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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師事新城二陳。其漸染者多,其志趨嗜好,舉天下之美,無以易乎桐城姚氏者也。」
曾氏這段話所談及的三祖以後,直到道、咸年間的桐城派有名人物,幾乎網羅無遺,但唯一漏列的桐城派大將,就是劉開。現在我們以梅、劉二人,作為第一代桐城弟子的代表人物來介紹。
梅曾亮(一七八六——一八五六)字伯言,江蘇上元人。道光進士,曾官戶部郎中。告歸以後,主講於揚州書院,七十一歲去世,著有《柏峴山房文集》。
梅氏早年是喜好駢文的,以後師事姚鼐,改攻古文,成為桐城派的大將。他在「復陳伯游書」中說:
「某少好駢體之文,近始覺班馬韓柳之文為貴,蓋駢體之文,如俳優登場,非絲竹金鼓佑之,則手足無所措,其周旋揖讓非無可貴,然以之酬接,則非人情也。」
梅氏也有駢體文二卷傳世,他的捨駢文而就古文,無異使桐城派古文氣焰更張,他個人的得失還在其次。
劉開(一七八一——一八二一)字明東,號孟塗,桐城人。他是個窮書生,能詩,能駢文,後來成為姚鼐的弟子,所以也作古文。有文集多卷、駢體文二卷、詩二卷。他也治經,有論語補注三卷、大學正旨二卷、中庸本義三卷、孟子廣釋二卷等。
他和梅曾亮的情形大致相同,先治駢文,以後受姚氏的影響,而改作古文,但是他對駢文的看法,卻與梅氏有別。劉氏「與王子卿書」說:
「夫辭豈有別於古今,體亦無分於疏整。」「駢之與散,並派而爭流,殊塗而合轍。千枝競秀,乃獨木之榮;九子異形,本一龍之產。故駢中無散,則氣壅而難疏,散中無駢,則辭孤而易瘠。兩旨但可相成而不能偏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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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見他是認為駢散不可兼廢,因此他厚古文,也不薄駢文。他甚至多少曲解一點姚鼐的「神理氣味,文之精也;格律聲色者,文之粗也」的「精粗論」,來說明古文應該吸取駢文之精,而捨棄其粗,以達成他的駢散不可兼廢之論。他在「與阮芸台宮保論文書」 真按:阮元芸台一般作芸臺.此怕是所據原本為簡化字故或當時俗寫爾. 中說:
「韓退之取相如之奇麗,法子雲之閎肆,故能推陳出新,徵引波瀾,鏗鏘鍠石,以窮極聲色。柳子厚亦 知此意,善於造鍊,增益詞采,而但不能割愛。宋儒則洗滌盡矣。夫退之起八代之衰,非盡掃八代而去之也,但取其精而汰其粗,化其腐而出其奇,其實八代之美, 退之未嘗不備有也。宋諸家疊出,乃舉而空之,子瞻又掃之太過,於是文體薄弱,無復沈浸穠郁之致,瑰奇壯偉之觀,所以不能追古者,未始不由乎此。夫體不備不 可以為成人,辭不足不可以為成文,宋賢於此不察,而祖述之者,並西漢瑰麗之文而皆不敢學,此其失三也。」
劉氏的「其實八代之美,退之未嘗不備有也」的話,不敢明說駢文中也有可資「增益詞采」的地方,但意在言外,是可以意會的。
三、陽湖派的古文
陽湖派,實際上是受桐城派影響而產生的一個支派,此派的兩個領袖人物,都間接的受到桐城文派的薰染,就是惲敬和張惠言。
陸祁孫〈七家文鈔序〉說:「乾隆間,錢伯坰魯斯,親受業於海峯之門,時時誦其師說於其友惲子居、張皋文二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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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盡棄其考據駢驪之學,與志以治古文。」
他的這個話,惲、張二人也是公開承認的。惲子居曾說:「與同州張皋文、吳仲倫、桐城王悔生游,始知 姚姬傳之學出於劉海峯,海峯之學出於方望溪。」張皋文也說:「余友玉悔生見余〈黃山賦〉而善之,勸余為古文,語余以所受其師劉海峯者,為之一二年,稍稍得 其規矩。」又說:「魯斯顧謂余:『吾嘗受古文於桐城劉海峯先生,顧未暇以為,子倘為之乎?』余愧謝未能;已而游京師,思魯斯言,乃盡屏置曩時所習詩賦若書 不為,而為古文,三年乃稍稍得之。」
不過張、惲二人又有所不同,張惠言只享年四十一歲,但卻多才多藝,他深於易、禮等經學,對詞有很深 的研究,也寫詩、填詞,做駢文。他做古文,只在晚年,那時桐城派已成氣候,做古文變成時髦的事情,他又受到朋友們的鼓勵,才隨俗嘗試,只要博得別人「稱 善」,或者那些桐城派的朋友認為很像桐城古文,也就滿意了。。至於說要「力追韓、歐,波瀾意度,往往通肖」,那更是想不到的美譽了。所以張惠言只是以他的 才學,試作桐城式的古文,實在與桐城派沒有什麼兩樣。真正專治古文,而又與桐城派同中求異因而別應出陽湖一派的,主要在惲敬。
惲敬(一七五七——一八一七)字子居,號簡堂,江蘇陽湖人。乾隆癸卯舉人,以教習官學生選知縣,官至江西吳城同知!以事罷官。著有《大雪山房文稿》。
惲氏學古文的情形,是下過一番苦工的,他在「上曹儷笙侍郎書」中說:
