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rch 2.0

Monday, May 5, 2008

1099

  第八編 清代文學

   第一章 清代詩詞

     第一節 清代詩歌

   清朝自開國以來,直到道、威間太平天國亂起,中間約有二百年,天下太平,國泰民安,文人才士,頗能 致力於學術研究和文藝創作。滿清雖以異族入主中原,但滿人漢化甚早,入關以後,更是加速地被同化了。清廷的治國方法,採用恩威並用的手段,所以文字獄雖然 屢興,但對學術、文藝的獎掖,才人名士的汲引和獎勵,也時有所聞。帝王、宗室中人,也不乏附庸風雅或雅好文事之輩,所以終清之世,文學的風氣是很興盛的。

  雖然清代在詩歌方面,從大處看,仍然不外尊唐、宗宋二大流派,但是清代的一些詩人,往往能獨抒己見,發為有系統的詩歌創作理論,他們各創新意,不欲全為唐宋所囿的努力,是值得稱許的。論者咸以為清代在詩歌方面的表現,勝過元明兩代,不是沒有理由的。

1100

  以下,我們將就時代的先後,介紹清代一些較有成就或創見的詩人。

(一)清初遺民之詩

  清初詩壇,首推所謂「江左三家」的錢謙益、吳偉業與龔鼎孳。其中自以錢、吳二人成就較大。

  錢謙益 字受之,號牧齋,生於明萬曆十年,卒於清康熙二年(一五八二——一六八四)他十九歲進士及第,宦途得意,明未曾一度做到禮部尚書。清兵南下,謙益率眾出降。仕清為禮部侍郎,秘書院學士,修明史,任史局副總裁,後因病辭歸江南,著作有「初學集」和「有學集」。

   謙益早年傾心擬古,後來悟及模擬、剽窃之失,竟成為反擬古派的健將,對於主張詩必盛唐的明代前後七 子,攻擊不遺餘力,對二李(夢陽、攀龍),尤其排擊得厲害。因此,他論詩特別提倡宋元,對於蘇東坡、元好問更加讚譽。論者以為他個人詩作方面所受的影響, 是「出入李杜韓白蘇陸元虞之間」。由於他對宋詩、元詩的推崇,自康熙以來,影響一般學詩者的風尚,一度專尚宋詩。吳之振編宋詩鈔,顧嗣立編元詩選,可以看 出當時的風氣。

  錢氏既以前朝重臣,而降清仕清,自然被人所不齒。晚年又涉嫌叛逆,詩作又涉嫌誹謗清廷,所以他的著作都被令燒燬。談他的詩作,都犯當時之忌,故沈德潛的清詩別裁,二三流的詩人都能入選,錢牧齋卻不預焉。錢氏實成了兩面不討好的人物。

  民國以來,評量清代詩人,在不以人廢言的尺度之下,覺得他既以豐富的學識,發之於詩,沈鬱而兼藻麗,故多承認他在清初時期,詩壇領袖的地位。現錄其「獄中雜詩」一首於下:

1101

    「良友冥冥恨夜臺,寡妻稚子尺書來。平生何恨彈冠意,死後空餘挂劍哀。千載汗青終有日,十年血碧未成灰。白頭老淚西窗下,寂寞封題一雁回。」

   吳偉業 字駿公,號梅村,生於明萬曆三十七年,卒於康熙十年(一六○九——一六七一)江蘇太倉人, 年二十二會士第一,殿試以一甲二名授翰林苑編修。明亡後,曾欲自縊,後為父母所止。後清廷詔舉遺賢,他被推荐,一再懇辭,終不獲請,入京授秘書院侍講,後 升國子監祭酒。他曾與侯朝宗相約終隱不出,侯死時,梅村用詩哭弔云:「死生總負侯嬴諾,欲滴椒漿淚滿尊。」居京三年,告歸,不復再出。

  梅村因為不得已而仕清,內心非常痛苦,晚年詩作時有沉痛的呼號,如過淮陰有感云:

    「浮生所欠只一死,塵世無佟識九還;我本淮王舊鷄犬,不隨仙去落人間。」

  他死前自序生平事略,也說:「吾一生遭際,萬事憂患,無一刻不歷艱難,無一境不嚐辛苦,實為天下大苦人。吾死後,歛以僧裝,葬吾鄧尉靈岩相近,墓前立一圓石曰:詩人吳梅村之墓。」

