人吧。

  裴秀才說:不錯,不錯,椒樹多刺,不易採摘,那是用以試探人間過客的毅力,但它那麼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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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顯示了靈氣。用椒子來練丹製藥,尤不可少。輞川有這一片椒園,是上天垂憐呀!

  神遊人語:

   王高人與裴秀才又在大做其遊仙之夢了。對此,神遊者不欲置評,只因我認定信仰與做夢是人類最基本的 權利,過猶不及固當警惕,但我確知古往今來,無數人間的過客,信仰是唯一的安慰,做夢是僅有的歡樂,若連他人此種基本權利也要反對,那還算是有同情心的人 嗎?值得一提的是,裴秀才所詠「幸堪調鼎用,願君垂採摘」一聯,若是斷章取義,自可解為具言外之意,自認頗堪大用,願皇上勿棄。但從「椒園」詩本身,或從 裴迪二十首〈輞川集〉同詠之作來看,都絕對是偏向隱逸和闡揚道佛思想的。我們只看到他說:

   迎晨含素華,獨往事朝汲。(〈金屑泉〉)

   每欲採樵去,扁舟出孤蒲。(〈北垞〉)

   來過竹里館,日與道相親。(〈竹里館〉)

   好閒早成性,果此諧宿諾。(〈漆園〉)

   因此在這一組詩中,它的思想性應該是統一的,不具儒家用世之意。裴秀才此時才三十出頭年紀,是追隨 王維修道參禪非常專注的時刻。他四十以後去了四川,或竟做到了蜀州刺史,那只好「又當別論」了。再回到「椒園」詩來看,正因為有了裴秀才「幸堪調鼎用」一 句,使我們相信王高人在「竹里館」中的道家修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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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長嘯」以外,煉丹、製藥也必然是他的重要功課了。

四、結語——愉快的旅程

   以往讀〈輞川集〉,注意力僅集中在王維所作二十首,雖明知裴迪也曾寫了二十首,但總以為「右丞唱, 裴迪和」(《瀛奎律髓》),裴迪又能和出什麼道理來呢?所以實在未曾重視過。這次突發奇想,欲「神遊輞川」,重點不僅在王維的詩,更在輞川勝景;於是我才 發現,裴迪的詩,在具體了解各景點方面,有用得多,老實得多;更進一步的體味二人之作,我感到他們之間似乎有充分的默契,裴迪的詩好多地方是在為王維做補 充、做說明。

   現在回頭再來看王維〈輞川集序〉中的話:「與裴迪閒暇,各賦絕句云爾」,不是早已說明了嗎?對每一 個「遊止」的賦詩,二人是「同詠」,並不是王維先作了,再由裴迪去逐首和之的。不過我能肯定,以王維的捷才,詩一定做得又快又好,裴迪奉命共襄盛舉,可難 為了他,不知如何苦吟,幾易其稿。有些詩,應該是看到王維的詩以後才做的,因為內容是接著說,或是補充。裴迪做詩比較「難產」,大約朋友們都知道,所以王 維並不諱言其事的開過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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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猿吟一何苦,愁朝復悲夕。莫作巫峽聲,腸斷秋江客。(〈聞裴秀才吟詩因戲贈〉)

  苦吟絕非丟人的事,「吟安一個字,撚斷數莖鬚」能傳為美談,是反映創作態度的認真。

  但無論裴迪怎麼苦吟,他的詩也不能與王維比,可是有了裴迪的詩,不僅能幫助我們了解輞川勝景,同時也更能協助我們了解王維的〈輞川集〉,以下即由此兩點,綜述一下此次神遊的心得:

(一) 關於輞川勝景方面

  1.王維只告訴我們,他的新家在孟城坳,另一種說法,是在孟城口。參考秦觀看到的輞川圖,他的新居,實名「輞口莊」。看了裴迪的詩,我們進一步了解,輞口莊是在古孟城的牆下不遠處。

  2.通過裴迪的詩,我們才知道宮槐陌在輞口莊大門南邊,是一條通向欹湖的仄徑。仄徑既有巨大宮槐的濃蔭,可見為前人留下的遺跡,因此我們可推斷輞口莊應是在宋之問當年舊址上重建。正因為處處有舊址遺跡,王維感念前輩詩人,很自然的便詠出「空悲昔人有」的慨嘆。

  3.關於「華子岡」,王維所詠為黃昏景象,裴迪補寫了動人的夜景。

  4.關於「文杏館」,王維的思想跑了野馬,去寫它的「棟裡雲」;裴迪補寫出它在高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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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向前能仰視南嶺,向後能俯瞰北湖,氣勢不凡。

  5.關於「鹿柴」,裴迪告訴我們,這一帶深林,的確至今尚見鹿的蹤影。

  6.關於「木蘭柴」,王維寫的是遠望,裴迪補敘了近處溪流和山路的風光。

  7.關於「臨湖亭」,王維的四句詩,描寫了很多情節,更寫了包括讓我們能推論出亭非在湖邊,而係臨於湖上的「四面荷花開」的美景;裴迪因維詩已寫了白晝,乃補寫了亭中賞月之景。

