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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May 5,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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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子度(孫爽)死,真按:孫爽 習俗益污下,向之同社,面目變換,至不可識!驕者以奴隸辱故人,諂者多潦倒自貶,白頭拜門,走于時貴;後起姿惑聲利,不復知名義為何物,狂敗無恥,恬不相詫!”22真按:呂留良語

在此之前三年(康熙十年,1671),施閏章(16181683)奉部檄敦迫入北京補官,以叔父年老辭歸。不久,呂留良寫信和施閏章討論詩的形式和內涵的問題,進而批評郝經(12231275)、虞集、吳澄、許衡等出仕元朝的失當。真按:虞集 真按:郝經之生卒 呂留良藉此鼓勵施氏,不要再作出仕清廷之想,真按:施閏章與呂留良 他說:

    “先生(施閏章)試取此數子(指郝、虞等人)之集平氣以衡之,得毋尚有欿然於中者乎?然以《春 秋》視數子,曾不如其無有耳。豈數子之著作講學猶有所未工哉?亦或失其義也。先生誠退求諸此,不為外物所動,灑然特立乎千仞之崖,其視郝、虞、吳、許,直 不屑點我足汗耳。”23

郝、虞、吳、許雖為一代大儒,擁護朱學不遺餘力,但因為他們出仕元朝,喪失了“大義”,所以不但得不到呂留良的推崇,而且受到他反覆的責罵。即使是施閏章,當他在康熙十八年(1679)參加博學宏詞科後,也被呂留良指責,據呂葆中記載:

   “嘗遊金陵,遇施愚山(即施閏章)於廣座。真按:施閏章 愚山論學,先君不數語,中其隱痛,愚山不覺汎瀾失聲。坐客皆驚,遷延避去。”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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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呂葆中約在康熙二十年(1681)南行購書,呂留良規勸兒子勿受人誘惑而作出仕之想。他說:

   “一徑南行,親知皆有惋惜之言,兒得無微動於衷乎?人生榮辱重輕,目前安足論,要當付後賢耳。父為隱者,子為新貴,誰能不嗤鄙?父為志士,真按:齊家的諷刺 真批:齊家的諷刺 子承其志,其為榮重又豈舉人、進士之足語議也耶?兒勉矣!一路但見好書,遇才賢,勿輕放過,餘無所囑。”25

從上述事情看來,呂留良確是以節義重於學問,不特態度立場十分堅定,而且毫無忌諱地在言行和筆墨中表達出來。

  令人困惑的是,呂留良在去世前一年(即康熙二十一年,1682)竟一反常態,在寫給同鄉吳涵(?-約1709)的信中,真按:吳涵 一開端便道賀吳涵中一甲第二名進土,引錄如下:

   “敬賀吾兄掇巍第,步清華,開吾邑二、三百年來未有之盛事。鄉里之榮,何以逾此?”26

石門縣中“掇巍第”的歷來祇有三人,即沈晦(10841149,宋宣和年間舉進士第一名)、吳涵和呂葆中27。由於呂葆中在父親死後才中舉,所以呂留良稱吳涵“開吾邑二、三百年來未有之盛事”。雖然這是《呂晚村先生文集》中絕無僅有的賀辭,而且呂留良接著寫道:

   “而弟之所企幸,則更異于是。夙昔晤對,每見殷殷于學術之正,人品之真,固知蘊負有素。昨歲接手教,示及貴師(張烈,1670年進士)《(王學)質疑》之著,審又出有道君子之門,相與研究精微,辨析同異,其足以崇正闢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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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聖學之金湯無難焉。此則弟之所手額相慶者也。”28

但 請注意,呂留良所說的是“則更異于是”,而不是“則異于是”。換言之,他始終認為吳涵的“掇巍第,步 清華”是石門“二、三百年來未有之盛事”及罕有的“鄉里之榮”,祇不過他本人更企幸吳涵在尊朱闢王方面的成就罷了。所以,“敬賀”一段說話儘管可以理解為 “反襯語”,說明呂留良“所企幸”的層次29,但它到底仍是一則道賀的說話,否則他犯不著說這番賀辭,倒不如直截了當和吳涵討論學術好了。更何況,對吳涵 說這樣的“反襯語”,始終違反了他提出“於出處、去就、辭受、取予上不肯苟且通融一分”30的原則呢?他為何對吳涵這般寬容?