  他的絕命詩尤其感人:「忍死偸生廿載餘,而今罪孽乍消除。受恩欠債須填補,縱比鴻毛也不如!」

  他的處境以及自恨自責,頗能得到後人的同情,多不以看牧齋的態度看他。

  吳氏甚有詩才,尤其善於七言長篇的歌行。歷經亡國之痛,故欲以詩歌存故國史實,與杜甫、元好問一樣,有詩史之目。七言歌行中尤以圓圓曲、鴛湖曲為膾炙人口之作。所著詩文,有梅村家藏稿四十九卷。

  今錄其圓圓曲首段如下:

    「鼎湖當日棄人間,破敵收京下玉關。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紅顏流落非吾戀,逆賊天亡自荒讌

1102

。電掃黃巾定黑山,哭罷君親再相見。……」

  清初詩壇在「江左三家」之外,稍後有所謂「南施北宋」。

  宋琬 (一六一四——一六七四)字玉叔,號荔裳,山東萊陽人。三十四歲中進士。曾任四川按察使。他詩落筆雄健,較長於古體。其五言歌行,尤為擅長。

  施閏章 (一六一九——一六八三)字尚白,號愚山,安徽宜城人,三十六歲中進士。曾任刑部主事員外郎。與宋荔裳、嚴顥亭、丁飛清、張進明、趙錦帆、周宿成等相酬唱,號稱燕台七子。他的詩深穩雅醇,有唐人意味。晚年作品,趨於平淡自然。

(二)康熙時代之雄——王士禎

  王士禎在清代詩壇的地位,有人曾比之於宋代的東坡,可見其聲名之大。

  王士禎(一六三四——一七一一)字貽上,號阮亭,又號漁洋山人,山東新城人。二十五歲登進士第。他年輕時被人稱為神童,因為十五歲時,已出版名為「落箋堂初稿」的詩集了。後累官至刑部尚書。

  漁洋論詩,特別主張「神韻」。此說可說是綜合了司空圖詩品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以及嚴羽滄浪詩話所倡禪家「妙悟」之說,而以詩的神情韻味為最高境界的詩論。所以他言論特別強調「象外之旨,弦外之音」,貴冲和淡遠,而以「言有盡而意無窮」為至境。

  他對唐朝詩人王維、孟浩然,韋應物的五古,王昌齡、李頎、常建等的七絕,尤為推重,所選唐賢三昧集、萬首絕句等書,錄上述諸人之作尤多。而唐賢三昧集中,李、杜之詩一首也無,由此可見其態度的執著。

1103

  因為特別標榜神韻、靈性、禪性的作品,所以對短小的篇章,詞篇味長之作,特為喜愛,他本人所作,也多以七絕小詩為佳。玆錄其金陵雜詩二首於下:

    「年來腸斷珠陵舟,夢繞秦淮水上樓。十日雨絲風片裡,濃春煙景似殘秋。」

    「曉上江樓最上層,去帆婀娜意難勝。白沙亭下潮千尺,直送離心到秣陵。」

(三)乾嘉時代的詩人

  乾嘉時代,繼續康熙時代的文運,詩人陸續出現。在康乾之間,有宗唐派的詩人朱彝尊、趙執信、沈德潛諸家,有尊宋派的詩人查慎修、厲鶚等。在乾隆年間聲望、時代約略相等的,有所謂乾隆三大家,就是袁枚、蔣士銓和趙翼。

  袁枚(一七一六——一七九七)字子才,號簡齋,錢塘人。二十三歲舉進士,入為翰林後出為知縣,四十歲時,絕意仕進,在江寧城西得隋氏之園,改名隨園,與天下名士、名媛相唱和。他為人很重感情,嘗為亡友沈鳳掃墓,三十年如一日。他的小倉山房詩集,傳誦一時。

  子才論詩主性靈,性情,他說:

   「詩者,人之性情也,性情之外無詩。」

   「凡詩之傳者,都是性靈,不關堆垜。」

   「凡作詩,寫景易,言情難,何也?景從外來,目之所觸,留心便得;情從心出,非有一種芬芳悱側之懷,便不能哀感頑艶。」

1104

   「人必有芬芳悱惻之懷,而後有沈鬱頓挫之作,人但知杜少陵每飯不忘君,而不知其於友朋弟妹夫妻兒女間,何在而不一往情深。……後人無杜之性情,強學杜之風格,抑末也。」

  他的詩、論者以為七律較佳,尤以酬贈言情的詩,辭達意至,非常熨貼。玆錄其七律詠雪一首於下:

    「東皇翦水正紛紛,吹上梅花不見痕。但覺關河開曙色,竟忘大地有黃昏。一生影落書鄎好,半世身從玉案尊。記得兩湖尋酒伴,斷橋西去最消魂。」

   蔣士銓(一七二五——一七八四)字心餘,又字苕生,號清客,江西人,三十二歲登進士第。士銓為人重 情義,為世所稱。他在文學方面,詩詞曲文都很擅長,也正因為不專攻詩,在三大家中詩才較弱。他的詩,古體勝於近體,而七古又較五古為佳。玆錄其七古「題文 信國遺像」一首於下:

     「遺世獨立公之容,大節不奪公之忠。天已厭宋獨生公,一代正氣持其終。小人紛紛作丞輔,公不見 用且歌舞。朝廷相公國已亡,六尺之孤是何主。出入萬死身提戈,天意不屬尚奈何?十載幽囚就柴市,毅魄且欲收山河。節義文章皆可考,狀元宰相如公少。山中誰 救六陵移,地下真慚一身了。亂亡無補心可憐,天以臣節煩公肩。不然狗彘草間活,借口傾應謀身全。俎豆忠貞遂公志,嶺上梅花今再世。鄕人誰復繼前賢,一拜須 眉一流涕。」

   趙翼(一七二七——一八一四)字雲松,號甌北,江南陽湖人,四十五歲登第,授編修。後出為縣令,年 六十罷歸。曾遍遊浙東山水,與友人賦詩自娛。趙氏精研學術,尤長於史學,有二十二史劄記、陔餘叢考,都很受後人重視。他的詩才氣縱橫,莊諧並作。晚年欲刻 詩集時,人或評曰「雖不及杜子美,已過楊誠齋矣。」甌北傲然答道

1105

:「吾自為趙詩耳,安知唐宋!」可見他的自負。他也長於論詩,有甌北詩話傳世。

  洪亮吉曾批評蔣、趙二人,說:「蔣如劍俠入道,留餘殺機;趙如東方正諫,時帶諧謔。」(北江詩話)諧謔確是他的特點,如閒居讀書云:

    「後人觀古書,每隨己境地。譬如廣場中,環著高台戲;矮人在平地,舉頭仰而企;危樓有憑檻,劉楨方平視。做戲非有殊,看戲乃各異。矮人看戲歸,自謂見仔細。樓上人聞之,不覺笑歕鼻。」

  黃景仁(一七四九——一七八三)字仲則,江蘇武進人。他是個懷才不遇,貧困一生的短命詩人。他雖然只活了三十四歲,但卻留下了兩當軒詩集二十二卷,供後人追念。集中感懷身世,記敘貧病落魄的詩句,隨處可見,其傳頌之句如:

    「全家都在秋風裡,九月衣裳未剪裁。」

    「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望多時。」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其「癸巳除夕偶成」云:「年年此夕費呻吟,兒女燈前窃笑頻;汝輩何知吾自悔,枉拋心力作詩人!」可謂淒厲絕倫,令人不忍卒讀。

  他的「圈虎行」七言歌行,也很傳頌:

    「都門歲首陳百技,魚龍百獸罕不備。何物市上遊手兒,役使山君作兒戲。初舁虎圈來廣場,傾城觀者如堵牆。四圍立柵牽虎出,毛拳耳戢氣不揚。先撩虎鬚虎猶帖,以梧卓地虎人立。人呼虎吼聲如雷,牙爪叢中奮身入

1106

。 虎口呀開大如斗,人轉從容探以手,更脫頭顱抵虎口,以頭飼虎虎不受。虎舌袱人如袱穀,忽按虎脊叱使 行,虎便逡巡繞闌走。翻身踞地蹴凍塵,渾身抖開花錦茵。盤回舞勢學胡旋,似張虎威實媚人。少焉仰臥若佯死,投之以肉霍然起。觀者一笑爭醵錢,人既得錢虎搖 尾。仍驅入圈負以趨,此閒樂亦忘山居。依人虎任人頤使,伴虎人皆虎唾餘。我觀此狀氣消沮,嗟爾斑奴亦何苦!不能決躊爾不智,不能破檻爾不武。此曹一生衣食 汝,彼豈有力如中黃,復似梁鴦能喜怒?汝得殘餐究奚補?倀鬼羞顏亦更主。舊山同伴倘相逢,笑爾行藏不如鼠!」

