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有效得多。

　6.二世立，又欲漆其城。優旃曰：「善。主上雖無言，臣固將請之。漆城雖於百姓愁費，然佳哉！漆域蕩蕩，寇來不能上。即欲就之，易為漆耳，顧難為蔭室。」於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史記滑稽列傳）

優孟、優旃都是倡優，這些人聰明機智，詼諧百出，所作的諷諫，也很合治國的大道，只是不作正言，從反面說話而已。五代史伶宮傳，也有一則優伶以反語勸諫國君的故事：

　7.莊宗好畋獵，獵於中牟，踐民田。中牟縣令，當馬切諫為民請。莊宗怒，叱縣令去，將殺之。伶人敬新磨知其不可，乃率諸伶走追縣令，擒至馬前，責之曰：「汝為縣令，獨不知我天子好獵邪？奈何縱民稼穡以供賦稅？何不饑汝縣民，而空此地，以備吾天子之馳騁？汝罪當死。」因前請急行刑。諸伶共唱和之。莊宗大笑，縣令乃得免去。

用倒反辭諷諫，是順著被諫者本來的意向，導向一個可笑的荒謬的結局，讓被諫者自己覺悟而幡然中止。保留了他的面子，所諫也就成功了。

四、表示嘲笑

這一類倒反辭，表面說的是贊美、誇獎的話，實際卻是取笑、貶斥的意思。也應該說它是「口是心非」。例如：

322

　1.懿公即位，好鶴，淫樂奢侈。九年，翟伐衞，衞懿公欲發兵，兵或畔。大臣言曰：「君好鶴，鶴可令擊翟。」翟於是遂入，殺懿公。（史記衞康叔世家）

優旃說「令麋鹿觸敵」，是諷諫，在苑囿還沒擴大之前；衛臣說「鶴可令擊翟」，是嘲笑，已在懿公好鶴，與鶴乘軒（見左傳閔公二年）之後。鶴不能作戰，而衛臣說可使鶴擊翟，是倒反辭。

　2景公置酒於泰山之陽，酒酣，公四望其地，喟然嘆，泣數行而下，曰：「寡人將去此堂堂國者而死乎？」左右佐哀而泣者三人，曰：「吾，細人也，猶將難死，而況公乎？棄是國也而死，其孰可為乎？」晏子獨搏其髀，仰天而大笑曰：「樂哉，今日之飲也！」公怫然怒曰：「寡人有哀，子獨大笑，何也？」晏子對曰：「今日見怯君一，諛臣三人，是以大笑。」公曰：「何謂諛怯也？」晏子曰：「夫古之有死也，令後世賢者得之以息，不肖者得之以伏。若使古之王者毋知有死，自昔先君太公至今尚在，而君亦安得此國而哀之？……至老尚哀死者，怯也；左右助哀者，諛也。怯諛聚居，是故笑之。」公慙。（晏子春秋外篇）

晏子見景公及左右怕死而大笑：「樂哉，今日之飲也！」是用倒反辭來嘲笑的。見怯君與諛臣，本非可喜之事，而又大笑，也是倒反辭。

晏子春秋舊題係晏嬰編著，近世學者以為是戰國時人搜集晏子遺文墜事，編輯而成。書中固多莊論，但也有不少諧趣。韓詩外傳、劉向說苑，頗多這一類記述。可見晏子這個人，雖持身十分嚴謹，但說話卻非常有趣，深明修辭三昧哩！

323

　3.孫定為人最鯁直，……只要周全人，……轉轉宛宛，在府上說知就裏，稟道：「此事果是屈了林沖，只可周全他。」府尹道：「他做下這般罪，高太尉批仰定罪，定要問他『手執利刃，故入節堂，殺害本官』，怎周全得他？」孫定道：「這南衙開封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水滸傳第七回）

孫定如正說「這南衙開封府是朝廷的，不是高太尉家的」，就是據理力爭；現在倒反說，就是嘲笑辭，笑府尹不顧朝廷法制，只管討好高太尉。

　4鄆哥道：「……那西門慶須了得，打你這般二十個。若捉他不著，反吃他一頓好拳頭。」（金瓶梅第五回）

這是鄆哥對武大說的話。「好拳頭」是「惡拳頭」的倒反辭。

　5惜春冷笑道：「我雖年輕，這話卻不年輕。你們不看書，不識字，所以是獃子，倒說我糊塗！」尤氏道：「你是狀元！第一才子！我們糊塗人，不如你明白。」（紅樓夢第七十五回）