   前此,呂留良批評出仕異族(包括清朝)的學者那樣嚴厲而率直,同時要指引時人嚴辨出處、去就等來闢 王學,試問:如果不是他的態度改變了,他會不會說出“敬賀吾兄”一番說話?會不會以在清廷中榜眼一事為石門二、三百年來的盛事?否則,從呂留良一貫的態度 來看,吳涵的及第不但不是石門的盛事,不是鄉里之榮,反而是奇恥大辱!其次,出仕清廷的吳涵縱能闢王崇朱,最多不過如許衡、吳澄等人,不僅無須“企幸”, 而且是“不層點我足汗”罷了!套用呂留良批評許衡的說話,他似乎應說:“(吳涵身為清臣),而以為悅考亭(朱熹)之道,真按:朱子 吾未之敢信也。”31才合符他過往的立場。

  此外,約在康熙十六年(1677),呂留良寫了〈客座私告〉一文,提到自己的“三畏”和“九不能”,而位列“三畏”之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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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貴人”。他說:

   “夙遭多難,震官府之威,今夢見猶悸。故雖生平交契,一登仕途,輒不敢復近,非過為揀擇也,必有恐懼,習久成性耳。對宦僕如伍伯也,捧大字書帖即牌檄也,登朱門則惴惴焉大庭福堂也。”32

既自稱“雖生平交契,一登仕途,輒不敢復近”,現在卻敬賀吳涵這個“新貴人”能夠“掇巍第,步清華”,試問:我們對呂留良的態度,能否不加以懷疑?

   接著就是上節所引錢穆說的遺訓問題。據呂葆中的記載。他父親的〈遺令〉前後延續了個多月才寫成。然 而,反來覆去,都是囑付子嗣如何處理自己死後棺衾的事,祇在篇末,告誡子孫下列兩事:第一,“年老而無子,理當娶妾,但不許娶娼妓及土妓之屬”;第二, “子孫雖貴顯,不許於家中演戲”33。試問:這樣的遺訓能夠不令人疑惑嗎?“子孫雖貴顯“一句話的含意著實太曖昧。它似乎指子孫登上仕途罷!否則在傳統中 國社會裏,不獲得科第功名,怎樣能夠“貴顯”34?真批:按:此「家書」式遺訓乃為家人而作,家人恐已有不仕清廷之共識,乃為明復興或漢人復主中原之預設也

  最後要討論的是呂葆中所記呂留良臨終時的情況。〈行略〉說:

   “病革,門人陳鏦等入問,勗以細心努力為學;呼不孝輩,諭以孝友大義而已。已而曰:‘我此時鼻息間氣,有出無入矣。’言畢,叉手安寢長逝。”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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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此,呂留良臨終訓誨子孫,祇及“孝友大義”,而不及“夷夏大防”及“出處”等問題36。真批:根據子嗣所載行實以考明遺民者,恐有不實,如亭林之甥如此「不肖」即其遺書并予吞沒而不示人,又不傳世,其何如生平之真相耶? 雖然呂留良從前規勸過呂葆中不要有出仕的念頭,但假如筆者說〈遺令〉既是先人的臨終遺言,對子孫的教誨力量,遠勝平日的書信,相信不會有太多人反對罷!因此,顧炎武因為繼母“臨終遺命,有無仕異代之言”,所以才有“人人可出而炎武必不可出”的決心(詳下節)。真按:出處 真按:母-顧炎武之母 真按:顧炎武 真按:氣節 呂 留良平日雖堅持“夷夏大防”,而遺訓子孫,竟不外如此;加上他在去世前一年寫給吳涵的信中,不但不指斥吳涵失節,反而譽為石門二、三百年的盛事及無比的鄉 里榮耀,說不定呂留長在去世前一、二年間,對出處的態度真的改變了。呂葆中在父親生前已受到“惋惜之言”誘惑,對出仕可能已“激動於衷”。無怪他在守喪三 年便納監去了37。

     (三)

顧炎武〈與潘次耕札〉說:

   “今以天下之大,而未有可與適道之人,如炎武者,使在宋、元之間,蓋卑卑不足數,而當今之世,友今之人,則已似我者多,而過我者少。”38

顧炎武雖是一個種族主義者,但促使他堅拒出仕清廷的最重要的原因,卻是母親的遺命39。真按:代表作 真按:母-顧炎武之母 真按:出處 真按:代表作 真按:王碩人之遺命

