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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藩(1761一1830)撰《漢學師承記》。年歲較晚的龔定庵(1792-1841)雖與漢學淵源極深,對漢學已有批判(13)。魏源助賀長齡編輯《皇朝經世文編》(一八二五一二六),已將「別闢新徑的念頭」,化為具體的工作,在經世意識的主導下,《經世文編》雖也收錄了段玉裁(1735-1815)、阮伯元等正宗漢學家的文章,但並非他們最有貢獻的小學和經學考證文字。《經世文編》不僅收入痛詆乾嘉考證之學的文章,對宋儒義理之學也照樣譏評為空談心性(14),在經世致用的價值標準下,不論是考證和義理,有時都不免被看成是無用之學。所以「經世之學」的提出,不僅是要與考證之學、義理之學有所區別,經世思想家還懷抱著開闢學問新領域的雄心, 真按:空虛不實之學——空虛無用之學 真按:經世之學之所以為「學」之商榷 真按:經世之學-經世之學之所以為「學」之商榷
以上略述十九世紀初期經世思想興起的內因。內因之外,更有外緣, 真按:經世思想發生的原因 真按:經世思想發生的內因 真按:經世思想發生的外緣 真按:經世思想之淵源 從經世理念、經世精神在整個十九世紀中,始終迴響不絕的情形來看,外緣提供的助力似又比內因還要重要。 真按:經世思想發生的外緣
雖然早在十八世紀初期,中國已感受到西方的經濟侵略,但在這一時期,因從一七九三年到一八一五年,正值英法之戰,所以經濟壓力已減輕。這時期的外在刺激主要來自國內政治、社會、經濟三方面的危機。
政治危機肇端於乾隆後期(約一七七五~一七九五)和珅之獲寵擅權。和珅其人本無學行,然儀表俊秀,遇事反應敏捷,尤善體君上喜怒。得寵後在朝廷內外,結黨營私,一手遮天,稍有志節之能臣皆難獲重用。復因聚斂無度,不惜稽壓軍報,授意各路將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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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參考侯外廬:《中國早期啟蒙思想史》,頁六二七。
(14)同前註(8),頁七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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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張功級,以邀獎賞,彼則從中勒索重賄,以致將帥不得不侵剋軍餉,終於釀成川、楚教民之亂,故史家有謂:『蓋至嘉慶初年,而康、雍、乾三朝之元氣,殆盡斲喪於和珅一人之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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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乾隆帝逝世僅五日,惡貫滿盈的和珅即遭拘捕並賜死,但吏風已懷,朝綱難振,滿朝文武,依舊賄賂公行,從此國勢日衰。
社會危機難以細敘,僅將魏源編《皇清經世文編》前三十年(嘉慶元年至道光六年)間發生於全國各地的農民暴動及叛亂事件列舉如下(16):
(1)嘉慶元年至七年(一七九六一一八○二),湖北、四川、河南、陝西、甘肅等省分有白蓮教暴動。
(2)嘉慶八年(一八○三),東南沿海蔡牽起事。
(3)嘉慶十八年(一八一三),天理教暴動於河南滑縣,陝西有箱工變亂。
(4)嘉慶十九年(一八一四),河南省南陽、汝州、光山一帶發生捻亂,江西胡秉輝托明裔起義。
(5)嘉慶二○年(一八一五),四川瞻對番亂。
(6)嘉慶二十二年(一八一七),雲南臨安邊夷高羅衣亂,
廣州捕獲三合會黨兩千餘人。
(7)嘉慶二十五年(一八二○),新疆回民張格爾亂而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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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以上關於和珅其人,參考蕭一山:《清代通史》(二),頁二一○、
二一一、二一六,五十六年(一九六七),修訂本臺二版,臺灣商務印書館。
(16)以下農民暴動事件,參考:(1)蕭一山:《清代通史》(二),頁二九六。(2)鄭學稼:《中共興亡史》第一卷(上),頁三四~五○(3)
侯外廬:《中國早期啟蒙思想史》,頁六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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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道光元年(一八二一),雲南永北廳夷亂。
(9)道光二年(一八二二),青海野蕃蘊衣等二十三族亂,
四川哥洛克番亂,河南新蔡白蓮教朱麻子亂,蔓延安徽穎州,臺灣有林永春之亂。
(10)道光三年(一八二三),山東臨清白蓮教馬建忠亂。
(11)道光六年(一八二六),新疆回民張格爾攻陷喀什噶爾、英吉爾沙、葉爾羌、和闐,臺灣粵民黃文潤、李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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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列舉並不完整,單單白蓮教之亂,三十年間此伏彼起,
幾無寧日。清廷八旗兵力早已衰微,代之而起的綠營,到嘉道年間,也因貪污舞弊,生活奢侈,而腐敗不堪,因此愈平愈亂,難收實效。蕭公權分析中國十九世紀的農村,認為鄉村秩序之維繫,最主要的兩個條件是:(1)衙門可信賴,也就是今日常說的政府要有公信力。(2)較為安定的生活(17)。十九世紀初期,至少在上列各暴動及叛亂地區,這兩個條件已完全被破壞。敏感的龔定庵曾說:「則山中之民,有大音聲起,天地為之鐘鼓,神人為之波濤矣』(18)。正是大亂的前兆。 傳統的衙門要具公信力,人民很少要求政府能積極地為他們做什麼,僅希望不剝削、少搜刮便心滿意足。中國農民一向保守,相信宿命,若不迫於生計,很少附和叛亂。亂事一起,朝廷軍費浩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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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見蕭公權:《鄉村中國》(Rual China imperial Control in Nineteenth Century China)頁五○二,一九六○年,華盛頓大學。