尤氏說惜春是狀元、第一才子，是表面誇贊，實際嘲笑的倒反辭。

　6日前掐死了一個丫鬟，尚未結案；今日又殺了一個家人：所有這些喜慶事情，全都出在尊府。（三俠五義第三十七回）

把倒楣事說成喜慶事，是嘲笑的倒反辭。

　7.差不多先生差不多要死的時候，一口氣斷斷績續地說道：「活人同死人也差……不多，凡事只要……差……差……不多……就……好了

324

，……何必……太……太認真呢？」他說完了這句格言，就絕了氣。（胡適：差不多先生傳）

「格言」是意義良美，足以訓世的嘉言。這裡卻把差不多先生臨死時的胡塗遺言說做格言，是嘲笑的倒反辭。文末又說，大家稱贊差不多先生「是一位有德行的人」，給他「圓通大師」的法號。也是倒反辭。其實整篇文章就是嘲笑中國人凡事只求差不多的性格的。

　8.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得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於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了靠窗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座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裏要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託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裏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託他們直是白託！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嗎？嗅！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朱自清：背影）

「聰明過分」、「太聰明」，就是愚笨的倒反辭。愚笨得連父親的愛都體會不到，反說他迂。這是自我嘲笑。

　9.在我住的這一個古老的城裏，乞丐這一種光榮的職業似乎也式微了。………

　　說老實話，這群乞丐，無益稅收，有礙市容，所以難免不像捕捉野犬那樣的被捉了去。餓死的餓死，老成凋謝，繼起無人，於是乞丐一業逐漸衰微。（梁實秋：乞丐）

乞丐並非職業，更不光榮，所以「光榮的職業」一語是倒反辭。「老成凋謝」只形容年高德劭的人去世

325

，這裡說老丐死了，也是倒反辭。有嘲笑意味的倒反辭。

　　倒反修辭法，大抵出於睿智之心，詼諧之口。表示親暱的，由於情深難言，就用個倒反辭代替；表示尊敬的，因為某些偉大的人，不容易形容，又有許多投機取巧的人和他相反，用倒反辭烘托，更覺意味深長；表示諷勸的，因為正面諫諍，有損尊貴者的面子，少有效果，甚至引來殺身之禍，運用倒反辭，就能化解一切，得到圓滿的結果；表示嘲笑的，因為正面譏刺，比較尖銳，容易傷人，運用倒反辭，等於轉個彎兒，較能謔而不虐，幽默可愛。所以倒反在修辭上占有一席之地。

326

327

下篇　形式的整齊與變化

第二十二章　對偶

　　對偶是上下句成雙成偶地對立。不但字數相等，而且詞性相同，如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形容詞對形容詞等。而詞性雖然相同，但字面卻又各異。如「花明」對「柳暗」，「吳宮花草」對「晉代衣冠」，「星垂平野闊」對「月湧大江流」等。它是我國特有的修辭法。因為我國文字是以形表義的方塊字，形體方正，一字一音，很容易整齊地排列，造成相對的形式，因而產生對偶的句子。其他拼音文字便辦不到了。文字的先天條件早已具備，對偶的句子也就早已產生了。先秦古書，就有很多這一類句子。例如：

　　1.水流溼，火就燥。（易經乾文言）

　　2滿招損，謙受益。（書經大禹謨）

　　3.誨爾諄諄，聽我藐藐。（詩經大雅抑篇）

　　4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論語述而篇）

328

5.選賢與能，講信修睦。（禮記禮運篇）

6.天而既厭周德矣，吾其能與許爭乎？（左傳隱公十一年）

7.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莊子胠篋篇）

8.生則天下歌，死則天下哭。（荀子解蔽篇）

不過這些都是很自然的對偶句子。本來無意於對偶而自然對偶，尤見天趣盎然（如第六條）。其中上下句有一二字相同的，不僅不礙事，反更樸質可愛（如第八條）。漢魏人作賦，就有意對偶了。如：

　9.左據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華終南之山；右界褒斜隴首之險，帶以洪河涇渭之川。（班固：西京賦）

這是一、三句對偶，二、四句對偶，所謂「隔句對」（說見後）。兩句一組，又近似排比。

　10.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飆兮若流風之迴雲。（曹植：洛神賦）

這是每一組上下句對偶，所謂「正名對」（說見後）。六句三組，也是排比。

有意對偶，就極力避免用相同的字。班固西都賦的句子，「左據」對「右界」，「阻」對「險」，「表」對「帶」，「山」對「川」，已十分工整了。曹植洛神賦的句子，不但意義相對，而且注意到聲調的互偶了