  8.關於「南垞」和「北垞」,王維的寫法是在南望北,在北望南,都是寫遠景。(王高人那時已四十五歲以上,可見視力極佳;但不會是遠視眼,因為他近看也行。)裴迪的詩,是只就南、北垞本身來寫。

  9.關於「欹湖」,王維前面借「臨湖亭」寫迎賓,現在一面寫湖上風光,一面寫送客情景,很有交代。裴迪增寫了一點人在湖上舟中的感受。

  10.關於「辛夷塢」,王維寫花,並且借花寓意;裴迪則補出了除辛夷花外,更使人流連的是湖邊的「綠堤春草」,若不是辛夷花的搶眼,說不定這一景點會取名為「翠堤」呢。

(二) 關於王維〈輞川集〉方面

  王維把自己禪修的體驗,寫進了〈輞川集〉中,一方面形成了他沖淡空靈的藝術風格,一方面呈現出裊裊不盡的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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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他的詩歌美學,創造出所謂「以禪入詩」的新境界,早經後人肯定,無庸質疑。在古今舉證討論王維這種 風格時,〈輞川集〉中的作品,如〈華子岡〉、〈鹿柴〉、〈木蘭柴〉、〈欹湖〉、〈竹里館〉、〈辛夷塢〉,更是常被提及或論析,因此〈輞川集〉給人的印象, 已仿彿可作為其「以禪入詩」的一組代表之作。但我們必須指出,這是就其詩風有所變,有所創新因而受人重視這一角度而言的。

   我們姑不論王維終身修道,參禪,兼信道、佛二教的事實,單以〈輞川集〉而言,其中便明確的反映著道 家思想與修肄的情形;尤其參考了裴迪同詠的詩篇,這一現象更為確鑿不疑。在前文各節中,我們已分別有所說明,特別是〈文杏館〉、〈欹湖〉、〈金屑泉〉、 〈竹里館〉、〈漆園〉、〈椒園〉諸篇。其中〈金屑泉〉與〈椒園〉,完全可說是遊仙詩。〈竹里館〉一詩,我們通過王、裴二人詩句,更推斷此處是從事修道之 地,而非參禪之所,證之以裴迪在〈椒園〉詩中所說,椒子「幸堪調鼎用」,則王、裴等人無異宣告,他們正從事於煉丹、製藥的修行。

  我強調〈輞川集〉中有濃厚的道家思想,但絕不是說便沒有佛家思想,我們甚至還能強烈感受到,其間有儒家「窮則獨善其身」的隱逸思想。這樣說來,王、裴二位心中,難道沒有「達則兼善天下」的用世意識嗎?誰說沒有,他們只是在〈輞川集〉中,將之刻意淡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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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設想與王、裴二位一同神遊輞川,實在是希望以較接近他們的方式,較輕鬆的方式,來了解〈輞川 集〉和輞川諸景。自己覺得尚不虛此行,有一些體會。對筆者而言,神遊輞川,想像中的勝景,閃爍腦際;想像中的王、裴二位,神態可親。這確是一種新的探討嘗 試,而且也確是一次愉快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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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遊雲谿——「皇甫岳雲谿雜題五首」析述

一、前言——再說神遊

  我在寫過〈神遊輞川——輞川集二十景點析述〉一文後,對神遊方式的「另類」析述,產生了一種「愉快旅程」的感覺。神遊本就是不計時空的,東坡居士早已抒發了他的見解: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赤壁賦〉)

  相信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認知,他寫〈念奴嬌——赤壁懷古〉一詞時,便也道出了「故國神遊」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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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神遊」的觀念,早在《列子》書中已有闡述:「化人曰:吾與王神遊也,形奚動哉。」其實,古往今來,不論聖賢豪傑,凡夫俗子,誰沒有過神遊的經驗呢?人類是有感情的動物,那麼對故國、故鄉、故親、故友、故人、故物,追思回念,欲通謦欬,應是最正常的反應。

  不過話說回來,對詩文中的情景和境界因嚮往而作神遊,並寫下心得的,便不一定很常見,但也絕非罕見,至少我相信,自古以來神遊過陶公「桃花源」的人,便不知凡幾。包括王維、劉禹錫、韓愈、王安石、蘇東坡等人所寫所和的桃花源詩,都可視為某種形式的神遊桃花源。

  陸放翁對王維的詩,有另一種形式的神遊,他說:

   余年十七八時,讀摩詰詩最熟,後遂置之者幾六十年。今年七十七,永晝無事,再取讀之,如見舊師友,恨間闊之久也。嘉泰辛酉五月六日。龜堂南窗書。(《渭南文集》卷二十九〈跋王右丞集〉)

   六十年後重讀王維的詩時,陸游已七十七歲,其感覺是「如見舊師友」。從「絢爛」的陸務觀,到「平 淡」的龜堂老人,如果他寫下一些神遊心得,對後世讀者一定大有啟發。不過,他也留下了一組獨特的和詩:「讀王摩詰詩,愛其『散髮晚未簪,道書行尚把』之 句,因用為韻,賦古風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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