  康熙十七年(1678),顧炎武的友人李因篤(1631-1692)被有司敦迫入京參加博學宏詞試。真按:李因篤之生卒 明年,李因篤與朱彝尊(1629真按:朱彝尊之生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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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9)、嚴繩孫(16231702)、潘耒等以布衣應試。李因篤中一等第七名,授官檢討。後來“具密疏上之,竟奉俞旨,不就職而歸”40。但李因篤在京時,不但自己應試,還希望援引同輩參加。顧炎武於是寫信責難,並說出不可出的原因,引錄如下:

   “……足下乃欲播吾名於今日之士大夫,其去昔賢之見,何其遠乎?……願老弟自今以往,不復掛朽人於筆舌之間,則所以全之者矣。真按:應對的技巧 真按:辭受 真按:人怕出名 真按:名 真按:亂世處世術 先妣當年大節,炤耀三具,讀行狀之文,有為之下泣者,老弟亦已見之矣。他人可出而不孝必不可出,老弟其未之思耶?昔年對孝感(熊賜履,16351709)之言,老弟嘗述以告關中之人矣,平生之言,豈今日而忘之邪?”41

而顧炎武向弟子潘耒陳述自己不願應試的原因,有所謂“鄙人情事與他人不同”,而他的“情事”就是:

   “先妣以三吳奇(節)蒙恩旌表,真按:拒絕的技巧 真按:拒絕的技巧 一聞國難,不食而終,臨沒丁寧,有無仕異朝之訓。辛亥(康熙十年,1671)之夏,孝感特柬相招,(欲吾)佐之修史,我答以果有此命,非死則逃。……耿(耿此)心,始終不變!”42

康熙十八年,清廷重開《明史》館,史館中人多次欲物色顧炎武,次年,顧氏寫信給總裁葉方藹,阻止推薦,而他所持的理由,仍是:真按:應對的技巧 真按: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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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妣未嫁過門,養姑抱嗣,為吳中第一奇節,蒙朝廷旌表。國亡絕粒,以女子而蹈首陽之烈。臨終遺命,有‘無仕異代’之言,載於誌狀,故人人可出而炎武必不可出矣。……七十老弱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則以身殉之矣!一死而先妣之大節愈彰於天下。……”43

同年,顧炎武在〈與史館諸君書〉、〈與施愚山〉和〈與陳介眉〉三封信中,都寫了下列一節:

   “乙酉(順治二年,1645)之夏,先妣時年六十,避兵於常熟縣之語濂涇,謂不孝曰:‘我雖婦人,身受國恩,義不可辱’。及聞兩京皆破,絕粒不食,以七月三十日卒於寓室之內寢。遺命炎武讀書隱居,無仕二姓。迄今三十五年,每一念及,不知涕之沾襟也。”44

此外,他向友人陳錫嘏(16341687)和蘇易公講述拒參史館的原因,真按:蘇易公 真按:陳錫嘏之生卒 也別無民族大義的理由在內45。真按:陳錫嘏 真按:交友資料,顧炎武

  顧炎武不僅堅持不出,而且力勸朋友不要仕清,如李因篤在康熙十七年被迫入京,顧炎武勸他將李密(224287)的“〈陳情表〉並註中事實錄出一通,真按:李密之生卒 攜之笥中”,借此示人,以明己志;同時千囑萬咐他“以不預考為上上”46。另一方面,顧炎武又向推薦李因篤的李天馥(16351699)求情,真按:李天馥之生卒 真按:李天馥之生卒 希望能免李因篤參試47。後來,顧炎武聽到關中人轉述制府周彝初“天生(李因篤)自欲赴真按:此下有脫文 真按:周有德 真按:周彝初 何又力勸中孚(李顒,16271705),真按:李顒之生卒 真按:李顒 至訹之以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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殆是蘧伯玉恥獨為君子之意”的說話,感到十分憤慨,於是寫信責備李因篤,請他不要害及李顒:

   “竊謂足下身躡青雲,當為保全故交之針,而必援之使同乎己,非敗其晚節,則必夭其天年矣。”48

明 遺民陳梅教孫兒芳績謂:“士不幸而際此,當長為農夫以沒世。一經之外,或習醫卜,慎無仕宦。”顧炎武 十分讚許陳梅,當顧炎武出“游四方,嘗本其說以告今之人,謂生子不能讀書,寧為商賈、百工、技藝、食力之流,而不可求仕”49。當明遺民楊瑀的兒子不作仕 宦,顧炎武便讚揚楊瑀說:

   “郎君博探文籍而不赴科場,此又今日教子者所當取法也。”50

他又規勸弟子潘耒不要接受徐乾學的延聘,以免“與豪奴狎客朝朝夕夕,不但不能讀書為學,且必至於比匪之傷51,以及產生“干祿之願”52。所以,後來當潘耒參加博學宏詞科時,他不禁慨嘆說:

   “比者人情浮競,鮮能自堅,不但同志中人多赴金門之召,而敝門人亦遂不能守其初志。”53

顧炎武對友朋和門人的勸導,固義正辭嚴,可是,他的甥兒徐乾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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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秉義(16331711)和徐元文均是清朝顯宦,真按:徐秉義之生卒 真按:徐秉義 姪兒顧洪善(16421681前)、顧洪泰(1643-?)、顧洪慎(1652-?)、顧熊等亦習舉業,真按:顧熊 真按:顧洪慎之生卒 真按:顧洪泰之生卒 真按:顧洪善之生卒 取科第54,卻不聞顧炎武有任何阻止或規勸他們求仕的說話。William J.Peterson認為,由於他們在明亡時還未成長,因此他們出仕清廷,並不算不忠於明朝。同時,顧炎武和他們相處,也沒有因此而危害自己忠於明朝的節義55。Peterson雖然言之成理,但筆者認為陳確在〈寄張奠夫、劉伯繩兩兄書〉中對張應鰲的一則批評,真按:陳確 更有助於討論顧炎武的問題,節錄如下:

   “聞之友人,謂奠兄(即張應鰲,張氏字奠夫)之子亦隨俗出試,真按:張應鰲 ……弟必不信,然既聞之矣,又不敢以不信而不一以告也。向者曾聞奠兄責鳳師兄弟(即祝翼乾、翼恆)不可出試矣,真按:祝翼乾 真按:祝翼恆 以其為開美(祝淵,真按:祝淵 -1645)之子故也。真按:祝翼恆 吾不知奠夫之子何以獨不得如開美之子也?”56

祝淵、張應鰲、陳確同受業於劉宗周(15781645)。真按:劉宗周之生卒 真按:張應鰲 真按:祝淵 真按:陳確 真按:劉宗周 祝淵在順治二年杭州失守時投繯而卒57。顧炎武勸阻友人和門人出仕,但對甥姪卻不置一詞,不免令人懷疑。或許把陳確批評張應鰲的說話施於顧炎武身上會有些不當,但顧炎武無子58,而他立族子衍生為撫子又在暮年59,真按:顧炎武之後嗣 真按:顧炎武之子 所以在討論顧炎武時,仍不得不以他的甥姪為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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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其實,明遺民的子弟出試而最出人意表的,就是被章炳麟推為“季明之遺老”中“最清”的王夫之。王夫 之自稱“忠於勝國之心,七十餘年猶一日”,又“臨終遺命墓碑書‘明遺臣’”。其次,他不但堅隱不出,而且借論史勸勉遺民與他們的子孫在異族入主時,必須堅 持不出仕的原則。現在徵引王夫之在《讀通鑑論》中論述西晉末年“汾陽薛氏聚於沮河自保”,不仕劉曜(?-329)、石勒、苻堅數十年,而後人薛強受姚興封號的一段史事,真按:取材之原則,當依其所作之地方而論,如書信者最多在與人交接之際,不能盡暢己意己說也而無肆憚! 顯示他對遺民子弟應否出仕的意見:

   “姚興稱帝於關中,禮徵薛強,授以將將軍之號,遂降興而導之以取蒲坂。悲夫!志士以九族殉(中夏),經營於鋒刃之下,貽子孫以盤石之安、(衣冠)之澤,而子孫隕落之也。虛名小利動之不肖之心魂,而忘其祖父,彼先世英拔峻毅之氣,真按:獨立背叛性 怨恫於幽,而子孫或且以為勞焉,有如是夫!姚興之盛也,不如苻氏,其暴也不如劉、石,遲之數年而興死矣,泓滅矣,拓拔氏尤能容我而無殄滅之憂者,俟之俟之,隋興而以清白子孫為(禹甸)之士民,豈遽不可?然而終不及待也。真按:王夫之語 一失其身,而歷世之流風以墜。”61

王夫之對前人的要求,可謂嚴厲至極,但他的子孫卻沒有“俟之俟之”,他們竟是“不及待”而“失其身”。在王夫之的四個兒子和八個孫兒中,除其中四人夭折外,祇有王攽一人可能沒有從事科舉,亦有可能王攽也有參試,祇是考不到資格,所以不見於記載而已。茲表列如下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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