「後與同州張皋文、吳仲倫,桐城王悔生游,始知姚姬傳之學,出於劉海峯,劉海峯之學,出於方望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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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 求三人之文觀之,又未足以饜其心所欲云者。由是由本朝推之於明,推之於宋唐,推之於漢與秦,齗齗焉析 其正變,區其長短,然後知望溪所以不滿者,蓋自厚趨薄,自堅趨瑕,自大趨小,而其體之正,不特遵巖、震川之下,未之有變,即海峯、姬傳,亦非破壞典型,沈 酣淫詖者,不可謂傳之盡失也。」
由此可知惲氏對桐城三祖,亦頗有微詞。《清史稿》說:
「惲敬既罷官,益肆其力於文,深求前史興壞治亂之故,旁及縱橫、名、法、兵、農,陰陽家言。會其友惠言歿,於是敬慨然曰:『古文自元明以來,漸失其傳,吾向所以不多為者,有惠言在也。今惠言死,吾安敢不併力治之。』其文蓋出於韓非、李斯,與蘇洵為近。」
雖然惲氏要想跳出桐城派的範圍,要想從「修六藝之文,觀九家之言」出發,欲以振興文學為務,但是六 藝、九家本來就是古文家的不祧之祖,所以結果是求異實同。再說惲、張早年受桐城門下的影響很深,他們實在也說不出那種清真雅正的散文有什麼不好,因此陽湖 派者,雖說是獨立了門戶,也有了一些追隨者如陸繼輅、黃士錫、李兆洛之輩,但它與桐城派主要還只在地域與居籍的不同,就文章風格來說,實在是大同小異的。
四、湘鄉派的古文
在道光、咸豐以後,桐城派、陽湖派古文都有中衰的現象,這時候曾國藩以中興名臣的地位,出來提倡古 文,他的朋友、幕僚、弟子以及再傳弟子,一時都作古文,薛福成「敍曾文正公幕府賓僚」,所記共八十三人之多,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知名的文士,如漵浦向師棣、 遵義黎庶昌、無錫薛福成、薛福保、南豐劉庠、武昌張裕釗,桐城吳汝綸等。張、吳二氏門下,又有武強賀鑄、新城王榭▼木爯▲、泰興朱銘盤、濰縣孫傑田、通州 范當世、桐城烏其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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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永樸、姚永概等,聲勢甚大,都可說是受到曾氏的影響,曾氏是湖南湘鄉人,雖然他非常嚮往尊敬桐城派,但究竟不是桐城嫡系,所以後世稱曾氏與他那一系的古文家為湘鄉派。
曾國藩(一八一一—一八七二)字滌生,號伯涵,湖南湘鄉人。道光進士,累官禮部侍郎,丁憂歸,再起治兵事,平太平天國之亂,封一等毅勇侯,以大學士任兩江總督,卒於任,諡文正。有曾文正全集凡百數十卷。
曾氏對於古文,毫不隱瞞他對桐城派的嚮往,以及桐城派給予他的影響。他對姚鼐,尤其傾倒之至。他曾一再說過:
「國藩之粗解文字,由姚先生啟之也。」 「自方氏而後,惜抱固當為百年正宗。」 「夢見姚姬傳先生,頎長清癯,而生趣盎然。」
「余之不聞桐城諸老之謦欬也久矣!」
咸豐九年,曾氏命其子紀澤,畫了他所最敬佩的古今聖哲三十二人的像,自己寫一篇序,說明這三十二人 為什麼值得尊敬,就是有名的「〈聖哲畫像記〉」,其中姚鼐就是一位,可見曾氏對姚氏的尊崇了。所以王先謙「續古文辭類纂序」說:「曾文正以雄直之氣,宏肆 之識,發為文章,冠絕古今,其於惜抱遺書,篤好深思,雖謦欬不親,而涂迹並合。」
從曾國藩的選本「經史百家雜鈔」,修正姚氏「古文辭類纂」的十三類文體為十一類,可以看出他們之間的大同小異。曾氏《經史百家雜鈔》的序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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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姬傳氏之古文辭,分為十三類,余稍更易為十一類,曰論著,曰詞賦,曰序跋,曰詔令,曰奏議, 曰書牘,曰哀祭,曰傳誌,曰雜記,九者,余與姚氏同焉者也。曰贈序,姚氏所有,而余無焉者也。曰敍記,曰典志,余所有,而姚氏無焉者也。曰頌贊,曰箴銘, 姚氏所有,余以附入詞賦之下編。曰碑誌,姚氏所有,余以附入傳誌之下編。」
「姚姬傳氏選次古文,不載史傳,其說以為史多不可勝錄也。然吾觀其奏議類中,錄漢書至三十八首。詔令類中,錄漢書二十四首,果能屏諸史而不錄乎。余今所論次,采輯史傳稍多,命之曰《經史百家雜鈔》云。」
曾氏對於方、姚雖然十分傾慕,但也不是一步一趨,其重要的不同點為:
甲、曾氏對於駢儷文字,基本上較為優容,曾氏好詩,有《十八家詩鈔》,「唐之李杜、宋之蘇黃」,是 他最崇拜的;曾氏又好對聯、輓聯一類文字,這完全是以對仗見功夫的技巧文字,他留下的名聯不少,如「養活一團春意氣,撐起兩根窮骨頭」之類,故大致上,他 比較同意如劉開等所主張的駢散互用之說。他在「送周荇農南歸序」中說:「一奇一偶者,天地之用也,文字之道,何獨不然。」這也可見他的態度比較客觀,並不 死守古文家法,也並不以為唯古文獨尊。
乙、他認為詞章家也須有小學訓詁的根柢,這是以往古文家沒有注意過的問題。曾氏在「家書」中說: 「余觀漢人詞章,未有不精於小學訓詁者,如相如、子雲、孟堅,於小學皆專著一書。《文選》於此三人之文,著錄最多。余於古文,志在效法此三人,并司馬遷、 韓愈五家,以此五家之文,精於小學訓詁,不妄下一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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