329

。如「秋菊」對「春松」，「蔽月」對「廻雲」；而「髣髴」與「飄颻」是雙聲和疊韻相對了。

一、對偶與駢文詩詞曲

　　六朝盛行駢儷文，對偶造句，尤為常見。劉勰文心雕龍，駢四儷六，錦心繡口，幾乎整部書都用對偶句寫成。如原道第一，開宗就寫：

1.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並生者何哉？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地理之形。此蓋道之文也。……傍及萬品，動植皆文：龍鳳以藻繪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雲霞雕色，有踰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夫豈外飾，蓋自然耳。……

鍾嶸詩品序，駢散兩用，文極矯健。其中偶句時見，十分華美。如中間說到詩可以託義寄情的一段：

　2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雲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嘉會寄詩以親，離群託詩以怨。至於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或魂逐飛蓬；或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又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揚蛾入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

330

王勃滕王閣詩序、駱賓王討武曌檄，是最為膾炙人口的駢儷文，通篇都對偶成文。其中名句很多，如：

　3.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4公等或居漢地，或葉周親；或膺重寄於話言，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坏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託？

駢體文盛行於六朝，但以後歷代都有，尤其是章表碑記，大都用駢體，對偶成文。如蘇軾到昌化軍謝表，就是著名例子之一：

　5伏念臣頃緣際會，偶竊寵榮。曾無毫髮之能，而有丘山之罪；宜三黜而未已，跨萬里以獨來。恩重命輕，咎深責淺。……子孫慟哭於江干，已為死別；魑魅逢迎於海上，寧許生還？……

駢辭聯句，齊發筆端，胸中抑鬱，如層波疊浪，洶湧而出。想見此老以垂暮之年，遠謫海南島，是多麼悲哀的事了。

古體詩格律較寬，句子不講對偶；但其中也有穿插偶句的。研究古體詩的人，認為這樣更好。例如張九齡的五言古體詩感遇之二：

　6蘭葉春葳蕤，桂花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一、二兩句就是很工整的對偶。白居易的七言古體詩長恨歌：

331

　7.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春風」、「秋雨」，「遲遲」、「耿耿」兩聯，都是很好的對偶句。

律詩以格律嚴格而得名。其中頷聯（第三、四句）、頸聯（第五、六句），必須對偶（注）。而且是詞性相對，平仄相嵌，講究得非常精細。例如：

　8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王維：使至塞上）

這首五律，其中「大漠」、「長河」一聯，除了詞義、音律完全相對外；還有直線、圓周，形象的相對；上升、下落，動態的相對：一切都是對偶的。杜甫「送張十二參軍赴蜀州因呈楊五侍御」詩：「兩行秦樹直，萬點蜀山尖。」「兩行」對「萬點」「直」對「尖」，也是幾何圖形的相對。

　9.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可憐後主還祠廟，日暮聊為梁父吟。（杜甫：登樓）

這是一首很好的七律，尤其是「錦江」、「玉壘」一聯，更是杜甫的名句。

至於絕句，有人說是截取律詩中的四句而成。這正可說明絕句的句法和對偶。如果是截取律詩的首、頷兩聯

332

，就是三、四兩句對偶。如：

　　10.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孟浩然：宿建德江）

如果是截取頸、尾兩聯，就是一、二兩句對偶，如：

　　11岐王宅裏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杜甫：江南逢李龜年）

如果是截取中間頷、頸兩聯，就整首都對偶了。如：

　　12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王之渙：登鸛雀樓）

如果是截取首、尾兩聯，就全不對偶了。

詩演變而為詞，句子有了長短，所以詞又稱長短句。但詞裏也有對偶的，例如：

　　13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山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白居易：憶江南）

　　14門隔花深夢舊遊，夕陽無語燕歸愁，玉纖香動小簾鉤。落絮無聲春墮淚，行雲有影月含羞，東風臨夜冷於秋。（吳文英：浣溪沙）

憶江南詞「日出」、「春來」二句對偶，浣溪沙詞「落絮」、「行雲」二句對偶。長短句裏夾對偶，錯落中有整齊，可說倍見精神。

詞又變而為曲，句子也長短不齊。不過曲裏也有對偶，例如：

　　15錦貂裘，生改盡漢宮妝！我則索看昭君模樣。舊恩金勒短，新恨玉鞭長。本是對金殿鴛鴦，