(18)見《龔定庵全集類編》,〈尊隱篇〉,頁九八,四十九年(一九六○),世界書局,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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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須人民負擔,在此惡性循環下,農民的生活只有更加困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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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紀初期出現的經濟危機,尚不止於此,還有更嚴重的人口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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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較新的中國人口研究,康、雍之世,人口不過一億五千萬,及至嘉、道,已逾四億,一百五十年間,生齒劇增約三倍(19),這種情況所可能衍生的社會經濟問題十分複雜,絕不是當時清廷的知識所能了解,只有洪亮吉(1746-1808)已察覺到問題的癥結所在,於《意言》中曾提出類似馬爾薩斯《人口論》
的論點,即土地產量的增加與人口的成長,並非正比例地同時上昇,土地產量在百數十年間若增加一至五倍,人口之成長則可達十至二十倍(20)。思想家的警告,不要說引不起在位者的注意,即連魏源編《皇朝經世文編》時,也未加以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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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編》共收洪氏三篇文章,其一為卷二十一『吏政』類的〈守令篇〉,論述當時吏風之敗壞;其二為卷五十二『戶政』類的<滇繫序>,建議滇地(雲南)的銅礦應由人民自由開採;其三為卷八十九『兵政』類的<征邪教疏>,言欲平定白蓮教之亂,必須整飭朝綱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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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未能洞悉生產與人口關係的深意,毋庸責難,想想看,
假如不是因為馬爾薩斯的人口理論轟傳一世,國人誰又會去發現洪亮吉的獨創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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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見何炳棣:《中國人口研究》(studies on the Population of China,1368~1953),頁二七八,一九五九年,哈佛大學。
(20)參考張蔭麟:〈洪亮吉及其人口論〉,見《張蔭麟先生文集》,
頁九九六~七,六十六年(一九七七),九思出版社,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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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經世思想的淵源
現在研究近代中國歷史,尤其是研究思想史的學者,都已知道,十九世紀初期的《皇朝經世文編》代表的經世思想,乃明末清初(十七世紀)經世學風與經世精神的復甦。而十七世紀經世意識的擴張,天崩地裂般的外在刺激固為其主要原因,但從思想史的發展觀點來看,經世意識的覺醒,早在十六世紀前期王學風行時便已見先機,如與王陽明(1472-1528)同時的王廷相(1474
-1544),就曾以『經世之學』與『世儒空寂寡實之學』相對立(21),可見「經世」的觀念最初是因反對王學而起。到了十六世紀後則,李贄(1527~1602)撰《藏書》,名臣傳部門有「經世名臣」一類,另儒臣傳部門有「德業儒臣」,在李氏心目中所謂『經世名臣』顯然已不為『儒臣』這一角色所囿限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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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坤(1537
-1618)對『士君子』所當懷抱的『經世之具』,更是侃侃而談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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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時,使經世理念蔚然成風者,是以顧憲成(1550-1612)為首的東林學派,東林以清議始,以黨禍終,黃梨洲(1610-1695,嘗謂明末數十年間,『忠義之盛,度越前代,猶是東林之流風餘韻也,一堂師友,冷風熱血,洗滌乾坤』(23)。這是由經世精神中爆發出來的道德熱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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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見《王廷相哲學選集》〈石龍書院學辯〉,頁一八○,六十三年(一九七四),河洛圖書出版社,臺北。
(22)見呂坤:《呻吟語‧應務篇》,頁一四三,六十三年(一九七四),河洛圖書出版社,臺北。