  此詩末段以諷刺、責備作結,也多少有點自嘲的意味。

四、晚清詩人

  道光以後,詩人本也不少,但不是宗唐,就是尊宋,沒有特出值得介紹的詩人。比較不同流俗的,前有金和,後有黃遵憲。

   金和(一八一八——一八八五)字亞匏,江蘇上元人。著有秋蟪吟館詩鈔。太平軍攻陷南京時,他全家陷 在城中,他聯合了一些同志想要有所作為,與官軍相應,結果失敗,差點丟了性命。由於他身陷兵亂之中,親眼見到當時官兵與太平軍,都一樣的荼毒百姓,所以寫 了許多反映當時社會情狀,兵火離亂的詩篇,陳衍石遺室詩話說他:

   「所歷艱苦,視古少陵,近之鄭子尹,蓋又過之。其古體極乎以文為詩之能事,而一種慘淡陰黑氣象,又過乎少陵子尹。」

1107

  他自己也說:「是卷半同日記,不足言詩。如以詩論之,則軍中諸作,語言痛快,已失古文敦厚之風,尤非近賢排調之旨。」(椒雨集敍)

  故他的詩中,有諷刺也有詼諧,尤其五古七古歌行,雜以散文體,重在敘事和譴責,這種不依傍古人的態度,成為他的特色,也使他成為有價值的詩人。

  玆錄其「兵問」一首於下:

     「兵來前!吾問汝:——『汝今從軍幾年所?且不責汝無事年,年年用國如山錢。亦不責汝近年事, 事事云刀盡兒戲。只汝出門時,汝家復有誰?若父若母若汝妻,若兄若弟若汝兒。骨肉哭路歧,不能親相隨。旁觀代銜悲,祝汝歸無遲。自從送汝後,竟無見汝期。 古人亦有言,生死半信疑。何知汝生在,身在心死久。煙牀鴆毒甘,博局梟釆負。帳下畜村童,路上誹村婦。村民米與衣,結際惡聲取。縱免將軍誅,可告汝家否? 汝家儻聞知,念汝罪難赦。老者愁可死,少者悔可嫁。壯者欲汝囚,幼者亦汝罵。汝或猶有心,不淚當汗下!計汝惟一戰,功罪在反掌。豈但慰汝家,報國受上賞。 君不見中興第一韓良臣,本是軍門舞槊人,』」

  黃遵憲(一八四九——一九○五)字公度,廣東嘉應人。同治十二年舉人。他曾歷任駐日本使館參贊,駐英使館參贊,駐舊金山、新加坡總領事,見到外國政治的開明,主張維新,與康、梁通聲氣。後維新事敗,他終被廢放,死後梁啟超為他作墓誌銘。

  他自幼留心民間文藝,故詩作很有山歌、民謠的風味,又因遍遊歐西各國,思想、見聞比他同時的人都要進步廣博

1108

。因而主張改革詩體,他說:

    「人各有面目,正不必與古人相同。吾欲以古人家抑揚變化之法作古詩,取離騷文選,樂府歌行之神理 入近體詩。其取材以群經三史諸子百家及許(慎)鄭(玄)諸子,為詞賦家所不常用者。其述事以官書會典方言俗諺,及古人未有之物,未闢之境,舉吾耳目所親歷 者,皆筆而書之,要不失為以我之手,寫我之口。」

  他的「我手寫我口」的主張,成為以後新文學運動的口號。他的詩作,也確能注入新的思想詞彙,創出一番新意,所以梁啟超說:

   「近世詩人能鎔鑄新理想以入舊風格者,當推黃公度。」(飲冰室詩話)

  今舉其「今別離」第一章於下:

     「別腸如輪轉,一刻既萬周;眼見雙輪逝,益增心中憂。古亦有山川,古亦有車舟。車舟載離別,行 止猶自由。今日舟亦車,併力生離愁。明知須臾景,不許稍綢繆。鐘聲一及時,頃刻不少留。雖有萬鈞柁,動如繞指柔。豈無打頭風,亦不畏石尤。送者未及返,君 在天盡頭。望影倏不見,煙波杳悠悠。去矣一何速,歸定留滯不?所願君歸時,快乘輕氣球!」

  黃氏著有人境廬詩草十一卷、日本雜事詩一卷。

  第二節 清代的詞

0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