(23)見《明儒學案‧東林學案》,頁六一三,五十年(一九六一),世界書局,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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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力量自不為魏忠賢所聚集的惡勢力所容。結果東林諸君子如楊漣(1571-1624)、左光斗(1575
-1625)、魏大中(1575-1625)、高攀龍(1562-1726)等皆相繼被捕殺。被杜登春稱為『昌明涇陽(顧憲成別號)之學,振起東林之緒』(24)的『幾社』成員陳子龍(1608-1647)輩所編的《皇明經世文編》,便是在血腥的壓迫下,企圖用另一種方式,
發揚東林的經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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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經世文編》成書於一六三八年,參與其事者不下數十百人(俱見『凡例』),收集有明一代奏摺、書信、論文三千餘篇,作者多達四二九人,有許多不見於《明史》,因所收文章,
有由明季『禦奴大旨』的立場發言的,也有討論如何『經略奴酋』
的,更有許多有關『制奴』建議的(包括清太祖奴兒哈赤前期的建州),所以清代列為禁書,且加銷毀(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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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凡例』、『序文』,編此書的緣起,『義在救時』,
其功效,『足當經世之龜鑑』,其學術態度,認為『浮文無裨實用,擬古未能通今』,所以主張『高論百王,不如憲章當代』。
基於這個態度,及其所揭示的標準,所以文章裏的道德意識,與東林相較,顯已減弱,宋、明以來一向為儒者最重視的修身問題,也僅佔選文的一小部分,幾社同人似乎覺到,當內憂(流寇)外患(滿清)交逼之際,僅講究官僚的道德修養,已不足以濟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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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杜登春:《社事始末》,轉引自許淑玲:〈明季結社活動與經世思想〉,未刊稿。
(25)見李光濤:〈正在影印中之《皇明經世文編》〉,大陸雜誌語文叢書第二輯第二冊:《目錄學考訂》,頁一○四。(原載《大陸雜誌》第三五卷第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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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健全官僚體系,如何做好治河、鹽法、弭盜、修城、
防胡、馬政等實際技術層面的問題,才是他們所關心的『經世』
主題(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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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東林黨人很輕視張居正(1525-1582),幾社同人卻讚美他,『當艱難之時,而能措置安平,功業駿朗,不偶然也』(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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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來儒者對以往的歷史,不是歌頌三代,便是稱美漢、
唐,此書『凡例』卻一反常例再三頌揚『本朝』,認為明代『昌明之運,太平累葉,人才之盛,周、漢以來,所未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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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編《皇朝經世文編》。因同樣以經世理念為主導,所以與《皇明經世文編》在救世的大目標上可謂相同,重實務、重當代的基本心態也近似,不過,後者的內容,即使在較高層次上,
也似乎只達到討論有明一代的治亂事跡與制度沿革,而前者首十四卷特別標出『學術』和『治體』,表示編者心中雖急切要求學能致用,但致用之學的背後還有學術之「體」為根據,在這個層次上,它已涉及儒家道德、政治、社會的基本理論。前文說過,
《皇朝經世文編》的經世之學,似有廣狹兩義,如果這個看法能夠成立,《皇明經世文編》所討論的,只大抵與其狹義的經世之學相當。
魏源的《文編》與《皇明經世文編》的關係是因襲其名,卻不依其法,在例言與序中也沒有提到它,不提並不能表示賀、
魏二氏沒有見到這部書,最可能的原因,是因為它在清代是禁書。
無論如何,在學脈上、在精神上是彼此呼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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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紀初期的經世思想,最直接最主要的淵源,是十七世紀的幾位經世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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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參考許淑玲:〈明季結社活動與經世思想〉,未刊稿。
(27)《皇明經世文編》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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